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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下井岗

    因为,成功将专家Y绑上了自己的战车,近日,翠花心情大好。尽管外面也因此有了许多的说法,她都充耳不闻。她甚至有意无意间对外表明了与Y的关系。当然,那关系只是一种掩饰,或者可以说成是她拿捏对方的一个把柄。这自然给X带来些许的不快。要知道,有追求者的日子怎么说都应该是快乐的。

    得意之余,翠花忍不住将此事透露给了手术刀。手术刀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翠花只将他当作了一个好朋友。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担心,这样下去将极有可能会出现假戏真做的那一天。便动起了小心思,专程来到工作室,讲明事情的严重性。

    尽管是一路疾奔而来的,但接近工作室的那一小段步行,手术刀却显得极为沉稳而镇定。

    接过翠花递过来的一杯茶水,手术刀平静地与其闲聊了一些事。当翠花再次提说到利用Y的小伎俩时,手术刀沉默半晌,便一脸正色地劝阻道:“快收起你那一套把戏吧!X和Y是物业集团的两张名片。世人都知道Y对X的良苦用心。为了促成他们成双作对,集团可是一路都开绿灯。你这样一个外来户,不应该去横插一杠。要是影响到集团的研发和经营,你必定会受到无法承受的打击。”说到这里,他扭头看了看窗外,“知道那些务农的蜘蛛吗?它们的确在工作,但它们的工作也就是服刑。你以为它们犯了多大一个事?当然,那里面大多是寻衅滋事、杀人越货、贪污腐化的犯罪份子。但也不乏一些因无心而触碰法律底线的。也就是说,联邦的利益高于一切。不管你是个人感情,还是工作失误,只要严重损害了联邦的利益,就是犯罪,就会被一撸到地。”说到这里,他又语重心长起来,“说到底,Y追X已有数百年光景。即便他对你有意思,充其量也只是逢场作戏。难道你就甘愿成为X的替身?这样的付出是不值得的。”

    “可是……”没等翠花强白,手术刀螯肢一挥,表现出异乎寻常的严厉:“没有什么‘可是’。我晓得你在想啥子。我不是在帮你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是不可以交流的?Y确实有条件有手段。能为你所用,我也是高兴的。但就不可以想想别的法子吗?比如,为他与X制造条件,促成他们那一桩姻缘。真要能将这事情办成,人家是会感激你的。”

    手术刀的见识让翠花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的提醒,他的法子,更是给她打开了思路,同时,也使得她进一步加大了对对方的重视。是哦,人家可是真心帮自己的,可不能再那样急于求成了。看着手术刀愤然离去的身影,翠花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尽管感觉一丝丝的羞耻,翠花还是禁不住点开了电脑。那是添翠的戏份。只见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出现在电脑屏上。

    王开火已有好几年都没去看望过儿女们了,但他只远远地在汇款单上画上一串数字,其换购的伙食却似乎分外地发人。不经意间,这群莫得父母眷顾的儿女便长得老高老大了。

    这年,因为父亲是石油工人的原因,王家三兄妹中的添翠第一个到石油单位参加了工作,被安排在采油队。

    采油队是个什么单位呢?这就得说说石油的来龙去脉了。

    首先,你得在地上打个眼,把石油钻出来;然后,你必须在那眼儿上安装一套设备;接下来,就得将自那设备内涌流出来的东西进行分类管理和输送。天然气的输送较为方便,只要从这类孔眼上拉出一根管子,接到将要输送的目的地,它就能直接流过去。石油的输送就相对费事得多。因在川内没得太大的开采规模,出于节约成本考虑,输送石油就只好采用汽车拉运,其终点是炼油厂。天然气和石油一般都是相伴而生的。要实现对这两类物资的开采,你就得对那眼儿上安装的设备进行规范管理:一方面,确保安全合理调节和控制地下物流;另一方面,按照要求使油气进行分离和分类输出。这种作业过程叫作采油,这种作业现场就叫采油井岗,而管理采油井岗的第一个基层单位就叫采油队。

