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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你的判罚有问题

    阳平县出大事了!

    因为朝廷强制征税,整个县域都惶惶不安,被逼得家破人亡的事件屡见不鲜。

    昨儿个在县城的“如家客栈”更是发生了惨剧。

    十来个衙役殴打小河庄的村民,小河庄村民愤而反抗,衙役们也真敢下死手,前前后后竟打死了十好几个人。

    如此狂悖之事,实在闻所未闻。

    今日县衙的执法司门口挤满了人。听说中京那边派了“獬豸卫”的大人物连夜赶到了阳平,现在人就在县执法司里头。

    顾平生跟在两名差役后面前往衙门,途中他看着和前世截然不同的街道、胡同、民舍,以及零零星星的商户小贩,包括前面两位衙役的穿着打扮,都叫他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恍若隔世。

    不过顾平生也没时间感慨了,眼下他得先想想该怎么应对。

    他还吃不准执法司传唤自己到底是去作证的,还是作为嫌犯或者被告什么的。总之他得小心点,这个世界的百姓一看就没什么民权,可别被那些官老爷坑了,刚来就进去吃牢饭。

    顾平生赶忙从原主记忆中搜寻起关于“执法司”的信息。

    大黎的司法制度和顾平生认知中的“古时候”是不一样的。

    以前他从历史书中获知的是,各朝各代县级的司法判决基本都掌握在父母官手里。县令既问政事,又管经济。既抓教育,又平匪患。他还集检察长、公安局长、法官、监狱长于一身,乃是当之无愧的一县之长。

    如若有重大案件,则由三法司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会审,俗称“三堂会审”。

    然而在大黎,三百年前武帝亲设特别机构——“獬豸卫”,主管律法之事,享有独立的侦缉权、判决权、行刑权。其地位丝毫不亚于六部,甚至因为掌管刑狱判决之事,六部官员在獬豸卫面前天然要客气三分。

    至于“执法司”,乃是獬豸卫的下辖机构,主管县域范围的民事与刑事案件。一般执法司负责裁夺纠纷与量刑判决,而案件的调查取证和犯人羁押则由刑部辅助配合。

    顾平生边走边回忆,忽然耳中传入各种嘈杂叫嚷声。抬起头一看,前方的街道已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全都朝着一栋颇有威仪的衙门喊着口号,有的甚至还用家中的床单拉横幅。内容大致是要衙役们以命抵命,县老爷、执法官啥的通通都要法办,还要深挖背后的保护伞大老虎。

    喊着喊着口号又从惩治元凶变成了“取缔杂税,不再加赋”。

    顾平生心知这大概就是“执法司”了。衙门口具体是什么样他自然看不见,不过上方挂着个“公明廉威”的匾额,倒是和古装剧里的差不多。

    顾平生在差役开道下勉强挤进了执法司,里面是一个较为宽敞的大堂,大堂门口同样挤满了关注案件进展的百姓。顾平生依稀能听见不少群众嘴里发出了愤愤不平的咒骂之声。

    堂内左右两侧各站了一排衙役,衙役身前便是此次械斗案的相关人员。

    涉案衙役们都身穿差服,但被去掉了差帽,随意地站在堂间。

    小河庄幸存的几个村民则都是跪着的,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伤得重点的,好似下一刻就要一命呜呼了。

    因为还带着原主记忆的关系,顾平生一下子注意到两个熟悉的面孔。

    其一便是一幅农人打扮,约莫五十几岁的白老汉,他正略低着头跪在衙堂的右边一点。他身上也有伤势,所幸并不太重。

    另一位则是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善茬的赵虎,正是他将原主狠揍一顿,最后踹进粪坑溺毙的。

    赵虎瞥见顾平生进来,嘴角上翘脸带嘲弄,似乎在问昨日的滋味如何?

    顾平生没留意到他的后续表情,只迅速地打量了其他人几眼。

    堂内正中坐着一个大腹便便穿戴蓝色袍服的官员,正是本县执法官曹正春曹大人。

    此刻曹执法并没有印象中的模样,而是稍向其左侧欠着身子(估计只坐了小半边凳子),脸上带着平日里绝不常见的笑容,以一种近乎讨好的语气对身边端坐之人询问道:

    “田…田大人,那从犯顾平生已经带到,大人可要亲自审问?”

