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开始了
丽娅无精打采地睁眼望着天花板。那儿有只蜘蛛，结了很大一张网。她前两天就看到它了，想把它弄下来，阿普却不许，说这只蜘蛛是祥兆。为什么是祥兆？她也说不清，听她问，还要生气。
已经是大斋节期间。
丽娅一年到头最讨厌的就是复活节前的这几十天。本来天气就糟糕，已经不太冷——意味着身体更容易散发出异味；可也不太暖——还是不能洗头洗澡，卫生条件可怕，还不能吃肉蛋奶。
当然只限红肉，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不在被保护之列。说来奇怪，鱼就算了，大部分的确不怎么聪明的样子。鸟可是挺有智商的，为什么也是这种待遇？大概还是和人不够亲近的缘故。瞧人家猪牛羊马鹿等等等等，一年之中只吃它们几个月呢。
扯远了，总之浑身脏兮兮，饮食受限制，现在还不能随便出门，今年的大斋节更加令人沮丧。
前一阵情势非常紧张。不知哪儿来的传言，说亚历克赛五世下令抓捕威尼斯人，让所有尚留在城中的威尼斯人都有些慌。但丽娅因为时时刻刻受困其中的类似小烦恼，反倒把大的担忧压下去了。
后来证明，亚历克赛五世虽然对威尼斯十字军手段残忍，但到目前为止，还没动过城内一般威尼斯人的念头。
丽娅有时开脑洞，都奇怪他为什么不对城内的威尼斯人动手。难道是想着以后还要靠他们的商船做海外贸易，不好赶尽杀绝？还是他有颗真正仁慈、大度的心，在战争中不对平民出手？
如果真打起来，形势对希腊人不利，亚历克赛五世会不会又想起他们这帮人质来了呢？他要用他们的性命要挟，威尼斯十字军会有所顾忌吗？
她想到了尼科禄。
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想到这个人了。他似乎总是以一种风雷之势闯进她的生活，在把她的胃口高高吊起之后，又突然失踪了一样。现在想想，他那个吻，好像已是很遥远的篇章了。
尼科禄会为了救她，干出些疯狂的事吗？
她有些兴奋起来，想尼科禄为了救她单枪匹马地进城，闯到断头台前；想他带着一群十字军天降到亚历克赛五世身旁，拿剑放到皇帝脖子旁，命令他立刻放走他们；又想到他肉袒负荆，跪在亚历克赛五世和他的臣民们面前，只求他们放了她……
想像力自顾自地噼里啪啦，火花四溅，燃烧完她满足地叹一口长气，心里多少明白，这都是不大可能的。
尼科禄多半跟她似的。他要备战，更没时间想起她这个人了。就算他真的对她一往情深，念念不忘，他也不像是那种能为红颜冲冠一怒的人。他更像是那种为了江山忍痛拿心爱的美人祭天的。美人=她。
她只希望真的打起来时，尼科禄能完好无缺地活下来，且还能记得来娶她。不然她又得从头物色新人，来逃避巴洛维耶或其他老爷子的阴影了。
那几天过后，城内氛围又缓和下来。教士们的活动没那么频繁了，他们从大街上回到教堂内。商人们抖抖索索的，也开门做起买卖来。
谣言倒是越来越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大家都在习以为常。
等的时间长了，似乎开战是件永远停留在口头上的事，是双方准备进一步谈判的筹码。
丽娅问过贾科莫，希腊皇帝到底会不会和十字军打起来？打起来的话，他会不会对城内一般威尼斯百姓做出极端行为？比如说，像1171年时那样，将他们全部下狱，充公财产。
贾科莫认为，打肯定还是会打。他天天出去转悠，和城外十字军营地处的马鲁弗他们依然保持着联络。双方目前都在积极备战，随时可能开战，就看谁耐不住先出手了。
