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案情
龙鼎华，青龙科技创始人之一，二十年前与李王青决裂，之后带起私人团队接点小活，成绩一直不温不火。李王青的律师向他转告了遗嘱内容，只需接受一些小小条件，他就能成为全球五百强企业的大股东。
一夜暴富，这是多少人的梦想，但当馅饼真的砸下来，你会欣喜若狂地大口吞咽吗？
龙鼎华的态度很明确：不接受馈赠。他甚至没兴趣了解那些附带的小小条件。
这种情况如何处理，遗嘱也有写明。律师已经联系好信托，财产依然保留龙的份额，收益用于公益教育、抚恤孤老，以及兴建花园。有传闻说李王青饱受天华传统文化熏陶，是爱花之人，但没人想到，他竟然会在遗嘱中写明要大量收购空置土地，改造成四时皆有芬芳的温室花园，并且免费向公众开放。恐怕十年后的下一代在家门口便能欣赏到异国奇卉，或许这是他培养同好的一种方式吧。
在前几次会议中，大家彻底排查了安保系统的问题，也动用各种手段验证酒中是否下毒、浴室内是否别有隐情、是否有人蓄意营造这种情况，但最终一无所获。调转方向后，龙鼎华这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不是说他有什么问题，当然，偷税漏税之类的问题还是存在的，但是在与李氏的交往方面，干净，太干净了。李氏发家就是在两人决裂、龙氏退出青龙集团后，之后两人虽然同在一个业界，命运走向却截然不同。李氏风生水起，龙氏挣扎生存。偶尔竞争同一个项目，龙氏也多有败退，完全无法与李氏匹敌。这是当然的，他的私人团队多是临时成员，流动性大队伍凝聚力不高，技术水平也参差不齐，难以与成熟团队较量。
话虽如此，龙氏并无针对李氏的打击报复行为，商业态度可以说是诚诚恳恳、踏踏实实。在李氏培养虚拟偶像、利用AI大举进军娱乐业的时候，龙氏在做AI遗属，用虚拟形象还原去世的家人，为生者带来一丝慰籍。这种项目虽然口碑好，但赚不了多少钱，不过龙氏似乎乐在其中。或许，这就是李氏去世后要将资产赠送给龙氏的原因吧。调查到这段过往时，烛如此不负责任地猜测。
这些情况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甚至于任何一个人都能从大众媒体上获取到稍微添油加醋、但基本基于事实的报道。正因如此，烛更加肯定了一个猜测，为了交换，他才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
“可以，但是我拒绝。”
全场安静，这种举动前所未有。开玩笑，都是打工仔，谁敢对老板说不？
主持会议的中年男人——不好意思，暂且称呼他为路人脸先生吧。路人脸八方不动，安安稳稳地问：“可以请教下理由吗？”
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这种礼貌，烛很难不怀疑他其实是AI合成的。
“请你们公开所有情报，否则，我无法继续调查。”
路人脸平静地回应：“我不清楚您在说什么。”
烛点点头：“是哦。你不用向上级请示一下吗？”
路人脸不为所动：“各位所拿到的就是目前掌握的全部情报。进一步的内容，还需要各位倾力协作、共同努力。”
烛敷衍地应着，右手调出一期会议之后的调查笔记，开始点兵点将小游戏。
“主持方，政府。”说的是路人脸。
“旁听，高层副手。”李秘书推了下眼镜。
“参与者：警方；”矮小干练的女性不发一言。
“公证机构；”方脸男人有点坐立不安。
“鉴证机构；”粉面圆脸男人含笑点头。
“还有我们这些小喽啰若干。”烛指向自己，其他桌的同行冷着一张脸，不想搭腔。
“招募我们的时候开出了诺阿方舟一间永久舱室的条件，不会只是调查意外事故这么简单吧？”
诺阿方舟，政府和商界联合打造的空间站社区，将来会发射上空，在宇宙中俯瞰地球。要在真空环境中打造人类的宜居之处，成本耗费绝对是个天文数字，因此不说建造费用，光是平摊基础维护费用就能让小国破产。这样的顶级场所，身份和地位的双重象征，居然会成为这一案件的最高奖励，可见召集者之决心和魄力。可是，实际参与其中，案件本身却又平平无奇，就算青龙集团施压，可正妻也无法动用这么大的权力，把购买资格连带舱室所有权一同拱手让出，那么出资的政府总不会甘当冤大头吧？
一个多月下来，调查始终没有突破性进展，就算是钓鱼，也该有个水花啊。
