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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不高兴了?

    杜卡斯坐在亚历克赛三世旁边的位子上,默默进食。卡美拉坐他对面,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冲他鼓励地笑笑。

    他还是来了,来到她的身边。

    她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她在父亲面前说尽了他的好话,亚历克赛三世终于放下了对他的成见。没看到他们两个已经能坐到一张桌上吃饭了吗?亚历克赛三世还和他说过四次话,都是关于食物的。倒是他,仍有点不适应,回答得心不在焉。

    “没关系的,”卡美拉很高兴地想,“他们再相处几天,会越来越好的。”

    亚历克赛三世咳嗽了两下,他拿布擦擦嘴,转头含笑看着女儿。她的喜悦渗透到了身上每一个角落,任谁瞄一眼就能知道。就这么喜欢杜卡斯吗?

    亚历克赛三世问卡美拉吃得怎么样了。卡美拉听出父亲这是暗示她先离开,他可能另有话要跟杜卡斯谈。

    卡美拉说吃好了。她洗了手,又深深看了杜卡斯一眼,趁父亲没看她,一手放在嘴旁,无声地对他说:“放心,他不会为难你的。有我呢。”

    卡美拉一离开,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了。杜卡斯说不清楚,就觉得房里的水汽似正凝聚成黑色石块,一点点将房内的空间堵住。他放下手里的勺子,不吃了。

    亚历克赛三世说:“你继续吃,吃完我们再谈。”

    “我已经吃饱了。”

    “你确定?”

    杜卡斯不太明白亚历克赛三世的意思。他朝他看去,却觉得他的样子有点模糊。室内很暗,墙上两排火把只点着了三分之一,可也没到看人模糊的地步,最多看不清。

    杜卡斯摇了几下头,以为是自己的原因,但亚历克赛三世愈发模糊了。

    杜卡斯想要站起来,没站稳,一头栽倒在桌子上,半边脸砸在他未喝完的汤盘里,汁水四溅,亚历克赛三世也被溅到了。

    他皱皱眉:“所以让你吃完了。”

    两个太监忙上来替他擦拭。

    一位官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他看看杜卡斯,又看看亚历克赛三世,小声问:“陛下,公主那里……要怎么说?”

    亚历克赛三世沉吟片刻:“先让人看着卡美拉,不许她离开房间。什么都不必跟她说,她慢慢会想明白的。”

    “公主要是非离开房间呢?”

    “我说过——不许她离开房间!到底还要重复几次?”

    杜卡斯恢复意识时,觉得恐惧像一条冰冷的巨蟒,缠住了他的脖子。

    他脸上黏糊糊的,但他顾不得这个了。他已经将眼睛睁大到快裂开,可眼前的世界,还是一片漆黑。

    他是听说过伊萨克二世怎么被他弟弟亚历克赛三世弄瞎眼睛后赶下皇位的。他不敢相信,这是亚历克赛三世在他身上故技重施了?

    他还不能够瞎!十字军占领了君士坦丁堡,这帮禽兽会让罗马子民活在地狱中的!还来得及。他们的帝国不是只有一个君士坦丁堡。他们可以集中其它地区的兵力,夺回君士坦丁堡。十字军人数不够,他们的后援兵力隔着大海,他们一定能反攻成功,夺回君士坦丁堡!他怎么能够在这种时候失去视力!

    杜卡斯大喊大叫,说他要见亚历克赛三世。

    半天,听到脚步声,一个冷漠的太监声音说:“你省点力气吧。陛下不会再见你,一会儿另有人来带你走。”

    “我坚持见陛下——谁?谁要带我走?去哪里?”

    那声音冷笑一声:“托你的福,君士坦丁堡彻底落到十字军手里了。你来之前,那位威尼斯总督就派人过来了。他们还在呢。一会儿,他们会把你带回君士坦丁堡。”

    杜卡斯浑身发冷:“丹多洛那老贼对陛下说什么了?我要见陛下,让我见陛下!不要相信老贼的话,他想瓦解我们,轻轻松松就吞下我们的国家。我们还是有机会反攻的。求求你,让我再见一次陛下,一次就好!”

    太监怜悯地冲着这个瞎子摇摇头。就是有这种大傻子,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就喜欢喊打喊杀。十字军这么凶残,君士坦丁堡这种千年不破的地方都叫他们攻进去了,他们能跟十字军硬拼武力吗?

    太监走了。

    杜卡斯不知道,他还在不断乞求太监让他再见一次亚历克赛三世。他一定要说服他出兵夺回君士坦丁堡!这是他们的国都!还有几十万人等着他们去救啊!

    他突然又想起卡美拉,大笑着说不能见亚历克赛三世,那让他见见卡美拉也好。依然没回应。

    他又急又恼,在牢房里转来转去,不时撞到自己。他恨极了,拿手指挤自己的眼球,划拉自己的脸,眼皮和脸颊上很快都是一条一条的血痕。

    他最终还是等来了威尼斯总督派来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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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柯来碧:

    终于收到你的来信了。你难以想像,我有多么高兴。要不是我能弄到手的羊皮纸实在不多,我就要把‘我想死你了’这句话写满整整三页。

    知道你已抵达小亚细亚,我也放心了。

    还记得我们的最后一面吗?你我隔着一大群羊……那一幕总是时不时地闪过我的眼前。

    我很遗憾你的耳朵暂时听不到声音了。你说你在船上发了次高烧,退烧后就再也听不见人间的声音。或许你该找一个犹太大夫看看?我知道你不喜欢犹太人,但比起我们的大夫,他们通常另有一套,何不给他们一次机会呢?千万不要听信教士们的鬼话,什么‘这是神的考验’,什么‘神偏爱有缺陷的身体’。要我说,神爱我们每一个人,他肯定是希望我们人人都活得幸福的。那些教士不过在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找借口罢了。

    我知道你又要骂我胡说八道、亵渎神灵。可请你仔细想一想,人生那么多病,为什么有的能治,就不是‘神的考验’了,只有那些难以治疗的,才成为‘神的考验’呢?