    曹执法面对的那位“田大人”显然就是京中来此的“大人物”了。

    田大人并未身着官袍,而是一袭灰衣的儒生打扮。他的年岁应当不小了,精神却饱满焕发。他的下巴蓄了一绺山羊胡,隔不多久便要轻抚一番。

    听见曹执法的请示,田大人抚了抚山羊胡,双目微阖,摇了摇头,嘴里补充了一句:

    “你是本地执法官,自当由你来审讯判罚,本官只做旁听。”

    “是…是,下官理会了。”曹执法说完放下朝田大人作揖的双臂,转为端坐于椅子上(还是只坐了一半),朝躺下拿起惊堂木,瞥了眼左侧后又轻轻拍了一下。

    “堂下可是本衙前文书顾平生?”

    “正是在下。”

    “哼,你可知罪?”曹执法那熟悉的语调回来了。

    顾平生被问得心中一悸,果然以原主的霉性,今日上堂也没什么好事。他脸色不见波澜,冲曹执法稍稍拱手:

    “禀大人,在下的确不知犯了何罪?”

    曹执法眉头一皱,对这位连句“草民”也不自谦的小秀才印象又恶半分:

    “你既不知,那本官就提点你一番。”

    “昨日本县发生‘暴力抗税,意图谋反’的恶性案件,除当场伏诛者外,其余犯首皆已于堂下认罪。”

    “而你前日曾为案犯强行辩护,本官小以惩戒之后,你非但不思悔改,反而助纣为虐,于昨日参与了暴动。”

    “你乃一届秀才,理当读过大黎律法。知法犯法,更是罪加一等”

    “本官现在判你个流放之罪,来人啊,将人犯……”

    “慢着!”顾平生抬起右手打断了曹执法。

    “大人,若在下没记错的话,按照堂讯惯例应当给予人犯申辩的机会,岂可如此冒失妄断?”这个朝代真不讲人权啊,只要当了被告就是“人犯”,直接把“嫌疑人”的称呼给免了,顾平生心中默默吐槽了句。

    被扣上“冒失妄断”的曹执法脸色自然不好看,但顾及身边还有个大人物旁听,他只好略带尴尬地朝“田大人”笑了笑,随后冲顾平生正色道:

    “本官自然醒得,方才正想让你申辩。有何不服,你且说罢。”

    顾平生倒没有太慌乱,前世好歹也算是个法律界“票友”了。他迅速在心中将整个事件捋了一下,又将黎朝相关律条回顾一番,稍作沉吟之后,这才开口道:

    “大人,方才你说我‘助纣为虐’,意思是在下有当‘从犯’的嫌疑。既如此,对在下的定罪应当视‘主犯’情形而定。不知眼下‘主犯’是何人,定的什么罪?”顾平生故意在“嫌疑”二字上加重了些语气。

    “本官已经说过了,此案主犯犯的是‘暴力抗税,意图谋反’之罪”说到这曹执法顺势朝堂下跪着的数人瞥了一眼,口中依然是习惯性的冷哼语气。

    “‘谋反’本是诛九族的大罪,本官只判了几位首犯问斩,已是格外开恩了。”

    顾平生看了眼跪下的几人,他们个个面如死灰神色呆滞。也不知是听了判罚害怕的,还是已经绝望认命了。

    站在“主犯”身旁的白老汉双腿直打颤,显然也被吓得不轻。

    这年头民不与官斗,都被扣上“造反”的帽子了,岂是几个小民能承担的。

    曹执法似乎很满意犯人们的反应,又接着补充道:

    “本案另一当事人白有胜(白老汉),前日携众刁民前来告状。念其并未参与昨日暴动,也未发现教唆之举,故而从轻发落,罚其缴纳双份税款,即纹银六两,限三日内缴清。”

    “至于本案中受害的各位衙役,其汤药费由众案犯家属负担,不得推诿延误。”

    曹执法将自己的判罚一一说出,面上颇有得意之色。真可谓是量刑得当、恩威并举啊,既能震慑宵小,又能安抚民心。这回在田大人面前露了脸,咱的官阶总该往上抬一抬了吧,搞不好连升三级也说不定呢?

