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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四海之親

    南宮化羽望眼欲穿,原本的淡定早已不見。已經三日,仍未看到顧宗義,易無憂的蹤影。

    他正要不顧刑秋的反對,下山尋人,林間突然露出數道人影,正往氈包這邊走來!

    ‘無憂!’南宮化羽長長舒了口氣,大喜道:‘啊,還有神秀!’

    他眼眶一濕,迎了上去,幾乎跌倒:‘你們終於來了!咦,宗義呢?’

    剛說完,便覷到易無憂和神秀用木板抬著的顧宗義,心頭被重重一揪!

    昔日風姿過人的少年郎,身上只剩碎布,一頭散髮,參差不齊,彷彿被野獸撕扯過。面無血色,雙眼緊閉,簡直怵目驚心!

    ‘他怎麼.....怎麼死啦!’南宮化羽伏身木架,放聲慟哭。直到耳邊傳來嘶啞的一句:‘我沒死,別急著哭喪......’,才知道自己誤會,破涕為笑,盯著好友,癡癡地重複:‘沒死,沒死.....’

    原來,那日顧宗義和易無憂被從金殿尾隨而來的天吳和鶡鳥擊襲,生死之際,神秀從沈睡中醒轉,出手救下兩人。為了及時處理傷口,神秀找到附近一處被遺棄的牧民家,暫且盤桓。數日後,才順著刑秋的地圖,找到這裡。

    易無憂胸前受天吳鐵錘一擊,只是昏死過去,除了一些皮肉傷,並無大礙。顧宗義,先被狼衛撞擊,再被飛爪割破,傷勢較重,此時仍命懸一線。

    好友一個個負傷而歸,南宮化羽愧疚難安,一直寸步不離地守護。

    又過了兩日。

    ‘你怎麼在這裡?’顧宗義在氈房中醒來,對著睡在自己身邊的南宮化羽,眉頭一皺:‘我不是說過,我不喜歡和人同房。’

    ‘你餓嗎?’南宮化羽擦了擦嘴邊的口水,帶著歉意的笑容,極其燦爛。

    *

    氈房外,明月如鏡,山谷如晝。

    ‘阿彌陀佛。’神秀合掌嘆道:‘那日進入竦關,我們被分開,之後便再未見面,想不到,阿真壯士竟已......’

    易無憂噙淚道:‘我占卜多遍,你是生,他是死。如今你回來了,他卻......’

    ‘回去......’神秀接道:‘和老叔相聚了。’

    易無憂一愣。

    ‘三千世界,夢幻泡影。不管何處,遇上令你心生歡愉之人,或物,也不枉清醒剎那,但拿起,便需放下。阿真,早已涅槃,肉身何時隕滅,已無殊別。那日走,他了無牽掛,今日走,他也了無牽掛。這本是喜事。你感到悲哀,表示無明未除,道途仍遠。’

    易無憂淚水似珠,心中詫異,眼前與自己年紀相仿的人,是參透了多少經書,又或是經歷了什麼,方在少年時,說老僧語?

    神秀盤腿而坐,閉目誦經。易無憂在他身旁,抱膝冥想。兩人踏著各自的步伐,參道前行。

    山風拂拂,夜色茫茫,山中又過一日......

    *

    刑秋把獐脯,椑柿,各自切成一指大的細片,交錯擺盤,又取來一囊葡萄酒,一一放在篝火旁。

    易無憂在看著她準備晚餐,好奇道:‘這是什麼果子?’

    ‘柿子。’刑秋指了指幾步外的樹:‘就在上面。’

    ‘柿子?怎麼是綠色,而不是紅色的?還不甜。’易無憂拿起一片,放入嘴裡,蹙眉道。

    ‘我們六方的柿子,都長這樣,入口苦,嚼著嚼著就變甜了。’刑秋說著,又熟練地將幾隻兔子的皮,完整剝下來,然後將兔肉架到火上。

    ‘刑秋,你這手去皮的功夫,真厲害。我在方州的朋友姚大鬍子,他是獵戶頭頭,都比不過你!’易無憂衷心讚歎。

    ‘是嗎?’刑秋笑盈盈地道:‘在我以前的村裡,人人從小就會,沒什麼了不起。你射兔子才厲害!難怪化羽說,你的箭法了得。’

    易無憂失聲道:‘南宮化羽誇我?呵呵,還真是難得。’

