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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同类

    “神父,我还要泡多久?”瑟维克问。

    如他所言,他整个人都泡在一桶圣水里,而且这个桶还是封顶的那种,仅仅挖了一个洞给他露出脑袋,他的背后便是神父,但由于刚好在正背后,瑟维克完全做不到扭过头看神父。

    从贝歇尔家出来后还没走几段瑟维克便痛昏了过去,切斯特立刻把他搬到了教堂里交给了神父处置,随后一待就是待了两天,等他醒来时他已经泡在圣水里面接受着治疗。

    “别急,”劳伦斯说,随后拿出一根软管,管的一边是针头,另一边则是一个空瓶。劳伦斯看准,慢慢地把针头刺入瑟维克的皮肤里,粉红色的液体很快通到了空瓶里,“现在是在抽取你的固液肌肉群和血液样本,之后会进行成分检验。”

    “什么是半液态肌肉群?”

    “就是一种特殊的肌肉,在肌肉间隙之间流动呈一种类似于液晶态的状态,一有需要便会立刻在必要部位聚集成为实际可用的肌肉。这一类组织群就像血管一样分布在全身各处,如果身体部分区域存在异常,可以通过检测肌肉群和血液进行判断。”

    “原来如此,我以前还没听说过呢。”

    “感谢研究院吧,这些也都是最近十几年才出来的理论,”劳伦斯说。抽取很快结束,他打开盖子把瑟维克拖出来,随后观察小腿上的伤口——伤口恢复得非常快,配合圣水和药材进行消毒和促进增生,伤口已经结痂,估计皮肤底下的肌腱也恢复的七七八八了,独立行走应该不成问题。劳伦斯暗自吃惊,他从没见过这么快愈合的情况。

    “我替切斯特跟你道歉,你知道的,他还需要时间缓过来。”劳伦斯说,扶住瑟维克让他可以撑着他的手站起来,等瑟维克站稳后递过一张毛巾过去。

    瑟维克接过来披在身上擦干圣水,周围热气腾腾,他光溜溜的身体在雾气里若隐若现,甚至还在打颤,劳伦斯并没有转过头,反而是观察起瑟维克的肌肉,富有弹性的胸肌随着呼吸一起一降,身体即使是放松也可以看到腹部肌肉的轮廓,沾着水汽,粗大的毛孔也在云里雾里被掩盖,胸大肌、前锯肌、背阔肌。每一块肌肉都厚实而不乏弹性,精致却不细软,如同完美的手工雕琢过的工艺品。但比起美感,劳伦斯在思考另一件事情:

    一个毫无训练的普通人杀死飨怵的概率是多少?

    无论从心理素质还是客观实力上,这种事情都算得上是一种奇迹,而且过程还如此简洁。如果只是纯粹依靠幸运的话这么简短确实有可能,但……瑟维克的肌肉实在不能用普通来形容,这种强度的肌肉和一位训练有素的战士无异,可他的发力方式又与战士相差甚远,甚至不像一位锻炼过的人的姿势。

    单凭长途跋涉是练不出来这样强度的肌肉,但有没有锻炼的痕迹,就仿佛被强塞的一般……

    劳伦斯还独自想着,瑟维克已经穿好了衣物,随即发现劳伦斯神父那审视的眼神正落在自己身上。

    “呃……神父原来您?”

    “嗯?没有,我在想别的事——我是有妻室的。”

    “那就好。”瑟维克松了口气。

    “关于贝歇尔小姐的事情,你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没有,能回忆起来的也只有之说过的东西:前往贝歇尔小姐的家,然后到处都是尸体,打开门后便是有半张贝歇尔小姐脸的飨怵,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那只飨怵是怎么回事?还有贝歇尔小姐,为什么那只飨怵身上有半张贝歇尔小姐的脸?”瑟维克问,“难道说,贝歇尔小姐是伪装成人的飨怵吗?”

