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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这个位置有人了

    郝和爱脑袋里反复琢磨着吃饭这件事,不知不觉就走出了教学楼,眼前出现了一片广场。他朝位于广场东边的食堂看了一眼。食堂大门紧闭,离午饭时间尚早。他径直穿过广场向南走,走进了一片篮球场。

    篮球场上很热闹,每块场地都有一群男生在呼喊、奔跑、争抢、跳跃,周围围着一些观众,男生女生都有。郝和爱很喜欢打篮球。他选了一个观众最多的场地,站在边上看了一阵。

    他记得,上小学的时候,一天,父亲突然从城里给他带回来一个胶皮篮球。

    他知道他的父亲是偏爱着他的,在不发脾气的时候也会关心家人。每当他在家里流露出对父亲的憎恶之时,母亲和姐姐们就总会劝他不该记恨自己的父亲。因为在这个家里,有什么好的,他父亲都会先可着他这个宝贝儿子。他听母亲说,他的父亲原来其实并不赌博,脾气也没现在这么坏,而且很能赚钱养家。那个时候他头脑灵活,并且肯吃苦,捣腾过啤酒,也做过豆腐,后来还开过小卖部。如果不是后来染了赌瘾,其实这个家不见得会穷困潦倒,成为村里的首富也说不定。然而命运没有如果,现实是他的父亲染上了赌瘾,把多年积攒下来的家底败了个精光,并且性格越来越扭曲。可母亲说,即便如此,在他刚出生的那几年,家里还是有些余富的,父亲曾给他买过大量的零食和玩具,家里也的确有很多他幼年时期的玩具。如此偏爱他的父亲,是本该得到他这个儿子的尊敬和爱戴的。然而,那些尊敬和爱,却一点点地被他父亲暴躁的脾气给透支了,取而代之的只有厌恶。相比那些零食和玩具,他真正关心的是这个家呀!他多么渴望自己的父亲能够好好地爱他的母亲和姐姐们呀!从孝道上来讲,他不该恨他的父亲,这让他在道德与情感的拉扯下倍受煎熬。后来他不得不欺骗自己:他恨的其实不是他的父亲,而是将父亲变得可怕的那个魔鬼。如果那个魔鬼能将本来的父亲还给他,他愿意一辈子不吃好吃的、不穿新衣服、不玩玩具,用一切他可以付出的东西来换。

    父亲买给他的那个胶皮篮球,郝和爱记忆犹新,即使后来总是漏气并鼓了好几个包,已经球不像球了,他至今也没舍得扔。他当时喜欢地爱不释手。还把它带到学校里,使他在同学当中很是威风了一阵。

    小学的操场上有一个木制的篮球架,课外活动的时候他就和几个对篮球也感兴趣的同学在那里争争抢抢,比谁投得远、投得准。他们根本不懂什么比赛规则和篮球技巧,学校也没有老师教,就是瞎玩。后来突然有一天,在同学们当中兴起了一股篮球热,很多男生都加入了他的篮球队伍,并且不再胡乱争抢,开始设定比赛规定。他们一边玩还一边喊着什么“我是三井兽”、“我是灌篮高手”、“我是流川风”之类让郝和爱摸不到头脑的话。他纳闷:“三井兽是什么兽?流川风又是几级风?”有两个同学还曾为争抢谁是“樱木花道”而大打出手。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一部叫《灌篮高手》的动画片正在广为流传,同学们口中的这兽那风的都是动画片里的人物,各个身怀篮球绝技,这也让喜爱篮球的他不禁神往。但他没电视看,就只能从同学们口中听,并按照他们讲的那些动作练习,倒也摸索出了一点门道。自此他知道了什么叫走步、打手、出界,学会了三步上篮,懂得了一分球、二分球和三分球的区别。可以说那部他根本没有看过的动画片就是他的篮球启蒙教练,而那些口口相传的同学们都是篮球助教。

