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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十二

    研究生的课程修完了,乐隆用一年的时间,修满了研究生所需的学分。他打算回单位做毕业设计,这样可以照顾家庭和孩子。平时他在图书馆翻阅了很多外文书籍和期刊,对毕业设计有帮助的,他都进行了摘录,他知道回到单位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他觉得这一年所学的东西比大学四年都要多很多。工作了几年之后再来学习,会对学习的机会倍加珍惜。

    刘惠中的产假休到六月二十日,可是他最早也要到二十五日才能离校。他一直以为,就差这几天,应该能安排得过来的。让刘惠中续一个星期的假,这样他可以去她家接她和孩子一起回单位。他很早前就打过电话给她,她也说应该没有问题,到时候发个电报到单位,就说生病了得晚几天回单位。可是后来,他把这个安排搞砸了。有一天,他接到通知说方总工程师来科技大学开会,顺便看望来科技大学进修和培训的学员。方总就是方萍的父亲,脸色黝黑,个子不高,却很敦实。他以前是参谋长,乐隆见过几次,但没有说过话。会见快结束的时候,方总问大家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组织上照顾的。其他人都说没有,可是乐隆却提出来,他回单位的时间估计会比爱人产假的时间稍晚几天,希望组织考虑让爱人续几天假,这样他就可以去接上爱人孩子一起回单位。方总略加思索,似乎觉得这不会有什么问题,说回去后就会通知试验站的领导,让他们酌情考虑。乐隆还见方总在本子上记下了,觉得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了。

    他随即欣喜地打电话给刘惠中,告诉她说续假肯定没问题了,跟领导都说过了。刘惠中听了,不仅没高兴,反倒说:“这下麻烦了,估计续不成了!”

    乐隆听了很惊讶,怎么会呢?领导都记在本子上了,肯定会帮我办成事的。

    “本来是很简单的事情,到时候随便编个理由,晚几天就晚几天,室里不会说什么的。你这样跟领导打招呼,事情就闹大了,到时候也没法编其它理由了。”电话里,刘惠中生气地说。

    乐隆觉得,刘惠中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这么点小事,领导应该会通融的。王兴宇在室里当代理主任,难道连这点小事都不帮忙?可是到后来,结果却出乎乐隆的预料,单位竟然没有同意续假。刘惠中在电话里把单位的电报念给他听:“不同意续假,必须按时归队!”

    乐隆听了,又气恼又着急。他对刘惠中说:“管他的,你就等我几天,我接了你们一起回去,回去了再说。”

    “那会挨处分的。我们先回去,没关系,我让我爸妈送我们。”

    刘惠中倒很镇定,这令乐隆有了一丝安慰,但他还是懊恼地说:“唉,没想到事情被我给搞砸了。”

    刘惠中说:“接下来的事情得好好安排一下。我爸妈送我过去后会很快回来,我爸还要上班。你爸妈什么时候能来?”

    乐隆说:“本打算我去接你们,然后让我爸妈自己过去的。现在看来,我可以和我爸妈一起过去。”

    “那最好了,你们二十六号到了,我爸妈就可以回去了。”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他发了封电报给父母,说二十五号一起到部队去。大概的日期是早就定好了的,他提前跟父母沟通过的。他虽然知道,父母亲已经老了,身体也不大好,要随他一起到北方去,去给他带孩子,肯定会有些困难。但他想,只要自己多干点活,应该是可以应付得了的,现在也没有其它办法,孩子是在岳父母家生的,他们又帮着带了半年,岳父还要上班。

    二十三号,父母亲到了省城,住在姐姐家里。姐姐找单位买了三张卧铺票。现在有直达五梁县的火车了,不需要在华阳市转车了。时代进步了,乐隆想着。

    二十五号中午,他和父母亲上了火车,没想到遇到了大麻烦,三个铺位都睡了人。乐隆以为他们只是临时睡一下,没想到他们都有换好的铺位牌,并且铺位号跟自己的一样!父亲着急了,要跟他们理论。乐隆说,还是等列车员来换票的时候再理论吧。不一会,列车员来了,是个敦实的中年女子。乐隆将三张票递给她。列车员接过车票,打开票夹,按照车票的铺位号不动声色地寻找着铺位牌。乐隆看着她,一时甚至觉得,列车员一定能找到对应的铺位牌的,他多么希望列车员能找到对应的铺位牌。可是,列车员在对应的位置没有找到铺位牌,而是找到了显然是在列车上补的、折叠好的车票凭据。她打开一张凭据,发现位置并没有错,于是张嘴露出惊讶的表情,同时似乎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你们刚上的车?”列车员问道。

    “是啊!”乐隆觉得她是明知故问。

    “这票是哪里买的?”