路人脸保持状态：“究竟是不是意外事故，还要依靠各位调查清楚。”
啊，果然是官家的人，从头到尾只有一套说辞。
烛转向其他人：“我这种社会闲散分子的时间不值钱，但各位和我不一样吧。据我所知，李总的财产还处于冻结状态？”
公证方代表苦笑着点点头，他们夹在家属和警方之间两边为难。李王青的律师没有入场资格，因此只能向他们索取情报。信托之外的财产也相当可观，目前真相不明仍在冻结状态，每小时损失的利息都够一个人富贵一生。他们应该是最想推动调查进展的。
至于其他参与方嘛。
“李总已经停尸一个月了，李夫人日渐憔悴，大家都很关心，早点结案，也好让李总入土为安嘛。”
富豪横死，家属闹事，这么大八卦群众们吃个一年都不嫌久，但面子上多多少少有些难看。不说青龙集团自身，案发当地警局也压力颇大，局长什么时候下台都不奇怪，唯一值得好奇的是到结案会换多少个领导。何况政府主动组织云上茶会，背后定然有什么隐情，只是目前还不好透露、或是认为没必要透露。
这种做法可不是坦诚合作的良好基础。烛撤掉茶具，万一对方冥顽不灵，那么自己大不了就不做这个案子了，也免得突发意外、惹一身腥。开玩笑，他只是找点新人帮忙，就把未知生物惹出来了，深入下去安稳日子恐怕一去不复返，何必担这风险。
公证方大概这会儿跟主持人友好商谈了一下，路人脸的口气总算缓和：“我们当然希望早日让真相水落石出，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只要你说，我们愿意提供一切协助。只是，不知道你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烛松了口气。真让他放弃上太空瞄一眼的机会，他还是有点心痛的。
“就目前掌握的情报，我还有几点疑问。一是第三方的原始检验报告缺失，目前提供给我们的是4月17日的版本，但根据我所调查的情况，在4月11日，家属就曾将遗体提检——”
灰色的尸体望着他微笑。
烛一口气憋在嗓子里。路人脸不疑有他，请鉴证机构回答。
“关于你所提出的这点，我们会进行内部调查，争取尽快得到回复。”
路人脸平板地宣布：“请继续。”
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机械地将早已准备好的台词一一道出，对应的责任方一一许诺。灰色的尸体，一条条的，悬挂的，坐着的，回头的，起身的，他们都看向烛，一言不发地、鼓励地微笑。会议结束，李秘书特意走到他旁边，似乎说了什么，他回答，年轻气盛，不值一提，李秘书客气地笑。通道开启，虚拟的电梯打开门扉，里面人头攒动。
他停在两米开外。
李秘书走了进去，在影影绰绰的身体间问道：“你不一起吗？”
“……不了，我还有事，您先走。”
大概把这当作委婉地拒绝，李秘书遗憾地挽留几句，暗示他可以择枝而栖，烛胡乱地点点头。
人去云空。尸体向他微笑：你留下来了。
不。
回归我们吧。
不。
我们是一样的。
星环站在他们中间，平淡地重复。
我们是一样的。
不！
烛切断电源，投影消失，房间顿时暗下来，泛红的橘色霞光渗进来，像妖异的雾气。
明明还是白天。明明是下午。
但已经是傍晚了。
烛打开柜子，随便拿出一瓶酒，敲掉头，倒进碗里。
窗帘有规律地翻滚，起风了。
烛跑上跑下，拉开所有窗帘，但关上所有窗户，回到一楼，打开所有的灯。天空渐渐暗下去，在七点的时刻滑入黑色的轨道，城市里看不见星星，天空一片漆黑，没有月亮，也没有云。
烛缩在沙发里，重新打开投影。
云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他退出会议室，退出微识，随便打开一个视频网站，开启随机播放。筛选条件：时长1-3小时，播放量1000-10000，弹幕0-100条，收藏0-100。
声音开到80，烛一碗一碗地喝酒。那个晚上的记忆很模糊，他不知道视频在放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喝的是什么酒。身体渐渐暖和起来，可是骨头好像还泡在冰水里，动一下就嘎吱作响、撞到冰渣。
五月的风声很大，有什么在撞击玻璃，一下一下，很有耐心，但也可能是他听错。
毕竟，窗外什么也没有。
他和黑暗对视良久，又缩回沙发，缩进角落。
闭上眼，凌晨一点，睁开眼，凌晨三点，闭上眼再睁开，四五点，再闭上眼。
