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孤穹 » 第二章 盛世危言

第二章 盛世危言

    师砚看着师父,只见师父此刻目光深沉,像是有道不尽的沧桑…

    “师父您说,徒儿听着呢!”

    同止面色一缓,道:“你可听说过‘端家天下’?”

    与师父一行四年来,师砚见识增长不少,再不是那不闻世事的吴下阿蒙,“端家天下”早已在民间盛传,天下皆知,可无论在哪里,却无人敢放到明处讲,只因这其中的“端”字,说的便是号称“一万零一人之上”的扶倾王——端衍。

    十多年前,天呈异象,灾祸频起,只因东海“日息之地”生出恶龙,薪国第二十八代薪皇风灼携开天神斧出征东海,出征前封国丈端庚之子端衍为摄政王,代行皇权,谁料薪皇一去不还,自此与神斧和三十万大军一起杳无音讯。

    数月后,端衍的妹妹端皇后诞下遗腹子,取名风熠,又三年,摄政王端衍扶年仅三岁的风熠即位为薪国第二十九代薪皇,便是当今圣上。

    次年,皇太后端乔降下懿旨,敕封其兄端衍为正王,赐王号“扶倾”,端衍也成了薪王朝千年来的第一个异姓正王。

    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扶倾王把持朝堂,两个端家之人掌控了称霸世间千余年的庞大帝国,这才有了“端家天下”一说。

    师砚将自己所知地讲了出来,同止目光中流露出赞许,问:“徒儿,恶龙之说,你信吗?”

    师砚没有回答,反问道:“师父,你见过开天神斧吗?”

    同止道:“为师自然见过。”

    师砚又问:“那神斧当真如传说中那般惊天地,泣鬼神?”

    同止道:“何止!否则人皇又岂能仅凭一物平天下?”

    师砚悻悻道:“只可惜,是个用来杀伐的物件...”

    同止淡淡道:“有了这个‘物件儿’,便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也正因为有了这个‘物件儿’才少打了不少仗,避免了许多无谓的生灵涂炭...许多年前...”

    师砚见师父说起打仗又有停不下来的架势,忙道:“既然世间能有如此神物,那徒儿便那信那恶龙之说,不然神斧用来砍什么呢?”

    “放屁!开天神斧乃是先神盘古赐下的国之重器,跟那狗屁恶龙有什么关系?”

    同止粗话脱口而出,却并不是生气,他深知这个乖徒弟的秉性,平日里言听计从,耍起宝来也甚是可爱,毕竟是未及弱冠的少年,骨子里的调皮劲儿还没过去。

    师砚倒是早已习惯了师父的腔调,接着问道:“那师父的意思是,根本没有什么恶龙?”

    同止道:“那时先皇才刚刚即位,正是根基未稳之时,天灾降下后民间怨声载道,又不知从哪传出了东海恶龙以致天灾的说法,世人皆知,开天神斧只有皇家血脉才能使得动,一切缘由都逼得先皇不得不东海亲征。”

    “巧的是,先皇失联之后,端皇后便诞下皇子,紧接着,端衍为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昭告天下,说先皇舰队海上遇到巨浪以致全军覆没...三年后,他不顾朝廷反对,以摄政王之权强扶将满三岁的皇子风熠继承大统,还将自己封了正王...”

    “现如今,端衍这匹夫权倾天下,老祖宗的千年基业也易于他手,当年先皇东海之征竟使他成了最大的赢家!今时再来反观此事,其间因果相扣,疑点重重,可普天之下已再无人敢去过问…”

    “依为师看,什么恶龙为祸,什么日息之地,都是那端家老少借着天灾胡编乱造,为的是蛊惑先皇御驾东海涉险,图的,是我薪国的江山呐!”

    同止说到激愤之处,竟硬生生将桌上的茶盏捏成了齑粉。

    师砚心中常常疑惑,师父身为佛门高僧,却从没见他礼佛念经,偏偏对这家国天下之事了如指掌,挂碍于心,实在叫人费解。

    见师父正在盛怒之中,师砚当下不敢多问其他,便道:“徒儿虽不懂政事,但这几年跟着师父周游列国,所见所闻,皆是颂我薪国平定诸般战乱,还了天下太平,纵是他国君主朝臣亦少有逆耳之言,我盘古寺更是遍布天下,德广宇内,僧众逾数十万,管他谁来当政,现下这太平盛况不正是百姓所依,民心所向吗?”

    同止忽地仰头哈哈大笑起来:“迂腐啊…迂腐!这世间有贪于安乐的百姓,却绝无甘居人下的国家!诸属国那些阿谀奉承的笑脸下不知藏了多少把尖刀,要不是祖宗先辈们千年来打下的王朝根基尚在,他们恨不得马上在你我身上戳下几十个窟窿!”

    “如今的薪国神器匿迹,权臣当道,小皇帝成了端家傀儡,军队更是连血是什么颜色都不知道,若安于现状,硬吃祖宗的本钱,照此下去,乾坤颠覆只在旦夕之间!”

    “至于那盘古寺...哈哈哈哈...”

    “百年前,它的确是天下人共同的信仰与寄托,可如今却也渐渐沦落为权臣操弄政柄的工具,寺中那几个号称德高望重的后辈亦是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念圣贤经...”

    “他们高居庙堂之上,神寺之中,对端家挟持幼帝以谋天下视若无睹,对恍如太平盛世之下的暗潮涌动充耳不闻!近年来,朝歌、九锡两国面上逆来顺受,私底下却蠢蠢欲动,心怀不轨...若不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我薪国千年基业将有倒悬之危啊!!!”