    郝和爱此刻驻足在高中的篮球场上,看着那些男生在篮球场上激情四射,也不禁跃跃欲试。可他一方面不懂得该如何加入他们,一方面又感到自惭形秽。看到场上那些男生流畅花哨的运球过人动作、优美的上篮姿势、神出鬼没的传球、三分线外精准的投篮,他才知道:原来篮球是这样打的。站在场边的他也情不自禁地为那些篮球健儿鼓掌叫好。

    看了一会儿打篮球,他走出了篮球场,拾级而上,来到了一片更为开阔的足球场。

    足球场外围是一圈跑道。足球场上现在没有人。郝和爱沿着跑道逆时针走。橘黄色的跑道上画着一道道白色的线,踩在上面,脚底感到有一股弹性,让他不由得产生一种想要奔跑的冲动。在运动场的西侧,有一片杨树林。与树林一栏之隔的地方,就是校外的一片玉米地了。

    走到跑道十一点钟方向的时候。是足球场的南入口。从这个入口出去,就是一片宿舍区,住宿生就住在这片区域。沿着这片宿舍区与足球场之间的南北走向的路往北走,先是依次会经过位于道路左侧的足球场和篮球场,然后斜向东走上二十几米就到了食堂。

    郝和爱在跑道上绕了一圈,就从来时的台阶走回篮球场,拐到篮球场的东南角,靠在一面作为篮球场与足球场分界线的挡土墙上。他一边看着打篮球,一边频频望向食堂的门口。

    食堂早已开门,已经陆陆续续有学生结伴走向食堂。校园里一下又热闹了起来。他又看到了那三个男生。当他们从教室的方向走过来的时候,郝和爱的眼睛就锁住了中间那个像狗熊一样的身影。那个身影,在走向食堂的人流里霸道地摇晃着,他的下巴朝天扬起,一副睥睨天下的架势。如果和他走对碰,郝和爱想,一定会先看到他的鼻孔才能看见他眯缝的眼睛,也许还会看到鼻屎。郝和爱希望以后别遇到他,尤其在去食堂的时候,否则太影响食欲。

    郝和爱看到那只“熊”走到食堂门口、经过一个小个子的男生的时候,用胳膊故意撞了一下那个男生一下。那个男生一趔趄,愤怒地抬头看了一眼撞他的人。而撞他的人此时也在看着他,表情轻蔑。被撞的男生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便自顾地走进了食堂。那只“熊”歪着头看着那个被撞的男生走进食堂,然后回头与身后的“猴”和“黄毛”对看了一眼,随即三人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阵嘲笑。

    “郝和爱!”

    马野的声音突然飘进郝和爱的耳朵。他看到马野正站在距食堂门口不远的地方冲他招手;走在马野前面的薛琳娜正挽着一个女生的胳膊走向食堂。

    “走,吃饭去呀!”马野冲他喊。

    “你先去,我等个同学。”郝和爱冲马野挥了一挥手。

    马野点了下头,然后朝他身后看了一眼,怔了一下,随即跑进了食堂。

    “那是谁呀?”

    又一个声音此刻从郝和爱身旁响起,让郝和爱靠在挡土墙上的身体一下子弹了起来。

    “你来了?”郝和爱挠了挠头说。

    “在等谁呢?”许凌月问。

    郝和爱说:“看会儿打篮球。”其实他想说“在等你”,但并未说出口。

    和许凌月从身后一同走来的还有两个女生。其中一个大眼睛、娇小玲珑的女生挽着许凌月的胳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郝和爱看,让郝和爱感到身上好像有什么在爬。

    “凌月,那我们先走了。”另一个戴着眼镜、个子和许凌月一样高挑的女生说,然后一把将那个大眼睛女生从许凌月身边拉走。她俩走得时候,大眼睛女生还很调皮地猛回头看了一眼郝和爱,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古灵精怪的家伙!”大眼睛女生的表现让许凌月有点忍俊不禁。

    “刚才那名男生是谁呀?”许凌月问。

    “哦,是我的同桌,叫马野。”

    “哦?这么快就交到新朋友了呀!”

