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幻视
回家的路上，他看见一只干瘦的猫。
说是回家，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将去向何方，只是这条路十分熟悉，每一步都走得不假思索、笃定安心。路边种着三层楼高的矮壮树木，粉色的细长花瓣飘下来，他拨去肩头的落花，就在这时，那只灰色的脏兮兮的流浪猫进入他的视野。
胡须折断，黄色眼睛污浊不堪，它将屁股对着他，苍白的排泄孔中空荡荡的腹腔越放越大。
他在地下室里奔跑。
车库？地下室，但是又有可供穿梭的管道。封闭的灰白色空间，大块的阴影，奔逃的小孩。赤脚，啪哒啪哒，跑啊，逃。谁在追？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可是那个东西就跟在后面。门！开门！铁栅栏打开，进电梯。没有人，上来了正常的人，到了一楼，有阳光的气息。这里是现实吗？
十五楼，四十四楼，五十六楼，永无止尽地上升。开始出现按钮上没有的数字。他拼命按着关门。电梯停住，下降，正常速度，但又好像从日出到日落一样慢。
电梯开始变小、变窄，旁边的不是人，更像是没有生命的布偶，所有人都往他身上挤。空间越来越小，好热，好痛苦，无法呼吸。是因为夏天吗？细长的，细长的——所有人都是细长的——
他在水泥灰色的过道上，路沿与脚面齐平，拦截着蓝色的池子。走啊，只是路过，水面抬高到天上。冰蓝色的，更像玻璃，可是流动着，和他隔着一道无形的墙。他既不看，也不停步。向前走啊，有人在等他，他要去杀死谁。谁？
白色的蝴蝶。蔚蓝色的蝴蝶。美丽的磷粉，致命的闪光。双胞胎弟弟在大笑，被囚禁的人在火中惊恐地喊叫，美丽的面容爬上火焰的痕迹。他低下头，四肢扭曲。爬，太痛了，可是还要爬。
跑啊，逃啊。
黑暗的长廊中，有人不紧不慢地敲门。
谁？
一片光亮——
一片空白——
烛睁开眼。
初夏的阳光直直洒落在他脸上。他慢慢坐起来，动动脖子，在地板上睡得浑身酸痛。墙上时钟显示现在是早上八点。他伸了个懒腰。
真是作息规律的健康好青年。
烛走进洗手间。占据半面墙的大镜子里面，年轻人看上去没有一丝倦容，状态完美，感觉被拉去铁人三项也能立即上场。他对着自己的脸端详许久，得出结论：年轻真好。
镜子里的人忽然对他眨眨眼睛，开口说话。
“好久不见，还是这么自恋。”
烛洗了把脸：“昨天是你搞的鬼？”
镜中人不答：“又没睡好？你可以买个假台畜啊。”
“……”烛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谢谢，不是唐僧，不用取经。”
镜中人张开怀抱：“不然也可以和我交换，来我这边。”
烛不理他，刷牙洗脸上厕所。出去的时候，瓷砖上他的投影还在窃窃发笑。
回到房间，有新消息，锚在群里问什么时候见。
啊，对，新成员见面。
调出铁手的交易记录，他最后出现的地点是……
烛：周五晚七点，北闻市马站。都能到吗？
锚：有点远啊，大家都在哪儿，找个差不多距离的地方吧。
烛：我出路费。
刚吃完早餐准备去上课的钱钱忽然听到一声婉转的鸟鸣。
他心中一紧，这是金融账户的特别提醒。难道说有谁把账上钱划走了？虽然只是区区三位数，但也是他弥足珍贵的小小财富，如果连这笔钱也消失——
人和银行：您的账户已入账100，000元，点击查看详细信息。
钱钱：？？？
谁打错了？不是，这种事不可能让自己碰上吧。难道钱追回来了？可是没听说过还会倒给钱啊，况且警方也没通知……就算是彩票中奖，自己也还没兑呢……要说自己最近有什么赚钱的活儿……
啊！难道是！
他手忙脚乱打开一客群组。
锚：老大大气！我没问题！
粗粗浏览一遍，钱钱在心里欢呼。
钱钱：我也，没问题
太没问题了！阿婆！我就说不是诈骗组织！
助教傻笑着小跑几步，决定午餐加个烤鸡腿。嗯，鞋也该换了，穿了两年了。还有阿婆的假牙，轮椅的辅助轮……
白犬：收到
木金：好的
丹娜：OK
烛给自己泡了杯拿铁，吹着杯子上空袅袅的热气。看来大学助教的课能排开，木金大概需要换班，锚是无业人员，其他人也都好说，不过风车那边恐怕有点麻烦，至于一点……
一点正在逗猫。
