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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一场相同大梦人皆做,黄粱南柯间佳人何时顾我

    艳红的色调漫卷钱府各处楼阁,重重帷幔下诸位正于宴间饮酒谈天,各位脸色都红着润着,情绪也都激发了出来,这边那边都要着酒菜,只不过方式不尽相同。大端木家的男人们满唇都是油腻,一人两手攥着滴着酱汁的烤鸭卷饼,一口吞下大嚼特嚼可闻鸭肉脆皮撕裂的声音从那人满足的嘴中挤出,接着有一人将一块红肉从牛腿骨处整个撕下来像狮虎般撕咬,吃肉的劲头一上,便随便一抓酒杯大口混搭着下肚,也不顾衣襟上全是酒水,总之男人们都已吃得上头,额头汗涔涔的,席间也充斥着笑声。女人们则啧啧称赞高家调配的蜜酒,其酒烈度被蜂蜜跟冰糖一压只增风味,大家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小端木家现在跟高家人、钱家人合到一桌,因钱肆光和周伯雄两位宗主因故未到,大家反而放得更开。

    女孩们饮酒的规则是这样的:找一副词牌,大家互相轮换着往里填词,一轮过后大家评选出最差劲的一句接着教那人喝一杯蜜酒。正因此大家暗地里都绞尽脑汁互相较劲,因为此时整个饮酒游戏已然不只是罚酒那么简单,而是整个体现了彼此的文化修养,因此虽然女孩们没有像男人那般暴食饕餮,可额头上流的汗却有过之,几位娇艳艳的小姐们香汗湿了衣衫却不觉,只是拿手支着脑袋想词。

    钱镜觉得好玩,于是想加入其中,钱银只能看着,大家当然欢迎,于是钱镜矜持就座,颇符合他大家公子的模样,他抬着脑袋微微闭眼一根手指轻敲额头作思考状故作深沉,他填的固然不错,可诸位小姐为了整他故意好几轮将钱镜投出去,于是钱镜灰头丧气地饮了好几杯,还以为自己真的很没有文采。钱二小姐是当中最悠闲的一位,轮到她时只瞧她抬头瞧瞧天花板,“有!”便出口一句惊人的词,“待雪后,再探梅花。”她缓缓道,一句奇妙的点睛之词便出口,大家轰然捧场,拍了会手,从橙四时到紫二时直至风朴端来一壶茶,钱二小姐未尝饮过一杯蜜酒。

    风朴大摇大摆将茶壶端到他们面前,显得没有什么礼仪,不过大家都已尽兴根本未注意到这些细节,高何端着两盘烤鸭的薄面饼,叠了数层的面饼发出蒸腾的麦香,风朴要拿一张,“反正没人看。”但被高何瞪着眼睛制止,“天真啊风公子,小孩子的天真,若被人瞧见你保管几个钟辰就打着包袱踢出钱家。”于是风朴只得叫上小石子去端蜜酒。

    他们端着酒到那张包揽了钱家高家端木家的樟木大桌前,“来酒!”那边的男客一桌又叫道,他们看着高何满头大汗顾不得揩地跑前跑后,一边端着各式各样的菜憨笑。待风朴将那酒一瓶瓶摆好时听见钱珂儿咦了一声,叫他名字,风朴把脸扭到她那边,虽然平日里钱珂儿并没有什么大小姐脾气,但因这张桌上都坐些大家贵族,她也不免沾了些不良风气,她给大家讲风朴肚子里也有些墨水的,她那张小瓜子脸红扑扑动人的可爱。

    几位小端木家的白衣小姐并不怎么相信她的话反而认为钱珂儿喝醉了,不抬眼瞧他一下,只是轻轻的歪了歪嘴,“我连一杯酒都没喝怎么会醉!”钱珂儿嗔责道。

    “那你脸为何这般红?”小端木家的独生女端木春阳疑道,小春阳年方十七,文采不逊于钱珂儿,也是杯酒未饮,她一张南国典型的鹅蛋脸,笑起来唇角有颗月牙。

    “这我可逮着你了端木春阳,喝酒的人脸红,我脸红,所以我便喝了酒,是么?”她笑吟吟地驳斥对方,“须知让人脸红的东西可不止酒,我脸红,是因为我感到此间的快乐,要是长了翅膀肯定就要飞起来啦!”她对外坚称风朴是个文化人,甚至文采已然超过自己。

    端木春阳微微一笑,便给风朴使了个眼色,教风朴过去,风朴俯下耳朵,她悄悄道,“小兄弟,那钱珂儿不可一世的样子你也瞧见了,她这么荐你那你不妨就过来坐下,只不过轮到你时你只管讲出最烂最无聊的句子让她出出丑,等事后我端木家赏你二十两银子可好?”

