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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晚萤浮烟(1)

    “久眠初醒,笺与天公,似有浮槎,载梦为魂。天河初歇,窗檐残存有几滴水珠,几份露华。转悠悠,潺潺东水临耳,却见青山与卿,花开花落、年又复年......

    “羁鸟归巢,人定黄昏;许这悠悠转转的夕阳,透过层层叠叠的云层,将今日最后一抹阳光,打进了几尺窗台,几方深闺。大梦初醒,却忘掉来世前生,只是曾记一场大火,一个拥我入怀的男子,一个陌生的、好似属于自己的名字。许久了,他靠着古琴坐在床边沉沉睡去的模样,依旧历历在目;他被我起身的声响惊醒,抬眼看来,那时候,我便在想,四目相触间,我这一生,就这么波澜不惊地淌过了罢......”

    许多年后,一个叫殷成烟的女子,迎着漫山遍野的茶花,提笔一字一句,追忆她与他第一次相见时的样子。那时候也如今天的天气一般,雨过初晴,夕阳西山。

    殷成烟盯着坐在地上的男子,她发现这个男人也在看她。他的眼神里藏着难以察觉的爱意以及......释怀。这令她很疑惑,也夹杂着几分惶恐。

    “醒了?要吃点什么吗?”他轻声问道。

    殷成烟迟疑的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但可以给我一杯水吗?麻烦你了。”

    刚站起来的身影在下意识地转过身去的瞬间突然僵硬,但李夏还是先给女孩倒了一杯水;玉石盏晶莹剔透,杯中的水面倒映出他紧缩的眉目。李夏双手捧着一杯水,缓缓地递给了她,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像小鹿濯水一般喝下;殷成烟不时抬起眼皮打量着男人,等待这个奇怪的男人开口。

    “不记得我啦?”等她喝完,李夏轻声问道。

    “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样子;”她皱了皱琼鼻,作出努力回忆的模样,“兴许......是在梦里罢。”

    “梦里?”李夏饶有兴致地问道。

    “对呀,我记得,记得......”她突然有些难过地出声,“可我好多都不记得了。明明是个很长很长的梦,可我只记得一场大火,以及一个和你很像的人;嘴里有血,抱着我的时候染红了我的上衣,还和我妮妮喃喃什么......”

    “别想啦,你都说了这是个梦,梦醒了就没事了。”男孩摸了摸她的头,“饿不饿?吃饱了,才有力气想东想西。”黄昏后的江心小院,偶尔传来男孩的轻笑声,但更多的是女孩柔软的低语与时不时被逗乐发出的铃音般的笑声;有时无忧无虑得像是个垂髫少女,七八岁的年纪对什么都不会想多;有时又有些及笄之年平常人家待嫁的少女一般,有了几分属于自己的秘密与愁怨......当李夏询问到身世问题时,沮丧和失落会凝聚在她脸上,却总是道不出个之所以然来。

    “张嘴。”

    “啊...好甜呀,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甜食?”

    “我是你哥,从小带你带大的,你什么我不知道。”

    “哦哦。”她吃一口番茄就就一口刚煮好的清水素面,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话。看来应该是真的很熟悉的人,才知道我很喜欢吃面和番茄羹......殷成烟眨巴眨巴眼睛,在心里想着。“哥,你怎么不吃呀?”

    “吃过了。成烟,等会别太早睡,你还要喝药,记得不?”