烛就这样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夜暴富，这是多少人的梦想，但当馅饼真的砸下来，你会欣喜若狂地大口吞咽吗？
龙鼎华的态度很明确：不接受馈赠。他甚至没兴趣了解那些附带的小小条件。
这种情况如何处理，遗嘱也有写明。律师已经联系好信托，财产依然保留龙的份额，收益用于公益教育、抚恤孤老，以及兴建花园。有传闻说李王青饱受天华传统文化熏陶，是爱花之人，但没人想到，他竟然会在遗嘱中写明要大量收购空置土地，改造成四时皆有芬芳的温室花园，并且免费向公众开放。恐怕十年后的下一代在家门口便能欣赏到异国奇卉，或许这是他培养同好的一种方式吧。
在前几次会议中，大家彻底排查了安保系统的问题，也动用各种手段验证酒中是否下毒、浴室内是否别有隐情、是否有人蓄意营造这种情况，但最终一无所获。调转方向后，龙鼎华这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不是说他有什么问题，当然，偷税漏税之类的问题还是存在的，但是在与李氏的交往方面，干净，太干净了。李氏发家就是在两人决裂、龙氏退出青龙集团后，之后两人虽然同在一个业界，命运走向却截然不同。李氏风生水起，龙氏挣扎生存。偶尔竞争同一个项目，龙氏也多有败退，完全无法与李氏匹敌。这是当然的，他的私人团队多是临时成员，流动性大队伍凝聚力不高，技术水平也参差不齐，难以与成熟团队较量。
话虽如此，龙氏并无针对李氏的打击报复行为，商业态度可以说是诚诚恳恳、踏踏实实。在李氏培养虚拟偶像、利用AI大举进军娱乐业的时候，龙氏在做AI遗属，用虚拟形象还原去世的家人，为生者带来一丝慰籍。这种项目虽然口碑好，但赚不了多少钱，不过龙氏似乎乐在其中。或许，这就是李氏去世后要将资产赠送给龙氏的原因吧。调查到这段过往时，烛如此不负责任地猜测。
这些情况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甚至于任何一个人都能从大众媒体上获取到稍微添油加醋、但基本基于事实的报道。正因如此，烛更加肯定了一个猜测，为了交换，他才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
“可以，但是我拒绝。”
全场安静，这种举动前所未有。开玩笑，都是打工仔，谁敢对老板说不？
主持会议的中年男人——不好意思，暂且称呼他为路人脸先生吧。路人脸八方不动，安安稳稳地问：“可以请教下理由吗？”
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这种礼貌，烛很难不怀疑他其实是AI合成的。
“请你们公开所有情报，否则，我无法继续调查。”
路人脸平静地回应：“我不清楚您在说什么。”
烛点点头：“是哦。你不用向上级请示一下吗？”
路人脸不为所动：“各位所拿到的就是目前掌握的全部情报。进一步的内容，还需要各位倾力协作、共同努力。”
烛敷衍地应着，右手调出一期会议之后的调查笔记，开始点兵点将小游戏。
“主持方，政府。”说的是路人脸。
“旁听，高层副手。”李秘书推了下眼镜。
“参与者：警方；”矮小干练的女性不发一言。
“公证机构；”方脸男人有点坐立不安。
“鉴证机构；”粉面圆脸男人含笑点头。
“还有我们这些小喽啰若干。”烛指向自己，其他桌的同行冷着一张脸，不想搭腔。
“招募我们的时候开出了诺阿方舟一间永久舱室的条件，不会只是调查意外事故这么简单吧？”
诺阿方舟，政府和商界联合打造的空间站社区，将来会发射上空，在宇宙中俯瞰地球。要在真空环境中打造人类的宜居之处，成本耗费绝对是个天文数字，因此不说建造费用，光是平摊基础维护费用就能让小国破产。这样的顶级场所，身份和地位的双重象征，居然会成为这一案件的最高奖励，可见召集者之决心和魄力。可是，实际参与其中，案件本身却又平平无奇，就算青龙集团施压，可正妻也无法动用这么大的权力，把购买资格连带舱室所有权一同拱手让出，那么出资的政府总不会甘当冤大头吧？
一个多月下来，调查始终没有突破性进展，就算是钓鱼，也该有个水花啊。
路人脸保持状态：“究竟是不是意外事故，还要依靠各位调查清楚。”
啊，果然是官家的人，从头到尾只有一套说辞。
烛转向其他人：“我这种社会闲散分子的时间不值钱，但各位和我不一样吧。据我所知，李总的财产还处于冻结状态？”
