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墙根
虽然他也是从这里进来的，但不可否认，他也的确没有仔细看过这个墙根下的模样，准确来说，是这里的人。
城墙下，那些难民似乎等待了很久。本来他们是在粥铺旁零零散散地瘫坐着，挂着起毛发臭的棉物，只能挡风用的帐篷多而杂乱，路边的火堆还在燃，但已经越来越淡了。有家人的就聚在一起取暖，没有家人的就只能缩成一团，尽可能地离火堆更近一点。如果瑟维克他们没有来，这些难民估计就会一直这样，进不去，也不知道往哪走。
他们已经没有力气再长途跋涉，起码，这里还有猎人守着。
“瑟维克，你帮忙把粥分发下去，还有那些救助碳要放到火盆里，别让火熄灭了，”缪莉安说，此时她又换了一幅装束，比原先宽大的修女服要贴身一些，穿的是裤子，头上还是修女帽，但宽大的后摆已经短了很多，更加干练，也更加方便干活，“我们得抓紧，还有很多物资我们要分下去。”
说话间，缪莉安指了指他们身后的马车——如果拉着那辆车的短腿马还能被叫做马的话——棉絮，谷粥，煤炭，统统压在一辆小板车上，车轮都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声。几个壮汉把物资扛下来，人群纷纷看向他们，还有力气的都站起来，没有的也尽量把身体往前伸，缪莉安从壮汉手里接过棉絮，迈开腿把棉絮分给那些衣服单薄的人。
瑟维克也没闲着，传唤着大汉往施粥铺那边带，人群也十分默契地跟着他们后面走，不紧不慢，几乎没有骚乱，仿佛这些事情发生了很多次。
以前瑟维克也是难民潮的一员，家乡被摧毁的时候，他也被夹在逃难的人群中，随波逐流的日子里每个人都担惊受怕，混乱是经常有的事情。在那些人里，拥有一块面包带给你的不是幸福，而是不安，若不是马诺带走了他，也许他也会和这些难民一样坐在这里……
突然，瑟维克感觉自己被什么撞了一下，低下头看过去，是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扯着他的衣角，抬着头，看不出来什么表情，两只眼睛盯着他，嘴巴里一直在嘟囔着什么。
“我饿……先生我饿……”
还不等瑟维克回应，一个妇女很快拉走了孩子。那个孩子还在嘟囔，而且越来越大声，瑟维克望过去，却被人群挡住了视线。
“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有秩序？”瑟维克问身旁的大汉。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大汉说得非常简要，“他们分得清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
“哦。”
瑟维克说着，大汉把粥桶放到施粥铺后便转身去搬煤炭。那些难民在他面前排成一列队伍，有高有低，手里都端着简陋的碗。天气很冷，粥很热，热气如同一面旗帜在他头上飘扬，他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他打得太慢，到后面热粥就凉了。
他拿起勺子给难民们打着粥，厨具敲打着桶壁，声音在人群里传得很开，人越聚越多，但很快，那些大汉又搬来了一桶，甚至还在桶底放了几块热碳温着。
“请拿好，赶紧吃吧。请拿好，赶紧吃吧。请拿好，赶紧吃吧……”
瑟维克一直在重复这些话，他本想插一些笑话进去，可他完全说不出口——每个人的脸不同却又一样，仿佛不应该拥有笑容。
很快，他又见到那个孩子，那个对他喊饿的孩子，他的眼睛里充满无辜，双手捧着不大的碗，瑟维克接过他的碗，盛粥的时候悄悄地从手指尖放一颗糖丸进粥里，没人注意，一场小小的近景魔术。
“瑟维克，我来帮忙了，给个勺子，”缪莉安走过来，她身上都是那些棉物的气味，来不及休息，她接过瑟维克递来的勺子，队伍也自觉分成两条，最后人也不剩多少，难民们端着那些粥回到帐篷或者火堆旁，慢慢地坐下来慢慢喝。
“辛苦你了。”缪莉安端来一杯热水，不过已经有些放凉了，瑟维克还是接过手，慢慢喝下去。
“没事，至少难民们都有吃的。”瑟维克说，但不知为何他笑不出来。
“神父跟我说起过你，他说你以前也是流浪的。”
“嗯，有一段时间，我的确和他们一起流浪，但很快我就遇见了马诺，也就是我义父，他带着我生活，有了我现在的样子，”瑟维克说，“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很不错了，至少还有饱饭。”
