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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人生大事

    是许凌月!此刻出现在教室门口的就是郝和爱常常挂怀、惺惺念念的许凌月。

    见到许凌月,郝和爱先是愣了一下神,随之一阵激动涌上心头,他感到脸部开始发烫。若不是他的脸长得黑黝黝的,想必此刻一定红得像一块烧红了的炭。姐姐们总是喜欢拿他长得黑来逗趣,可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缺点,相反他还对自己黝黑的肤色引以为傲。他觉得自己的黑皮肤正是阳光的颜色,作为一个向阳而生的人,阳光自然会为他镀上一层健康的保护色,就像此刻,黑皮肤在保护着他敏感的自尊心不受伤害,替他掩饰着脸上见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时的那份害羞。

    羞涩让郝和爱凝视许凌月的眼神有些闪躲,待他迅速稳住心神后,又重新凝望许凌月的双眼。

    一个暑假不见,那一双似有日月星辰的眼眸,依然那样摄人心魄。

    郝和爱第一次见到许凌月,也是开学的第二天。当时他正吭哧吭哧地、和所有初中新生一样、在乡中学的操场上挥动着从家里带来的锄头。那些疯长了一个暑假的草,就像他们疯玩了一个暑假的心,是该好好锄一锄了。

    他一下又一下费力地刨着从沙石铺就的操场上钻出来的草。看着那些草被他一棵一棵连根刨掉,他想,这些草光是刨都这么费劲,可想而知它们在这片坚硬贫瘠的操场上,从扎根到生长又要负出多么大的努力?而长出来之后想要活下去则更要历经多少艰难?如若它们生长得地方不对,很有可能在刚刚露出头、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片广阔的天地的时候就被人连根拔掉了。他不禁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他想,会不会也有一双眼睛正在从高处像看小草一样在看着自己?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棵小草,他无法决定自己生长的地方,只能默默地接受命运的播种。而他在这个世上生活得比这些小草又容易多少?说不定,哪一天,命运之手就会向他挥起锄头,顷刻间,就将他之前所有的努力统统化为乌有。想到这,他对着天空咬了咬牙,若真得有那么一天,他想,他一定会心有不甘,他会挣扎,会抗争,他毕竟不是一棵只会被动接受命运摆弄的小草,而是一个会独立行走和思考的人!

    就在这时,一双手突然抓住他的肩膀,把他的身体往左一掰,使他打了个转儿,面对着一个正举着锄头杆作势要打的姑娘。这使他吓了一跳。略一定神,他看到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这使他又一下惊呆了,仿佛夜空里突然升起一轮明月,使他心中刚刚因自艾自怜而生起的阴霾一扫而空,心里一下子变得亮堂堂的。

    “罗永志,看被我逮着的!”许凌月的目光越过郝和爱,凶巴巴地盯着躲在他身后的男生。

    她的语气盛气凌人,却像音乐一般悦耳地飘进郝和爱的耳朵。

    “那你来抓我呀!”背后的男生双手抓住郝和爱的肩膀,往高蹦了一下。

    这个叫罗永志的男生是他的小学同学,和他一个村,从小就是公认的有心眼、机灵、聪明的孩子。只是他的那些聪明劲都用不到正地方,学习更是一塌糊涂,让他念课文,吭哧瘪肚,一句话都念不下去,制造恶作剧的时候,倒是一肚子坏水。

    郝和爱记得,小学时候,一次放学路上,他亲眼看见从背后飞来一块拳头大小的土坷垃,恰巧砸在走在他前边的一个低年级的男生头上,当时就把那名男生砸晕了过去,在长长的放学队伍中立马引起一阵骚乱。一帮学生都吓蒙了。郝和爱稍做犹豫就冲了上去,扒开人群,推开蹲在这名男生身边急得直哭的几个小伙伴,抱起男孩的头,用拇指掐住男孩的人中。这是他从姐姐们身上学来的,母亲每每被父亲打晕或气晕之后,姐姐们就会用这种方法使母亲醒转,百试百灵。他也不知道这招此刻管不管用,但周围一个大人也没有,这是当时能够采取的唯一急救办法。也许是办法管用,那个男孩苍白的脸在郝和爱的怀里渐渐有了血色,等到他的父母赶到的时候,男孩已经醒了过来。

    他的父母怒极,尤其他的父亲凶神恶煞的挨个询问在场的每一个孩子,急于从他们嘴里知道那块土坷垃是谁扔的。其实在场的孩子们也很愤怒,也希望知道究竟是谁扔的,因为那块土坷垃很可能砸到这群孩子当中任何一个人头上。但似乎没有一个人看见。这时,郝和爱提了一个线索帮助找出了始作俑者。他说,当时他是眼看着土坷垃从他背后飞过来,说明扔土坷垃的人走在他后面,而大家都没看见是谁扔的,那这个人极有可能走在队伍的最后头。

    “对!”