    一说起参加工作,添翠高兴得在床上打起了滚,时不时地还在床上仰翻身子拍起了脚巴掌。眼见着妹妹就要去挣钱,王家两兄弟也没心思念书了,一大早便忙着为妹妹打包裹。

    衣服没有几样像样的,饰物则纯粹就等于零,除开牙刷和一把烂梳子之外,只有铺盖还比较压秤。铺盖是新棉花的里子和印有碎花点子的黄红色面料做的,添翠喜欢得要紧,在打包的时候两兄弟自然就把细得要命。他们先将铺盖叠成个“馒头”,把零碎物品直接从馒头的中缝塞进去,用一张洗得发白生毛的布料把“馒头”严实地裹了,再用同样的方法在外面蒙一层黄油布,一根麻绳在上下两面的中线上拉好绑定,这包裹就算打好了。

    临走,王老大对妹妹讲:“到了那边,记得来信把地址写详细了,我好来看你。”添翠爽朗地应承下来。老二则央求妹妹:“你都挣钱了,放假我就到你那儿去呆着,好吗?”添翠满口应允。与此同时,她发觉自己忽地长大成人,好像整个世界正在被自己左右,心里的那份得意便自然地流露出来。仿佛一下子她就变成了两位哥哥的救世主,成了他们的主心骨,成了一家人脱贫的希望,她第一次感受到挑起生活重担的那份荣耀和责任。

    尽管社会正快速地进着步,但大义场的长途班车还是少得可怜。废弃多年的打靶场离王家足足有五华里,其外面的那段公路是约定俗成的班车停靠地点,于是,场镇上的人尽都把它叫作“车站”。

    时值盛夏,天亮得早,也难怪那些不听话的鸡儿老早就把人给叫醒。出乎意料,王老大被爷爷安排去护送妹妹,并被叮嘱——送拢后立马转来。对于这样的出门机会,王老大生怕被弟弟抢去,自然是回答得干脆。

    两个哥哥轮流抱着包裹为添翠送行,添翠则一个劲地催促他们跑起来。等到跑拢了,这才晓得,还得要老半天班车才会开过来。

    兄妹俩按单位通知上说好的乘车路线一路紧赶慢赶。约莫半日工夫,来到一个县城;小住一夜,接着就同许多新工一道换乘两辆大客车,一路颠簸着来到一个偏远的小镇。这里就是添翠单位的上级指挥部的所在地。

    你不要拿眼下繁华集镇的面貌来想像当时的这个小镇。它甚至连起码的场镇都算不上。

    一眼望去,连绵起伏的濯濯童山露着泛红的山体底色。它们在一条窄小的石子公路的串连下,活像是一具剔去精肉而后被两肋翻起并盖伏于地的猪排。

    看得出,公路才建没两年光景,两边时不时地还暴露着筑路时被砍得齐齐展展的红褐色的崖壁。只见它踩住山的低端一直望前跑去,最后,消失在渐次灰白的远天远地里边。一大片深黑的瓦檐活像成群结队的乌鸦,在公路一旁的两个山岗之间清静而又规则地堆砌……一派死气沉沉的样子。

    乍一看,说不准立马就能让人联想到太古时代。见这光景,谁心里不“咯噔”一下来一个大大的落差?带队的说,大家的工作地点都不在这里。人们心里总算有了些许的安慰。

    车开进那片瓦檐深处的操场停住。带队的下车去交涉,人们大多在车上等起。

    王老大下车去小解的时候,一个眼镜便溜上了车。他左顾右盼地打量一阵后,就踱步来到添翠身边停下。那人看上去很着急,脸憋得通红。终于,他发话了:“我晓得你叫王添翠。”