“还不够，”缪莉安反驳道，“他们被飨怵摧毁了家乡，在那之前，他们都和我们一样，他们本应该和我们一样能够在城墙内生活，享受着壁炉。
“他们本应该得到更好的对待，而不是放在城外……”
缪莉安叹了口气，瑟维克也心知肚明，城市的能力有限，无法容纳更多难民。就单是为了这些免费的物资神父他们就废了很大的功夫，但未来还会不会有这些物资他们也不知道，更别说还有飨怵。
瑟维克望着这墙根下的难民区，每个人都百无聊赖，他找了一下，很快看到那个被他施舍了糖果的小孩，他一定是发现了那颗糖丸，而他也把糖丸含在嘴里，嘴皮子鼓出一个球一样的凸起。那孩子似乎不舍得把这少有的甜吞下去，他把这糖球在嘴里转来转去，就像是在用舌头把玩一般，眼睛里多少有了些精神。
“那是你给的吗？”缪莉安问。
“不好说，可能是路边的小石子？”瑟维克打趣道。
“噗，那就你说的那样吧。”缪莉安朝着瑟维克笑笑，瑟维克几乎是弹簧一般扭过他的头，手指攒紧，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
“瑟维克，你说，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他们开心一下？”
“为什么这么说？”
“我想他们开心些或许会好些？至少他们还不至于连情绪也失去。”
瑟维克思考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握紧，放松，然后简单地做了一套手指操。
看来状态不错。瑟维克想，被钉了那么就，似乎他慢慢地习惯这种感觉，手部的运动越来越流畅，表演魔术的话应该是足够了。
“这是？”缪莉安问。
“你过来，我有个想法。”瑟维克说，站起来向缪莉安招手，随后在周围环视，很快找到一个大部分人都能看到的地方。他把粥桶和一些箱子叠成一个简单的舞台，踩上去，清清嗓子。
“诶~大家过来看啊，这里发糖果发玩具了过来看看——”
显然，这不会对大人有效，但是对孩子有效，最先过来的是含着糖的小孩，随后是其他几个男孩。瑟维克趁热打铁，嘴里哼唱着滑稽的音调，脚步动作也夸张异常，手里拿出一张白纸。
“噔~噔噔~哒哒哒！”
他一阵灵巧的搓揉，那张纸仿佛在瑟维克的掌心跳舞，很快就变成了一只纸兔子，眼睛那块甚至还是糖果，来回时间不到半分钟。他把纸兔子递给底下其中几个孩子，手里还在折小动物。但很快，有几个看上去是这些孩子亲人的难民过来想带走他们。
正合我意。
瑟维克对着父母做手势让他们看过来，然后他摘下自己的帽子，把折好的小动物丢进去，手突然一甩，帽子飞在半空，“彭”的一声！炸出了丝带和彩纸——当然，还有糖果。帽子在半空中转了两圈半，刚好落在瑟维克的头上，瑟维克摊开手，掌心里还有更多的纸动物。
也许是刚才的特技的确有趣，有几个大人也在往他这边靠，瑟维克也立刻表演了些简单且有趣的魔术，一时间舞台前的确有了些笑脸，多了些掌声与生气。
过一阵后，瑟维克表演完毕，他做了一个非常夸张的鞠躬，如果他是个小丑，他肯定会在这里补一个滑倒，但可惜，他是魔术师。
人们散去，周围重新变得安静，但空气的确变得轻松了些，走下台，缪莉安单独对着他小小鼓掌。
“原来你会这个啊！厉害厉害。”
“以前我和马诺就是靠这样挣赏钱的。”瑟维克心里有些得意，但还不至于在缪莉安面前挺起腰杆。
不如说，他不是很敢看缪莉安的眼睛。
她的眼睛原来这么好看吗？瑟维克视线悄悄往下避过她的眼睛，不知为何，那双蓝色的瞳孔总让他感觉很奇怪，就，感觉那双眼睛不是眼睛，而是其他的什么。
“对，对了，这个给你，”瑟维克从帽子里取出一只纸折的变色龙，“刚才折多了，你要的话就给你……”
“你是不是照着卢克的样子折的？”
“……对。”
“那你应该给它多折两只翅膀。”
缪莉安伸手，可突然瑟维克手腕一转，避开了缪莉安的手，在空中舞了个小花圈，轻轻落在缪莉安头上，就像卢克趴在缪莉安身上，也就在这一刻，两人四目对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也、也许这应该呆在这？”
瑟维克解释道，一种名为尴尬的东西在顺着他的脊柱向上爬，脚趾乱动，几乎抠出四室一厅。
“噗……呵哈哈……”
最后，她笑了，双手捂着自己的嘴，那颗蓝色的瞳孔藏了起来，瑟维克明白了，不是那双瞳孔，而是全部，都在给他一种奇怪的，心悖。
“谢谢。”缪莉安回复道。