“过来，一坨。”
异瞳的白色长毛猫无趣地扫了她一眼，一脸认命地踮着小脚走过来，躺下摊开肚皮，意思是你揉吧。
于是一点就揉了。肚子上一捏一层，小猫咪眯着眼睛，两脚大喇喇地打开，但神情庄严。
半张脸带着黑色面具的玳瑁小母猫也过来了，高高兴兴地在她脚边蹭来蹭去。
“好啦好啦，一条你又去爬树了是不是。”一点从小母猫身上撸下几根细枝，改作爪状在她身上顺毛。一条咕噜咕噜着，在地上打了个滚，又去拱一坨。
一点站起来，开始收拾行李。
她在这个家里排行老三。一坨排行老大，是她哥哥，割了以后越发圆润，非常对得起自己的名字；一条排行老二，是她姐姐，原本是流浪在外的田园猫，被捡回来以后好吃好喝，出落得十分漂亮，但始终长不胖，也猫如其名。
家里的设备响起来电铃声，她两步并作一步跑过去，理理头发，点开通讯。
投影打开，暗色的背景里不同色彩的圆点旋转，有细微的说话声，摄像头正对着漂亮的下半张脸和纤细的肩颈，还有红色的一字肩连衣裙。
“一点在家？一坨一条还好吗？”
一点平复了一下呼吸：“嗯，都好。”她托着一坨的脚把他抱起来，蓬松的毛发让她鼻子有点痒痒。一条自己跳上桌子，和不情不愿的大哥一起被框进摄像头的捕捉范围。
下巴凑近：“一坨一条，过来给妈咪抱抱。”
一点配合地把一坨往前递，一条撒娇地喵喵叫着。
下巴的主人喜笑颜开，跟小猫咪腻了一会儿，又问：“学校说，这两天你请假了？”
来了。一点尽量保持平静：“嗯，有点发烧，不想上课。”
她很明白，对面前这个人来说，后面半句才是更容易被接受的理由。
“是哦？”对方果然没有在意，“好好休息。”
“好的，妈妈。”
“Don’tforgetcondomsnexttime.”
“Suremom…Mom?!”一坨掉了下去，非常不高兴地踩了她一脚。
“Justincase.”对面的人轻描淡写地补充，挂了电话。
“……”
秦猫笑蹲下去，安抚着一坨。
滴滴两声，母亲发来消息。
母亲：下个月家庭聚会，别忘了。
母亲：距离你的成人礼还有半年，小心点哦。
秦猫笑揉揉发热的脸。自己的行踪会被发现在她预料之中，但她没想到母亲是这么解读的。
一点：好的，妈妈。
红点仍未消失。她退出当前页面，原来是一客。
烛：风车也可以去是吧，一点你呢
她往上拉了下消息。
北闻啊，又要出远门了。课程上倒是没问题，那天下午的马术可以排到其他周。
一点：我去
那么，总算要集结了。
风车关掉投影，对中年男人说：“谢谢院长，给您添麻烦了。”
“不客气，”院长拍拍他的肩膀，“好好表现，小伙子，都看你的了。”
他沉默地点点头。
“这笔资金院里先帮你保管，机票不用担心，院里会安排的。”
“好的，谢谢院长。”
十万元在他眼前转了一圈，消失无踪。
风车退出谈话室，走过阳光洒落的长廊，比他更小的孩子在庭院里玩耍，这就是院里的体育课。一个小男孩看见他，高兴地挥手。他摆手回应。高年级还在上课，不过他不用去。
腕表亮起沉闷的红光，又有消息。
烛：带上适合野外行动的衣服
烛：虽然大概周日就能回来，不过最好周一也请个假
要去户外吗？自己对体力可没什么自信，爬山徒步骑行之类的活动，他是从来不参加的。
希望烛还记得队伍里有妇女儿童。
风车的脚步打了个转，他得去申请服装。透气速干的长袖长裤，帽檐宽大的遮阳帽，还有轻便舒适的运动鞋，这些都不是院内生活的标配。对了，还需要一个小行李箱。不知道李妈妈又要数落他什么，希望这会儿是冯妈妈在岗。
了却一桩事的烛也接到新的通知，鉴证机构发来了原始报告。果然有人施压效率就是不一样。这份报告的委托人是家属，而出具者是……
烛挑起眉，有意思，AI的报告和法医的报告打架了。
他登录云上茶会，联系警方，要求得到过去一年登记在册的猝死病例。尽管不清楚他要干什么，但警方确实十分配合，在下班前整理好了文档发给他。
烛一目十行，在文档末尾，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地址。
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他决定接受老张的邀请，去店里吃一顿。
出门的时候，玻璃上的倒影吹起口哨。
烛一言不发地关门。