    “记得了记得了,好啰嗦呀你。”殷成烟嘟起小嘴,向外瞥了一眼,“哥,你自己去忙活吧;让嫂子喂我喝药就好。”

    “你又想从嫂......嗯?哪来的嫂子?”李夏知道,她意指的是刚刚进来看过她,又出去给她煮了一碗清水素面的江萤,顿时感到头大。

    “去吧去吧,我想陪嫂子多讲几句话;不要偷听哦。”她轻轻把男孩从床上推走;李夏无奈,替她点亮了床头的烛火,收拾好吃剩的饭菜和碗筷,走了出去。拨开珠帘,差点撞到躲在帘后偷听、满脸通红的江萤。

    “等会不要给她的药里加糖,大夫叮嘱过的,糖会影响她的睡眠质量,不利于她的恢复。”

    江萤低下头,轻轻的“嗯”了一声,她刚想再说点什么,却听到李夏又开口解释:“她失忆了。为了不让她以后说漏嘴被别人怀疑,也为了给她多一点安全感,我说了我是她的哥哥。至于嫂子的事,是她先入为主了,你等会给她解释清楚吧。”

    “我......我不是想说这个。只是看到你们的样子,许是天公不作美;你本来可以就此脱身,带她双宿双飞的。”江萤抬起头来,却见她眼眶微微发红,橘黄色的明灯打在她脸上,更显憔悴与销骨。

    “哪有那么容易脱身。”李夏揉了揉她的头,“今晚可能会有点吵,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随意出来。好了...去陪陪她吧。”

    目送江萤走进房里,他才转过身,迎着初升的皎月,踏入了荒芜的庭院中。雨后的晚风飒爽清凉,树荫下还裹挟有丝丝水汽和凉意,蝉似乎还长眠在滂沱大雨里未曾苏醒,看来今晚是个难得的仲夏夜。

    醉月大轩的夜晚人流如织,熙熙攘攘;尽管经历过昨夜的宵禁与内城的火拼,但肃杀的气氛与禁军接管城防的铁血并没有笼罩这座城市太久。当醉月阁的华灯亮起,接管这里的将会是夜晚和红裙舞袖,彩绫笙歌。

    虽然小院坐落在醉月楼里,但此处远离楚枫江,摆脱了最喧嚣繁华的中央旋涡,留给夜晚的只有寂静与幽空。这里是醉月内阁,居住的是洛珊璃清馆下的姑娘及其家属;也正由于是清倌人,少却红馆的风流俗尘的困扰,在姑娘们回来之前,这里都会很安静。而住在这里的客人,显然也是看中了这点。

    风萧萧,卷起院里的黄叶;一道剑光从中掠过,随后是千百道剑光,在皓月之下闪烁。舞剑者身影灵动,脚步变换间,他一剑一剑隔空劈砍在叶丛里,每一个起落都带起一道剑光,一落枝条。很难有人看得出来,他不仅是在舞剑,还是在替这株古树修枝剪叶。

    “苍天擎枯榕,瀚海渡蹉跎。人力之渺难撼天地,人力之伟易碎山河。”剑客一步一句,手起剑落,随着起势的陡然攀升,猛地,他低喝一声,万道剑影九九归一,聚于一点,向黑暗刺出。只听得“乓”的一声,隐匿在其中的人拔出佩刀,仓促地接下这一击来。

    “精彩,精彩。”隐匿的人影从屋檐上翻身落下,“行如苍龙,动若蛟蛇;势如戾虎,疾如惊鸿。许郎中这一剑,饱蕴自然之力,还是我吃了亏。”

    “钦差大人不在烟云台赴宴,跑到我这儿来,实在让人难以不提防一二。”暂住在这里的正是许鸿,他往后一跃,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来人正是京城此次派下来调查荆海郡王谋乱的紫品麒麟光禄钦差——谢亨。他换上的紫品光禄袍,每走一步,月华打在麒麟不同的部位,像有一尾瑞兽在身旁缠飞腾跃;一改之前红袍花花公子般的形象,此时的他举手投足间,显露出一个钦差的气势同威仪。

    “你,去过那处小岛,为乱党治病了。”

    “治病救人,是医者的事;抓捕乱党,是你的事。我干好了本职,钦差你没有。”许鸿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谢亨咄咄逼人。

    “那又如何呢?荆州的天,我大可呼风唤雨,你想拉我下水,未免太天真了吧。”谢亨手腕下垂,单手持剑,不急不缓地朝许鸿走来。却见许鸿瞥了他一眼,反手从腰间将一个葫芦摘下,给自己灌了一口酒,而另一只手持剑,将剑锋下垂,显然并不打算起斗。

    “说吧,找个郎中干什么。我想以我们的交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还是能干点事的。”许鸿盖好酒囊,淡淡地道。

    “两件事。第一件呢,我要见到浮烟郡主以及了解到她的病情,方便为后续的调查做准备;”谢亨收起了剑,伸出了两根手指,“第二件呢......今晚请你出去喝酒。”

    “去哪?”

