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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爱的抉择

    总算把奎仔这个“烂贱”的工人给甩掉了,添翠一下子就活蹦乱跳起来,快活得像个小天使。但奎仔却心有不甘。他认为,自己好歹也是个男人,就这样灰溜溜地卷铺盖走人,今后如何在世面上混?终于有一天,他再次来到添翠所在的井岗,试图寻求一丁半点的机会,好好地修复跟添翠的感情。

    天好像高远了许多,白云捋着银髯在笑;两行青山牵着手一路望西北方向奔去——牵连之处留下很深的谷地,一弯儿青河便由这里顺出。一只麻色的和一只白色的山羊粘在山壁上,摆个吃草的造形,发出一阵儿“麦海麦海”的叫声。一听便知其不谙农事,却也是发自内心的对秋的盛赞。东边开阔处是一坝稻田,农人们满心欢喜地张开胸怀,弯腰扑向金黄的稻谷。稻谷便感激涕零地跑到那木质的巨盆边不住地磕头,末了就挤扎到一堆,燃一把火,大柱的浓烟就压着一阵“噼噼啪啪”的碎响腾空而起,在天空大书着秋的写意……大自然的这一番表现陶醉着添翠的心,不知不觉中她移步来到山下的石板桥。

    一堆稻草正打桥上经过,里面有人在叫:“给!”只见一丛深碧的小草从稻草中钻出,递送到添翠面前——哦,原来是“荜子(果实带壳,形同菜青虫,剥壳去籽可作哨子)”。添翠接过,扯下一个果实,便老练地做成哨子,咬在嘴边吹奏起来。一忽儿高亢,一忽儿低回,一忽儿乱腾腾地,一忽儿赶着流行歌的调门儿,虽都只“哔哔哔”地一个音,但这却高高低低地奏出了一个少女内心深处的脉动。

    稻草来了一个转身,一个熟悉的身影便从草堆里冒了出来。那是不用想的,凭声音添翠就知道来者何谁。“吔,还是个歌唱家呀!刚才给了那东西,我还准备来教你呢!没想到你这般能耐。”这一阵胡乱地吹捧怎么听怎么别扭,但你就不要认真起来,只当是熟人打个招呼,大凡乡下人总有这种憨态。

    来人便是井岗隔壁农户家的后生,外号“春猪”。那人弯着腰,单手抓住背架(农人背柴草的木篾制品)上的一根背带,穿一件泛黄的白背心,裤管挽得老高,光着脚,浓眉豹眼,浅发,黑里透着红的肤色;脸没得多大动静,却分明透射出穿刺心灵的醉人的笑。这和老家的那班农民娃是多么地接近,而其亲和力却又似乎要强过好多倍。怎么就叫个春猪呢?添翠心里在想。

    “现在还用谷草烧锅嗦?”添翠随便问着,“我看人家都是在地里一把火点了了事。”“我是拿回去喂牛的。火才一燎就变成了灰,谁用它来烧锅哦?但总得给我们辛苦的‘牛二哥’留足口粮呀!”

    两人正谈得热络,却被一阵“哔哔哔”的声响打了岔。只见,对面山脚下,远远地冒出一个人来。他背个大包,伛偻着腰,屈着腿一动不动,居然也东摇西晃地快速移到了桥一端的竹林里,然后,就停住不动了。

    还是春猪眼尖,他立马扯起嗓门朝那人喊:“奎仔,还不过来?都看见了。”这时,竹林里又发出一阵“哔哔哔”的脆响。一个“狗力子(当地人对一种简易的小摩托的称呼)”便在奎仔的跨下伸出个橙红色的脑袋,对直望桥上驶来。

    奎仔身高一米八几,体格健壮。那狗力子矮小而单薄,真要是条狗的话也只能算是条瘦骨嶙峋的糟狗。相形之下,它就好比一个受大汉胯下之辱的小孩。看情形,那车实在受罪不轻,轮子已擦上了护泥壳,前后轮明显不在一条线上跑,稍有一点颠晃其全身上下尽都剧烈地抖摆起来。奎仔手忙脚乱地又是捏刹车又是拿脚蹬地,好不容易才让狗力子停了下来。

