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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觅哑,兰律城

    直到昨天晚上,觅哑才对过去发生的一切缓过神来。当时她与白湾躺在草坡上,呼吸着清凉夏夜的馥郁。眼前那轮盈凸月饱满的散发着某种令人神往的气息——她想住上去。

    “不知道荷勒还好不好。”她说,“不知道白墙镇还好不好。”

    “等我们一到地方,就给那边写信。”白湾说。

    觅哑笑笑,在白湾怀中点头。我没想从你这里寻求答案,我也没有向任何人寻求答案的习惯。她很难把自己当作堪罗人中的一员。她没有重振帝国的使命,也没必要替某个神明夺回应许的土地。她只是在某个要做出决定的瞬间,恰巧被某种感情蒙住了眼睛,随之一切都被这个焉知对错的决定扭转了方向。

    她就这样略带麻木地随堪罗人与月川人抵达了路口地区。这里的确是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沃土。觅哑看到了起伏的草原,弯曲的溪流,还有东南方那片茂密的森林。时值正午,太阳也并不毒烈,反而慵懒惬意。远处是一片村落,炊烟悠然升起。

    他们徒步东行,很快就迎来了一支车队。四名骑士驰马而来,领头的是一位年纪约四十轮的秃头军官。

    “你们已踏入了兰律之界,说明你们的目的!”

    然而还未待堪罗人回答,骑士自己却吃惊的张大了嘴。他好像僵在了马背上,下马也颤颤巍巍的。接着,他冲向月川人,哀嚎着抱住了因绪。

    “是你吗?因绪!”他抓住老人的双臂,眼眶接着便泛红了,“是你!你们终于来了!”他一把抱住了因绪,两人喜极而泣。“你终于想通了,你终于想通了!”

    老骑士名为横蓝,是因绪的少年老友。有一批希人在约摸五轮之前便离开了族群,自行向东。最终,他们在兰律城内落脚,稳定下来。

    横蓝带着同胞往兰律方向前进。正午刚过,他们就抵达了兰律附近的小城白衣镇,并将在此停留休整一晚。横蓝吆喝小镇居民开始准备晚餐,觅哑这才发现这个村落竟然有近一半的人都是月川人。

    整个夜晚,小镇都异常欢快,月川人之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叙不完的旧。堪罗人很快也融入其中,他们谈论着海民、兰律城和堪罗人的拯救,还在一起嚎啕大哭。

    觅哑借故离开了,她不由想起了故乡。远处的兰律城散发着橘色的暖光,骑兵在月光下绕城巡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恐怕是这片土地唯一的流沙种,这让她拥有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亦得了刻骨铭心的孤独。

    在回到小镇的路上,她看到白湾正与郁契接吻。

    翌日清晨,横蓝带着堪罗人和同胞一同前往兰律城。白湾昨夜不知何时回到了觅哑身边,反正那时她已经睡了。白湾和郁契偷偷去那座甜蜜的树林了吗?他准备何时告诉自己这件事情呢?但白湾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依然像往常那样牵着觅哑的手。

    觅哑当然知道白湾是一个多情的人,也清楚皇帝从来也不会只有一个女人。然而她本以为自己可以独占这份感情——这是奢望,也是负担。她突然觉得一切毫无意义,她质疑自己为什么会头脑一热,选择跟着这样一个注定与无数女人发生故事的男人离开故乡。

    她沉默了,一上午都没有跟白湾说话。正午时分,他们便抵达兰律城城郊,高耸的城墙耸立在农田与林间。还未进城,他们便受到了守卫的盘查,不过他们对横蓝长官的同胞也毕恭毕敬,未太细究。

    兰律城沿河而生。以古珀河为轴,无数城内河道笔直展开。在南城区最繁华的南主街,已经有数百月川人自发等待着同胞的到来,他们如昨夜白衣镇的月川人那样激动的抱着失散多年的亲友又哭又笑。看得出,工匠们的生活并不如意——这里街道狭窄,楼宇破旧,街道弥漫着古珀河下游的恶臭气味。觅哑宁愿住在村落里,也不愿意在脏城苟活。

    越往城北走去,情况就越发好起来。街道铺上了鹅卵石,诸多小楼刚刚翻新。古珀河穿行城区,让整座城市霎时灵动优雅起来。临近市中心,一切愈发繁华。在河两岸,依次坐落着七城广场、大浴室、剧院和大主宅邸。其中,以七城广场最为瞩目:它在古珀河南岸,城市正中心,由一片高耸的方柱围拢。广场正中下陷,中央是一个硕大的圆台,那是给各城邦领主和城内大主辩论发言的地方。坐席被刷成了七种颜色,代表着南方七个最大的城邦。

    顺着古珀河畔继续北行,便抵达现任兰律城城主络纹大主的紫山城区。络纹已在入口等待,他五十岁整,身材虽不高但十分笔挺,两鬓虽斑白但精神矍铄。他身边陪伴着二十来个月川人和十来个兰律人,大多是兰律的官员和教师。

