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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拿工资的农民

    添翠怎么说也是城里长大的孩子,压根就没想过会来到大山深处与这群“蛮子”为伍。来井岗已有些时日,却从没正眼瞧过人,她眼里的采油人也就是群拿工资的农民。

    奎仔自是“尽心尽职”地带添翠这个徒弟,疯子也在一边极力地帮干忙,可是,好一段日子过去,添翠却连手也不准奎仔碰一下。

    到后来,一是看在师徒的情份上,二是为便于工作,添翠也就依了他。心想,拉就拉吧,拉拉手也不会少一块肉。手倒是拉过了好多回,夜班还在一起上,在一次登高作业中奎仔还大起胆子拦腰抱过添翠,但对方却反应冷淡,弄得奎仔的热情一度降到了冰点。

    开先大家还当这两师徒是一对情侣,不管添翠承不承认,大家都老爱说他俩的玩笑话。渐渐地,大家终于看出不对劲,便背地里暗骂奎仔没出息。这让奎仔很没面子。一气之下,他便告假回城里看望父母。平淡的生活似乎更容易忘记一切。奎仔走后,再没人继续拿他和添翠的事打趣。这倒让添翠省了不少心。

    离井岗不足两华里的地方有一个乡村集市。从外边进来的一条机耕道只擦着它的边儿,理也懒得理它就直接奔井岗方向而来。周围老乡们出行的田间小道,最终被这条机耕道收拢到一块,使其成为这一带唯一的交通要道。

    今天是难得的一个大晴天,正逢当地赶集的日子。人们提着鸡蛋,背着柴禾,挑着菜蔬,牵着猪儿,抱着小孩,衔着旱烟……迤逦望这条机耕道汇集,而后齐齐地往那集市涌去。那情形正如一片巨大的叶子——脉络分明地牵扯在一起,自外向内地呈扇形收缩,最后集中到叶的茎……

    井岗上多数人都下了山。添翠和华嫂结伴,一路慢腾腾地在路上走。这女人粘到一处,就不晓得怎么有那么多龙门阵要摆,好几个农妇也加入了她们的队列。

    一到集市,添翠发现一个现象——农民之间竟然是那般地要好。他们一到集市上,便呼朋引伴地钻到一处,那情形好像是几年都没见着面的老友。有走亲戚窜门子的,有开业捧场的,有送情吃喜酒的,有贩卖东西的……

    办喜酒的那家店铺前,人挤得打拥堂。或送鸡送粮,或在门口叫记账先生挂三五元钱,有的甚至提一包红糖充数。因为赶了礼,人们都大大咧咧地往店内店外的八仙桌上挤,图的就是那桌上摆满的酒食……

    可能是臭味相投的缘故,猪儿和鸡鸭都集中到集市旁边的一块空地上售卖。空地靠街道一面有个唯一的出口,其余的几个方位则被菜地包了饺子。这里大多都是贩子。他们老爱堵在通道口,对急于出手的养殖户进行轮番地杀价。那场面甚是火爆。尽管人们都高分贝地争抢着话语权,尽管猪儿和鸡鸭都毫不吝惜地放散着它们身体和粪便的味,总有一些年轻人三五成群地往这边挤过来。然后,屏住呼吸,踮着脚尖,小跑着,乱骂着,表示嫌弃,以满足他们卓尔不群的虚荣心。

    多数人并不会为集市作贡献,他们似乎只想来这里露露脸。但即或是在集市上什么也不用做,只抄着手儿闲逛逛,因不时有熟面孔冒出来打招呼,也总能而自个儿乐。

    一个卖菜婆子见人嫌自家菜贵,便没给好脸色,把个陈秃子骂跑了,脸上很是得意。挡道卖汤圆的掌柜洒了点汤水在一人的衣服上,便拿手拍掉那人衣服上的水,并笑骂道:“狗日的,不看到走,下回谨防老子把你的毛烫落。”……

    “原来,当个农民也比自己强呀!”除了身边的华嫂,茫茫人海却无一人相识,添翠在心里自怜起来。

    她发现,石油工人除了有一份较为丰厚的薪水之外,别的方面简直就一无是处。没有亲情关系,没有朋友圈子,只有几位在一起共事的同事。想要结交几个农民朋友吧?人家的生活习惯和家庭条件都与自己格格不入,而且关心的往往不是同样的事,始终难找到共同的话题。