    “启禀大人,昨日白老汉自知罪有应得,他又无力支付税金,便将其女白青禾以纹银十两的价格售予小的为妾。有白老汉签字画押的字据为凭,还请大人准我今日带小妾回家。”

    说话的正是赵虎,他的手中果真拿着一张凭据。

    在大黎朝售儿卖女并不算违法之事,毕竟很多达官贵人富豪商贾家里都需要丫鬟下人。

    赵虎边说边朝堂内某处看去,顾平生这才看到白老汉旁边还站了一位姑娘,此前他被白老汉挡住视线因而没注意到。

    这位姑娘和自家小妹年岁相仿,穿着打了补丁的碎花小裳。她青丝有些凌乱,面上略显憔悴,想必是连日担惊受怕之故。不过纵然如此,也能瞧得出姑娘的面容甚为姣好,怪不得赵虎对其心心念念。

    此刻听到赵虎之言,姑娘的脸色立时煞白一片。几滴清泪在眼眶里打转,随即便流了下来,叫谁人看了都要生些怜惜之情。

    曹执法命人将凭据呈上,也没见怎么看内容,便将其置于桌案之上,朝着赵虎点点头:

    “此乃你与白有胜私下之交易,既有签字画押为凭,自是合规合法,本官准你之请。”

    听到此处,不等顾平生出言反驳,诸多杂言碎语立时传进大堂。围在门口的百姓们纷纷咒骂开来。

    “真是个糊涂狗官呐,这些年在咱们阳平县不知坑害了多少人”

    “小河庄死了十几口人,衙差们什么事都没有,竟然判被打的人砍头……”

    “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公道了啊”

    “嘘…你不要命了,小心被狗官听到”

    “听到又怎么了,现在咱们小老百姓的日子还能过吗,不如死了拉倒”

    “谁说不是呢!三天两头交税,还要交那么多,也不知上边的人是怎么想的”

    “那些皇亲国戚,那些大官儿们,他们高高在上,谁会管下面的泥巴腿啊”

    “唉…原以为来个大官能给咱做个主,看来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就是就是……”

    “这个狗官,迟早得到报应!”

    夹着谩骂责问的杂言碎语传内大堂,其中一个声音让顾平生觉得略有些耳熟,转过头一看才发现是自家的小妹,她正夹在人群缝中,紧紧攥着小拳头,一脸的义愤填膺呢。

    小妹的身旁是一位高大的汉子,不是那位便宜舅舅还有谁来?他眉目紧锁,显然对外甥的处境深深担忧。

    曹执法听到这些话脸色一变,这要是被田大人听进心里可如何是好?他偷偷瞄了旁侧的田大人一眼,幸好并未在他脸上观出什么不悦之色。

    曹执法顾不得仔细瞧瞧胡乱说话的都是哪些人,赶忙拿起惊堂木一拍:

    “啪!”

    “肃静,再有扰乱公堂者,一律关押问罪!”

    随即曹执法老到地冲顾平生问话,以此来转移旁听者的焦点视线:

    “顾秀才,本官的一应判决你可听清楚了,对此你当没有什么疑异吧?”

    此时顾平生的脸上挂着奇怪的表情,似哭似笑,又似二者皆不得。

    “就这?还敢问我有没有疑异?”

    “你连基本常识都缺乏好吧!”

    “就拿对白老汉的判罚来说,他有罪没罪稍后再论,即便他真有罪,哪有判税款翻倍的?”

    “税款是税款,罚金是罚金,这能混为一谈?”

    税不税的倒是小事,关键你还乱扣大帽,“谋反”张口就来……

    十几个乡下老农,赤手空拳打天下,然后出师未捷身先死?

    顾平生无语之极,心底对于曹执法的斤两有了个大概。

    曹执法见顾平生一时说不上话来,面上露出笑意,刚要再拍惊堂木,宣告对他的判决时,一个声音生生地打断了他的嘴边话。

    “大人,你的判罚很有问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