    “对!”

    “只要找出谁当时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就行了!”

    “对,一定就是这个犊子干的!”

    ......

    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议论起来。

    “大家快想想,尤其是走在和爱后面的孩子们好好想一想,有没有看到谁走在最后头?”那位父亲问。

    就在大家凝神贯注思考那个罪魁祸首是谁的时候,一个小个子男生悄悄的拽了下那名母亲的衣角,然后那名母亲和男生闪到一旁。过一会,那名母亲回到那名父亲身边,趴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就看那名父亲脸色突然又凶神恶煞起来,然后骑上自行车,往村里的方向飞骑过去。

    后来,郝和爱路过罗永志家门口的时候,他家的门口早已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他看见那名父亲站在罗永志家的院子里破口大骂,而罗永志的父亲就耷拉着脑袋站在院子里一面赔着不是一面挨着骂。

    天黑后,待围观人群全部散去,声声凄厉的惨叫声从罗永志的家里发出来,又一次打破了村里刚刚恢复的宁静......

    初见许凌月那天,也是郝和爱最后一次在初中校园里见到罗永志。他就此辍学务农。

    一次放学回家,郝和爱听母亲说,罗永志在一家养鸡场里打工,要求老板涨工钱被老板拒绝,于是他怀恨在心,趁一天下工的时候把老板养的几头羊故意锁在下了耗子药的养鸡场里,导致那些羊吃了老鼠药全被毒死。老板气的要当场报警,让警察把罗永志抓走,后来看他父亲磕头如捣蒜的面子上,那位老板才没报警,只是让罗永志卷铺盖走人,并扣了一年的工钱。

    很显然,许凌月刚刚是被这个最喜欢制造恶作剧的罗永志给戏弄了,才让她怒火中烧,满操场追着他打。

    许凌月先是盯着被人家当成肉盾的郝和爱看了一会儿,然后狠狠地瞪了一眼郝和爱身后的罗永志,没有再继续和他纠缠下去,转身往教室的方向走了。她当时穿着一身红白相间的运动服,脚蹬一双红白相间的运动鞋,扛着一把锄头走在操场里,像一朵落入人间的云霞。她的马尾辫在她脑后一摇一摇的,好似清风摆柳,好似摇桨推波,不知在多少男生心中留下阵阵涟漪。

    郝和爱记得,当时太阳很晒,天气很热,可是自见到许凌月之后,郝和爱回头继续锄草的时候并不觉得那么酷热难耐了,似乎有一道清凉凉的月光已经在他的心河里流淌。

    当时郝和爱并不和许凌月同班。初一第一学期期末成绩出来后,班级重新打乱调整,他们才成为同班同学。直到那时,他才知道自己每次课间休息都会情不自禁用目光搜寻的女生叫许凌月。得知她的名字那一刻,他想:多么般配的名字呀!

    此刻,又是刚开学,但学校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初中校园,而是高中,可是那双眼睛还是那双眼睛,并再次奇迹般照亮了郝和爱的世界。

    “没想到是我吧!”许凌月率先打破两人间片刻的沉默,她兴高采烈地问。

    “嗯。”郝和爱点了下头,说,“我知道你也来这所学校了。”

    “你怎么知道的?”许凌月瞪大眼睛问?

    “看到了你的名字。”郝和爱说。

    “你在分班公告上找我名字了?”许凌月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露出期待的表情,那双星眸更加灵动。

    “没,”郝和爱咽了一口唾沫,“你的名字在最前面,我一下就看到了。”

    “那你怎么就确定那个人一定是我?”

    “......我猜的。”郝和爱挠了挠脑袋。

    “你还挺会猜。”

    李想挠了挠头,憨憨地笑了。他没有接话,他接下来搜肠刮肚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然后她一时也没再说话。空气似乎凝滞,李想脸又开始灼烧,手心里全是汗。这场相逢眼看就要陷入冷场。

    这时,许凌月又率先打破沉默,笑着问:“你一会儿去食堂吃饭吗?”