    “还好吗?”他望着添翠傻笑一下,便从衣兜里掏出一支皱巴巴的烟递给春猪。添翠不知说啥子好,把脸别向一边,纯属礼节性地吐了两字:“还好。”

    “怎么说走就走了?事先给我们说说,也好给你饯个行嘛!”春猪怨怪道。“饯行?你娃回去把你妹子卖了,看能得到几个钱嘛!”奎仔听不惯这种假腥腥的客套话,有意拿话来刺他。

    “大家都是熟人,客气一下嘛!现在苞谷熟了,要不然我晚上给你烤苞谷吃?”春猪有点发窘,在原地交替着用一脚搓着另一脚的脚趾丫,并不住地抠着两手上的泥。奎仔把头一昂,两眼瞪着春猪说:“那也就是一文不值喂猪都嫌嫩臭的烂苞谷,你娃娃莫球拿来哄骗我们添翠哈!”这话看似开玩笑,却是当真的,奎仔见不得哪个男人接近添翠姑娘,即便是春猪这一号他向来看不上眼的农民娃。

    一到井岗,奎仔便学着《闪闪红星》里那恶霸的声气:“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弄得大家愣怔了半天,接着,就是一通此起彼伏的臭骂。

    没人骂奎仔坏,只骂他娃没出息——把个女娃都搞不定。疯子骂得还怪,他将奎仔直接拉进了屋,压低声音道:“你日妈的还有脸回来!都按倒了,还没搞定,活活地把个到口的肥肉给丢了。要是老子,一骑上去,就来个将军不下马,非得让那嫩女娃子见——见——世——面!”这最后几个字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吐出来的,就别提他有多气愤了。

    华嫂子走上前小声对奎仔说:“那晚上,我不晓得说了好多好话哟!那女娃子生死就是不开窍,只咬到一根筋不松口,这不——给闹到队上去了?不晓得的,还以为我们合起伙来欺负她。”

    疯子自里屋抓来一根小木凳支着屁股,在屋檐下分腿坐好,扁两下嘴,吐一口烟,见奎仔跟了出来,便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你娃现在那口井(即井岗)的工作就喊别人帮忙给顶了,然后,就一门心思在这里想法子。老子不信——她仙女就不动凡心!哼!”

    瘟鸡、宝气和猪儿似乎感觉没骂够,见奎仔出来,便齐齐围了上来。红鸡公今天值班。他最近才调过来,为的就是顶替奎仔调走后空缺的岗位。他应该听到了风声,一忙完手里的活,便大步流星地往这边赶,嘴里则骂骂咧咧地不歇空。

    骂归骂,但奎仔心里却美翻了味。他知道这一帮油哥儿是在为自己助阵,自然巴心不得。他赶忙从衣兜掏出一包“红塔山”,“吱啦”一声撕开,便笑喝喝地拿烟给男人们把嘴堵上。

    男人们的腹腔子里都盛满了怒气,他们用指责和臭骂宣泄着自己的爱憎。身为女性的华嫂也不甘落后,时不时地总会打断人们的对话,指桑骂槐一阵。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他们见不得身边的女人冷落自己这一帮油哥们,他们更加无法容忍添翠对于石油工人身份的攻击。在他们看来,石油工人有无可撼动的地位,因为,“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农民就是农民,怎么有“拿工资的农民”一说?这不是在存心寒碜人吗?一时间,井岗上所有员工和家属空前团结,且尽都站到奎仔一边。他们要以压倒一切的威势,震慑所有敢于冒犯石油人的“狂徒”。