    “……我不好说,这些不是我这种小神父能知道的事情。”劳伦斯含糊其词,“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

    “可我还不知道……”

    “我们还有工作,这并不方便让外人知道。”神父拒绝道,瑟维克也只能服从,在拿去他的东西时,也许是工作人员不熟悉,他们把小提琴归到了瑟维克手上。瑟维克提起那把小提琴,一时间又想起了贝歇尔。

    那股气味……

    瑟维克想,这是他并没有告诉给神父的内容,不知道为何,几乎是下意识地,他隐瞒了这一信息,也许是这的确不重要吧?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此时此刻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似乎太冷淡了些,对于一个逝去生命,他只是摇头,再无其他。最后他还是提起小提琴离开了。

    神父站在教堂的二楼,透过一个小窗口盯着瑟维克。直到看不到他的背影,劳伦斯才从窗户旁边走开,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体检报告,写上正常数据后放到一边并顺手把刚才采取的样本扔进了垃圾桶里。完成这一切,劳伦斯并没有坐下。

    “听到了他的话了吧?”劳伦斯对着一片阴影说。

    在那阴影里站了一个人,不多说,那人便是切斯特。他脸色依旧阴沉,之前他一直在用的镰刀折叠起来,刀刃收起,依旧被切斯特抓在手上,似乎随时随地都会弹出刀刃斩出。

    “为什么你要留下它?”切斯特问,“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根据流程,将病人做好密封措施后送往‘医院’,传唤疫医对病人途径区域进行消杀,”劳伦斯面无表情地说着,“我不过是在这个流程中,把发现病人这一块延长了一些而已。”

    “你没告诉他真相。”

    “嗯,就像他没告诉我真相一样。”

    “你真的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吗?”

    “我只是想救人而已。”

    “一个人的命和全城人的命哪个重要?”切斯特一个箭步踏上前,二人距离不到20厘米,眼神对眼神,“如果恐惧病在城市里流行,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城里已经出现了飨怵,你却放任一个恐惧病患者出入城市——这不是降职就可以过去的错。

    “我只是不希望有人无辜地死去,”神父说,“你觉得疫医‘消杀’究竟会杀掉多少人?”

    “你要害怕这个你就不应该放他进来!”切斯特大吼,拳头用力砸在书桌上,在桌面上留下一个拳头的印记,“劳伦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恐惧病患者坐着官车过来多么荒唐,最糟糕的情况,那就是他骗过了所有人,他就是一只——”

    “切斯特!”神父眼神变得愤怒,语气也变得严厉锋利,“别太过分了,在这里我才是神父,我聆听着提耶的指示,他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以下犯上,我完全可以取消取消你的猎人资格。”

    “……”切斯特的脸色变得狰狞,但只能憋回去。

    “艾莎的牺牲我也很难过,同窗数年,你以为我不想找她吗?但意气用事永远没有好结果,更何况是污蔑一个可怜人,”神父继续说,背对着琉璃窗上的十字架,“去看心理医生吧,我们都需要跳出那个坎。”

    切斯特没有说话,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武器还有桌子上的拳印,掌心握紧又送开,嘴角上下抽动,最后只能憋出一句:“也许,你是对的吧。”

    他回头,走下楼,低着头,失落,没落。

    等切斯特离开后,神父低着头走到墙边,完全不敢看那扇琉璃窗,绕着光走到墙角,看着房间许久,背贴着墙滑下坐下,脸上全然没有表情,切斯特的那句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对啊,我究竟在做什么啊……如果老师知道的话,估计我连神父都做不了了吧。神父想,伸出手,突然间他有了些自嘲。

    骂切斯特感情用事,但他自己何尝又不是呢?

    “噗呵呵呵……”他笑着,很快又变成哭着,但也只哭那么几下。神父站起来,喘口气,坐回椅子上算着这个月的开销,甚至回忆信徒们的话语,毫无意义,但他也需要毫无意义的东西。

    他全然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