    快去找好大夫来治疗。你刚刚发病,越早治疗,效果越好。

    现在来说说我的情况。

    那天我被一个比萨商人掳走,和另一帮同样被他们掳来的女孩们关在一起。他们本打算把我们用船运去比萨卖掉。幸好在出黄金门时,遇到尼科禄·丹多洛先生率领的军队,他救下了我们,使我们幸免于难。

    好叫你放心,我没有受到一丁点的虐待。受到的最大苦楚大概是在一间充斥着臭鱼腥味、密不透风的地下室里和很多陌生人共度了一晚。

    我被尼科禄救下来后,就跟着他暂住在布雷契耐宫里。

    阿普和贾科莫都没走。阿普已经回到了我的身边,像以前一样照顾我。坦白讲,要是没有阿普,我真不知道会怎么样。贾科莫因为受伤,一直在圣母修道院养伤,不过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你的信,便是他通过阿普带给我的。

    哎呀。

    亲爱的,你要是看到羊皮纸上有一块地方颜色略不同,别慌。那不是我的眼泪。那是我的汗水。

    已经8月份了,你能信吗?这一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快得却像发出的箭一掠而过。去年8月,我还和你在一起设计我们的新衣服呢。

    对了,我特意穿上你送我的那件泡泡袖娃娃裙给你写这封信。

    我真的太想你了。

    别误会,我没有过得不好。我衣食无忧,每隔一天就能洗一次澡。我好像长高了,也肯定长胖了。

    只是佛兰德的鲍德温伯爵加冕为新皇以后,政务繁忙,连带尼科禄也整天早出晚归。我在宫里活动范围受限,每天都有点无所事事。

    阿普很好,但你知道的,她已形成了一套固定的观念,难以撼动,我们没法聊些‘不太实际’的话题。

    阿普也不是太有时间理会我。尼科禄找了个斯拉夫女孩来陪伴我,埃斯特心灵手巧,长得也不赖。可怜的阿普,我觉得她有点吃醋了,毕竟我的事,从来都是她在管。她现在正努力训练埃斯特,既想让她有活可干,又想让她和我保持一定距离。她俩还有得磨合。

    长日无聊,还好宫里有个很大的藏书馆。这些日子,君士坦丁堡值点钱的东西都被抢走或者捣毁了,圣书也快搬没了。但这里的许多书还完好无损地留在原地。

    我获得允许,每天可以进去阅读三个小时。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好几本公元前的‘故事书’。你没看错。藏书馆的馆长跟我说,这些都是君士坦丁大帝收集的。我每天就指着这些故事书来打发时间了。

    刚说到君士坦丁大帝,我想起你问我的关于查士丁尼遗体被曝光、被侮辱的‘谣言’来。我没有亲眼看见,但我问了几个可靠的人,很抱歉,那恐怕不是谣言。一些丧心病狂的强盗的确打开了他的棺木,让他‘重见天日’。他的样子栩栩如生,但这样也没能阻止那帮强盗抢光了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至于遗体最后如何,我不想说,你也不要再去打听。因果轮回,我们就看那些强盗都会有个什么下场吧。

    纸快没了,我只好尽快结束。亲爱的,我知道日子很难过,但越是难过,我们越要昂头挺胸、优雅地过下去。

    尼科禄已经被赐予克里特岛的封地,我也许很快就能随他去岛上。到了那里,我就自由啦。到时你来我家看我吧,哦不,你的小身板太弱,还是让我漂洋过海去看你吧。

    我们一定很快又能见面。在此之前,快点请好大夫来治疗你的耳朵。另外,请你每天分一点念经时间,跳跳我教过你的两套操。健康的身体是革命(划掉)生存的本钱。千万保重!

    爱你的,丽娅

    1204年8月21日”

    丽娅写完这封长信,就跑去上厕所了。羊皮纸摊在斜面桌上晾干。

    等她完事出来,尼科禄竟然提早回来,正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读她写的信。

    丽娅叫了一声,上去抢信。他站起来,仗着身高优势,边读边说:“还有一点,你待会儿再抢。”

    等你读完了还抢什么?真是的,能不能尊重点他人的隐私啊?

    显然不能。尼科禄大概没听说过“隐私”这种事。

    丽娅挫败地放弃了无谓的抢夺,坐在他刚放弃的椅子上,闷闷地等他读完。

    尼科禄很快收起信还给她。他虽然没说什么,但丽娅从他眼神中读到了一点惊艳?他是不是没想到她真的能用拉丁文写这么长的信?丽娅胸口的郁闷略散了些。

    尼科禄还在回味丽娅的信,等回过神,发现丽娅半天没理他了。

    这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们在这小房间里也一起住了四个月了,他明显感觉到,小东西对他越来越熟悉,也越来越亲热了。平常他回来,她都会围着他叽叽咕咕地说一堆有的没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尼科禄突然挡在丽娅面前,俯身看了看她:“怎么了?”

    生气看不出来啊?

    “没什么。”

    尼科禄抓着她的下巴抬起:“不高兴了?”

    正生气呢,能不能别做这种调情动作?

    丽娅的脸一点点红起来,尼科禄更摸不着头脑了。

    丽娅看他一脸傻样,正犹豫要不要向他提前灌输一下“个人隐私”问题,外面忽然传来一片尖声哭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