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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克荷台,陷阱

    父亲在一整个白日的痛哭后陷入了昏迷,高堡寂静无息。

    克荷台茫然无措地坐在父亲身旁。他感到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自己。人们需要他的指示。堪罗人该怎么办?向沙加人讨尸体?举行葬礼?调查死因?还是该做些别的什么?

    “先把柏河接回来。”泊夏替他决定,“我们得按照传统为他下葬……我们也能查验一下尸体。”

    “好。”克荷台点点头,“我们现在就动身……”

    “不,不,你不要去,真图也不要去。”泊夏制止了他,“让我去,我带着我的人过去。”

    泊夏挑了十五个卫兵和二十个奴种前往九爪城,真图被克荷台留在身边。不知是否是怀疑心作祟,这个胖子在克荷台看来愈发苍白和不安。

    “你在害怕吗,真图?”克荷台问。

    “我当然害怕,我害怕泊夏对沙加人的怀疑会让他们愤怒。”

    “如果泊夏的怀疑是真的,你害怕的应该是我们的愤怒,而不是沙加人的!”克荷台说,“你到底有没有种,真图?你他妈的是不是和那些阉种一样?”

    真图的脸色铁青,他拉下嘴角,摇摇头:“小王,你知道什么?这里是沙加人的地方,我们只能小心和忍让。”

    他就这样放肆地离开了,克荷台握剑的手一直在发抖。他告诉自己在愤怒时最好什么决定都不要做。冷静后,他召集了四个奴种,让他们前往白墙镇和昆牙镇通知他的两个兄弟。

    傍晚,泊夏的队伍回来了。柏河的新婚妻子和几位事务官也一同来到了火马城。居民和堪罗人无不驻足观望,面露悲色。

    他们将柏河的棺材拖入高堡大厅,点亮了角落里的所有灯台。克荷台决定由自己亲手掀开棺盖。他让奴种把绳子割断,撬起钉子,然后将棺材盖推了下来。

    呛人的烟味满溢出来。柏河双手交叉放在腹部,躯干两侧是烧焦的干草。沙加人还给柏河的尸体上涂了一层精油,不过他们并没有将内脏取出。

    柏河的遗孀嚎啕大哭起来,她伏跪在旁,用头撞棺材。克荷台和泊夏将她拉起来,她哭嚎道:“我不该让他喝那么多酒,我不该……”

    克荷台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女人并不被沙加兰石看重,怪不得被取了“磨坊”这样随意的名字。或许沙加磨坊认为父亲将她嫁给堪罗长子代表着对她的改观,或许她正憧憬着新婚生活,渴望和丈夫快快生几个孩子,让沙加兰石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

    但现在,一切都完了。

    克荷台和泊夏检查柏河的尸体。他们解开衣服,尸臭腾了上来。没有伤痕,没有创口,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柏河此前精心修建的胡须如同无人看管的园林,被一茬茬无礼的杂草取代。那双有神又咄咄逼人的眼睛也紧紧闭上了。

    “我看不出什么。”克荷台摇摇头,“先休息吧。明天,我们准备葬礼。”

    除了留下四个卫兵看守柏河的尸体,其余的人都离开了。克荷台倒在自己的床上望着窗外,发现自己竟然已流不出一滴眼泪。

    有人敲了敲门。他起身开门,是白湾与荷勒。

    他一把将两人抱住。

    “好了,好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荷勒一边说,一边挤进房间,用脚关上了门。

    “你们怎么来的这么快?我以为你们明天才会到。”克荷台问。

    “我们本可以到得更早,但是特意挑选在了晚上。”白湾说,“荷勒在沙加人的城市中也有眼线,他几乎与你同时知道柏河去世的消息。”

    荷勒打量了一下房间,确认这里安全后,他靠近克荷台,低声说:“我下面说的话,你一定要听清楚,记清楚。”他瞪着眼睛警告他,“这些话我已经对白湾说了,你们兄弟俩必须得明白现在的状况。”

    克荷台点点头。

    “现在当务之急,是保护好契尔。”他又一次紧张地瞟了瞟四周,“沙加人……他们真的太擅长搞这种手段了。我不是说沙加人是凶手,但是……我太了解他们了,我警告过你们。”

    克荷台深吸一口气。

    “你是说这是谋杀。”

    荷勒摆摆手,又点点头,欲言又止。

    “我没有证据,我只是提醒你要小心。这片沙漠的故事……就像这片沙漠一样,看起来如此简单空旷,但沙子下面藏着的是流沙还是毒蝎子,不挖开沙子你永远看不到。你想想,有谁愿意在自己的土地上养一个外来皇帝?最好的办法自然是……”

    “除掉我们?”