    最让添翠难以接受的是小解的问题。有时候,走着走着,见四顾无人,身边的女伴便发急地冲到路边,而后就直接蹲下;男人家就显得更加随便,管你有人没有,他只一背过身,便“欻欻”地解决起来。这让添翠感到臊得慌。这还不打紧,最为要命的要数擤鼻涕。“讲究”的个别人交替地拿手指压住鼻孔,以胸中深吸的气流吹出主要内容,而后用两手抹掉鼻孔上的残余物;更多人则是,预先将拇指和食指靠近鼻翼,随着一声闷哼,直接将整个内容捉住,而后,使劲往地上一扔,“啪嗒”一声,如同摔烂一个鸡蛋。如此处理,始终有零星的内容留在了手上。这时,你定会发现,他们舞动起灵巧的双手,相互飞快摩擦起来,其效果绝对胜过了烘干机。这样的手伸出来,你敢接招吗?事实上,它们居然还要争着抓过你的碗,帮你盛饭。遭遇一次之后,添翠便再不敢恭维了。渐渐地,生活基本就被定格在井岗围墙范围之内,上班反而成为最受用的事。

    当华嫂将其介绍给乡政府的一个叫李丹的文员姐姐的时候,她的言语中却透露出心里的不平。

    李丹羡慕不已地说:“多漂亮的妹子哟!还端上了石油这个金饭碗呢……”没等人家说完,她便自我讥诮道:“有啥好的?充其量,也就只是个拿工资的农民。”华嫂不晓得她今天的反应怎么这么大,李丹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弄得场面极为尴尬。

    当剧情发展到这里,翠花又嘤嘤地哭出了声。X不晓得是啥时候过来的。见此情形,她既不上前宽慰,也没有离去的意思,只默不作声地将一个垃圾桶提了起来,与一只茶杯并排放在了桌上。翠花眼里流露出不解,却见X自顾着将茶壶抓在手里,往那只茶杯中续了一些茶水,便腔不开气不出地离开了工作室。

    在与Y相处的时候,翠花把这事翻了出来。Y分析到,平常看不出X的失礼。不难看出,她给出的是一种暗示。茶杯是用来盛茶水的,怎么能与垃圾桶相提并论呢?这种行为有点过激,少不了一些羞辱人的成分。想到这里,他宽慰道:“这种人你惹不起。不要跟她一般见识。”说着,就又要跟翠花咬嘴巴。

    翠花像是悟出了一点名堂,感觉Y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便赶忙拿螯肢抵住了对方的蛛头,讪笑着说:“Y哥,不要这样。再这样下去,我怕会耽搁你们的好事。”听这一说,Y反驳道:“有啥好事坏事?我压根跟她不对付。这人硬得就像阴沟里的石头,横竖油盐不进。我才没有那么多工夫去瞎折腾。”

    “噫,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翠花责怪道,接着,直接把事情挑明,“人家是不安逸我。她是怪我不该介入你们俩的事情。”说着,她便摆弄起茶杯,“茶水应该倒在这里面饮用,倒在垃圾桶里就不合适。”她顿了顿,把螯肢一摊,“反正,我无所谓。她只是在气头上嘛!本就是跟你打闹着玩儿,又没当真。她一定是误会我了。”见Y不吱声,她现出一脸的神秘,“看得出,人家是喜欢你的。其实,大家都晓得,你一直在追她。不要再逗我玩儿了,人家可是耽搁不起。你现在该做的就是,好好经营你们的爱情。”

    “这……”看得出,翠花是个明白人。把事情说开了,Y也不便于再这样欺骗自己,只是搞不懂X这种表达方式。追她的时候,她始终端着架子;才一见自己跟人家好上,她就急。想了想,他说:“是说不得,你老是躲着我。原来,你早就把问题看得如此透彻。”说着,他抬起螯肢,敲了敲额头,为难起来,“那我该向她作何解释呢?我追了她几百年,她连正眼也没瞧我一下。现在,见我们这样相处,她还不把我恨死?”