    络纹张开手臂,向白湾和因绪走来,并同他们拥抱。他声音干哑,对两人说:“世间所有相遇和重逢都是命运的剧本,而我们正巧在此时此刻表演。”

    络纹从祖辈继承了整片城区,四代人连续经营此地,到处都充满了这个家族热爱的紫色。络纹向客人介绍他们家族的历史,兰律城的历史,以及此地现在的状况。

    “真抱歉未能更隆重的迎接你们,”络纹说,“我们正和界河以北的西风守人沿河对峙。”

    “西风守?”白湾问道,“听说是座富庶的城市。”

    “也是一座贪婪的城市。西风守人觊觎我们的草原与河流,纠集了一群劣犬要进攻我们。”

    络纹为堪罗人和月川人准备了午宴,整个庄园的院落都摆满了矮桌和坐垫,热闹非凡。

    白湾终于得空与觅哑聊几句。

    “我很喜欢这座城市,希望能定居于此。”

    “我倒是觉得城外更加惬意。”

    “我得多和络纹大主谈谈,他是一个有声望的人。”

    觅哑沉默片刻,说:“我不喜欢络纹。”

    络纹为堪罗人安排了毗邻古珀河的旅馆作为临时住所。眼下,他们打算依靠城中的月川人了解此地。

    月川人的回应比白湾想象的还要积极,至少有七位家庭教师都想同这位堪罗救世主共进晚餐。他们激烈热情地讨论着族群事务,沉痛地诉说月川人在兰律城中的遭遇。

    有月川人提议运作白湾与其余兰律大主进行会面。白湾实在没记住这些显贵的名字,只能连连点头。

    觅哑当然明白月川人为何如此积极,这群月川人似乎想借机在兰律城中获得更高的地位。他们虽人数众多,但除了少部分家庭教师受人尊重外,其余的同胞生活依旧贫苦。无疑,安排参与这些显贵的活动会让他们的社会地位更进一步。

    “他们十分在乎一个身份,一个皇帝的身份。”晚餐结束后,觅哑悄悄对白湾说。即便在夜里,古珀河畔也十分热闹,上游河畔酒馆和餐馆的客人络绎不绝,访客大多是南方诸城的商人,“所有人都吃这一套,有皇帝这个名号就是好。”

    “那么你也是吗?”白湾将觅哑推到一棵大树跟下,开始吻她,解她的胸衣。

    “在这?”她把嘴巴从白湾的唇上躲开,“现在?”

    “那当然,我们又不是没在更刺激的地方做过。”

    “不,别,我今天……没什么兴致。”

    白湾有点失望,不过他还是又吻了一下妻子丰满的嘴唇。觅哑突然有些生气,她准备好好谈谈郁契的事情。然而与大主的会面安排一个接一个,夫妻两人甚至都没有独处的时间。

    这些活动最重要的一场,莫过于与什巴大主的会面。这位女大主地位显赫,隐隐与络纹呈分足鼎立之势。因此,他们的会面被安排在了一个安静的夜晚。

    晚上,觅哑换了一身简单的深蓝色裙袍,佩戴垂至胸间的挂坠和银饰手链,腰间系上银月桂叶细腰带。白湾的眼睛都直了,他轻抚妻子的腰肢,低声道:“晚上他妈的不去了,我们好好亲热亲热。”

    白湾是不是也对郁契说过这样的下流情话?觅哑不知道。他们准时抵达晚宴餐厅,正巧,什巴大主也穿了一袭蓝袍。

    什巴的容貌标志,年轻时一定也是个美人。她眯起笑意盈盈的眼睛,对年轻夫妇恭维道:“自打你们一进城我就听说了,一对异域的美人莅临此城。”

    觅哑掂量这句话的意思,什巴在暗示什么?他们进了包房落座,什巴继续说:“我得代兰律人向你们赔个不是,按理说我们应当在城门外就迎着你们,而不是让客人亲自走到我们的庄园里。毕竟络纹大主并不总是欢迎外地人。”

    接着,在座宾客做了自我介绍。这些大主不是什巴的亲戚,就是她一手带入兰律城的富绅。大概三轮酒之后,白湾重提旧话。

    “我们对络纹大主的举止没有什么不满,毕竟……难免嘛。”白湾还得再试探一下什巴,“谁都会小心的护住自己的窝。”

    “的确难免。更何况你们来的不是时候。”

    “您是指兰律和北方的战争。”

    “战争?或许会有吧,但现在根本看不见影子。”她轻笑,“照这样下去,可能仗还没打我们自己就乱起来了。”

    几个宾客开始退席,顺带着将侍者催走。

    “听起来您对现状并不满意。”觅哑突然直白的说。

    什巴有点惊讶,笑笑并不回答。她的儿媳将小孙子抱出了房间,只留下了什巴和她儿子。

    什巴有一阵没有说话,白湾悄悄碰了碰妻子的腿,想告诉她别这么着急。

    “我当然不满意。”什巴出乎意料地答道。

    “不论是北方和南方都依靠着贸易才获得活力,不同的是北方与海洋接触,我们则在草原上驰骋……现在战争来了,我们的贸易便戛然而止了。络纹希望各个城邦无条件的支持南方联盟的胜利,要求各个城邦将他们的货物直接送到前线的堡垒。”

    “这倒没什么关系,但战争迟迟不开始……”她玩弄着杯底,“那么我们的贸易要停止多久呢?那些货品真的是为战争准备吗?还是……进入了某些人的私囊中?”