    下午四点,添翠接了班,一个人在值班室里闷坐,想想今天的事,心里憋闷得慌。“这狗日的‘乌老二’!”她在心里暗骂,然后,牙关紧咬着使劲咯咳了几声,接着,一团东西便从喉管里被提取出来。她在心里视这东西为奎仔一类的混账王八蛋,“叭”地一声将其投射在地板上,反复用脚在上面踩踏。接着,就愁眉不展地自个儿琢磨起来。

    今天也怪,他奎仔一来,全井岗人就再不搭理自己,难道他们真要合起伙来欺负人?老娘就是这么好欺负的?不行,得想出个对付的法子。添翠感到愤愤不平。

    想着想着,她一眼瞄到了办公桌上的电台。对,还是给队里反映,干脆要求调离这个鬼地方。要知道,那电台是不关音的。一般而言,人在三五十米之内都能清楚地听见电台的呼叫声。她赶忙把门顶上,然后,拨通了队部的电话。

    “喂!哪里?”对方是个男声。“你们把我调走嘛!”添翠没头没脑地讲,“我在这里呆不下去了!”“你是哪个?”“王添翠。”“哦……”对方有点吃惊,但立刻冷静下来,“啥事嘛?有话慢慢讲。”添翠发急地一股脑儿把事情的原委道了出来,当然也难免掺杂有个人的情绪。

    “不要怕!”对方给她打气,并作起自我介绍,“你晓得我是哪个?”“没听出来。”“我是马为君。记起来没得?”“记不得了。我们认识?”“你哪里记得哟!你眼睛看得多高嘛!哪会记住我这个无名小辈。”“不好意思,真记不起来了。嘿嘿……”

    你道这马为君是谁?他可是石油大学石油工程专业的高才生。先前,曾在开发指挥部里干过一阵子。不晓得啥原因,偏要要求来采油十队这偏远的前线。不管咋说,那指挥部可是后勤机关,而时下的正牌子大学生又是奇缺的人才,按说,只要好好地在那地头呆着,在事业方面绝对能有不错的发展。拿有些人的话说,该就是前途无量了。机关里的绝大多数人对他的选择都只能摇头叹息,唯独殷书记认为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奉献精神,是大庆王进喜精神,是石油精神。马为君于是顶着这三顶大盖帽风风光光地来到了采油十队。

    添翠听马为君一番介绍,才明白这娃是上次参加工作时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莽撞的后生。“别怕,”电话那头在为她打气,“你那个井岗的条件在整个采油十队里都算是最好的,还要走哪去?我马上给你们岗长打个电话,你就只管上好自己的班就行。”“嗯……”添翠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满怀狐疑。她不敢相信,电话那头那个小青年,才来队部几天,居然就这般能耐了?

    也不晓得奎仔是好久走的,但岗长夫妇的态度却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让添翠姑娘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不出几日,从队里驶来一辆解放牌货车,是马为君带的队。其名是了解井岗生产情况,但大部份时间却是同井岗工人们一起寒暄,且这阵子寒暄的目的性非常强。这就很有点作秀的嫌疑。

    大家在生产区走上一圈之后,疯子把来人迎进了屋。井岗员工全都跟进去挨挤在一堆,晋渭分明地同队上来的三个人保持着距离。华嫂子有点反常,破例为添翠泡一杯茶,这才为队上的同志一一地递上茶水,弄得猪儿低声暗骂她是“马屁精”。

    仪表工老陈将一张凳子搬到马为君身边,招呼添翠:“添翠,来,挨到咱马技术坐坐。”那像啥话?添翠心想,接着,就不安地朝他摆起了小手。

    “这有啥的?人家马大学可不是吹出来的。我们跟他一路跑,为的就是要沾沾他的光呢!”老陈说着起身来拉,“来嘛!这女娃家就是脸浅。向我们马技术学习学习总该是个正理吧?”“不啰,就在一个屋,我能听得到,你们说嘛!”“那不一样,你这本身就不是一个学习的态度。来——哟!”老陈说笑着把添翠生拉活扯到马为君的身边坐下。