    翠花为Y续上了茶水,便数落起来:“你还是不懂女性的心思。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对你是爱之深恨之切。”Y似乎还云里雾里,她便捶了捶Y的背壳,假意为自己辩解,“其实,一开始,我就决定,帮你们了却这桩心事。女性都是醋坛子。只要对方喜欢你,很难接受得了你跟别人好上。这不?我们才演这一出戏,她就等不急,一改往日的傲骄,屁颠屁颠地跟过来,向我施压了。”

    Y被说得一愣一愣的,翠花又趁热打铁:“有了上文,就有下文。关键是,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将这一层窗户纸捅开。接下来的文章就好做了。”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要帮人就帮到底。要不,还是我去当这个媒人?”

    Y眼里冒出神光,抬起螯肢,点了点翠花的额头,笑骂道:“你呀你,满脑子的鬼点子!再是这样耍心眼,谨防嫁不出去。”说完,一溜烟跑开了。

    任谁都没想到,奎仔的回家探亲是闪电式的。昨天才走,却第二天就赶忙跑转来,还大老远带回来两大包东西。要知道,乡下可没通班车,他硬是又提又背地步行八里多山路过来的。他真有那么高涨的工作热情?

    一到井岗,奎仔就换了一身时髦的服装。见疯子转来,便提上两砣东西,急急地往他屋里赶。“啥子哟?”疯子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见这情形便挤眉弄眼地笑起来,“孝敬师父的?快进来。这样着急的样子,莫不是给老子整了啥好东西来?”

    “莫得啥,就两瓶酒,一点心意而已。”奎仔把一砣东西“咚”地放在桌上,“我这还有些东西就冻到你冰箱里啰?”“日妈的,我那冰箱哪个又不是当公家的?还用得着问吗?”“只是……”奎仔一直都把嘴巴放在师父家里,他想另起炉灶,便觉得有些难为情。嗫嚅半晌,他才小心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疯子向他瞟了一眼,满不在乎地说:“这个随便你,”突然,他脑子里多了根筋,“你妈个懒狗!买那么多好东西,莫不是要拿来讨好人家添翠?”奎仔埋着头说:“师父跟我想到一块儿了。我想跟她打伙,我来煮饭给她吃。”

    “还不晓得人家愿不愿意呢!”疯子兜头就是一盆冷水,但看看桌上那两瓶酒,就又给奎仔来了一句安慰,“不过也说不准。我倒在想,又是哪个‘烂眼’给你出了这么个鬼点子?”“还不是跟师父学来的?你为师娘还少献了殷情?”奎仔这话把疯子说得笑出了声。

    “还是你个龟儿精!”疯子笑骂着目送奎仔进厨房,可心里在想:你娃娃就即或把个添翠弄到手,要想像老子这样“从奴隶熬到将军”——难啰!在他看来,男人是应该进厨房的,至少总得为赢得女人欢心而要到厨房去装装“奴隶”的样子。要不然,就不是男人,甚至简直就不是人。连动物也还懂得在异性面前大献殷情,又何况人呢?至于,在通往“将军”之路上怎么去走,那得看各自的造化。反正一辈子活出了头,仍在这康庄大道上甩大脚板子的男人已不在少数。他对自己在家里能熬到现在的地位很是满足。

    井上的人陆续回来了。因天热,大家都打开门窗招着风。唯独奎仔的房门紧闭,就连窗帘都是拉上的。有人明明在路上看见了他,大家好生奇怪,这就找疯子打听。疯子偏揣着明白装糊涂,说自己压根就没看见人。

    大家相继弄好了饭,都集中在疯子屋里,或站或蹲或坐地看井上那唯一的电视。疯子仍放不下“将军”的身架,倒在躺椅上正有滋有味地扳脚丫子,单等自己的女人回来弄饭吃。

    添翠和华嫂嘻嘻哈哈地说着笑,不觉已来到井岗住宿区的场院。奎仔的房门开了一条缝,接着又轻轻地关上。华嫂先有些察觉,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便没去多想。因自己今天买得有凉菜,她便拉添翠到自家屋里坐起,喊一起吃。