说是回家，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将去向何方，只是这条路十分熟悉，每一步都走得不假思索、笃定安心。路边种着三层楼高的矮壮树木，粉色的细长花瓣飘下来，他拨去肩头的落花，就在这时，那只灰色的脏兮兮的流浪猫进入他的视野。
胡须折断，黄色眼睛污浊不堪，它将屁股对着他，苍白的排泄孔中空荡荡的腹腔越放越大。
他在地下室里奔跑。
车库？地下室，但是又有可供穿梭的管道。封闭的灰白色空间，大块的阴影，奔逃的小孩。赤脚，啪哒啪哒，跑啊，逃。谁在追？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可是那个东西就跟在后面。门！开门！铁栅栏打开，进电梯。没有人，上来了正常的人，到了一楼，有阳光的气息。这里是现实吗？
十五楼，四十四楼，五十六楼，永无止尽地上升。开始出现按钮上没有的数字。他拼命按着关门。电梯停住，下降，正常速度，但又好像从日出到日落一样慢。
电梯开始变小、变窄，旁边的不是人，更像是没有生命的布偶，所有人都往他身上挤。空间越来越小，好热，好痛苦，无法呼吸。是因为夏天吗？细长的，细长的——所有人都是细长的——
他在水泥灰色的过道上，路沿与脚面齐平，拦截着蓝色的池子。走啊，只是路过，水面抬高到天上。冰蓝色的，更像玻璃，可是流动着，和他隔着一道无形的墙。他既不看，也不停步。向前走啊，有人在等他，他要去杀死谁。谁？
白色的蝴蝶。蔚蓝色的蝴蝶。美丽的磷粉，致命的闪光。双胞胎弟弟在大笑，被囚禁的人在火中惊恐地喊叫，美丽的面容爬上火焰的痕迹。他低下头，四肢扭曲。爬，太痛了，可是还要爬。
跑啊，逃啊。
黑暗的长廊中，有人不紧不慢地敲门。
谁？
一片光亮——
一片空白——
烛睁开眼。
初夏的阳光直直洒落在他脸上。他慢慢坐起来，动动脖子，在地板上睡得浑身酸痛。墙上时钟显示现在是早上八点。他伸了个懒腰。
真是作息规律的健康好青年。
烛走进洗手间。占据半面墙的大镜子里面，年轻人看上去没有一丝倦容，状态完美，感觉被拉去铁人三项也能立即上场。他对着自己的脸端详许久，得出结论：年轻真好。
镜子里的人忽然对他眨眨眼睛，开口说话。
“好久不见，还是这么自恋。”
烛洗了把脸：“昨天是你搞的鬼？”
镜中人不答：“又没睡好？你可以买个假台畜啊。”
“……”烛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谢谢，不是唐僧，不用取经。”
镜中人张开怀抱：“不然也可以和我交换，来我这边。”
烛不理他，刷牙洗脸上厕所。出去的时候，瓷砖上他的投影还在窃窃发笑。
回到房间，有新消息，锚在群里问什么时候见。
啊，对，新成员见面。
调出铁手的交易记录，他最后出现的地点是……
烛：周五晚七点，北闻市马站。都能到吗？
锚：有点远啊，大家都在哪儿，找个差不多距离的地方吧。
烛：我出路费。
刚吃完早餐准备去上课的钱钱忽然听到一声婉转的鸟鸣。
他心中一紧，这是金融账户的特别提醒。难道说有谁把账上钱划走了？虽然只是区区三位数，但也是他弥足珍贵的小小财富，如果连这笔钱也消失——
人和银行：您的账户已入账100，000元，点击查看详细信息。
钱钱：？？？
谁打错了？不是，这种事不可能让自己碰上吧。难道钱追回来了？可是没听说过还会倒给钱啊，况且警方也没通知……就算是彩票中奖，自己也还没兑呢……要说自己最近有什么赚钱的活儿……
啊！难道是！
他手忙脚乱打开一客群组。
锚：老大大气！我没问题！
粗粗浏览一遍，钱钱在心里欢呼。
钱钱：我也，没问题
太没问题了！阿婆！我就说不是诈骗组织！
助教傻笑着小跑几步，决定午餐加个烤鸡腿。嗯，鞋也该换了，穿了两年了。还有阿婆的假牙，轮椅的辅助轮……
白犬：收到
木金：好的
丹娜：OK
烛给自己泡了杯拿铁，吹着杯子上空袅袅的热气。看来大学助教的课能排开，木金大概需要换班，锚是无业人员，其他人也都好说，不过风车那边恐怕有点麻烦，至于一点……
一点正在逗猫。
“过来，一坨。”
异瞳的白色长毛猫无趣地扫了她一眼，一脸认命地踮着小脚走过来，躺下摊开肚皮，意思是你揉吧。
于是一点就揉了。肚子上一捏一层，小猫咪眯着眼睛，两脚大喇喇地打开，但神情庄严。