    添翠立马警觉起来,忙问:“你是咋个晓得的?”那人得意地一笑,说:“我看过你的简历,你同那照片一点没变。”“你咋个看得到我的简历哟?”添翠不信。那人接着讲:“我是刚分来的大学生,现就在开发指挥部待令,有时为他们干点杂活。我还晓得你分到哪儿去了呢!”那人用手指把眼镜向上边推了推,神气活现地拿鼻梁将眼镜顶了顶,而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添翠本不想同这么个冒失鬼多说话,但转念一想:一则是同单位的人,再则也没看出对方有恶意,且还是个年轻大学生呢!她就毫不掩饰地同对方谈开了。对方名叫马为君,池田人,现年二十三岁,比添翠长五岁,石油大学毕业。

    二人谈得正投机,王老大又窜上了车,添翠赶忙闭口。王老大凶巴巴地逼视着来人,直看得对方两眼不敢正视。少顷,马为君自觉冒失,便强颜欢笑地招呼其他人,随后就往车下走。

    不多久,好些人连脚都还没在这儿落地,车就又开动了。带队的说,这就带大家奔赴各自的采油队。车上的人欢呼雀跃起来,有人还把别人的太阳帽摘下,在车内玩起了类似“击鼓传花”的游戏。看样子,是人都想逃离这个鬼地方,哪怕再在这恶毒的太阳底下颠簸一天也心甘!

    汽车一路穿州过县,在光秃秃的丘陵地带急驰。到了一个三叉路口,两辆车便打那儿分道扬镳了。添翠们一路西进。半道上,人们相继在一些从没听说过的地名下了车。到后来,车内就只剩下添翠兄妹和另一陈姓女子。两位女青年相互报了姓名,接着便拉起家常来……

    “我看你们都分配得不错嘛!不是在大镇上,就是在县城里。不像你们那指挥部——鸟不拉屎的地方。”车走了老半天,王老大总算插上一句话。小陈白了他一眼,赶忙接过话茬:“前面下车的当然不错,我们可就命苦了——我俩到的可是采油十队。那里到最近的一个小镇都得走好几里地呢!我倒是打小就在那儿呆,习惯了,也无所谓。你们可得有心理准备呀!”“不会吧?还有比指挥部那地头更差的?不会吧?你别是拿话来吓我的?”添翠一脸稚气,并不理会小陈的话。

    山渐渐地大了,树也分外地密了。再行一段,前面完全变成了石子路。尘土漫天扬了起来,不停地有石子敲击铁皮的客车底板,整个世界都东摇西晃地抖动着。这里再见不着什么像样的河流,顶多就只几条干涸的水沟。四处的水井多了起来,且大多加装了栏杆,盖了盖子。栏杆上雕龙附凤的,有几处还饰有恶脸人像。添翠有点好奇,但并不急于问个明白。

    车一路吼叫着朝前赶,四周的崖壁扑面而来。眼前的路不断被突出的山脚斩得很短,你根本别指望一眼能看出去好远。这时,车速就慢了下来。

    太阳早已不知去向,四周的景物也模糊起来。经烈日曝晒一天的客车简直就是一个烤箱,过往的带有灰尘的风则火辣辣地让人生疼。在这剧烈颠簸的汽车上,即便用头撞击着车窗和木质的靠背,三位年轻人竟然也能睡得香甜。

    “嘟嘟……”汽车的喇叭连续响了一阵,打破了年轻人静谧的梦乡,打断了田地里欢快的蛙鸣。大家纷纷坐直了身子。

    拐过一个山弯,漆黑的世界里突地亮开了一大片柔和昏黄的光。那光源亮得并不舒展,大概是被前面那道山体阻挡的缘故。

    汽车引擎大声咆哮起来,整个车身向后仰起,是在爬一个陡坡。终于,汽车又踢又蹬地冲了上去,踩住了山的腰,一个摆身便不管不顾地向山下冲去。前边不远处密密麻麻地亮着灯,那光景感情还是个大集镇呢!