    李想往她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问:“你住校?”

    “是呀。刚才那个两女生就是我的室友。”

    “你家不是已经搬进城里了吗?”

    “是搬到城里了。但那是市里,不是县里,离这很远呢!”

    “哦。”

    “还不去吃饭吗?”许凌月问。

    “嗯,正准备去。”

    “那走呀。”

    “嗯。”

    两人并肩往食堂门口挪着步子,前面的人流好像纷纷往两侧挪了一下,像是让了一条路出来。

    “你住几号宿舍?”许凌月问。

    “我,我没住校。”说完郝和爱抿了一下嘴唇。

    “那是住亲戚家吗?”

    “没。我回家住。”

    许凌月突然停下脚步,看向郝和爱,表情严肃地问:“回家住?你家离这应该很远吧?”

    “家离这也就十四里地,不算远,骑自行车很快就到了。”

    “怪不得一直等不到你。”许凌月小声嘀咕了一句。

    “什么?”郝和爱问。

    “没什么呀。”许凌月说。

    “哦。”

    郝和爱和许凌月来到食堂。食堂里非常热闹,很多座位上都坐着人,六个打饭的窗口前也都排起了长队。

    一迈进食堂,李想的手心就开始冒汗,他又开始思考一会要不要坐下来和许凌月一起吃。食堂里,大部分是男生坐在一起,女生坐在一起。但他也看到一些男生是和女生坐在一起的。他还看到有的男生手里端着两个饭盒走到餐桌旁,将其中一份放在一个已经等在那里的女生面前。他也想像他们那样,让许凌月先找个位置坐下,然后去为她打饭。可是他担心,万一人家并不想和自己坐在一起吃饭呢?万一人家是要和刚刚一起来的室友们一起呢?说不定,她们正在等她呢。即便她不介意和他坐一起,他又有勇气和她坐在一起吗?有勇气为她打饭吗?他并不介意被别人误会他和她之间是否是单纯的同学关系。他知道自己与她之间的距离有多么遥远。也许在别人眼里:哪怕他与她形影不离,也不过是一只癞蛤蟆和一只白天鹅那样隔隔不入而已,她会和他处对象?别逗了,根本不可能!

    想到不可能,郝和爱心里感到一种坦然,又莫名升起一股倔强。紧张感一下子消失不见,攥紧的拳头松开后又瞬间攥紧。他停下脚步,猛地转过脸凝视着许凌月的双眼。

    “要不要一起吃饭?”郝和爱问的斩钉截铁。

    似乎是被郝和爱刚才的举动,又或是被郝和爱的问题吓了一跳,许凌月瞪大了眼睛,略显吃惊地看着郝和爱。然后,她噗嗤一声笑了。

    “当然要一起吃了。说好的嘛!”许凌月笑盈盈地说,然后掏出饭卡和饭盒递到郝和爱眼前,“给,你帮我打饭,好吗?我先去占个座位。”

    “不用,不用。”郝和爱只接了饭盒,但没接饭卡。他挥着手说,“这顿我请!”

    “不要。你都帮我打饭了,哪好意思还要你请呀!”

    “第一天开学嘛!”郝和爱挠了挠头。

    “嗯。是值得庆祝,不过主题不对。应该庆祝我们再次成为同学。这可是我们共同的好日子呀,不能只要你请呀!”说完,许凌月突然抓起郝和爱的手,将饭卡拍在郝和爱的手上。“你要是再不去,那我就自己去打饭了。再磨蹭一会儿,好坐位都被人家给占了,好吃的也都要被人家打完了。”