城墙下，那些难民似乎等待了很久。本来他们是在粥铺旁零零散散地瘫坐着，挂着起毛发臭的棉物，只能挡风用的帐篷多而杂乱，路边的火堆还在燃，但已经越来越淡了。有家人的就聚在一起取暖，没有家人的就只能缩成一团，尽可能地离火堆更近一点。如果瑟维克他们没有来，这些难民估计就会一直这样，进不去，也不知道往哪走。
他们已经没有力气再长途跋涉，起码，这里还有猎人守着。
“瑟维克，你帮忙把粥分发下去，还有那些救助碳要放到火盆里，别让火熄灭了，”缪莉安说，此时她又换了一幅装束，比原先宽大的修女服要贴身一些，穿的是裤子，头上还是修女帽，但宽大的后摆已经短了很多，更加干练，也更加方便干活，“我们得抓紧，还有很多物资我们要分下去。”
说话间，缪莉安指了指他们身后的马车——如果拉着那辆车的短腿马还能被叫做马的话——棉絮，谷粥，煤炭，统统压在一辆小板车上，车轮都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声。几个壮汉把物资扛下来，人群纷纷看向他们，还有力气的都站起来，没有的也尽量把身体往前伸，缪莉安从壮汉手里接过棉絮，迈开腿把棉絮分给那些衣服单薄的人。
瑟维克也没闲着，传唤着大汉往施粥铺那边带，人群也十分默契地跟着他们后面走，不紧不慢，几乎没有骚乱，仿佛这些事情发生了很多次。
以前瑟维克也是难民潮的一员，家乡被摧毁的时候，他也被夹在逃难的人群中，随波逐流的日子里每个人都担惊受怕，混乱是经常有的事情。在那些人里，拥有一块面包带给你的不是幸福，而是不安，若不是马诺带走了他，也许他也会和这些难民一样坐在这里……
突然，瑟维克感觉自己被什么撞了一下，低下头看过去，是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扯着他的衣角，抬着头，看不出来什么表情，两只眼睛盯着他，嘴巴里一直在嘟囔着什么。
“我饿……先生我饿……”
还不等瑟维克回应，一个妇女很快拉走了孩子。那个孩子还在嘟囔，而且越来越大声，瑟维克望过去，却被人群挡住了视线。
“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有秩序？”瑟维克问身旁的大汉。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大汉说得非常简要，“他们分得清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
“哦。”
瑟维克说着，大汉把粥桶放到施粥铺后便转身去搬煤炭。那些难民在他面前排成一列队伍，有高有低，手里都端着简陋的碗。天气很冷，粥很热，热气如同一面旗帜在他头上飘扬，他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他打得太慢，到后面热粥就凉了。
他拿起勺子给难民们打着粥，厨具敲打着桶壁，声音在人群里传得很开，人越聚越多，但很快，那些大汉又搬来了一桶，甚至还在桶底放了几块热碳温着。
“请拿好，赶紧吃吧。请拿好，赶紧吃吧。请拿好，赶紧吃吧……”
瑟维克一直在重复这些话，他本想插一些笑话进去，可他完全说不出口——每个人的脸不同却又一样，仿佛不应该拥有笑容。
很快，他又见到那个孩子，那个对他喊饿的孩子，他的眼睛里充满无辜，双手捧着不大的碗，瑟维克接过他的碗，盛粥的时候悄悄地从手指尖放一颗糖丸进粥里，没人注意，一场小小的近景魔术。
“瑟维克，我来帮忙了，给个勺子，”缪莉安走过来，她身上都是那些棉物的气味，来不及休息，她接过瑟维克递来的勺子，队伍也自觉分成两条，最后人也不剩多少，难民们端着那些粥回到帐篷或者火堆旁，慢慢地坐下来慢慢喝。
“辛苦你了。”缪莉安端来一杯热水，不过已经有些放凉了，瑟维克还是接过手，慢慢喝下去。
“没事，至少难民们都有吃的。”瑟维克说，但不知为何他笑不出来。
“神父跟我说起过你，他说你以前也是流浪的。”
“嗯，有一段时间，我的确和他们一起流浪，但很快我就遇见了马诺，也就是我义父，他带着我生活，有了我现在的样子，”瑟维克说，“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很不错了，至少还有饱饭。”
“还不够，”缪莉安反驳道，“他们被飨怵摧毁了家乡，在那之前，他们都和我们一样，他们本应该和我们一样能够在城墙内生活，享受着壁炉。