    ‘怎麼會呢?那天他還說,要把你敬著供著!你們為他奔波,不離不棄,他很感激呢!’刑秋一邊說,一邊把餘下來的兔毛,通通塞進馬鞍的坐墊中。他們唯一的馬,便是刑秋馬車的馬。明日,他們便要離開。因為接下來的山路,皆是羊腸小徑,不能駕車,加上顧宗義傷口未合,只能躺在馬上。刑秋今日便和易無憂,去了打獵。回來之後,她們用獵物的皮,做成軟墊,讓顧宗義少些顛簸,順便把肉煙燻了,做乾糧。

    說是她們,其實回到氈房後忙的,一直是刑秋。

    易無憂聽到方才刑秋為南宮化羽說的好話,凝視了她半餉,突然笑道:‘我們不在的時候,化羽跟你說了不少心裡話吧?’

    刑秋臉忽然一燙:‘他那張嘴巴,你不是不知道,用洛語說,就是老婦人的嘴,用你們的話說,就是呱噪!他在墨池,不懂洛語,都快憋死了。我是怕他憋死,才和他講話的。’

    易無憂見刑秋焦急解釋,莞爾道:‘如此呱噪之人,運氣倒不錯,到哪裡都有人關心。在簡州,遇到女將,在這裡,又遇上你。’

    刑秋心中一動:‘女將?’

    易無憂翻了翻煙火中的兔肉:‘那是他在老家認的義姊。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南宮化羽會怕的人!’

    刑秋想起在子規城高家莊,自己救的豪爽女子。她輕易為朱厭送來機關城才有的美酒,想必是認識南宮化羽的原因。不知為何,知道女將是南宮化羽的熟人,心中湧起不可名狀的異樣感覺。

    ‘他啊,可能就是酒館那個婆婆唱的,天生有福的人?那歌怎麼來著?’易無憂嘀咕著,哼,起記憶中的曲子。

    刑秋哦了一聲:‘這是‘四海之親’,說一個人如果足夠幸運,一生除了親人,會遇到不同的好人。’說著,唱了起來。

    ‘你最寒冷時,邀你圍爐的人是你的一生好鄰,

    你最飢餓時,予你馕餅的人是你的一生貴人,

    你最疼痛時,洗你傷口的人是你的一生朋友,

    目睹種種狼狽,不願離去的是你的一生摯愛。’

    天邊浮雲如火,山林空寂,悅耳歌聲,飄向遠方,正如易無憂的神思。她低迴不已,回想自己此行,所遇之人,經歷之事,形形色色,忽然悵然若失-江山冶豔,卻也殘忍.....

    幸得攜手人,把盞笑風雲。

    聽到歌聲,南宮化羽攙扶著仍是一臉病態的顧宗義,從氈房走出。‘智者神童’神秀和尚,也抱著柴薪,從林中走來。

    五位少年,圍著篝火坐下,吃著烤兔山果,商量去路。

    ‘滄城?夜州首府?’易無憂聽到神秀說出的地方,想起那正是賑災糧銀抵達的地方。不知哥哥,子燕,是否還在那裡。若能見上一面,那該多好。

    神秀點頭:‘不錯。我不知道不眛師兄為何會來到墨池,但我好像聽過,他說要去滄城,找舊部。實不相瞞,我和他,還有八荒主持,都來自夜州西風鎮的寶鼎寺。西風鎮,就在滄城附近。我不知不眛師兄有何舊部,但若他想回去夜州,也在情理之中。’

    神秀已經告訴眾人,竦關出事時,他在雪崩中受傷,陷入昏迷。再次甦醒,已身在墨池郊外,目睹易無憂和顧宗義被歹人襲擊。在此之前,曾不時短暫恢復微弱意識,卻仍是迷迷糊糊。如今記憶中,只剩只言片語。

    南宮化羽聽罷,臉色陰沉,哼道:‘什麼舊部,就是招搖教的餘孽!他們在簡州的勢力正被消滅,毒龍此時只能去別處,整合殘餘力量。來墨池,想必也是打算勾結玉邪王!’

    勾結兩字,令刑秋微微變色。可南宮化羽沒有看到,繼續說道:‘吃心怪物死在天烽山。神秀在竦關,看到來搬救兵的鳩藥婆也因戰傷去世。那麼如今,邪教首領,只剩毒龍。’他想了想,道:‘我們也去滄城!將毒龍捉回,招搖教的首惡,便一網打盡了!’