半张脸带着黑色面具的玳瑁小母猫也过来了，高高兴兴地在她脚边蹭来蹭去。
“好啦好啦，一条你又去爬树了是不是。”一点从小母猫身上撸下几根细枝，改作爪状在她身上顺毛。一条咕噜咕噜着，在地上打了个滚，又去拱一坨。
一点站起来，开始收拾行李。
她在这个家里排行老三。一坨排行老大，是她哥哥，割了以后越发圆润，非常对得起自己的名字；一条排行老二，是她姐姐，原本是流浪在外的田园猫，被捡回来以后好吃好喝，出落得十分漂亮，但始终长不胖，也猫如其名。
家里的设备响起来电铃声，她两步并作一步跑过去，理理头发，点开通讯。
投影打开，暗色的背景里不同色彩的圆点旋转，有细微的说话声，摄像头正对着漂亮的下半张脸和纤细的肩颈，还有红色的一字肩连衣裙。
“一点在家？一坨一条还好吗？”
一点平复了一下呼吸：“嗯，都好。”她托着一坨的脚把他抱起来，蓬松的毛发让她鼻子有点痒痒。一条自己跳上桌子，和不情不愿的大哥一起被框进摄像头的捕捉范围。
下巴凑近：“一坨一条，过来给妈咪抱抱。”
一点配合地把一坨往前递，一条撒娇地喵喵叫着。
下巴的主人喜笑颜开，跟小猫咪腻了一会儿，又问：“学校说，这两天你请假了？”
来了。一点尽量保持平静：“嗯，有点发烧，不想上课。”
她很明白，对面前这个人来说，后面半句才是更容易被接受的理由。
“是哦？”对方果然没有在意，“好好休息。”
“好的，妈妈。”
“Don’tforgetcondomsnexttime.”
“Suremom…Mom?!”一坨掉了下去，非常不高兴地踩了她一脚。
“Justincase.”对面的人轻描淡写地补充，挂了电话。
“……”
秦猫笑蹲下去，安抚着一坨。
滴滴两声，母亲发来消息。
母亲：下个月家庭聚会，别忘了。
母亲：距离你的成人礼还有半年，小心点哦。
秦猫笑揉揉发热的脸。自己的行踪会被发现在她预料之中，但她没想到母亲是这么解读的。
一点：好的，妈妈。
红点仍未消失。她退出当前页面，原来是一客。
烛：风车也可以去是吧，一点你呢
她往上拉了下消息。
北闻啊，又要出远门了。课程上倒是没问题，那天下午的马术可以排到其他周。
一点：我去
那么，总算要集结了。
风车关掉投影，对中年男人说：“谢谢院长，给您添麻烦了。”
“不客气，”院长拍拍他的肩膀，“好好表现，小伙子，都看你的了。”
他沉默地点点头。
“这笔资金院里先帮你保管，机票不用担心，院里会安排的。”
“好的，谢谢院长。”
十万元在他眼前转了一圈，消失无踪。
风车退出谈话室，走过阳光洒落的长廊，比他更小的孩子在庭院里玩耍，这就是院里的体育课。一个小男孩看见他，高兴地挥手。他摆手回应。高年级还在上课，不过他不用去。
腕表亮起沉闷的红光，又有消息。
烛：带上适合野外行动的衣服
烛：虽然大概周日就能回来，不过最好周一也请个假
要去户外吗？自己对体力可没什么自信，爬山徒步骑行之类的活动，他是从来不参加的。
希望烛还记得队伍里有妇女儿童。
风车的脚步打了个转，他得去申请服装。透气速干的长袖长裤，帽檐宽大的遮阳帽，还有轻便舒适的运动鞋，这些都不是院内生活的标配。对了，还需要一个小行李箱。不知道李妈妈又要数落他什么，希望这会儿是冯妈妈在岗。
了却一桩事的烛也接到新的通知，鉴证机构发来了原始报告。果然有人施压效率就是不一样。这份报告的委托人是家属，而出具者是……
烛挑起眉，有意思，AI的报告和法医的报告打架了。
他登录云上茶会，联系警方，要求得到过去一年登记在册的猝死病例。尽管不清楚他要干什么，但警方确实十分配合，在下班前整理好了文档发给他。
烛一目十行，在文档末尾，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地址。
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他决定接受老张的邀请，去店里吃一顿。
出门的时候，玻璃上的倒影吹起口哨。
烛一言不发地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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