“他们本应该得到更好的对待，而不是放在城外……”
缪莉安叹了口气，瑟维克也心知肚明，城市的能力有限，无法容纳更多难民。就单是为了这些免费的物资神父他们就废了很大的功夫，但未来还会不会有这些物资他们也不知道，更别说还有飨怵。
瑟维克望着这墙根下的难民区，每个人都百无聊赖，他找了一下，很快看到那个被他施舍了糖果的小孩，他一定是发现了那颗糖丸，而他也把糖丸含在嘴里，嘴皮子鼓出一个球一样的凸起。那孩子似乎不舍得把这少有的甜吞下去，他把这糖球在嘴里转来转去，就像是在用舌头把玩一般，眼睛里多少有了些精神。
“那是你给的吗？”缪莉安问。
“不好说，可能是路边的小石子？”瑟维克打趣道。
“噗，那就你说的那样吧。”缪莉安朝着瑟维克笑笑，瑟维克几乎是弹簧一般扭过他的头，手指攒紧，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
“瑟维克，你说，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他们开心一下？”
“为什么这么说？”
“我想他们开心些或许会好些？至少他们还不至于连情绪也失去。”
瑟维克思考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握紧，放松，然后简单地做了一套手指操。
看来状态不错。瑟维克想，被钉了那么就，似乎他慢慢地习惯这种感觉，手部的运动越来越流畅，表演魔术的话应该是足够了。
“这是？”缪莉安问。
“你过来，我有个想法。”瑟维克说，站起来向缪莉安招手，随后在周围环视，很快找到一个大部分人都能看到的地方。他把粥桶和一些箱子叠成一个简单的舞台，踩上去，清清嗓子。
“诶~大家过来看啊，这里发糖果发玩具了过来看看——”
显然，这不会对大人有效，但是对孩子有效，最先过来的是含着糖的小孩，随后是其他几个男孩。瑟维克趁热打铁，嘴里哼唱着滑稽的音调，脚步动作也夸张异常，手里拿出一张白纸。
“噔~噔噔~哒哒哒！”
他一阵灵巧的搓揉，那张纸仿佛在瑟维克的掌心跳舞，很快就变成了一只纸兔子，眼睛那块甚至还是糖果，来回时间不到半分钟。他把纸兔子递给底下其中几个孩子，手里还在折小动物。但很快，有几个看上去是这些孩子亲人的难民过来想带走他们。
正合我意。
瑟维克对着父母做手势让他们看过来，然后他摘下自己的帽子，把折好的小动物丢进去，手突然一甩，帽子飞在半空，“彭”的一声！炸出了丝带和彩纸——当然，还有糖果。帽子在半空中转了两圈半，刚好落在瑟维克的头上，瑟维克摊开手，掌心里还有更多的纸动物。
也许是刚才的特技的确有趣，有几个大人也在往他这边靠，瑟维克也立刻表演了些简单且有趣的魔术，一时间舞台前的确有了些笑脸，多了些掌声与生气。
过一阵后，瑟维克表演完毕，他做了一个非常夸张的鞠躬，如果他是个小丑，他肯定会在这里补一个滑倒，但可惜，他是魔术师。
人们散去，周围重新变得安静，但空气的确变得轻松了些，走下台，缪莉安单独对着他小小鼓掌。
“原来你会这个啊！厉害厉害。”
“以前我和马诺就是靠这样挣赏钱的。”瑟维克心里有些得意，但还不至于在缪莉安面前挺起腰杆。
不如说，他不是很敢看缪莉安的眼睛。
她的眼睛原来这么好看吗？瑟维克视线悄悄往下避过她的眼睛，不知为何，那双蓝色的瞳孔总让他感觉很奇怪，就，感觉那双眼睛不是眼睛，而是其他的什么。
“对，对了，这个给你，”瑟维克从帽子里取出一只纸折的变色龙，“刚才折多了，你要的话就给你……”
“你是不是照着卢克的样子折的？”
“……对。”
“那你应该给它多折两只翅膀。”
缪莉安伸手，可突然瑟维克手腕一转，避开了缪莉安的手，在空中舞了个小花圈，轻轻落在缪莉安头上，就像卢克趴在缪莉安身上，也就在这一刻，两人四目对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也、也许这应该呆在这？”
瑟维克解释道，一种名为尴尬的东西在顺着他的脊柱向上爬，脚趾乱动，几乎抠出四室一厅。
“噗……呵哈哈……”
最后，她笑了，双手捂着自己的嘴，那颗蓝色的瞳孔藏了起来，瑟维克明白了，不是那双瞳孔，而是全部，都在给他一种奇怪的，心悖。
“谢谢。”缪莉安回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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