公证方代表苦笑着点点头，他们夹在家属和警方之间两边为难。李王青的律师没有入场资格，因此只能向他们索取情报。信托之外的财产也相当可观，目前真相不明仍在冻结状态，每小时损失的利息都够一个人富贵一生。他们应该是最想推动调查进展的。
至于其他参与方嘛。
“李总已经停尸一个月了，李夫人日渐憔悴，大家都很关心，早点结案，也好让李总入土为安嘛。”
富豪横死，家属闹事，这么大八卦群众们吃个一年都不嫌久，但面子上多多少少有些难看。不说青龙集团自身，案发当地警局也压力颇大，局长什么时候下台都不奇怪，唯一值得好奇的是到结案会换多少个领导。何况政府主动组织云上茶会，背后定然有什么隐情，只是目前还不好透露、或是认为没必要透露。
这种做法可不是坦诚合作的良好基础。烛撤掉茶具，万一对方冥顽不灵，那么自己大不了就不做这个案子了，也免得突发意外、惹一身腥。开玩笑，他只是找点新人帮忙，就把未知生物惹出来了，深入下去安稳日子恐怕一去不复返，何必担这风险。
公证方大概这会儿跟主持人友好商谈了一下，路人脸的口气总算缓和：“我们当然希望早日让真相水落石出，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只要你说，我们愿意提供一切协助。只是，不知道你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烛松了口气。真让他放弃上太空瞄一眼的机会，他还是有点心痛的。
“就目前掌握的情报，我还有几点疑问。一是第三方的原始检验报告缺失，目前提供给我们的是4月17日的版本，但根据我所调查的情况，在4月11日，家属就曾将遗体提检——”
灰色的尸体望着他微笑。
烛一口气憋在嗓子里。路人脸不疑有他，请鉴证机构回答。
“关于你所提出的这点，我们会进行内部调查，争取尽快得到回复。”
路人脸平板地宣布：“请继续。”
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机械地将早已准备好的台词一一道出，对应的责任方一一许诺。灰色的尸体，一条条的，悬挂的，坐着的，回头的，起身的，他们都看向烛，一言不发地、鼓励地微笑。会议结束，李秘书特意走到他旁边，似乎说了什么，他回答，年轻气盛，不值一提，李秘书客气地笑。通道开启，虚拟的电梯打开门扉，里面人头攒动。
他停在两米开外。
李秘书走了进去，在影影绰绰的身体间问道：“你不一起吗？”
“……不了，我还有事，您先走。”
大概把这当作委婉地拒绝，李秘书遗憾地挽留几句，暗示他可以择枝而栖，烛胡乱地点点头。
人去云空。尸体向他微笑：你留下来了。
不。
回归我们吧。
不。
我们是一样的。
星环站在他们中间，平淡地重复。
我们是一样的。
不！
烛切断电源，投影消失，房间顿时暗下来，泛红的橘色霞光渗进来，像妖异的雾气。
明明还是白天。明明是下午。
但已经是傍晚了。
烛打开柜子，随便拿出一瓶酒，敲掉头，倒进碗里。
窗帘有规律地翻滚，起风了。
烛跑上跑下，拉开所有窗帘，但关上所有窗户，回到一楼，打开所有的灯。天空渐渐暗下去，在七点的时刻滑入黑色的轨道，城市里看不见星星，天空一片漆黑，没有月亮，也没有云。
烛缩在沙发里，重新打开投影。
云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他退出会议室，退出微识，随便打开一个视频网站，开启随机播放。筛选条件：时长1-3小时，播放量1000-10000，弹幕0-100条，收藏0-100。
声音开到80，烛一碗一碗地喝酒。那个晚上的记忆很模糊，他不知道视频在放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喝的是什么酒。身体渐渐暖和起来，可是骨头好像还泡在冰水里，动一下就嘎吱作响、撞到冰渣。
五月的风声很大，有什么在撞击玻璃，一下一下，很有耐心，但也可能是他听错。
毕竟，窗外什么也没有。
他和黑暗对视良久，又缩回沙发，缩进角落。
闭上眼，凌晨一点，睁开眼，凌晨三点，闭上眼再睁开，四五点，再闭上眼。
烛就这样不知不觉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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