    “嗯,去。”

    “那一会儿我们食堂见呗?我先走了,有两个同学还在那边等我。”

    “好。”郝和爱用力点了点头。

    “那……我走了?”说完许凌月挥了下手。

    “嗯。”郝和爱又点了下头。

    郝和爱目送着许凌月离开。许凌月没走多远,突然又转过头来,对望着她的郝和爱用口型传递出三个字:食堂见,然后又灿烂一笑。他又对她点了点头。她再次转身,向一班的方向走去,马尾辫在脑后一摇一摇的。

    这时郝和爱才意识到,走廊里三三两两围在一起的男生女生好像都在往这边看。有三个男生让他印象深刻,他们当中,一个男生面黄肌瘦,驼着背,像只猴;一个矮个子男生,额角耷拉着一绺染成黄色的长刘海;还有个男生壮实得像头熊,站在那只“猴”和“黄毛”的中间,他看向许凌月的眼神让郝和爱很不舒服,活像一头盯着猎物的狗熊。

    “食堂见”郝和爱止不住想刚才许凌月的话。是什么意思?要一起吃饭吗?长这么大,他可从来没跟女孩子一起吃过饭,又何况是跟许凌月一起吃饭。想到这,郝和爱心跳开始加速,刚刚冷却的脸又开始燃烧起来。

    他从来没想过要和谁坐在食堂里一起吃饭,并且还要回避和他们坐在一起吃饭。他早就打算好要等到临近食堂快关门、没什么学生就餐的时候再走进食堂,然后打一份米饭,选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就着从家里带来的咸菜和煮鸡蛋,完成他的午餐。饭卡里有一百块钱,母亲给他的目标是供他吃一个月。可他给自己定的目标是吃两个月,再长一点那更好了。他清楚一个月一百块的开销不是这个家庭能够承担得起的。五姐每个月的用药,还有正在上小学的外甥女的开销,这些都是不能省的。

    父亲常常对他的几个女儿寄予厚望,以为他的几个女儿出嫁后,会有效缓解这个家庭的经济条件。实际上,姐姐的婆家们也的确对这个亲家帮衬了不少,可是那些婆家也都是农民,并不富裕,借的钱也总是要还的,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更何况是两户异姓人家。大姐自不必说,孤儿寡母,这不,孩子都寄养在娘家了;二姐的婆家,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老实巴交,一辈子数着垄沟过日子,钱是万万拿不出来的,但有着一把子力气,为此,二姐娘家一有大事小情,二姐夫没少出力气;三姐的婆家也是本村的农民,三姐两口子去了南方工厂打工,后来三姐的公婆也去了那边打工,帮着他们小俩口赚钱,希望早日贷款买个房子,争取在那边扎下根来,年前,三姐的孩子又刚出生,正是一分钱恨不得劈成几瓣花的时候;四姐去年才结婚,婆家也是农民,但四姐夫头脑比较活,不愿意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所以二人一合计,贷款买了台小货车,捣腾点水果四处赶农村大集去卖,属于被一屁股债紧紧追着不得不星夜兼程往前奔的创业期。可即便如此,几个姐姐、姐夫还是打碎门牙往肚子里咽,对这个娘家能帮必帮,不能帮想办法也要帮,尤其五姐疯了之后,她的疯病说犯就犯,经常要靠高额的精神类药物来稳定病情,这比费用基本上都被几个姐姐分担了。可即便如此,郝和爱的父亲,依然总是当着姐姐和姐夫的面,发泄心中的不满,骂几个闺女都是白眼狼,关键时候一个也指望不上。

    对自己的几位姐姐,郝和爱是又爱又怜,就像她们爱怜这个弟弟一样。在他看来,若不是生在重男轻女的年代,她们也许就不必过得如此艰难。可是她们从来没有因为自己在这个家里更像是这个弟弟的附属品的存在而抱怨过什么,更从来没有恨过她们这个弟弟,只有无尽的宠爱。可郝和爱总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她们,尤其在面对父亲对他的几个姐姐、姐夫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时候,他总会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高中的学费已是这个家庭难以承受之重,所以他早就暗下决心:高中期间,能省则省。饭卡里的钱无疑就是他能够省下来的最直接的一笔开销,这也让他产生了一种对这个家庭终于有了一点作用的错觉。

    可是许凌月说在食堂见,而他当时并没有表示拒绝。

    “如果,一会儿真的要和她在食堂吃饭,作为一个男生,打饭的时候,是不是应该像一个绅士那样请个客呢?毕竟这是第一次和女生吃饭,而且这个女生又是许凌月。”他在心里不停地盘算。

    “许凌月,食堂,吃饭,咸菜,请客,省钱”这些词不停地在郝和爱的脑袋里转过来转过去,他很想从中理清出个头绪却又理不出来,这让他前所未有地感到:“吃饭真是一件人生大事,天大的事。要不然人们怎么常说“民以食为天”呢?!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