    “不,是用温和的方式榨干你们。沙加人收了你们丰厚的彩礼,却不会愿意将城市真正许给你们,这就是沙加人做生意的方式。如果是沙门人和沙音人,也许在发现你们时就会抢劫你们;但沙加人却喜欢将你们诱捕进圈套,绝不会跟你们开战,绝不承担浪费士兵和战败的风险。”

    荷勒最后说:“让我看看柏河的尸体。”

    他们三人悄悄下楼,再次推开棺材。

    荷勒凑上前推走烧焦的干草。他先将柏河浓密的长发拨开,然后又试图拿起他僵硬的手。最后他摇摇头,说:“我发现不了什么。”

    “但愿是我们多疑了。”克荷台说。

    “但愿如此。”

    “我都不敢让父亲再看柏河一眼。”提起父亲,克荷台更加悲伤,“他已经不省人事了,或许不久,我们可能就得办另一场葬礼了。”他望向白湾,“来吧,再看看父亲吧,别再同他生气了,他真的老了。”

    他们三人上楼来到父亲房间,支走了奴种。起初白湾有些抗拒,只在门口张望,但接着,他细长的黑色眼睛泛起泪珠,这个放荡子也流泪了。

    “他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这老东西怎么……”白湾用手背抹掉眼泪,哽咽道:“我从没想过我们会这样结束……堪罗人……堪罗人完了。”

    “别说晦气话,我们还活着。”克荷台试图提振他的情绪。

    荷勒问:“堪罗皇帝之前有这么多老人斑吗?”

    “他是有一些。”

    “但是……这也太多了。我见过堪罗皇帝好几次,这不正常。”荷勒凑近了检查,声音透出些许颤抖,“你们过来看看,这并不是什么老人斑。”

    兄弟两人凑近,果然发现有些深棕色的血泡掺杂在老人斑之中。接着,荷勒拿起了堪罗皇帝的手,脸色变得惨白,那手指尖有些许深紫色沉淀。

    “是毒药吗?”克荷台紧紧抓住荷勒的胳膊。

    “刚刚我就想检查柏河是否因为这种毒药而死。但他的整个指甲已经发黑了,还被涂了精油和酒。但在皇帝的身体上就十分明显了——指甲有不明显的紫色沉淀,皮肤某处可能会冒出小血泡……这是紫叶毒的症状。它是一种缓毒,需要多次投毒……症状也不明显,只会让人慢慢死去。”

    克荷台盯着荷勒。比起沙加人,他宁愿相信荷勒。他清楚现在最危险的就是契尔,于是决心直接动身前往昆牙镇寻找契尔。他让荷勒带着白湾和父亲准备离开火马城,让其他人盯住真图,自己则和泊夏悄悄动身前往昆牙镇。

    他们在后半夜抵达昆牙镇。他们不得不在契尔的宅子前报上自己的名字,因为那里有两个守卫把守大门。克荷台瞥见泊夏的手就放在腰间的短刀上。但,什么都没发生。被惊醒的懒散守卫只是白了一眼克荷台和泊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没多久,契尔和他的新婚妻子沙加绿云匆匆出来了。

    “弟弟……你为什么这个时候来?”契尔问。

    沙加绿云提醒契尔:“快请你弟弟进来吧,夜里太凉。”

    他们来到正厅,沙加绿云将奴种们叫醒,开始准备夜宵。她刚离开,一言未发的克荷台便急切地对契尔说:“哥哥,离开这里,快跟我回去!沙加人想把我们全部干掉。”

    见契尔一动不动,克荷台有些着急:“有人给父亲下毒,荷勒已经确认了!说不定柏河就是死于同样一种毒药……”他顾不得那么多,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了契尔,“我们周围可能都是凶手,回去得盘查是谁这些天一直照顾父亲……”

    “是我。”契尔的声音颤抖。

    “没时间自责了,哥哥……奴种们,厨子们……他们都有机会下毒,我们快走吧!”

    绿云回到了大厅,奴种们端着方盘跟在后面,里面撑着一些冷菜和陶罐啤酒。

    “吃点东西放松一下吧,别太难过。”沙加绿云将陶罐啤酒摆在了克荷台和泊夏面前。

    “请你稍稍离开一下,我想和我弟弟说点话。”契尔说。

    “有什么话不能和家人一起说吗?”绿云反问。

    “给我下去!”契尔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吓得奴种们打翻了方盘。

    沙加绿云的脸色铁青起来。她缓缓起身,离开了厅堂。

    大厅只剩下楚匿兄弟与泊夏。

    契尔拿起自己的陶罐,与弟弟的交换了。

    克荷台立刻明白了什么。

    “他们在盯着我们……”契尔咬着牙,眼泪从他血红色的眼睛里涌了出来,“他们从一开始就盯上我们了。今天,你这是亲自送上了门。不过也没什么区别,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或是你毫无防备的某一天……”

    他大口喝下了陶罐里的酒,然后擦擦嘴角。

    “是我杀了父亲,我在他的粥里下了毒。别相信真图……他是叛徒!”他咬牙切齿,“离开这里,哥哥。这个厅的北侧有小门,从那里走。带着白湾和咱们的人,走!”

    泊夏一把拽起了克荷台,两人顺着小门离开大厅,飞奔向城外。身后是契尔疯狂的笑声,他对着空荡的大厅敬酒:“弟弟,喝啊!喝得尽兴些!喝他妈的!”

    眼泪撕裂了克荷台的脸颊,他愤怒,悲哀,但更多的是恐惧——他知道自己和这摇摇欲坠的堪罗帝国,落入了一个恐怖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