    马为君一时语塞,嗫嚅半晌说不出一句话,面部则飘起了一层红云。片刻,他定了定神,清了一下嗓门儿,表情严肃、言语尖锐地对疯子讲:“队里早就明文规定:严禁窜岗乱岗。我们有的同志偏要一味地踩红线。再这样整,我们是要对其严肃处理的。”听这一说,大家面部都绷得紧紧的。

    说着,他摘下眼镜拿纸来擦,有意无意间撞上了添翠的视线。添翠笑着对他微微地点了点头。对此,他没作任何表示,只将眼镜往鼻梁上一架,打两个哈哈,而后,就试着缓和一下气氛:“当然,这是针对个别不自觉的同志说的,并不是说井岗间就无法走动,也不是说走动了就算违规。石油企业本就是一大家子人,各井岗的正常往来该算是同事间的相互关照,彼此间联络联络感情也是十分必要的。但有的同志成天价放着正事不做,偏要到别的井岗去干扰其正常生产秩序,这就是违纪,这就是窜岗乱岗。”

    这明摆着是把队里的规定变了个调门儿,既照顾了大家的情绪,又等于把奎仔来井岗的路进行了无情地封堵,无形中就确立了添翠姑娘在井岗上的地位。疯子等人当时被说得心服口服,都一个劲地望着马为君点头。瘟鸡忍不住小声赞叹着:“狗日这娃儿脑子够用。有名堂!大有名堂!”

    临走,老陈又生精怪,当着大伙的面,叫添翠跟他们一道,陪马大学上队部去耍。马为君也不搭话,只笑着把一双眼睛锁定在添翠身上。屋里的人尽都跟着起哄,弄得添翠白净的面庞突地红霞遍布,她赶忙用两手捂住。

    疯子总算看出点猫倪,对添翠一本正经地讲:“这就放你的假,到队里跟我们马大学学习学习,好久学好好久回来。一定要学出个名堂,回来大家还等着你教呢!”说完,疯子自己都忍不住笑,“噗”地把一口烟雾喷在添翠的脸上。由于喷势过猛,嘴上还燃着的一截儿烟屁股没咬住,顺着下巴滑落到衣服上,他赶忙尖叫着拿手拼命地拍打。

    旁的人并没因他的这一阵吆喝而改变今天的主题,纷纷拿话来激将添翠。“去就去!”看看很难下台,添翠便望着马为君免强应承下来。

    屋外发出一阵摩托车的轰鸣,接着,三辆摩托六个人就冲到了住宿区的场院内。疯子见势不妙,一脚将房门钩住,而后“呯”地一声关上了门。

    “把马技术那厮交出来!要不然,休怪老子不认人。”外面有人在吼。马为君有些慌神。屋里的人已打破先前的界线,不约而同地围在他的身边,做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架势。

    外面似乎在发生内哄。一阵吵嚷之后,一个人被推到门前。他干脆摘下头盔,直接来到窗前,张眼往里面望,接着,就发出一种商量的口气:“师父,不是哪个要强出头,我是被这帮哥们儿给逼的。今天,不交出马技术,他们是不得走的。我们也不得把马技术怎么样一场,只是找他要一个说法。您就请他出来一趟嘛!”原来是奎仔,屋里人顿时松了一大口气,而添翠的小心脏这时却不明就里地很是激动了一番。

    见对方还要认自己这个师父,疯子就来到窗前卖起关子:“奎仔,你龟儿今天想搞啥子?各人给老子滚回去。把老子惹急了,老子要弄肉(意即打人)。”“今天这事由不得您。我不是冲您来的,但真要把人给逼急了,我啥子事都干得出来。”奎仔不管不顾地撂着狠话。

    见这阵势,几个骑手全都围了上来。疯子赶忙从窗边走开。一个骑手轻声喊:“破门。”骑手们便迅速离开窗户,四处寻找合适的工具。片刻,六个人拿着六个干粉灭火器就过来了。在一个人的暗示下,三个人三个灭火器就绕过井岗的围墙,来到了住房的后面。

