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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乞儿

    屋外斗的响声雷动,后院屋里几人却都睡的如同死人一般。无人留意到,后院西首那间客房的门,此时被轻轻推开,一个矮小黑影从里面闪了出来,背上似乎还驮着什么东西,一路小跑着钻过了后院篱笆,跑进了树林里。

    那元宪虽然功夫了得,终是寡不敌众,被先前那受伤的瘦子摸到背后击了一个闷棍,倒在地上,一个大汉一刀下去,剁下头颅。

    几人气喘吁吁的瘫坐在地上,一面嘴里咒骂着,一面揩刀口上的血迹。忽然听见后院哔哔啵啵的声响,都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只见浓烟滚滚,火势已经烧起来了。他六人大惊失色,那火焰已上了屋顶,炎龙乱舞,映红了半边天,热浪扑面而来。一伙人都着了慌,店主夫妇也顾不得身上伤痛,就要去救火。其中汉子却笑道:“几件草房子,烧便烧了,只要银子不烧化了,能长腿跑了是怎的?”

    那夫妇二人哪里听他这话,不及多说,便连忙端梯子救火。

    ……

    第二日清晨,天空下起蒙蒙小雨。离昨夜失火小店旁,那条小河下游一里远,河岸一个披着蓑衣的老汉,手里提着个空鱼篓,站在河边上下眺望半天,脸上含怒,嘴里骂道:“短阳寿的东西,偷我的船……”

    下游五十里外,一艘小木舟浮在河上,微风细雨中,似那无根浮萍一般飘荡,船上却空空如也……

    一处小渔村,大约似乎下雨的缘故,路上少有行人。村口一个年长的妇人,带着斗笠披着蓑衣,正牵着牛朝山间走去。河岸边一个下河收网的年轻人,提着一只木桶。一户人家的门前,妇人正把手里的秕谷撒向地上的鸡群……

    一阵阵炊烟在细雨中升腾起来,间杂着人声犬吠。在村东首一户人家的床上,一个少年正安静的躺着,两个七八岁的孩子站在妇人左右,好奇的盯着床上少年。

    这少年正是康冉。一连两天,康冉只觉得昏昏沉沉,似在梦中怎么也醒不过来。耳边又是打斗声,又是火声,又是他母亲和祖父的声音,又是二丫的声音,还有哗哗水声。模糊间又听到一个陌生的妇人声音:“唉,两天了,这孩子还不见醒过来!”

    “我听老张家的儿子说,前几天鲫鱼岭下面的小店失了火,烧了半边屋子呢!”一个男人说道。

    “哼,那夫妇两个不做好事,这不是报应来了。”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

    床上的康冉喘息起来,一道朦胧的光从眼皮照了进来,灰暗又陌生的房间,三个人影……

    “哎呀,当家的,这娃娃醒来了……”妇人的惊呼,清晰传入他耳中。

    他想坐起来,却只觉得全身酸软无力。

    数日之后,整个小村便都知道了,村东头的张家来了一个哑巴外甥。这个小孩虽然不会说话,却能听到别人说的,模样也俊俏。只是闷头闷脑的,从不和村里其他孩子玩耍,每日跟着张家夫妇下地干活。在河里捕鱼,去上山放牛,割稻子,挑水。

    半年之后,康冉已不似半年前小少爷般白净,小脸晒得黝黑,身上穿着粗布短衣,脚上穿着草鞋,一双小手也满是茧子。半年中他一句话没说过,祖父、父亲、母亲被人害死的事,他已然知道。除了自己外,二丫应该也没死。他当时虽昏迷,却隐约感觉到,一个瘦小的身体背着他。是她救自己出来的,可她为什么跑了呢?康冉想不明白。

    黑夜里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或是在无人的山上放牛时,每每想亲人被害之事,康冉心中痛如刀绞,忍不住痛哭流涕。村里人都说,这孩子心沉。

    一日夜晚,张氏夫妇一家都睡安稳,屋门被悄悄打开。一张字条被压在桌上,康冉在院子里磕了三个头。

    他顺着河岸走了三里多路,解下系在岸边的一条小船,顺流而下,朝着未知的地方而去。此刻他耳畔,响起了当日在窗下听到的祖父和韩胖子的对话:

    “……高山野岭中,餐风饮露,修长生之术,能腾云驾雾,寿命千百年不死,不曾想竟真有此事。他们若想杀个把人……”

    不知在河面漂流了多久,腹中实在饥饿时,便在一个河边弃船上岸。身上无钱吃饭难,无奈何,他只能沿路乞讨。

    世间有一首《乞儿歌》,单说这乞丐的辛酸:

    身如草,四处飘荡谁知晓。

    身上破衣生跳蚤,手中破碗不敢抛。

    大爷大娘行行好,剩菜剩汤一餐饱。

    今日街头有人欺,被赶被骂被人笑。

    明日屋后被狗咬,提起棍子不敢跑。

    身如草,四处飘荡无人晓。

    怨天怨地怨爹娘,把儿生下人走了。

    脚下生疮指头断,血泪哭声无人瞧。

    生人不如死人好,死人地下无人扰。

    春去春来荒山里,断路桥头坟上草。

    康冉虽不至于像歌中所说的乞丐那般悲惨,却也受了一番苦楚。渴了到河边饮水,饿了在山间摘野果,帮人家做几天农活混口饭,诸如此类。一路听人说哪里有道观庙宇,便翻山越岭跑去看,到头来无不失望。沿途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尝尽了冷暖人情。不过,他到底知书识礼,后来在一个大户人家做了几个月小厮,到处打听,有人对他说楚国道观多,他记在心里。一日夜里,偷偷逃了出去。

    流浪了几个月,到了一个小镇。这日康冉正捏着几个铜钱,站在一个旧书摊前逡巡。摊主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精瘦老头,见他破衣烂衫,倒也没嫌弃,还笑着问他:“怎么,你有钱买书?”

    见眼前小康冉不答话,正要再说,旁边走过来一个黑脸肥胖的道士。康冉转头看了一眼,此人四十余岁模样,矮胖身材,留着三撮胡须,宽大道服。

    道士腋下夹个包袱,问那摊主:“黄纸有没有?”

    精瘦老头似乎认识那道士,笑着说道:“哟,马道长。黄纸有,要多少?”

    两人说了几句,精瘦老者便在背后一个木箱子里翻了起来。

    此时等在一边的马道长一低头,看到一旁蹲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正津津有味的看书。马道长来了兴趣,笑道:“小娃娃,你识字?”

    见那少年不说话,小手把面前书又翻了一页。

    马道长心道:“这娃娃恐怕饭都吃不起,还来看书,想必是原来在家读过几年书的。”这么想着,他便弯腰将那书从康冉手里抢了过来,翻过来看封面,是一本上洞经。

    马道长一怔,问道:“这上面几个字你认得?”

    康冉虽脸上有些不悦,还是说道:“上宝玄洞经,又不是什么杂字。”

    马道长哈哈一笑,眼珠子一转道:“孺子可教也。我来问你,你可愿入我道门?”

    康冉一愣。马道长又道:“罢了。你家在哪里?家里大人呢?”

    康冉打量了这胖道士两眼,冷冷说了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