    “嘎”地一声,汽车拐进路边的一道大铁门,刹住了。许多人穿着统一的粗蓝布服装从亮着灯的房间里钻了出来。其间,男人多是光着膀子的,女人则大多穿着不太合体的衣服,但有一点是一样的,所有人都如同过节一般,笑着,闹着,朝车子涌来。

    一个中年壮汉站在房檐下指手划脚地吆喝,也没听清他说了些啥。一群男人围上来堵住车门。几个小娃娃却不理会,自顾着在一边的轮廓分明的器材堆里捉迷藏。

    “烧鸡,”车下有人在喊,“你龟儿这下出息啰——硬是把个嫦娥妹子拉下了月宫。”司机朝那人吼道:“狗日虾子又哪根骚经扯拐了,看老子不把你婆娘翻转来摔一跤!”说着,笑嘻嘻地抓过泡茶的罐头玻璃瓶,打开车门,冲那人奔去。

    车下上来几个男人,都装着看不见人的样子,直接冲到行李前,抓起行李,转身就走。临下车时,一个男人头也不回地扔下两个字——跟上,接着,就大大咧咧地抱着行李往人堆里挤。

    才一下车,便有人喊“秋菊”。小陈应着声,却一点也没有离开添翠兄妹的意思。

    添翠们用过单位为其准备的晚餐,接着,被带到了招待所。

    先前那位指手划脚的壮汉原来是队里的指导员,姓李,四十岁左右,家属是队里的正式工。照他的吩咐,三位年轻人尾随其后,挨个进入招待所一间看不清门牌号的房间内,坐到门对面的一张双层床的床沿上。

    李指导发话了:“我就简短的几句话,说完你们好休息。”他怀着敌意定睛看了王老大几眼,“你们是来干工作的,有些事情就该先放一放,凡事都得先把工作干好了再说。”见此情形,王老大有些紧张。

    “哧”地一只烟点在李指导嘴上,他吐了一口烟雾,直接拿眼睛盯着王老大,说:“送客的明天就可以离开,一切我们都有安排。”他咳嗽一声,那对眼珠滴溜溜一转,“小伙子是添翠什么人?”“他哥哥。”王老大怎么也没想到会问自己,便略微有些慌张。

    李指导诡谲地笑道:“不管你什么哥哥妹妹的,到单位上就得守规矩,不要造成什么影响啊——”这最后的一个字更像是香烟给弊出来的,一阵烟雾便由浓到淡地从他口里扑散出来。

    李指导抓了一把胳肢窝,意味深长地对小陈叮嘱道:“秋菊,你是在这儿长大的。今晚,你就陪添翠睡。记得要‘照-顾-好’别人,特别是晚上起夜,你一定得陪着壮壮胆。”说到这里,他又盯了王老大两眼,这才满意地出了门。

    见李指导走远了,王老大第一个“扑哧”笑出了声,添翠也会意地笑起来,接着,小陈便莫明其妙地发出笑声。像是受着头顶那白亮的电灯光的感染,在这个没得窗帘的房间里笑声激荡开来,裹夹着白日奔波的疲惫,直扑窗外黑沉沉的夜色而去……

    第二天,天一亮王老大便出了门。他并不急着起身,而是用近乎于奔跑的步伐到四周转了转。他发现,这个采油队条件确实差:虽也像别的队部一样——全是红砖灰瓦的平房,但那标有“厕所”字样的地方就确实被降了格,充其量也就只是一个用砖块砌出小格子的旱茅坑;据当地人讲,离这里最近的场镇得走三公里地,周围三十公里范围内就再找不到一个场镇了;最要命的就是缺水,不管是场镇还是乡村到处都在闹水荒。

    石油队的条件怎么这么差?难道添翠就要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一辈子?这彻底颠覆了王老大的想像,足以使他怀疑人生。临行时,他眼里或多或少地流露出对妹妹的同情。

    再往下分配,就是到井岗。井岗其实就是石油和天然气的开掘现场。分配的时候,添翠和小陈主动提出要呆在一起。队里出于对女工的照顾,终于让她们遂了心愿——把她们安排到一个条件较好的井岗。好在哪里呢?一是离县级公路仅有三公里,那是不算远的;二是赶集也就只走两里地光景,能图个近便。

    当镜头回放到这里,翠花略感欣慰:“这的确只能说是‘较好’。相对于别的井岗而言,这里可强多了。”她知道,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华夏石油开掘现场都远离城市。