    “白光塔。”

    许鸿凝了凝神,他坐在树下的石桌上,点亮了镶嵌在石陇里的烛灯。“去那里做什么?也是为缉拿乱党做准备?”

    “因为一本经书;”谢亨轻吸一口气,“正是因为这本经书,才会引起荆海郡王的铤而走险,才会勾出李雄的野心。在京城出发前夕,蔡老相公和我说过,此行最关键的就是这本经书。朝廷、李雄、荆海;甚至那个琴师,都有可能冲着它来的。”

    “所以,你是怀疑,经书藏在白光塔里?荆海会蠢到这种地步吗?”许鸿皱眉。

    “我想的是,现在荆州里最安全的地方也正是此处。我们想得到,李雄也想得到;”谢亨在原地踱来踱去,“他今早业已将荆海送出了荆州;昨天夜里兴许便已从荆海嘴里撬开了点什么。而今日他一直都在江家整理案牍,最好的时机便是在今夜。不论如何,换做是我,也总该放手一搏。”

    “那本经书,是叫《星卦》吧?”许鸿问道,“能引起你们这般重视的,莫非是从未面世的流失之法?”

    “荆海哪里那么大能耐;我猜测只是其中一小部分,那些早已泯灭在漫漫长河里的一小分支吧。”谢亨轻吐一口气,“据我推测,有可能是《北海卦》、《梅卦》、《浮生卦》其中之一。

    “前两者业已失落千年,后者一直在荆楚之地流传,却也难见其踪,只是比前两者更有一点存世依据罢了。得到这当中的任何一卦,都足以掀起不小的波澜。为了得到它们,足以让任何人铤而走险一次。”

    “让李雄拿到,和让你拿到,不都是朝廷的吗?你是担心李雄会私吞?”许鸿好奇地说道。

    谢亨的眼中突然闪过一道精光,“这当中,可就大有门道了。李雄身为南镇抚长官,平素里是没有机会插手北方的事务的;而他在京城的靠山,是前朝左相何钦,这个人与蔡老相公一样,都是自元帝朝拜相,而今仍硕果累累的苍天大树。鲜有人知的是,在元帝朝的泰光事件发生后,何钦退相的真实缘由。

    “祁连之战,北匈久攻七日不下,祁连刺史史旗云贪功冒进,趁北匈人数不敌粱军,做出了在城外排兵、布九宫阵的决策。被帝江顺势打碎空间节点,全盘推覆;帝江的出现并不是一支奇兵,在前两日,上官家的斥候便已刺探到情报,并上报给一手负责祁连战事的何钦。你认为,两天的时间,够不够从京城赶到祁连?

    “答案是显然的;甚至不用八百里加急,五百里加急都可以在史旗云出阵前将军情送到。此战过后,祁连八万精卒全军覆没,祁连失守,史旗云自杀。然而,这只是元帝朝泰光战役的开始。

    “欲下京城,必先破慈云。慈云雄关百丈,由当今禁军金龙御帅王雄挂帅,旗下青龙将玉山、慈云太守皇甫白光都非等闲之辈。然而出乎意料,北匈并没有打算强攻慈云,反而兜兜转转,在泰光三十一年九月二十,拿下祁连十日后,兵临幽云。许鸿,你去过幽云吗?”谢亨突然发问。

    “没有。但有打算,赶在冬季之前去一趟;听说每逢深冬,幽蓟两州会冻死很多人。”