但第二个问题，贾科莫说亚历克赛五世不是不想对城内威尼斯人动手，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现在城内的威尼斯人和1171年时的那批已大为不同。威尼斯人学聪明了。他们虽然平时看似老老实实地聚居在一处，但实际上他们的势力已深入希腊人，特别是希腊权贵之中。很多亚历克赛五世的重臣都投资入股过威尼斯商人的海上项目。有些甚至还娶了威尼斯女人。亚历克赛五世自己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参与威尼斯人的生意。他若要对威尼斯商人动手，那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之前城内的威尼斯人和希腊人争锋相对，看着可怕，其实也都是希腊贫民出头，对威尼斯商人的伤害更像是对十字军的一种挑衅，警示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后来发展为大火，那纯粹是出于意外。换个角度看，威尼斯商人挑头，在君士坦丁堡放了那样的大火，造成巨大的损失，有希腊权贵人士跳出来说要专门找他们算账的吗？没有。
贾科莫还告诉丽娅一件事，现在不少希腊权贵人士，正悄悄联络威尼斯商人，让他们想办法将他们全家连带值钱物品一起弄出君士坦丁堡。
“还能这样？十字军不管吗？”
“希腊人出钱，十字军也能分到一部分，为什么要管？还有人向希腊人提供船只，亲自护送他们去小亚细亚的呢。”
丽娅听得目瞪口呆，心里不免有些同情亚历克赛五世。一帮猪队友啊。还没打，心就散成这样。她似乎能看到这场仗的结局了。
她突然又想起科尼阿特斯伯爵他们，他们不是也想要出城吗？他们没和威尼斯商人私下联络过吧？
贾科莫闻言露出个威尼斯人式的狡猾笑容。他已经向科尼阿特斯伯爵建议过了，伯爵大人求之不得。但他人太好，不肯自己一家子走，还想带走一大票人。他列给贾科莫的名单不断加长，现在已有六十多人了。贾科莫都得为他们另外准备一条大船。当然，费用也相应提高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说起这事，贾科莫还有些担心：“伯爵的一位教士朋友一直联络不上。还有一位夫人，非要等追回别人欠她的一笔钱才肯走。为了这两个人，已经延迟几次了。再拖下去，唉，复活节前都不一定走得了。”
XXXXXX
丽娅看着一桌子菜泥、果泥、蔬菜煲、干果沙拉、果片汤、香草素馅饼……还有隔壁法官用一只金戒指换来的孔雀肉和孔雀蛋，她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
其它菜是没得选，可法官大人为什么去买只孔雀送他们呢？好意心领了，能不能换鹧鸪、鹌鹑这种肉软嫩汤鲜美的小鸟啊？孔雀这种东西，她是穿过来后第一次尝到，根本是除了摆着好看，就一无是处了。肉又老又柴，怎么煮都不软，且不容易入味。孔雀蛋也难吃得很。
阿普看出丽娅这几天没什么精神，她也发愁。为了让她高兴点，她提出，复活节正餐完全按她的想法来做。
讲得好听。可芭姆不是摆设，连阿普自己都不能完全不受芭姆的管制，何况是她？没办法，谁叫经济权掌握在人家手里呢？
阿普见这提议没什么作用，想了想，又说要教她以后怎么管家。不是马上要打仗了吗？按阿普的想法，这仗笃定是十字军赢。而尼科禄作为总督大人的亲儿子，即便只是私生的，也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呆在他爸爸身边直到战争结束，然后就是带着军功跑来娶她。她马上就要成为骑士贵人的妻子，自然有很多东西要学。
丽娅半是好奇半是无谓地问她，那骑士的妻子具体要做些什么呢？
阿普告诉她，首先要有正确的态度，即全心全意地爱她的丈夫。在他面前要温柔驯顺，言听计从。要关心他的身体和心灵，给予他母亲般的爱护。要容忍他偶尔的愚蠢，学会视而不见。还要允许他犯错，知道怎么把他从别的女人身边带回来……