    “哦。”然后郝和爱迈着大步,向一个人相对少一些的窗口走去。

    许凌月挑了一个临近窗户的四人位餐桌坐下。她先是把她的外套挂在对面的椅子上,又取下来,挂在她左侧的椅子上,然后她才坐下来。她看到桌面上有饭菜的残渣,看来这里刚才有人在这里用餐。她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包“心心相印”的纸巾,抽出两张开始擦桌子。

    许凌月正在俯身擦着桌子,不一会瞥到一双白色已经开始有点泛黄的球鞋。

    “打回来了?”许凌月抬起头望着郝和爱。

    “没,我忘了问你喜欢吃啥。”郝和爱端着两个饭盒杵在那,额头挂着几颗汗珠闪着光。

    许凌月不禁莞尔。

    她问:“都有啥菜?”

    “有土豆炖豆角、鸡蛋糕、尖椒干豆腐、鸡肉炖粉条、火爆大头菜、好像还有锅包肉。”

    “有锅包肉?”许凌月眼睛亮了一下。“那就给我打一份锅包肉,再打一份大头菜。”

    原来许凌月也喜欢吃锅包肉,那也是郝和爱最喜欢吃的菜。但他每次只能在村里的酒席上抢到那么一两块。虽然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巧合,作为东北人,有几个不喜欢锅包肉的呢?可他还是忍不住为和许凌月有共同喜欢吃的菜而窃喜。

    “主食呢?”许凌月问。

    “主食有米饭和馒头。”

    “我要一个馒头。”

    她也和自己一样喜欢吃面食?郝和爱想,这也好巧。

    “好。”郝和爱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许凌月叫住了他,“你先把书包放下来。”

    “哦。”此刻,郝和爱才意识到,他还一直背着书包。以为今天会发书,所以一早就从家里背了出来。

    郝和爱摘下书包,放在了许凌月对面的椅子上,便转身走了。

    许凌月望了一会郝和爱离开的背影,先是起身把他的背包从对面的椅子上挪到她身旁的椅子上,再把自己的外套从那张椅子上取下,挂在自己的椅背上,然后又将他的背包挂在那张椅背上。

    这时,有一个额头留着一绺黄头发的男生和一个瘦得像猴一样的男生端着饭盒大咧咧地坐到了她对面的两个空位上,而另一个像熊一样的男生则竟欲坐在她的身旁为郝和爱留的座位上!

    “对不起,这个位置有人了。”许凌月用手挡了住了身旁的椅子,没让那个五大三粗的男生坐下来。

    “哦?是吗?没看到呀。”那个男生左右瞧了瞧。

    “没看到椅背上挂着书包吗?”

    “哦,还以为是你的呢。”那个男生说。

    “老大,坐我这,我们俩去那边坐。”“黄毛”对着“熊”殷勤地说。说完“黄毛”起身将坐位让给了“熊”坐下,他和“猴”端起饭盒走开了。

    “熊”坐下后,就一直盯着许凌月看,这让许凌月娥眉微蹙。

    “我叫雄壮。十班的。你是一班的吧?敢问芳名?”“熊”盯着许凌月问。

    “抱歉,不便透露。”许凌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回答他。

    “交个朋友嘛!你看我这么有诚意,都已经自报家门了。”

    “我不缺朋友。”许凌月依然面带笑容地回答。

    “你是不缺朋友,但很有可能唯独缺得的正好是我呢?”这个叫雄壮的男生突然咧开嘴角笑了一下。

    “无耻之徒!”许凌月在心里骂了一句。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蔑地瞟了一眼对方,而后起身摘下郝和爱的书包,拿上自己的衣服,走开了。

    她又重新找了一个餐桌坐下。还是个四人位餐桌。已经有两个女生肩并肩坐在那里。离这个餐桌不远还有一个餐桌空着两个位置,但那两个空位是面对面的,这让她舍近求远,并没有占那两个座位,而是占住了现在这两个紧挨着的座位。

    她没有坐下,而是站在那里一直向打饭的窗口望去。过了片刻,她朝已经打完饭、正在四处搜寻着她的郝和爱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