    ‘我出來,本就為了帶不眛師兄回三千寺。滄城是唯一的線索,我也會去。’神秀附和道。

    ‘好!’南宮化羽看了看顧,易兩人:‘你們還在養傷,百里巷又已開學,就先回去鹿都吧!’

    顧,易兩人不約而同地投來不屑的眼神。

    ‘你們怎麼那麼愛跟著我!’南宮化羽嘆道,眼角瞧見顧,易兩人逐漸惡狠的眼神,立馬堆笑:‘玩笑,玩笑呢!要走,就當然一起走!我們不分開,永遠都不分開,好不好?’

    刑秋此刻認真道:‘洛水的戰事,已經開始。在這北郊,兩軍隔著洛水射箭,都五日了。你們的御風軍,正趁天晴築橋,準備渡河。我們只要避開那幾個眾所週知的淺灘,就不會遇上人。你們若要離開,眼下正是時機!’

    眾人聞言一愣。半月來,刑秋是唯一出入山谷,為他們送藥送糧的人,想到分手在即,都有些依依不捨。南宮化羽的心情更是複雜。

    神秀首先回道:‘墨池一行,若非姑娘,我等恐難以重聚。姑娘大恩,神秀在此謝過。’

    易無憂與顧宗義見狀,也相繼行禮:‘多謝。’

    一時場中,只剩刑秋和南宮化羽仍坐著,怔怔互望。

    ‘與你們相識,也是我的緣分。’刑秋回以六方的禮數:‘明日我帶你們下山,安全渡過洛水。’

    ‘刑秋,以後你來鹿都,一定要到百里巷找我們。’易無憂切切道:‘我讓宗義,請你去麗人樓,嚐嚐那裡的蜜汁炙兔。那可比我烤的肉,好吃多了。吃完,我們再去三千寺,找神秀討些桂花茶解膩......’

    ‘好.....’雖是回答易無憂的話,刑秋卻在此刻看向南宮化羽:‘我一定去。’

    南宮化羽想起之前自己問她的話,聽到此言,隔著篝火,朝她咧嘴一笑。

    顧宗義忽然道:‘我不是不願意,只是為何只要我請?’

    易無憂愣了愣:‘不是一直都是你請?’

    ‘對啊,宗義,你不是向來搶著付錢的嗎?’南宮化羽附和道。

    ‘搶著?’顧宗義冷道:‘那是因為你們,無待,子燕,每個人都從不帶錢!’

    其實,他也不帶,只讓人記在帳上,日後結算。面對大商赤湖顧氏,從未有店家拒絕。

    ‘啊,這.....是嗎......’易無憂與南宮化羽相覷一眼,尷尬大笑。

    不一會兒,四海之親的歌曲,再次響起。可謂山外兵馬倥傯,山中歲月美好......

    *

    夜州,滄城,郊外。

    季春時節,寒霜退盡,青山漸媚。

    易無待望著十幾丈外,徘徊在荒原上的人群,心中彷彿被萬蟲噬咬。那些人,正在掩埋屍體。

    日夜所見,出城的人,不是運屍體的,便是屍體。每天皆有上百死者。想必城中已無處安葬。疫情非一般的嚴峻。

    每每城門打開,無論活人,死人,他定默念神女保佑,上前查看,看是否有那張熟悉的臉孔。

    ‘少主,你別擔心。谷堂主不是說過,若有消息,會捎話出來。既然一直都沒有他的傳話,謝公子想必仍是安好。’幾位家臣相繼安撫,道。

    他們與易無待住在滄城外的農戶中,見少主每日守在城門外面,眉頭緊鎖,寡言少語,形容消瘦,便再次提議:‘少主,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你先回百里巷,我們留在這裡,等世子出來。’

    易無待只是搖頭,怔怔地遙望天邊的一座座荒墳。

    忽然,城樓方向傳來的的馬蹄。

    眾人齊齊回首,只見一人快馬趕來。

    正是谷添丁!

    易無待不由大喜,快步迎上前,但覷見谷添丁頭上,以及腰間的麻帶時,立馬定在原地,只覺四肢冰冷,天旋地轉!

    他是來報喪的!難道......

    子燕,病逝。

    縈繞心頭,日日夜夜最害怕的四字,在腦中轟然響起!他耳鳴不已,遽爾吐血,仆地暈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