    这个井岗的住房是一栋连排的青砖瓦顶的平房,总共五间房屋,每个房间的建筑格局都一样:面积约为15平方米,南北对开着一面窗,房门朝南(围墙内侧)开着。因与围墙相连,住房也同样兼有围墙的护卫功能,但与围墙相连的这扇墙因开有窗户,其护卫功能便大打了折扣。

    因为是双职工,疯子和华嫂分得两个相邻的房间。他们将一间作卧房,另一间作为客厅。站在住宿区的场坝,从左往右数过来,他们房间的位置在这排平房的最后。准确说,客厅在前,卧房在后。因为事关隐私,卧房的窗门早已用砖头封堵上了。客厅朝围墙外一侧开着的窗户正对着春猪家的院坝。

    先是这一面窗户发出一声脆响,接着,南北两边的窗户就响成了一片。由于受到两面夹攻,人们都不晓得往哪儿躲,大家便像保护元帅一般,将马为君围在阂心,惊惧地收缩着阵形。

    窗玻璃“哗哗哗”地向地面上撒落;疯子买回来还没显摆几日的花瓶也在这一阵“哗哗”声中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窗边矮柜上刚续过茶水的搪瓷杯也不断地响起玻璃的弹击声……不多一会儿,两扇窗户共十六张窗玻璃全都变成了空洞。此时,攻击短暂停顿了一下,屋子里静得怕人,所有人都被一种沉闷紧张的气氛压得透不过气。

    “噗”地一声,一股白烟在窗口处腾起;跟着,六柱白烟分别从两扇窗户齐齐地射了进来。霎时,室内出现一道微缩的冬日的景观:云雾升腾中,四处白茫茫一片,方方正正的电视机像是一栋白雪压顶的老屋,墙角的落地扇犹如一棵傲立雪中的青松,落在地面上的一簇塑料玫瑰正鲜活地从雪地里探出头来……只可惜,这等景致却没有一个人有心情去欣赏。

    大家都感觉到了世界末日。从各自夸张的嘴形上可以看出,他们都在用言语咒骂和恫吓。尽管人们已前胸贴后背地挤在一堆,但人人都在往队形里挤,试图进入中心位置。大家都清楚,外面的人已完全失去了理性,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心竭力地保命。

    “不要糟蹋了灭火器,那是国家财产哦!”疯子忍不住发出高分贝的声音怒目呵斥。华嫂则一屁股瘫坐在地,乱蹬着双脚,伤心地抹起了泪水。

    添翠看了看身边的马为君。只见他,两腿战战,面色苍白,两眼无神,上下牙齿不住地打着架……这让她自然而然地对比起今日奎仔的“壮举”来。在她看来,爱是一种担当,一种责任,一种愿意牺牲、敢于牺牲的精神。奎仔虽然粗鲁,但似乎更爱自己,也似乎更有男人味;马为君虽说有文化有地位,实际上却是这么一个不中用的脓包。她后悔自己先前对奎仔的冷落,她庆幸自己还没有作出最终的抉择。

    春猪家的屋后“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一柱浓烟跟着就上了屋顶。一阵风过,烟雾就从窗外卷进了疯子的屋,弄得屋里的人连声地呛咳起来。“着火了。”是春猪的喊声。“着火了。狗日这帮作死的家伙居然放起火来。还有没有王法?”疯子不知哪来的勇气,他大喊一声,便一个箭步,打开了门,“赶紧疏散。大家往外冲。”

    “是哪个放的火?”“是哪个放的火?”骑手们慌成一团。“管球他的!找人,先抓住那幺儿再说。”一个骑手还在坚持。“还不赶紧跑?真把事情搞大了,我们几个可就脱不了干系。”一个声音在说。“那还不赶快?龟儿。”这话一冒出来,骑手们赶忙扔掉手中的灭火器,飞身上车,迅速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