    风朴古灵精怪地嘿嘿一笑,“你先给我银子。”

    “这么沉的东西我怎会随身带着呢?”她惊道,“一言既出若春江流水不回头,堂堂端木岂能骗一个毛头小子?”不错,她并没有将风朴当成一个平等的人而是当作工具来使用,而风朴虽愚顿,但仍看了出来。他缓缓道,“白衫姐姐,咱可消受不了这么名贵的酒。”便将身子移开,对方眼色漠然地瞧向别处。

    他学高何的样子扑剌剌坐下,众人只觉得他粗鲁至极不免侧目,只有几位顽皮的小姐觉得大家生气起来有趣,嘻嘻地笑着,大家轮番着填词,轮到风朴时,钱二小姐提醒着他。

    “我要讲几个字?”风朴问道,大家听了哄得笑起来,钱二小姐声色不动,认真地看着风朴,“六个字。”

    于是风朴心念一动,从他背诵过的《心经》、《华严经》、《楞伽经》及《地藏经》中随便找了一句填上,他以为自己给钱小姐蒙了羞,结果大家听了这些禅宗、华严宗等宗的慧语不禁愣住了,过了很久才缓过神来,风朴一惊:难不成他们都没读过佛经的么?只见还有几人正皱着眉头思索他话语中所含的深意。过会又轮到风朴,而他又随便一引便又令大家惊讶异常。

    他将那句“道本圆成,不用修证。道非声色,微妙难见。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可向人说也”巧妙地组成三句词,并回忆起老和尚当年如何跟他讲的,于是缓缓讲道,“只有体验到体验者与被体验者冥合不分的人,才真正能了解此种深意。”他其实并没讲清,但仅仅是假借的智慧也显然已经超过了在座诸位所能理解的范围,大家微笑默叹以为妙绝,只有钱二小姐跟端木春阳蹙着眉头。

    小石子在风朴旁边站着出神,他呆呆望着钱二小姐,可她却一眼不瞧他,他失神地低下头,不敢再看,或者只敢偷偷地看,偶尔端来酒时看她一眼,显得那么自然而不会被人瞧出异样,其实第一眼看到钱珂儿时他就愣住了,她在那悠闲地撇着小嘴,于是在他想象中钱二小姐就成了一位温柔机灵的姑娘,接着他不敢往下想,因为他们之间太过悬殊,他们怎么可能有一番交集呢,然而他又看到钱珂儿招呼起风朴,他寻思着他们两个是怎样认识的,接着又忆起风朴在那瑞香楼怎么抛弃的自己,自己好不容易进了钱府又得知风朴即使作为仆役也比自己独特的多,高何向他请教写字,他小石子也会,而高何却不向自己讨教,“我可不好为人师。”他心想,接着又嫉妒风朴能得到钱二小姐的赏识,她那样美,他风朴即便死一百次也配不上她,甚至是他小石子,也绝不可能配得上她,钱二小姐,钱珂儿,珂儿,他就那么心里暗暗念想琢磨她的名字,对钱珂儿的渴望越发扭曲,到了后来竟开始恨起风朴,仿佛只要风朴不在他就可以向上爬,的确,只要没有风朴······

    今天很美好,或者说某些事让今天变得很美好,高雅怡这么对自己讲,她丈夫走了,于是她再也受不了自己的女儿在王家人那儿孤苦伶仃地坐着,她先朝王复礼那试探地看一眼,接着装作随便地瞥一眼钱姒媛,结果发现她也失神地望着她,这她怎受得了,她心里忽然一酸,赶紧给女儿使劲招手,钱姒媛当然也看见了,她眼神骤然复亮,脸色也明朗起来,她扭脸看王复礼,王复礼棱角分明的方脸上嵌着两只忧伤的小眼,他就用那两只小眼朝她善意地眨眨,这个举动让他看起来更喜感了,钱姒媛握了握他的手,两个因为备受伤害而聚到一块的人就那样相互理解,她迈着慢步,心跳越发快了,然后到母亲那沉默地坐下。高雅怡就那么一直看着她,看起来母子俩都不怎么擅长掩饰。钱镜仍然举着那竹简挡住脸,只不过偶尔将那书简放下来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看他们一眼,接着又举起书把眼挡住。倘若钱肆光能快些回来,高雅怡将会告诉她丈夫自己叫大女儿从王家席上坐回来了,钱肆光会舒展着眉毛道,“她以后想回来就让她回来吧。”

    钱珂儿忽而举起酒杯喝了一满杯,“你没输啊为何喝酒呢?”端木春阳问她。

    “输的才喝酒,我喝了酒,所以我输了,可我没输,为什么我要喝酒呢?因为不只是输了的人才会喝酒,赢的人也要喝酒,来,阿阳,你也来。”

    端木春阳眉毛很浅,因此所有的表情都柔和,生起气来也不像生气,“钱珂儿,你给我倒的这杯,为什么比你的多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