萨曼莎来自于一个威尼斯殷富家庭，阿普大概从小跟着她学了不少“治家理论”，可惜马鲁弗的家庭结构过于简单，萨曼莎早逝，芭姆又完全不像个“有地位人家”的女主人，所以阿普一直没什么发挥余地。
现在总算让她抓住了机会。她越讲越来劲，讲完“主妇态度”篇，就要进入“仆人管理”篇。丽娅吃了半个香草素馅饼，喝了几口杏仁水，实在听不下去了。即使从一个旁观者角度，听着一个女人这么理所当然地讲出这番话，还是令她相当不适。
也许在平时，她就当中世纪戏剧看了，但这段日子她的情绪还是受到了外界局势的影响，有根弦在不知不觉间绷紧了，特别不能受刺激。
“闭嘴，阿普！”她突然说。
屋子里一静。阿普困惑又无辜地看着她。正在喝汤的苏拉停止了动作，害怕地看过来。
丽娅自己也僵住了，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恶劣态度。
这时候，早一步吃完饭跑出去玩的托马索又跑了进来，他笑呵呵地通报说科尼阿特斯家的柯来碧姐姐来了。
柯来碧随着他的通报声走进来，她身后还跟着范妮。
丽娅马上看了阿普一眼，若无其事地说：“我刚才就好像听到她的声音，你叽叽呱呱的，我都听不清楚。”
阿普松了口气，这就去给两位客人搬椅子。丽娅也暗松口气，又涌上些愧疚。她告诫自己——再怎么焦躁，也不能拿关心自己的身边人出气。
丽娅那晚回来后，就没再去过隔壁，都是柯来碧跑来找她玩。对此，苏拉和托马索也习惯了。不过这是柯来碧第一次带范妮来。
范妮安安静静的，进来后一直避免和人有眼神接触，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柯来碧却一句话出卖了她。她说范妮昨天吃了孔雀肉后就开始拉肚子，问丽娅他们有没有止泻药。
范妮被她说的脸好像红了红，依然不与任何人做眼神交流。
丽娅还没说话，苏拉先说：“有的有的。你们等等，我去问妈妈拿。”
柯来碧看丽娅还没吃完饭，就坐到她旁边跟她说话。她瞧见孔雀肉和孔雀蛋，笑说：“你们也在吃这个？味道怎么样？”
范妮在一旁突然插嘴：“难吃死了。”
丽娅不确定这是不是在引她接话，她就没理睬，冲柯来碧做了个鬼脸。柯来碧笑了。
她们两个说得热闹，把范妮晾在一边。范妮尴尬地绕着桌子走了两圈，仍没人睬她。她想走，又惦记着自己的肚子，不吃药怕会越来越严重。这该死的孔雀肉！
好在苏拉很快端着杯草药茶来解救她了。
范妮喝了口茶，皱皱眉。这和她以前喝过的止泻草药茶味道很不一样。她忍不住质疑：“你们在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她问得毫不客气，苏拉却献宝一样地说：“有车前草、番泻叶、亚麻，还放了点杨梅酒。海外现在流行喝这个止泻，没事时也可以喝着调理肠胃。我们去年刚刚喝到，还没在市面上推广呢。”
苏拉的“海外”指的是埃及、巴勒斯坦、叙利亚那块，就是十字军原定要去的地方。
范妮一听没声了。这种好东西，她还没喝到过呢。
大概苏拉态度可取，范妮难得纡尊降贵，问了下她的名字。
苏拉眼睛都亮了：“我叫苏拉！”
“苏拉？这是个希腊名字。”
“对对，我妈妈就是希腊人！”
苏拉等着范妮和她产生共鸣，“原来你是希腊人，我也是耶”，但并没有。范妮觉得自己已经尽够了对平民的礼貌，就沉默地继续喝茶，不再睬苏拉了。苏拉一脸失望。
丽娅一边和柯来碧说话一边竖着耳朵听这边动静，她想：“笨死了。你该说这是个罗马名字。拜占庭人都觉得他们是正统罗马人，认为希腊人是西方人的奴隶，跟他们不能比。”
吃完饭，丽娅实在怕阿普再拖着她上“完美主妇课”，便留柯来碧下来玩。至于范妮被捎带留下，她也忍了。
柯来碧当着范妮，不想扫丽娅面子，问她想玩什么。
丽娅反问她想玩文的还是武的。
柯来碧笑说：“就你花样多。文的怎样？武的又怎样？”范妮一门心思盯着茶，耳朵却也好奇地动了动。