    “对啊,那个冬季,也冻死了很多人......”谢亨微微颔首,看向扑朔的繁星与残月,“说点正事了。幽云郡顶住北匈的第一波冲击后业已摇摇欲坠;作为不重点设防的地方,幽云郡王手下的兵力甚至还不如武桐隘那么多。勉强守到十一月,变故突生了。

    “幽云刺史周勇打开了幽云的空间日晷,被帝江探查到日晷的实况,洞悉了整个幽云的兵力布防以及幽云郡王的驻地;直接夜袭强攻郡王所在的西城门。后来的战况,幽云失守,大梁丧失了对关外的控制。这一切的背后,指向两次失误,以及一个人——何钦。在战后清算,元帝下罪己诏,并且暗中打算派人彻查左相时,突然在宫内驾崩;那一日,宫里的明光将军,是李雄。李雄,又是何钦的门生。”

    “所以你怀疑......整个左相一系,都已经有了问题?”许鸿问道。

    “呵。事后,何钦提出辞呈,可接手相位的人,还是与他关系匪浅的门生。”谢亨缓了一口气,再度说道:“李雄肯定有问题;要不然也不会如此心急火燎地将荆海郡王送去京城,又处处派人掣肘我、将禁军调出内城。所以,今夜的白光塔将会是一个突破口;这个也是我此次南下的另一个意图。”

    “这事毕了,你还有什么打算吗?收回禁军、继续彻查荆海和浮烟郡主、发文缉捕琴师;似乎都不是那么符合你的性格。”许鸿给他倒了一杯酒。

    “有机会去会会那个琴师的。能和刘凌过招的人,我觉得还挺有意思。”谢亨拿起酒杯,小酌了一口,起身离开,“我负责回去拖住李雄,那边交给你了。相信以你的身手,不需要我在你被抓之后偷偷把你劫出来。”麒麟吞月而隐,几个起落消失在许鸿的视线里。

    “真是劳碌命啊;唉算了,还完这个人情,该去幽蓟躲躲了。”许鸿喃喃自语,“至于是哪一卦,都和我没甚干系啦。”他的语气轻浮,似是调侃,似是嘲讽。

    “见字如晤

    经过几日的奔波,在东躲XZ之中所幸寻到一处安身之所;为了不遭他人怀疑,也为了少让你操心,荆州便也少去了。今日趁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有兴致提笔与你叨唠一二。

    不知不觉间夏季已淌过,将近尾声之时,我也许错过了荆州的花期,但令人惊喜的是,白烟馆的萤火似乎相较往年偏晚了些;入秋的几日,若是成烟病情好转,或许可以让你们姐妹相约萤光谷。只是要先解释清楚罢......

    江萤问我,要是成烟再也记不起我怎么办?我和她说,哪里来那么悲情的事呢;又不是曾科在写书。念及他,许久未见,若有机会,可一道过去看看他。听说云梦泽几十亩的良田,都给他糟蹋了拿去种香蒲和蒹葭;风抚白浪,街天一色,怪想念前些年和他坐而论醉的时光了。

    对了,说说正事罢。若是方便,成烟与江萤,便先留在你这了;先避一避风波吧,过些时日,再作打算。至于离开的缘由,除了打不过刘凌那厮,还有另一个就是我听够了成烟梦里的哭诉与绝望,我要自己找出个缘由。

    好了,就这样吧,金秋再见。

    洛珊璃亲启.”

    时间静静地流逝,大川滚滚不息,属于浴火焚天的那一夜的记忆,很多的早已暂时地抛诸脑后;唯独记得请的几个人,相比这如织的人流,有如蜃楼海沙一般,渺不可查。在九月金秋的某一个清晨,醉月楼的清馆迎来了新人——谨慎的江萤、以及无邪开朗的殷成烟。

    ......“抬腿,收腹;这个动作应该在这里以后再挺胸......对,开始转。一二、一二;好。”一间小楼的阁层里,淡淡的檀香熏陶着这间不大不小的木式小阁;几丈见方的舞台上,几个身影随着台下管弦乐师的旋律翩翩起舞,与学员们黑色的紧身舞衣不同的,一个着桃红色长裙的女子手执一把量尺,对台上对女孩们对动作做出指点。