    大家一道来到室外,寻着烟雾,绕过围墙,找到了春猪的家。只见,春猪家靠近山脚的屋后,一堆稻草正燃烧得猛烈,一大柱浓烟顺着墙根不断向房上涌去;春猪则站在火旁边,正一个劲地拿蒲扇助着火势。原来是春猪在解围。

    大家还没来得及表示谢意,一个身形瘦长的老人就冲了过来。他二话不说,照着春猪就是两记耳光,把春猪的笑容顿时打僵在了脸上。那是春猪他爷。他指手画脚地冲大家吼:“老子还以为是房子燃了。原来是这个孽种在生事。看你老孩儿(意即老爸)回来不把你龟儿打死!”疯子便心怀感激地帮春猪解围。他指着那面熏黑的石灰墙,表示愿意帮他们重新粉白。于是,两下相安无事。

    在当天的对阵中,马为君已明显落了下风。石油队有一种约定俗成的规定,凡是前往一线井站的机关工作人员都握有一把“尚方宝剑”——他们代表的是所在机关单位的领导,到下级单位便享有至高无上的特权。马为君本以为,凭着机关人员的身份和地位,完全可以把奎仔这类小工人按服帖;哪曾想,奎仔不但不吃这一套,结果还弄得自己如此地狼狈。

    看看眼前的添翠姑娘一直在给自己白眼子,马为君实在气不过,直接冲到井岗的值班室,把当天的情况向上级作了汇报。

    傍晚时分,一辆BJ吉普和一辆丰田越野车赶了过来。八个人陆续下了车,寒喧着把大家重新召集到疯子的客厅。来人中有三个穿警察制服的人员,主事的那个西装革履的女性却是添翠熟识的梦姈。接下来,来人对案情进行了分析,并给出了处理意见。

    事情的原委大致是这样的。当日,奎仔找了几个钻井队的哥们儿喝闷酒。几盅酒下肚,大家便要打抱不平。现在,已将那几个钻井队的人员控制住,并通知他们单位领导到派出所取人;奎仔作待岗处理,并记大过一次;一切损失折算成钱从奎仔的工资里减扣。

    末了,梦姈邀请不当班的井岗人员和春猪上就近的井盐县城去吃夜宵。添翠上了梦姈的车,宝气挤上了警车;疯子安排红鸡公替自己上班,自己则夹上嘉陵125把华嫂拉起;瘟鸡不知从哪里弄来个五羊摩托,猪儿和春猪挨挤着坐到了车子的后座。大家便一路望县城赶。“一过来,就把老子当牛使唤。狗日些尽都跑去吃香的喝辣的。”望着远去的车队,红鸡公不满地骂了一句。

    添翠知道,梦姈是搞地震勘探工作的,跟父亲在同一个处级单位。而今的梦姈不仅单位换了,看那副派头,应该还当了官。她不知道的是,梦姈巾帼不让须眉的突出表现令上级领导刮目相看。考虑到她是女同志,又老爱犯“死睡”的毛病,便将其调到了后勤机关。梦姈没让大家失望,通过成人高考,不断进行学习深造,并在企业发起的“五小成果”竞赛中屡屡获奖,很快受到单位的重视。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油气开发战线的技术员。结婚后,便辗转来到了添翠分配时见过的那个开发指挥部。此行也在梦姈的意料之外,她没想到,自己带着公安干警来办案,居然遇着了家乡分外要好的妹子。

    路上,添翠觉得很难过。不管梦姈怎么宽慰,好一阵她都默不作声。在一个拐弯处,她的思想也来了一个转折。她想,凭着自己与梦姈的关系,还是该替奎仔说说情。于是,大起胆子试探着:“梦姈姐,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吔,才几年不见,就显得生分了?说嘛!”梦姈甜甜地报以微笑。

    “那我说了哦?”“说。”“我倒不是为奎仔辩解,只是觉得这样处理太不通人情。奎仔其实也没得恶意,但有人拿权力压他,他心里就憋屈得很。今天的做法确实欠妥,但那纯粹是酒后任了性……”梦姈只静静地听着,半晌没有搭腔。临下车,她轻声笑问道:“你个死丫头是不是喜欢上了他?”说到这里,就想起一件最近发生的事,她决定要好好地教育教育添翠。

