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抗战胜利

    我到米行工作不久，1945年8月14日，日本宣布投降，抗日战争取得了胜利。我在米行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变化，每天仍然忙碌地进货出货，只有在盘门城门口发生了变化，进城送货时，遇到的原来由日本鬼子和伪军一起站岗，变成由国军[当时叫中央军]和游击队一起站岗。听说国军是美国人用飞机从大后方运来的，而游击队则是在敌后抗日的‘忠义救国军’。还听说‘忠义救国军’是蒋委员长的特务武装，专门用来对付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的。在鬼子投降后，‘忠义救国军’就从乡下乘木船进城，他们穿着便衣，拿着破枪，来抢夺胜利果实。我曾看见一船‘忠义救国军’的士兵，从米行的码头经过，从水路开到城里去。听说，国军乘飞机到苏州城里后，曾同先到的忠义救国军，为抢夺财物发生过火拼事件。还听说游击队和国军，在城里买东西不给钱，打人骂人，奸淫妇女的事经常发生，国民党的官员从大后方来到苏州后，大发接收财，闹得乌烟瘴气，腐败透顶，老百姓茶余酒后，议论纷纷。

    原来我在押船进城送货、经过日伪军岗哨时，一般只要给看一下发票就行，换了国军和忠义救国军后，不但要看发票，还要看日本人发的良民证。而我原来是学生，因年纪小，没有良民证，在城门口遇到查证，我就说忘了带证。后来看见有的老百姓因没有带良民证，被国军打骂罚跪，就有些害怕。我把情况告诉李健后，他说，原来在渔市场当业务课长的汪玉林，参加了忠义救国军，我们就去找他，开了一张通行证，进出城门就方便了。

    在米行工作也有空闲的时候。有时，米行没有进货，大家就在大厅里闲聊，抗战胜利后，主要聊听到见到的城里城外发生的新闻。到下午，仓库里没有活干，就有的回家，有的上街，有的拿一条草席铺在码头边上睡觉。

    盘门外过了大桥，有一条大街，商店较多，是繁华地段，我去过几次，因为身上没有钱，又不买东西，就不再想去了。我常一个人坐在码头边上想心事：

    想到在米行工作，虽然能吃饱饭，但工作又脏又累，同事们又排挤我，经常拿我取笑，心情很不舒畅，对能不能干下去，犹豫不决，如果不干，又到那里去？日本鬼子投降，抗战胜利了，我的处境会不会好一些？我的家庭经济情况会不会好转？同在苏州但不能见面的妹妹、弟弟和两个侄儿，还是天天喝稀粥吗？

    想到在上海的大哥、三哥、姐姐生活怎样了？

    想到父亲远在西北，不知何时回来？回来后，又没有自己的家，怎么办？

    我坐在米行码头上，看着流淌的河水，想自己的心思，还看到不少新鲜事。经常看到河里漂浮着脸朝下，被水泡得臃肿的尸体，从衣服上可以分出有男有女，顺水流淌，流向远处，人们见多了，都不以为怪，也没有人去打捞。我就想，这些尸体是什么人？有多大年龄了？是自杀还是他杀？他的家人是否正在找他？

    有一天，我还看到盘门大桥上有人跳水逃跑的事。由于米行码头离大桥很近，大桥上人来人往，都看的很清楚。那次，有几个穿黑衣服，手里提着枪的人，押着一个戴手铐的人，从盘门出来，走上了大桥，走到大桥最高处，戴手铐的人，突然越过桥边上的石栏，‘扑通’一声跳到大河中央，一下子就不见了。穿黑衣服的人都没有防备，十分惊慌，马上就到桥边上，朝水里“叭叭叭”打了十几枪。不一会，忽然在离我坐的码头不远的河中央，冒出一个头来，朝四周看了一下，吸了一口气，又没入水中不见了。再看大桥上几个穿黑衣服的人，可能也看到了河里逃跑的人了，马上分南北两路，分头下桥向东面追去，其中有两个人从我坐的码头经过，我看到他们跑得气喘吁吁，脸色发白，当时曾想跟上去，看看能不能抓到逃跑的人。因为我觉得这几个穿黑衣服的，多半是国民党的特务，他们抓的人不知是逃犯、汉奸还是共产党？我对这位戴着手铐，敢于从大桥上跳水逃跑的人，心里非常敬佩，希望他能逃出魔掌。这件事是我亲眼所见，多少年来一直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