    屋里的男人顿时收敛了放浪的作派,就疯子还扳着脚丫子。添翠看着有点儿翻胃,准备起身到厨房去帮华嫂的忙。这时,门口突地出现一位衣着入时的“公子哥”。大家立马安静下来,齐齐地瞪大了眼。疯子则干脆将电视调到了静音。

    那人堵住添翠的去路,“噗嗵”一声单膝跪地,人就矮下了一大截,头跟着埋在了另一只前屈的膝盖上。他迅速从后背顺过一样东西,双手举过头顶——哟,是一束盛开的玫瑰。

    “添翠,我爱你!我生命里不能没有你!你给我撑起了一片蓝天,你给我展开了无涯草地,你给我劈出了一条江河。我愿作一只苍鹰翱翔蓝天,我愿作一匹骏马驰骋草原,我愿作一尾小鱼搏击激流。只要你愿意,我就始终追随你,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如放连珠炮一般,那人很快说完了这一通话,接着,就埋着头动也不动,右手里死死地捏着一张折叠的信纸。

    “这不是奎仔吗?”经宝气一提醒大家这才回过神。“这样不行!”瘟鸡两手捧住奎仔的下巴往起提他的头,“重新来过,脸都看不到,哪晓得你娃有没有诚意?”“吔——狗日的还玩得蛮花哨的!”疯子在旁一个劲地喝着彩儿。猪儿则不满地叫着:“吔,狗日的就那么个玩艺儿?下边该咋个演嘛?继续!继续!”还是宝气眼尖,一把夺过奎仔手里的信纸,大叫着说:“吔,准备得蛮充分的嘛!还是打了草稿的。”

    因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添翠来不及想,但也不好把人家给僵起,便拿手接过了花,并打趣道:“你回了趟家就整出这么个名堂?该不是觉着井岗无聊,变着法子逗大家乐吧?”说着,就要出门。奎仔赶忙起身,拉住添翠,苦苦央求到他房里去——他有话要说。添翠拗不过,便依了他。起哄一阵后,大家就齐齐地跟到门外听动静。

    窗帘一下拉开了,而后又有人关上。屋里是添翠生气的声音。接着窗帘又被猛地拉开来,就再没有合上。“哇——”大家齐声叫了起来。原来,屋里是满桌子的菜,荤素兼搭得当,一方还立着一瓶白兰地。在场的人真个吃惊不小,都没想到,奎仔这平时不声不响的“闷贼”,今日会弄出这么个大动静。“还不球是让邪火给烧的!”华嫂挤过来说。

    屋里两人一阵激烈地讨价还价之后,奎仔打开了门,喊大家都进去喝两口。这把大家乐得一齐拥进了屋,并不由分说地动起了筷子。眼见这桌精心准备的吃食在人们的狼吞虎咽中消失,直叫奎仔痛到了心窝子里。其唯一的价值就是,奎仔花钱买了个醉,且这一醉就等到了第二天的太阳当顶才醒来。

    井岗的生活有紧张,但更多的其实是懒散。只要不当班,时间是极为自由的。奎仔的假期还没有耍完,时间就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

    这里,不得不说,酒的确是一个好东西。当身子被酒精浸泡一夜之后,奎仔便跟没事人一样,自个儿到厨房准备起当天的午饭。

    井岗上的厨房也就一间瓦房,且还是公用的。里面陈设极其简单,一个宽大的白磁砖贴面的案板和一排土灶占去了大半空间。土灶通常有三四个,都只是在建灶台时就留好了的几个坑洞。其上沿呈圆形,用于支锅;其后方有一个烟道,直通房顶的烟囱;前面则留有一个通风换气的口子。当时石油井站的生活用的都是自产的天然气,至于那灶具就实在粗糙得无以复加了。它由一个空心的铁棒和一个装有炉盘的铁疙瘩连接在一起。乍一看,像个铁锤。不过,火力还是蛮大的。

    疯子钻了进来,奎仔当没看见。只见他,单手捏着火柴盒,拇指压着一根火柴头,用力向灶坑里一弹。“哧”地一声,一个火苗飞出;“轰”地一响后,灶内便“哧哧”地喷射出金黄的火焰。他抬手从墙上取下一口双耳黑铁锅,将其坐在灶洞上。“哗……”,一把细嫩的肉块撒进了锅。在锅里翻来覆去地才几个来回,肉块就变成人形,做起伸展运动。一个个色泽白晰,体健筋强。那样儿简直就像是健美运动员,只是看不到头,没穿底裤——是在扁田鸡。