    夜宵选择的是烧烤,地点在县城新建的伯乐门大桥上。桥上的人行道规整地摆放着桌子和条凳,四个摊位分别在两个人行道的末端冒着烟。尽管有过往车辆和行人的吵闹,每张桌子却都坐满了人。空气还有一些燥热,许多男酒客都光着膀子。看看这一拨客人的数量,一个商贩便好说歹说地把几个酒客赶到了其它桌子上去,腾出了一个由两张条桌拼成的大桌子。于是,大家就各自归位。

    “井岗的女工苦哇!”席间,当一切招呼停当,梦姈便用这句话作为教育添翠的开场白。

    事情发生在采油八队。有一个叫李文君的女工,在井岗附近找了一个农民当男人。男方双亲健在,四个人四张嘴都靠着那女工微薄的收入过日子。待一对儿女落地,家庭经济便异常拮据起来。因为生活质量的下降,男方的人就怀疑那女工偷偷存了私房钱,便吵着闹着要单位交出她每月的工资。这种事情需征得她本人同意才行呀!出乎大家的意料,终于有一天,她带上那家人在单位立了字据——同意那家人按月来领取自己的工资。可后来才发现,那家人看重的是她的工资,而不是她这个人。她很是难过了一阵子。后来,精神上就出了问题。因为她的坚持,因为她神经有问题,出于照顾,单位把她安排到离那家人最近的一个废弃的井岗上。再后来,那家人嫌她是个疯子,直接把她逐出了家门。偏远井岗,单位确实关照不过来。在最近的一次探视中,单位去的人员才发现,她已是一个半死的人。前去的人把她从谷草堆中刨了出来,立即送到医院去抢救。又是打点滴,又是导尿,又是做人工呼吸……忙活了一整夜,最后还是没有救活。

    讲到这里,梦姈正言厉色地说:“就这个事例我们进行了分析,认为:当初她跟那个农民娃好,主要是因为井岗缺乐子;夫妻做长了,热情就会消失;平淡的日子,艰难的生活,家庭就发生了危机。”她拿手肘碰了碰添翠,语气和缓了许多,“据我观察,井岗双职工(男女都在石油队)的生活也特无聊,夫妻不和的不在少数。你就只把马技术看准了,今后调到后勤,那日子自然要舒坦得多。”一种诡异的神情爬上了梦姈的脸,她将嘴巴凑近了添翠的耳朵,“不要给别人讲哈!小马这个人是我专为你物色的。好好跟他过,你绝对不吃亏。”

    河风吹了起来,刮得桥两头新扯的横幅呼啦啦地响。好几个身边的男人都大声表扬这风——安逸。添翠默不作声,只定睛望着桥下的水面。在四围的灯光照射下,那里正泛起一层层涟漪。她似乎读懂了那河水的性情——徘徊,摇摆,犹疑不决。这与她时下的心境是多么地接近。无意间,她将脚边的一块不大不小的鹅卵石蹬了下去。“咚”地一声响,她便咬了咬嘴唇,对自己个人婚恋作出了重大的决定。

    “呼……”地,翠花长出了一口气。添翠的困境总算是解除了,她感到极为欣慰。俄顷,她便紧锁着眉心。“嗡”地一声响,一个想法在她大脑中炸开,瞬间,令她感到彷徨无助,甚至是恐惧。她不知道,梦姈这个角色是怎么安排进去的。添翠这一段已经成为一个故事,应该在自己的地球生命结束之前剧本就已生成。也就是说,不管自己死活,帮助添翠就已经成为梦姈命定的事。也就是说,自己被异世界优选,而后,操纵梦姈的行为,是由一种神秘力量在控制。照此推论,异世界的一切,难不成也只是在演戏?她想不明白,也深信在这里找不到答案,便只好将这个谜团深深地埋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