丽娅说：“文的，咱们就安安静静待在屋里，玩玩扑克牌，算算我教过你的‘21点’，或者下下五子棋。武的么，咱们去外面……放心，就在这几栋房子围出的天井里玩，可以捉迷藏、投圈圈、老鹰抓小鸡……”
这些游戏基本全是丽娅“想”出来的。柯来碧好歹和她一起玩过，范妮则一头雾水。
最后定下来玩捉迷藏。
为了让这些中世纪土著更有体验感，丽娅拉来贾科莫扮演“撒旦”，她、柯来碧、范妮、苏拉、托马索、阿普，扮演“六天使”。“撒旦”找出一个“天使”，就可以自动升华为“天使”，相反，被抓的“天使”则堕落成“撒旦”。果然她这么一说，柯来碧和范妮的脸色都变了。
第一轮游戏玩下来，贾科莫很快就捉到了范妮。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可把丽娅乐坏了。
阿普看看贾科莫，暗暗叹了口气。
范妮人不怎么样，但输了倒不耍赖。她哭丧着脸老老实实地充当起新的“撒旦”。
她对周围环境不熟，找起人来可没贾科莫这么顺利。眼看过了快半个小时，她还没找到一个人，柯来碧问丽娅：“你出够气了吧？我们要不要出去找她？我怕时间再长，她要哭了。”
丽娅撇撇嘴。好吧，她也不是什么小气鬼，适当调戏一下就行了。柯来碧说范妮十六了，那比她的心理年龄还小一岁，她也不必跟小孩子太计较。
这么想着，丽娅偷偷绕到范妮身后，打算狠狠吓她一吓，来结束游戏。
她突然跳到范妮背上，还“哇”了一声，范妮也“啊”了一下，转身惊恐地看着她。
可她俩谁都没听清对方的叫声，从外边传来一阵阵震天价响的喇叭声和鼓声，还有隐约的利箭破空之声和人的吼声，盖住了其它所有声响。
她们面对面僵立了片刻。其他人陆续从躲藏的地方出来。屋里的人也纷纷现身。大家面面相觑，彼此确认着什么。
贾科莫走到丽娅身边。他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说：“开始了。”
已经是大斋节期间。
丽娅一年到头最讨厌的就是复活节前的这几十天。本来天气就糟糕，已经不太冷——意味着身体更容易散发出异味；可也不太暖——还是不能洗头洗澡，卫生条件可怕，还不能吃肉蛋奶。
当然只限红肉，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不在被保护之列。说来奇怪，鱼就算了，大部分的确不怎么聪明的样子。鸟可是挺有智商的，为什么也是这种待遇？大概还是和人不够亲近的缘故。瞧人家猪牛羊马鹿等等等等，一年之中只吃它们几个月呢。
扯远了，总之浑身脏兮兮，饮食受限制，现在还不能随便出门，今年的大斋节更加令人沮丧。
前一阵情势非常紧张。不知哪儿来的传言，说亚历克赛五世下令抓捕威尼斯人，让所有尚留在城中的威尼斯人都有些慌。但丽娅因为时时刻刻受困其中的类似小烦恼，反倒把大的担忧压下去了。
后来证明，亚历克赛五世虽然对威尼斯十字军手段残忍，但到目前为止，还没动过城内一般威尼斯人的念头。
丽娅有时开脑洞，都奇怪他为什么不对城内的威尼斯人动手。难道是想着以后还要靠他们的商船做海外贸易，不好赶尽杀绝？还是他有颗真正仁慈、大度的心，在战争中不对平民出手？
如果真打起来，形势对希腊人不利，亚历克赛五世会不会又想起他们这帮人质来了呢？他要用他们的性命要挟，威尼斯十字军会有所顾忌吗？
她想到了尼科禄。
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想到这个人了。他似乎总是以一种风雷之势闯进她的生活，在把她的胃口高高吊起之后，又突然失踪了一样。现在想想，他那个吻，好像已是很遥远的篇章了。
尼科禄会为了救她，干出些疯狂的事吗？
她有些兴奋起来，想尼科禄为了救她单枪匹马地进城，闯到断头台前；想他带着一群十字军天降到亚历克赛五世身旁，拿剑放到皇帝脖子旁，命令他立刻放走他们；又想到他肉袒负荆，跪在亚历克赛五世和他的臣民们面前，只求他们放了她……