    疯子取起了乐子:“吔,才一天见识女人就看起‘黄色的’。咋那么快就学坏了?”奎仔没吭声,只把锅铲往锅里一甩,脸拉得老长,转身就要出门。见此情形,疯子一把将其拉住,小声骂了起来:“龟儿子!才这点事就受不了了?莫球得出息。好女人就那么容易得手?死缠烂打不松劲,那才叫真汉子。像你娃昨天那样装‘孙子’,就是个女中豪杰,也给你龟儿吓跑了。凡事得一步一步来嘛!急不得。”

    奎仔假未满,自然不用当班。这晚,添翠只好独自上夜班。其实,井岗的工作也是蛮简单的。将锅炉的火势控制好,你就只需隔几小时才去管它;生产区的作业也是定时进行的,其间的空档就只是瞪双眼睛熬夜。因是第一次单独上夜班,而生产区离住宿区又有一段距离,她有些害怕,不敢一个呆在值班室,便搭了把藤椅在住宿区的场坝内坐着。

    奎仔这晚是睡不踏实的。添翠在外面的任何动静都要驱使他起身去看个究竟。好在屋里的灯早已经灭了,不用去担心被人发现。他时不时地将窗帘掀起一个角,偷偷地往外张望。只看看添翠的影儿,甚至于什么都看不到,能朝着添翠的方向盯上两眼,他也感到快乐无比。

    那建在厨房旁的变压器像是有什么声响,接着,整个井岗便停了电。四处黑漆漆的。

    外面传来添翠不停拍打蚊子的声响。奎仔心疼了,恨不得把那可恶的蚊子灭了种。他真想化作一盘蚊香到添翠身边去燃烧出一派壮烈来。他开始怨怪起这造物主了——为世界制造了美好,为啥偏又要制造出恶毒如蚊子这类的物种?

    突然,他不由得心里一阵阵发紧——为什么要让添翠一个人上班,且还是夜班?说不定人家咬着牙熬过这一夜,往后就别指望她再给机会让自己去陪了。这不是彻底葬送了自己与添翠的将来?怎么办?他拚命地想着法子。

    门“吱嗄”着开了,奎仔端一杯刚冲好的咖啡,打着手电筒,从屋里走出来,到院坝的石桌上放好,叫添翠解解乏;然后,又进屋点了一盘蚊香,放在添翠脚下;接下来,就不声不响地站着,老半天不愿离去。“去睡吧!”添翠唤道。奎仔也不搭话。

    添翠感觉对方似乎正在酝酿什么巨大的阴谋,就借故要去“过油(油气分离器内,原油积存到一定量,便需要即时将其排放到指定的油罐内储存。否则,原油将由顶部的气管溢出,并顺着天然气管道,流向锅炉房和生活区。通常都只是小事故,但也完全有可能导致燃烧和爆炸的严重后果)”,赶忙起身躲开。添翠才一走,奎仔便轻脚轻手地如鬼魅一般远远地跟上。

    添翠把手电筒的光柱拄到了生产区的值班室,然后,依窗而坐,拿笔往一张表格上认真地填写生产数据。自窗框望去,她的一举一动,正如那表格中的数字,深深地刻画在奎仔的眼里,进而在他的心里泛起一阵阵涟漪。于是,一个大胆的想法便在奎仔的脑子里构架起来。

    当时正时兴看黄色录像,这股风潮已经波及到我们主人公所在的这个乡村集市。守井工人多少总有两个让乡下人羡慕的闲钱,他们的工余时间也不比乡下人少太多。有钱且又有时间来花,于是,集市录像厅里基本上都给他们留有好位置。尽管不在乎那茶水的味,他们总大大方方地买一杯好茶泡起,然后,津津有味地欣赏黄色录像中的情节。