    “成烟,这个动作你做的最好;给同学们讲讲你的领会吧?”教习舞蹈的先生对其中一个女孩点点头,问道。

    “嗷,先生我很累了;可以让成烟歇一歇嘛。”被点名的女孩正是前些日子被卷入漩涡里、引得多方关注的浮烟郡主;自从被哥哥送到这里来学舞,洛珊璃惊讶地发现:这个郡主无论是身体柔韧,亦或者是身体平衡感都出乎意料的好,一样的舞蹈练习起来,别人五天的熟练度,殷成烟却只需要三天便可达到相差无几的程度。只是令洛珊璃这位导师头疼的是,即使是失忆以后,殷成烟骨子里属于郡主的高贵与吃不了苦还是保留下来。这才有眼前这一幕来。

    殷成烟嘟了嘟嘴,悄悄看了一眼身边的好姐妹——之前误以为是哥哥的娘子闹了个大乌龙后,却像一个姐姐照顾她的江萤;江萤无可奈何地瞥了妹妹一眼,轻叹一声,微微福身道:“先生,不知道可否让我一试?这样也可纠出我更多的不足,供同学们参考参考。”

    洛珊璃白了一眼嘟嘴扮可怜的殷成烟,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又将目光转向这位江家的罪女,她的动作要领掌握的比起殷成烟也是只快不慢,但可能由于出身方面的不足,江萤的舞蹈反而没有殷成烟的灵气和高雅。“好,让你来吧。大家好好看。”

    一舞弄清影,轻抚游龙来。翩翩仙子立,恍到宴蟠桃。江萤的身影随乐师的管弦呕哑起伏、摇摆、转圄;落下至升起,波荡到平息......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唯独除了殷成烟。她也在看江萤,却并非将注意放在手脚上,反而盯着姐姐的脸庞发呆。

    洛珊璃见此状,本来欲想提醒一下她的;手抬到一半,还是轻叹了一口气,改成揉了揉女孩的头。......其实,这样平平稳稳的也好,你能一直这般过下去,李夏也是情愿的吧。

    她转头,又将注意力放在江萤身上了。

    男子靠窗而坐,他把头靠在窗沿,心不在焉地一览醉月的全景。这里作为醉月的制高点,同时也是清馆主人洛珊璃的阁楼;吊顶的琉璃挂坠垂下来,将从窗户闯进的阳光折射成五彩斑斓的光彩。

    “你怎么来了,放心不下你的宝贝妹妹呀?”桃红色的裙摆打在入门的屏风上,把男子的心绪拉回。

    “她怎么样?有没有总是惹你生气。”黑衣男子听到“妹妹”的字眼也不恼,反而轻笑一声,向这个导师问道。

    “不会啦,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什么。保留有一些郡主的高贵,对习舞的女孩而言,是一件好事;至于其他的,在我这都是小事,不必担心。”洛珊璃提了提裙摆,在李夏对面坐下来,“怎么样?醉月最高的地方,一览楚枫江万景;这地方选的好吧?”

    李夏微微点头,并没有接话茬,沉默了一会,他收敛了笑容,轻声道:“我要走了。”

    洛珊璃愣了一下,她低下脑袋,反问道:“要去哪里,还得向我报告啊?”

    “我的意思是......”李夏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将后半段话吐出口:“我要离开荆州了;可能要去京城,可能要去关外。因为留在荆州,成烟她们不会安全。风波一过,荆海郡王的事总会告一段落;但我业已被朝廷的人盯上了——刘凌、那个钦差,我这一个月已经遭受不下十次黑手和盯梢,他们迟早会殃及到你们。”

    洛珊璃没有立刻接话,过了一会之后,她问道:“成烟和江萤知道了吗?”