想像力自顾自地噼里啪啦，火花四溅，燃烧完她满足地叹一口长气，心里多少明白，这都是不大可能的。
尼科禄多半跟她似的。他要备战，更没时间想起她这个人了。就算他真的对她一往情深，念念不忘，他也不像是那种能为红颜冲冠一怒的人。他更像是那种为了江山忍痛拿心爱的美人祭天的。美人=她。
她只希望真的打起来时，尼科禄能完好无缺地活下来，且还能记得来娶她。不然她又得从头物色新人，来逃避巴洛维耶或其他老爷子的阴影了。
那几天过后，城内氛围又缓和下来。教士们的活动没那么频繁了，他们从大街上回到教堂内。商人们抖抖索索的，也开门做起买卖来。
谣言倒是越来越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大家都在习以为常。
等的时间长了，似乎开战是件永远停留在口头上的事，是双方准备进一步谈判的筹码。
丽娅问过贾科莫，希腊皇帝到底会不会和十字军打起来？打起来的话，他会不会对城内一般威尼斯百姓做出极端行为？比如说，像1171年时那样，将他们全部下狱，充公财产。
贾科莫认为，打肯定还是会打。他天天出去转悠，和城外十字军营地处的马鲁弗他们依然保持着联络。双方目前都在积极备战，随时可能开战，就看谁耐不住先出手了。
但第二个问题，贾科莫说亚历克赛五世不是不想对城内威尼斯人动手，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现在城内的威尼斯人和1171年时的那批已大为不同。威尼斯人学聪明了。他们虽然平时看似老老实实地聚居在一处，但实际上他们的势力已深入希腊人，特别是希腊权贵之中。很多亚历克赛五世的重臣都投资入股过威尼斯商人的海上项目。有些甚至还娶了威尼斯女人。亚历克赛五世自己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参与威尼斯人的生意。他若要对威尼斯商人动手，那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之前城内的威尼斯人和希腊人争锋相对，看着可怕，其实也都是希腊贫民出头，对威尼斯商人的伤害更像是对十字军的一种挑衅，警示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后来发展为大火，那纯粹是出于意外。换个角度看，威尼斯商人挑头，在君士坦丁堡放了那样的大火，造成巨大的损失，有希腊权贵人士跳出来说要专门找他们算账的吗？没有。
贾科莫还告诉丽娅一件事，现在不少希腊权贵人士，正悄悄联络威尼斯商人，让他们想办法将他们全家连带值钱物品一起弄出君士坦丁堡。
“还能这样？十字军不管吗？”
“希腊人出钱，十字军也能分到一部分，为什么要管？还有人向希腊人提供船只，亲自护送他们去小亚细亚的呢。”
丽娅听得目瞪口呆，心里不免有些同情亚历克赛五世。一帮猪队友啊。还没打，心就散成这样。她似乎能看到这场仗的结局了。
她突然又想起科尼阿特斯伯爵他们，他们不是也想要出城吗？他们没和威尼斯商人私下联络过吧？
贾科莫闻言露出个威尼斯人式的狡猾笑容。他已经向科尼阿特斯伯爵建议过了，伯爵大人求之不得。但他人太好，不肯自己一家子走，还想带走一大票人。他列给贾科莫的名单不断加长，现在已有六十多人了。贾科莫都得为他们另外准备一条大船。当然，费用也相应提高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说起这事，贾科莫还有些担心：“伯爵的一位教士朋友一直联络不上。还有一位夫人，非要等追回别人欠她的一笔钱才肯走。为了这两个人，已经延迟几次了。再拖下去，唉，复活节前都不一定走得了。”