    看到添翠所在的井岗,看到零星散落在蛮荒之地的一个个采油气井站,看到那些被大多数人遗忘的山野和乡村,翠花紧绷着脸,久久无语。想起敬佛礼神的佛堂,想起清修悟道的道庙,她潸然泪下,不满地喊出了声:“他们可是一些非僧非道的采油人呀!他们与常人一样有血有肉,有七情也有六欲。许多人正值青春年华,他们却割舍了亲情,长年蜗居深山,与采油树为伴,与寂寞对话。为什么不在城市里打井?要是专找城市,特别是在市中心,打出一眼眼油气井,石油工人个个都过上城市生活,该多好呀!”

    “唉,那只是痴人说梦。”她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油气是易燃易爆物品。即或在城市的地下发现有大油田,你也别指望,在那里安一眼油(气)井。她这样想着,故事便进入另一个剧情。

    仲夏,夜幕降临,小雨微微地飘,几个摩托打开车灯在窄小的泥泞路上慢行。看看来到山脚,从半山腰上一排灰砖砌就的围墙里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摩托”们轰大了油门,七歪八拐地冲上了一段长长的土坡。呵,刚才那声响原来是锅炉排放污水弄出的。大家总算放下心来。

    人称“疯子”的年轻人把摩托往住房外的水泥坝子上一摆,从怀中掏出一包自队里领回的资料,去掉外面套着的塑料袋,便疾疾地奔进自己的住房。还没顾得上把湿衣服脱下,他立马又跑出来,一边拿毛巾揩着满头的雨水,一边朝另外的“摩托”喊:“狗娃,你们就在这里吃晚饭。那么烂的路,明天再走嘛!”“不啰,‘神头’从队里接到的电报说——她妈病得不轻。明天我放他回家,今晚怎么也得把上面的会议精神传达到。这离我那口井还得走十几里地呢!”狗娃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跺满腿的泥。

    “红鸡公”脱下上衣拧了一把水,便跳着扳下一根树枝,剔掉枝叶,拿它在摩托车轮上掏着结硬了的泥巴,并不住地张口骂:“妈的,这哪里是骑车?是在伺候仙人嘛!比伺候老娘还苦好多倍!”疯子笑骂道:“你狗日的还真会伺候你老娘嗦?那为啥子要跑到这里来‘躲’起?”“有啥子法子?革命工作总得要人来搞呀!”红鸡公笑着抬眼看疯子,“要不然,把你婆娘拿我伺候,我也还乐意。”

    话音一落,从厨房冲出来个捆着围裙的胖女人,一手拧着红鸡公的耳朵,一手举起锅铲,做起打人的架式,笑骂道:“来哇,看老娘不把你个龟儿给夹死,要你龟儿几辈子都不敢变男人!”红鸡公红着个脸,赶忙讨好道:“哎哟!华嫂子,不敢了。看你这副凶臊样,谁还不给吓回去?”在场的人一起哄笑起来。

    尽管下了一场雨,老天却丝毫没得退热的意思。锅炉房照旧“哧哧”地烧着火,生产区发出原油流淌的“吱吱”声,四周是一片蛙鸣。

    路灯不知是啥时开的,整个井岗被照得透亮。屋内,电风扇的风也是热的,几个一色粗蓝布衣服的人分食三五块冻西瓜后,便开起了井岗会议。约莫半小时工夫,散会了。

    “‘瘟鸡’和‘宝气’这就去抽水,‘奎仔’和我修锅炉,‘猪儿’要上夜班就赶紧休息。”疯子一阵乱吼,全井人员便立即行动起来。

    瘟鸡和宝气各戴一顶草帽望山脚下走。黑漆漆的夜幕里,两柱手电光随意地划着,终于在远处被突然包裹住——大概是进了打水房。疯子从摩托后架上取下一包才从队里领来的材料,叫上奎仔往锅炉房走。