    这里已然成了奎仔生理教育的第一课堂。这类录像中,只要男女主角一出场,就直奔主题地打斗在一起。其内容之特别,拼杀之激烈,总能满足受众的好奇。对于这种学习深造,奎仔从不落人后。每到一部新片,他都力争第一个尝鲜;偶尔遇着当班,即便是在深夜,他也风雨无阻地赶到录像厅,将欠账恶补回来。与众不同的是,人家是在看录像,他却是在演戏。只要录像一开场,他便迅速地进入角色,把自己想象成故事里的主人公,完完全全地融入到故事情节中去。渐渐地,他开始琢磨起故事里的细节,总结归纳出一些征服的法子,并自以为得计,然后,就心急火燎地想找个人来试一试。这种心态势必危及到身边的女同志。

    起风了,浅浅地有一点凉意,奎仔心里却能熔铁。他满脑子都是黄色录像里男人对付女人最原始也是最直接的办法。“对!成败在此一举。”他在心里作了个决定。他轻脚轻手地来到添翠身后,屏声静气地站着,接着,便犹豫起来。

    “你要做啥子嘛?别以为人家不晓得。我都跟你说了,我们的事不可能!又不屙泡稀屎照照自己的德行。”说到这里,添翠的情绪便激动起来,“石油工人?石油工人有啥了不得?还不就是个拿工资的农民。我生死也不会找一个跟我一样的石油工人过日子……”“再不能等了!”奎仔在心里说,接着,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一片空白……

    片刻,他有了意识,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从后边拦腰把对方抱住了,抱住了——两臂夹住了对方的手臂,两手交叉着箍住了对方的小蛮腰。

    无论添翠怎样反抗,怎能敌得过这发了急的蛮牛?“我喊人啰!”添翠威胁道。“喊嘛!把人喊来,我就说是你勾引在先。”奎仔耍起了无赖。

    添翠跺了几脚就轻声啜泣起来。见对方不再反抗,奎仔便大起胆子把从黄色录像中学到的知识应用了出来。他两手仍形成个交叉,却迅速地交替着解开了对方的上衣纽扣……

    想来,自己这一番努力也该把添翠姑娘的邪火给扇得熊熊燃烧起来了吧?奎仔气喘吁吁地把对方扳正了身,一双手就要去脱对方的裤子。

    添翠嚷嚷开了:“狗日东西,门都不关嗦?”这一提醒,奎仔赶忙要去关门。添翠没好气地嗔怪道:“叫关门才关门,刚才在搞啥子?急个球哇?老娘要屙尿。”说完,便不管不顾地从状如呆鸡的奎仔身边溜出了门。

    一到外边,添翠便快步跑到住宿区,并把华嫂叫起来作陪,只说自己一个人晚上害怕。于是,当夜无事。

    第二天,队里通知奎仔,收拾东西,准备搬家。临走了,他还没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怀疑黄色录像里的那些表情全是装出来的。

    “实在太不像话了。公安呢?公安呢?这种流氓坯子就该抓起来。判他狗日几十年徒刑,最好干脆直接枪毙……”见此情形,翠花大感愕然,不由得站起身,拍打着桌面,吼将起来。接着,她像是想起什么,责备道:“这是哪个编的烂剧?如此粗鄙不堪的东西居然也能拿得上台面,太丢人了。”她伸手抓起了电话,慌不迭地胡乱按了几个数字键,口中喃喃自语,“我要报警,我要报警。”这时,一个问题摆在她的面前。上哪里报警去?一个“天上”,一个人间。这里的警察可管不了人间的事。想到这里,她恼怒地扔掉了电话筒。

    “哐当”,随着电话落地的一声响,理智战胜了冲动,翠花又回到现实中来。是得好好地给孩子们帮上一把,是得好好地修改他们的剧情。那样的环境,那样的人,首先,自己的添翠就落不到好。她飞速地转动起脑筋。恶补剧本创作已等不及了,修改剧本也不好找人。身边尽管有不少的同事,但过往密切的也就手术刀、X和Y。这件事上,手术刀帮不上忙,还是打打X和Y的主意吧!左思右想后,她似觉找到了方向。其实,她正在走的就是这一个路子。对,促成他们的姻缘。花好月圆之时,他们一定会感激自己的。想到这里,她挥动螯肢,对准桌面重重地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