XXXXXX
丽娅看着一桌子菜泥、果泥、蔬菜煲、干果沙拉、果片汤、香草素馅饼……还有隔壁法官用一只金戒指换来的孔雀肉和孔雀蛋，她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
其它菜是没得选，可法官大人为什么去买只孔雀送他们呢？好意心领了，能不能换鹧鸪、鹌鹑这种肉软嫩汤鲜美的小鸟啊？孔雀这种东西，她是穿过来后第一次尝到，根本是除了摆着好看，就一无是处了。肉又老又柴，怎么煮都不软，且不容易入味。孔雀蛋也难吃得很。
阿普看出丽娅这几天没什么精神，她也发愁。为了让她高兴点，她提出，复活节正餐完全按她的想法来做。
讲得好听。可芭姆不是摆设，连阿普自己都不能完全不受芭姆的管制，何况是她？没办法，谁叫经济权掌握在人家手里呢？
阿普见这提议没什么作用，想了想，又说要教她以后怎么管家。不是马上要打仗了吗？按阿普的想法，这仗笃定是十字军赢。而尼科禄作为总督大人的亲儿子，即便只是私生的，也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呆在他爸爸身边直到战争结束，然后就是带着军功跑来娶她。她马上就要成为骑士贵人的妻子，自然有很多东西要学。
丽娅半是好奇半是无谓地问她，那骑士的妻子具体要做些什么呢？
阿普告诉她，首先要有正确的态度，即全心全意地爱她的丈夫。在他面前要温柔驯顺，言听计从。要关心他的身体和心灵，给予他母亲般的爱护。要容忍他偶尔的愚蠢，学会视而不见。还要允许他犯错，知道怎么把他从别的女人身边带回来……
萨曼莎来自于一个威尼斯殷富家庭，阿普大概从小跟着她学了不少“治家理论”，可惜马鲁弗的家庭结构过于简单，萨曼莎早逝，芭姆又完全不像个“有地位人家”的女主人，所以阿普一直没什么发挥余地。
现在总算让她抓住了机会。她越讲越来劲，讲完“主妇态度”篇，就要进入“仆人管理”篇。丽娅吃了半个香草素馅饼，喝了几口杏仁水，实在听不下去了。即使从一个旁观者角度，听着一个女人这么理所当然地讲出这番话，还是令她相当不适。
也许在平时，她就当中世纪戏剧看了，但这段日子她的情绪还是受到了外界局势的影响，有根弦在不知不觉间绷紧了，特别不能受刺激。
“闭嘴，阿普！”她突然说。
屋子里一静。阿普困惑又无辜地看着她。正在喝汤的苏拉停止了动作，害怕地看过来。
丽娅自己也僵住了，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恶劣态度。
这时候，早一步吃完饭跑出去玩的托马索又跑了进来，他笑呵呵地通报说科尼阿特斯家的柯来碧姐姐来了。
柯来碧随着他的通报声走进来，她身后还跟着范妮。
丽娅马上看了阿普一眼，若无其事地说：“我刚才就好像听到她的声音，你叽叽呱呱的，我都听不清楚。”
阿普松了口气，这就去给两位客人搬椅子。丽娅也暗松口气，又涌上些愧疚。她告诫自己——再怎么焦躁，也不能拿关心自己的身边人出气。
丽娅那晚回来后，就没再去过隔壁，都是柯来碧跑来找她玩。对此，苏拉和托马索也习惯了。不过这是柯来碧第一次带范妮来。
范妮安安静静的，进来后一直避免和人有眼神接触，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柯来碧却一句话出卖了她。她说范妮昨天吃了孔雀肉后就开始拉肚子，问丽娅他们有没有止泻药。
范妮被她说的脸好像红了红，依然不与任何人做眼神交流。
丽娅还没说话，苏拉先说：“有的有的。你们等等，我去问妈妈拿。”
柯来碧看丽娅还没吃完饭，就坐到她旁边跟她说话。她瞧见孔雀肉和孔雀蛋，笑说：“你们也在吃这个？味道怎么样？”
范妮在一旁突然插嘴：“难吃死了。”
丽娅不确定这是不是在引她接话，她就没理睬，冲柯来碧做了个鬼脸。柯来碧笑了。