    据说,为防止雨水泡坏道路,队领导已明确下达指示——明日往外突击运油。他们任务是,必须在当夜将三个油罐里的原油煨化。难怪这帮油哥们偏要在这雨夜里着忙。

    雨后的夜晚蛾子特别多,光是这里那里灯下的泥地上就已落下了一大片,但仍有成群结队的蛾子向那两盏白亮的路灯扑腾着。想是让蛾子的身个再小回去一些儿尺寸,你定会以为那蛾群是漫天扬起的沙暴。它们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围着那路灯打着旋。如此盛况,城里人是很难见得着的。

    因锅炉卸压,锅炉房内充满了水蒸汽。但就这样云里雾里地看,你也一眼便能分辨出锅炉那巨大的体形。它兀自立着,占据了这个近五米高的房子近四分之一的空间。这个庞然大物还在加剧着热辐射,不时总有几个满身水湿的蛾子粘上人的脸。

    疯子摘下沾满水汽的眼镜,爬上铁梯,用管钳艰难地换装一些部件。一根铁管松动的接口在“哧哧”地冒着蒸汽。手套已被蒸汽浸湿。他“妈吔妈吔”地叫着痛,并时不时地甩着手。看得出他的脚板已不堪忍受那被踩在下面的细铁棍的压迫,尽管两脚架着登山步,其双腿却在铁梯上打着颤。他重新对换了两脚的位置,紧咬牙关,“嗨着嗨着”地用力,直弄得铁梯子一阵阵地往下弯。

    这一通努力立马见效果——不多久,锅炉弯管的漏汽就给止住了。“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疯子一声大叫,便“咚”地一个纵跳落地。

    奎仔放下疯子先前自上而下递来的部件,帮他燃上了烟。疯子又给锅炉里生起了火。两人便来到屋外,就地一蹲,一齐吞云吐雾起来。

    “师父,你开会说要调来个女工。好久到嘛?”这是奎仔时下最关心的话题。趁这当儿,他想从疯子口里套出一点较为准确的信息。

    “狗日的,人都还没来,就急开了锅嗦?”疯子拿手挥去被汗水沾在额角上的一片蛾翅,望奎仔脑袋瓜一拍,“这倒是正经事。但就你娃娃那副德行,想把人家搞到手——怕是悬啰!人家可是正儿八百的美人。”

    奎仔“嘿嘿”一笑,赶忙讨好道:“当师父的总得给出个点子嘛!要不然,我还来找你做啥子?”“这个自然,”疯子一拍胸膛,得意地一笑,“反正我尽力把你们调到一个班,你娃娃就动动脑筋手把手儿教哈!不教出点明堂来,我这师父可就白跟了。”

    夜已深沉,整个世界仿佛都停顿下来,就连黑暗也知道饱足——把宿舍区那仅有的几扇窗户侵占后,便放弃了贪念。

    当然,这世界还没有完全地昏睡下去。蛾群不是在集体自杀吗?两盏路灯不还瞪着拳头大的眼睛?猪儿不是还在锅炉房一个劲地抽烟吗?四周的蛙群不也在摸黑大着嗓门儿叫……

    猪儿烟抽得挺难受,但没得法子——稍一停顿,一双眼皮跟着就往下面掉。我敢说,要是不上夜班,猪儿完全可以戒掉烟。依照惯例,他吃过晚饭,就提早准备了瞌睡。但这颠倒黑白的作法,人又年轻,且又到了凌晨这最为困顿的时刻,光凭先前将磕睡虫收买一通是严重不够的。猪儿呛咳得厉害,好在不是在住宿区,要不然大家可没得睡。

    “叭……叭……”地,汽车的喇叭响声打破了夜晚的单调,接着是一阵发动机的轰鸣。

    “来车了?”猪儿心怀狐疑,“路这么烂,天这么黑,谁这么不知死活地亡命?”他赶忙飞跑到大门口。电筒一照,发现是队里的车。正想开大门,他一个激灵,拿手照脑门上一拍,便转身往住宿区跑。