    “我无意中伤络纹大主,只是无法平息所有人的怀疑。即便络纹可以保证清廉,那么那些军官呢?”什巴的儿子说,“虽然兰律城中依然平静,但外面的几个城邦就不一定了。”

    “或许络纹大主应当与北方人开战。”白湾建议。

    “但他从没摸过武器!”什巴夸张的抱怨,“他也不知道怎么打仗,我们也没有人知道怎么打仗。自从七城建立后,路口就没有过战争,除了跟鱼腩地的人小打小闹过几次。”

    她又恢复了此前的优雅,为客人斟茶。“我们需要一个经历过战争的新领袖,我们需要一个年轻人,一个勇敢的人。”什巴的话几乎已完全没有暗示的意思了,“如果这个人是个皇帝,那再好不过了。”

    他们之后没再谈这件事情,转而说了些风土人情。每当谈话进行到这种地步,醉意便开始肆意蔓延。晚宴结束时整个古珀河畔都安眠了,什巴安排马车把他们送回旅馆。临别前,什巴对白湾说:“那么……或许我们可以在七城会议上说说这件事情。”

    “我们就在会议上见。”白湾点点头。

    夫妻两人上了马车,觅哑立即责备起白湾:“不论她怎样恭维你,不论她怎样抨击络纹的决断……这些都与你无关。你还是被他们当刀使了,我看出来了,你真是一把好刀啊,月川人和兰律人都瞄着你呢。”

    白湾皱皱眉头,说:“干嘛要这样扫我兴呢?不过是随便探探。”

    “但是你答应她去七城会议了。”觅哑盯着白湾,“你一个外来人,刚入城就要跟络纹这样扎根好几代的大主对峙?想清楚,这场辩论不论谁占理,结果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得罪络纹。”

    白湾把脸背过去,觅哑突然火了,她一把又将白湾的脸拧了回来。

    “你得想想什巴和月川人的意图,别让几句好话就冲晕了脑袋,也别因为想在小姑娘面前逞英雄就非要去得罪所有人。”

    “你……”白湾先是震惊,接着恼羞成怒,“这他妈是两码事。”

    “没有任何两件事情是彻彻底底的两码事。”

    觅哑和白湾不再搭理对方。两人安静的洗漱,背对背入睡。

    翌日,冷战依然在继续。他们沉默地洗漱、穿衣。但在午餐、下午茶和晚餐时,他们还得挽着彼此,装出一幅默契甜蜜的模样。不少兰律城中有名望的人都听闻了白湾与什巴会面的事情,他们也不难猜出七城会议就要召开了。不论是激进的年轻人,还是富有经验的老人都告诉白湾兰律城必须要换一个大胆的领导者了,他们将会在会议上支持白湾。

    看得出来,白湾不再感到荣幸了,甚至感到有些慌张——到最后演化成了一丝愤怒。既然这些显贵如此在乎兰律城的未来,为何非要把自己这个外乡的流亡皇帝推上台呢?他们不过是群胆小、自私又不敢承担责任的懦夫罢了。

    疲惫的晚餐终于结束了,他们没再叫马车,而是步行回河畔旅店。

    “或许我们应该主动去约一下络纹,将某些误解澄清。”觅哑打破了沉默,“你可以告诉他,你没有想召开七城会议……你也不希望什巴做这件事情。”

    “这相当于出卖了什巴。”

    觅哑承认:“这倒是,说不准会两边不讨好。”

    突然,夜空骤亮,一阵暖风从街巷涌了过来。白湾看见一股股漆黑色的浓团灌入深蓝色的夜幕,接着听到了远方人们的呼喊。他抓住觅哑的手,本能的觉察到那里发生了什么,而那一定与自己有关。于是他们快步走向旅馆附近,那里已经十分拥挤慌乱,人们都在忙着救火——是火灾,就发生在旅馆不远处的一处城区。

    “我想这火灾跟我们有关系。”白湾说。

    “我以为……我以为是我们的旅馆着火了。”

    不,那样太明显了。许多堪罗人和月川人慌张的从旅馆内跑了出来,他们毫发无伤,也没有财物被窃。

    白湾把妻子拥入怀里,对她轻声说:“你是对的,我太得意忘形了。我想我们可能……很快就得离开这里了。”

    觅哑点点头,叹口气:“我应该多逛逛这兰律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