她们两个说得热闹，把范妮晾在一边。范妮尴尬地绕着桌子走了两圈，仍没人睬她。她想走，又惦记着自己的肚子，不吃药怕会越来越严重。这该死的孔雀肉！
好在苏拉很快端着杯草药茶来解救她了。
范妮喝了口茶，皱皱眉。这和她以前喝过的止泻草药茶味道很不一样。她忍不住质疑：“你们在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她问得毫不客气，苏拉却献宝一样地说：“有车前草、番泻叶、亚麻，还放了点杨梅酒。海外现在流行喝这个止泻，没事时也可以喝着调理肠胃。我们去年刚刚喝到，还没在市面上推广呢。”
苏拉的“海外”指的是埃及、巴勒斯坦、叙利亚那块，就是十字军原定要去的地方。
范妮一听没声了。这种好东西，她还没喝到过呢。
大概苏拉态度可取，范妮难得纡尊降贵，问了下她的名字。
苏拉眼睛都亮了：“我叫苏拉！”
“苏拉？这是个希腊名字。”
“对对，我妈妈就是希腊人！”
苏拉等着范妮和她产生共鸣，“原来你是希腊人，我也是耶”，但并没有。范妮觉得自己已经尽够了对平民的礼貌，就沉默地继续喝茶，不再睬苏拉了。苏拉一脸失望。
丽娅一边和柯来碧说话一边竖着耳朵听这边动静，她想：“笨死了。你该说这是个罗马名字。拜占庭人都觉得他们是正统罗马人，认为希腊人是西方人的奴隶，跟他们不能比。”
吃完饭，丽娅实在怕阿普再拖着她上“完美主妇课”，便留柯来碧下来玩。至于范妮被捎带留下，她也忍了。
柯来碧当着范妮，不想扫丽娅面子，问她想玩什么。
丽娅反问她想玩文的还是武的。
柯来碧笑说：“就你花样多。文的怎样？武的又怎样？”范妮一门心思盯着茶，耳朵却也好奇地动了动。
丽娅说：“文的，咱们就安安静静待在屋里，玩玩扑克牌，算算我教过你的‘21点’，或者下下五子棋。武的么，咱们去外面……放心，就在这几栋房子围出的天井里玩，可以捉迷藏、投圈圈、老鹰抓小鸡……”
这些游戏基本全是丽娅“想”出来的。柯来碧好歹和她一起玩过，范妮则一头雾水。
最后定下来玩捉迷藏。
为了让这些中世纪土著更有体验感，丽娅拉来贾科莫扮演“撒旦”，她、柯来碧、范妮、苏拉、托马索、阿普，扮演“六天使”。“撒旦”找出一个“天使”，就可以自动升华为“天使”，相反，被抓的“天使”则堕落成“撒旦”。果然她这么一说，柯来碧和范妮的脸色都变了。
第一轮游戏玩下来，贾科莫很快就捉到了范妮。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可把丽娅乐坏了。
阿普看看贾科莫，暗暗叹了口气。
范妮人不怎么样，但输了倒不耍赖。她哭丧着脸老老实实地充当起新的“撒旦”。
她对周围环境不熟，找起人来可没贾科莫这么顺利。眼看过了快半个小时，她还没找到一个人，柯来碧问丽娅：“你出够气了吧？我们要不要出去找她？我怕时间再长，她要哭了。”
丽娅撇撇嘴。好吧，她也不是什么小气鬼，适当调戏一下就行了。柯来碧说范妮十六了，那比她的心理年龄还小一岁，她也不必跟小孩子太计较。
这么想着，丽娅偷偷绕到范妮身后，打算狠狠吓她一吓，来结束游戏。
她突然跳到范妮背上，还“哇”了一声，范妮也“啊”了一下，转身惊恐地看着她。
可她俩谁都没听清对方的叫声，从外边传来一阵阵震天价响的喇叭声和鼓声，还有隐约的利箭破空之声和人的吼声，盖住了其它所有声响。
她们面对面僵立了片刻。其他人陆续从躲藏的地方出来。屋里的人也纷纷现身。大家面面相觑，彼此确认着什么。
贾科莫走到丽娅身边。他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说：“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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