    李夏摇摇头,“所以,我想你保密。起码在我走之前,我不想让她们知道此事。”

    洛珊璃垂下眼睑,不知不觉间,阳光透过琉璃打下来的色斑飘转到她的衣裙上,为桃红色的长裙平添来几分华丽。李夏将目光瞥向窗外,似是无法适应这般别离的场面。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子了,分别并没有想象中的长桥送别、霸陵折柳;往往发生在一个平淡无奇的清晨或者午后,挥一挥手,有人留在了昨天。

    “非走不可?”洛珊璃轻声问道。

    “有些事情,待在荆州是解决不了的。如果合适,说不定你哪天就听到荆海郡王被平反、李雄下狱的好事了。”李夏咧开嘴笑着说,“还有,你该找个伴啦。我这次回去,一路上帮你物色几个,也是可以的。”

    “去去去,谁要你帮忙物色。我还会嫌嫁不出去啊。”洛珊璃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只是眼底的犹豫少了些许。

    “对了,说到这个......洛家,你还会回去吗?”李夏收敛了笑意,“如果你想,我还可以向你娘帮你报个平安;据我推测,她在洛家过得应该不如意罢。”

    “你有空就帮我多看看她两眼,很多年没回去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与柔弱呢。......回到你身上来,你要去多远,为了什么呢?”

    “先往西走,在抵达云梦泽之前,把尾随者甩掉。接着找曾科说一说此事,他那么聪明读的书又多,说不定可以帮我理出点头绪出来。接着的话......再看吧,兴许会去京城,兴许会去蜀中,看看吴桐的向日葵地长得怎么样了......”李夏轻吐一口气,“很多事都说不准,哪一天不用走了,又或者走不动了,我自然会回来的。”

    “好,我知道了;”洛珊璃笑笑,“成烟那边,我会妥善处理好的。”

    “辛苦你了,一直靠着你这棵大树;但谁让你是荆州地头蛇一样但存在呢,禁军搜查都能给推过去。”

    “不用客气,非要客气的话,那你的桃花酿和花茶就都归我了哈。”洛珊璃古灵精怪地一笑,一脸占到大便宜的样子,“你当时怎么不干脆卖茶得了呢,还非得去当个琴师。我敢保证,你的花茶在荆州肯定大卖特卖,供不应求的那种。”

    “阴差阳错,谁又说得清楚呢?这样不也因为我的选择认识了更多人,看了更多事。我记得有个和尚说过,得失都是相对的,只有满足才会长久——似乎不无道理。”李夏起身,抬眼是满目的琉璃星河。分别总是让你后知后觉,如果有人留在了昨天,想必是......首先道出别离的李夏吧。他摇了摇头,似乎这样便可以撇去脑海里的杂念;起身走出了这间阁屋。路过云华亭——也便是先前红袍男子温酒焙雨的地方,另一个人叫住了他,让这段别离起伏波折。

    “陆掌柜,久仰了。”李夏偏过头看到来人。

    “请。”醉月大掌柜陆明山侧过身,掌心朝着身体,四指比向云华亭的方位。虽然李夏略微有些疑惑,毕竟自己和这个大掌柜素日里并无多少交集;但既然他对自己并无恶意,先借一步说话也无妨。脑海里闪过这般念头,落座后,静静地等他开口便是。

    “陆某与琴师,相识有几年了;你我虽说只是萍水相逢,今日听闻你要离去,心中还是多有不舍。”陆明山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一页朱砂金符,“这是我多年前在幽州时,燕山上一座古刹里从一个老道处求来的。据他说,符纸上的是一扇卦,可以饯远行、保平安。今日思来想去,正好可以把它送给你。”

    这一番平平淡淡的话语,从一个平凡的信道的不惑之年的人口中说出,似乎再正常不过。李夏也在临行前,给了洛珊璃一个自制的茶包作为回礼,帮忙转交给陆明山。一切就像看过的书册,被理所应当地翻过;此时的李夏不会知道,正是这一页符文,成为日后荆州大潮里的翻盘点——这也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