    师砚心中惊骇不已,师父这番话算是从朝堂到盘古寺顺道带上自己,通通骂了个底朝天,这样的盛世危言,想来也只有师父敢说了...

    师砚自知见识浅薄,听了师父这一席话后,再不敢多言。

    同止说完站了起来,长叹一声对师砚道:“罢了...罢了...尽人事,听天命,一切自有定数...师父跟你说这些还太早,终有一日你自会明白的,为师只是途径故地,无端想起了多年的故人故事,才啰嗦了些...”

    师砚忙道:“砚儿跟随师父这些年来,去了许多地方,见了各种各样的人,自觉算是见识了世面,懂了不少道理...可今日听了师父这些话,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只井底之蛙,所见只有目前寸光...师父胸怀大义,为国家思虑良多,砚儿...自惭形秽...”

    同止淡然一笑:“好了好了...什么时候也学了这么多拍马屁的话,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明日陪着为师去见个人。”

    同止说罢便起身走出了师砚的房间。

    师砚望了望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白天热闹的街道此刻也恢复了宁静。

    师砚看了看桌上被师父捏碎的茶盏,又回想起师父今天对他讲的话,总觉得他老人家似乎另有深意。

    虽然师父平日里讲起天下事也像这般滔滔不绝,但今日确实有所不同,尤其是讲到愤慨处,那热切又似乎期望的目光直勾勾盯着自己,仿佛这些人与事都和自己有莫大的干系...

    想到此处,师砚不禁摇头冷笑了两声,自己本是一个乡下来的无名之辈,若不是师父赏识,怕是这辈子也就围着师家村打转了,怎会与那些个大人大事有什么关系,便是国家局势当真如师父所言,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属实是胡思乱想了...

    翌日。

    天刚蒙蒙亮,师砚便早早起了床,师父交代今日要他同去见人,师砚自然不敢耽误师父的事。

    自从他们著经一行人踏入薪国境内,同止便将朝廷派来随行的一众官吏先行遣走。

    这些食禄之仕来时信誓旦旦,冠冕堂皇,想着游个一年半载做做样子便是大功一件,不料同止领着他们兜兜转转,硬是实实在在游了四年,一个个早已归心似箭。

    如今踏入了国土,便算是完成了皇命,同止也听不得他们日日在耳边念叨,索性遣他们先行回朝复命,也好落个耳边清净。

    令师砚不解的是,师父将随行官吏遣走后,又命一众师兄弟先行赶回盘古寺,如今此间只剩他们师徒二人独行,一路上只住客栈,不进官驿,难不成就是为了今日要见之人?

    师砚推开门,不料师父早已站在客栈院中。

    “师父,你...”

    “先吃饭,吃完饭,再出发。”

    同止弹开落在僧袍上的几片树叶,指了指身旁石桌上的早饭。

    师父总是这样,话多时说不完,话少时惜字如金。

    师砚乖乖下楼吃饭,吃完饭,同止问道:“你的浮生诀进境如何了?”

    “徒儿...徒儿...读完了...”

    “...我是问你练到第几层了!”

    师砚心中叫苦不迭,这浮生诀他“练”了数年,也是师父授他唯一的功法,师父当年将浮生诀郑重其事地交到他手上,说是天下修天道者梦寐以求的神卷,盘古寺高僧花费百年铸就的孤本,奈何自己对这修炼之事实在提不起兴趣,这秘籍看着看着就读成了书,功法练的不怎么样,对浮生诀里面措辞用句倒是有一番独到见解...

    谁料师父想起一出是一出,此刻冷不丁这么一问,真不知该如何交差...

    “徒儿练到第七...六...是第五...还是第四...”

    不等这乖徒弟三二一倒数完,同止一掌挥出,向师砚胸前袭来!看来是要亲自验收了。

    师砚见师父出手,知道今天是糊弄不过去了,索性心一横,使出全力,手下见真章。

    还好师父这一掌试探居多,来的颇缓,师砚先以左手凝起气息奋力推出,又以右手运起十分真气,印向已成去势的左手,同时姿态一沉,将浑身上下所有力量汇于双臂,向师父掌心轰了过去。

    三掌触碰,真气交接,炸裂无声,师砚身旁的石凳被震碎成几瓣,身后大树也随着摇晃不止。

    同止还站在原地未动分毫,师砚则受不住这巨力迸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只不过一掌,累的师砚气喘吁吁,还好师父脸上未见怒色,想来是过关了。

    “师父...徒儿这一掌,您还满意...”

    “偷奸耍滑!”

    “不过你虽只将这浮生诀练到三四层,却能将真气一分为三,施以巧力,竟使得出五层威力,看来是有所领悟,算得上个聪慧,能在为师一掌间调度周身气息全力以对,算得个机敏,不过你这点小聪明也就应付为师的考试,若与人捉对,凭你这浑身破绽,怕是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多谢师父夸奖,徒儿如今不过望天太始之境,待徒儿突破望天,境踏入玄天境,定能将这浮生诀使得虎虎生风,使得一日千里,使得恍如隔世,使得...”

    同止回头一瞥:“你哪只耳朵听出来为师夸你了?别搁那贫嘴了,赶紧起来,该出发了!”

    师砚打了个哈哈,站起身来扑了扑身上尘土。

    “师父,咱去哪?去见谁?”

    “上芷江峰,见元惊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