    “砰砰砰”,猪儿拿手用力地拍打疯子的房门。疯子腾身而起,胡乱套上衣裤,将房门启开一条缝,探头问:“搞那么凶干啥子?外边来车了?”“快,检查车检查车……”猪儿发急连声地吼。“慌个啥?工作又没欠帐。赶紧把大伙儿叫起来,这就去推车。”

    全井男子迅速赶到大门口。只见坡下一辆BJ吉普“吭哧吭哧”地奓开四脚乱踢乱蹬,并东摇西晃地摆着尾,横竖就是上不来。疯子在心里暗笑:“我要你龟儿查!查个球哇?工作没出纰漏就对了嘛!活该在这昏天黑地里没死没活地受罪。”他大手一挥,大家便一道下到半坡去推车。

    车上陆续走下来四个人。于是,七个男人两个女人便密密扎扎地挤在车后三个方位,站好桩,齐声喊起号子,为的就是伺候车上那唯一的司机。

    天麻麻亮,雨还在飘。又一次猛攻开始了。一个刺耳的换档声后,司机再次轰大了油门,汽车猛烈地甩着屁股,车轮飞快地刨起稀泥打向推它的人。不多工夫,只见人们大多被弄得浑身是泥。要是不动的话,车后几人真就成了几尊泥菩萨了。

    天渐渐亮开,大自然似乎刚洗过脸。只见,山林朗润,鸟影飞掠,云团清亮;远处两峰之间的天火红一片——那躲在下面的怕就是个太阳?几条云带正由那儿往另一头的天空拉得老大老长。那莫不是一只“如来”巨手?似乎单等太阳冒出头,好将其立马拍落,让这一帮累鬼去踏实地睡上一觉。

    井岗上也没人再去补个“回笼觉”。这道理很清楚——上面来人了嘛!众人洗漱完毕便来到值班室。

    一个圆脸大胖子被几个人团团围定。他对井上的工作作了个简短的评价,呷了口茶,笑着说:“今天要给你们这儿弄来两个女徒弟,你们要好好地教啊!千万不要人模狗样地给老子整出些是非来。”“这个自然,在我这里,曾队长你大可放一万个心。”疯子讨好道,然后,朝对方做了个怪相,“反正我有现成的女人,难不成还斗胆敢去贪念‘齐人之福’?”大家便跟着笑。

    接着,两个女孩相继站在屋中央,向大家进行了自我介绍。

    添翠最后一个出场,是被秋菊推出来的。她把头埋得很深,搓着两手,一只脚磨着另一只脚的脚脖子,嗫嚅着说:“我叫王添翠,来自龙峰县大义场……”

    “龙峰县?”“大义场在哪里?”“没听说过。”“也不晓得是哪个穷山窝窝。”……屋内充斥着人们的议论。

    “安静,安静。”曾队长维持着秩序,并对旁边的一个小青年表示了不满,“猪儿,你娃在大城市长大,还不是来到这个穷山窝窝里?各人给老子老实点。”

    “就是嘛!城里人还不是长得像个矮东瓜?人家可是大山里飞出来的金凤凰。”奎仔赶紧帮着腔。听这一说,猪儿飞起一脚,踢在了奎仔的屁股上,笑骂道:“你娃娃高,长得像个晾衣杆。”两人便你来我往地打闹起来。

    见这两个小子不听队长的招呼,疯子急了眼,一巴掌拍在猪儿的脑袋上,大声斥责道:“给老子消停点。没看到现在在说正事吗?这才来了新工,你娃娃就是装也得给人家装得像样一点嘛!”

    听这一说,添翠“扑哧”笑出了声。笑声迅速扩散,引得这一帮油哥们发出一声声怪叫……

    望着电脑屏幕,看到这一群热爱生活、干劲十足、充满朝气的可爱的人,翠花“格格”地笑出了声。是啊!国家的发展,民族的复兴,离不开这些石油工人的付出。光是直面清苦的生活就是一种极大的牺牲,要是能多产油和气那就是国家和民族的大功臣。有这样的队伍,有这样的同事,可便宜了添翠这个“小妖精”。翠花总算打开了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