    “火车站买的啊!”他想着,列车员不会说这票是假的吧,所以没有说是单位订的。

    “售票口买的?”

    “是啊!”

    “确定不是在票贩子手里买的?”

    “确定不是啊!”他有些慌张,难道真的订的假票?姐姐她们单位订的,应该不可能啊!

    列车员打开手电筒,仔细检查着车票。乐隆想,这下麻烦了,无论车票的实际真假,列车员肯定会说是假的。

    “奇怪了!”列车员说。

    乐隆想,看来车票肯定是真的,并且列车员也认为是真的。他感觉虽然有这个小插曲,但最终是不会有麻烦的。

    父亲似乎是见事情在向有利的方向发展,问列车员道:“是不是你们搞错了?”

    列车员听了,有些生气,说道:“我们搞错了?我们怎么会搞错!”

    “那这三个铺位应该是我们的,你让他们让开一下可以吗?”乐隆问道。

    “事情是这样的,你们听我解释。”列车员说。

    父亲忽然气愤地喊道:“解释什么!本来就是我们的铺位!你让他们让开!”

    “你们这么不配合,我可以马上让你们到硬座车厢去!”

    “凭什么?”父亲不依不饶地喊道。

    “卧铺铺位是一人一个,一一对应的,你们是多出来的,是不允许呆在卧铺车厢的!”列车员气愤地说。

    母亲在旁边一直没说话,见父亲和列车员吵起来,便责怪父亲:“哎呀!吵有什么用?”

    乐隆也示意父亲先不要激动,先听听列车员的解释。

    列车员说:“是这样的,这三个铺位是留给前一站的,结果没人上车,铺位就空下来了。这种情况是经常出现的,有的是没有赶上车,有的是临时有急事不能上车。遇到这种情况,我们总不能让铺位一直空着吧?!所以就卖给了列车上需要临时补卧铺的人。”

    乐隆想,听着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是要是这样的话,那提前购买卧铺票还有什么意义呢?列车员可以随意处置卧铺铺位,等买了卧铺票的人上来后,都可以说是在前一站卖掉了。

    “我在这个车站买的卧铺,怎么可能是留给前一站的呢?”乐隆问道。

    “问题就出在这里,这种情况一般是不会发生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从前面的车站调了三个名额过来。但是这样的话,你在窗口是不可能买到的,肯定是通过关系从内部订的。”

    乐隆没有坚持说,一定是在窗口买的。列车员也没有追问他。

    “那,解释这么多有什么用呢?问题是现在怎么办呢?”父亲将双手摊开,质问列车员道。

    列车员显得很不耐烦,抬了一下捏着票夹的手说:“我不管!你们去找列车长!熄灯之前你们要是自己解决不了,就请你们到硬座车厢去!”她说完,就往列车的接头的位置走去。

    母亲更加责怪父亲了,说道:“就是你!把事情弄糟糕了!不跟人家好好商量有用吗?这是人家的地盘,人家说了算!”

    乐隆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内心十分焦虑。他看到母亲也是一副焦虑的表情。父亲坐在本应属于他们的、现在却躺着别人的那张下铺的床边,一脸怒气。乐隆呆坐在窗户边的座位上,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事,列车员说要找列车长,却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他决定还是先去找列车员。

    他来到车厢接头处列车员休息室的门口,透过玻璃看到她头靠在座位背上,闭着眼休息。他敲了敲玻璃。列车员睁开眼,木然地看着他。

    他推开门,对她说:“不好意思打扰您,我们的事情,总得想个办法解决。”

    “怎么解决?”列车员气呼呼地说,“那老头那样的态度,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吗?”

    “实在对不起。我父亲年龄大了,身体不好所以脾气不好。但是我实在是为难,带着两个老人,没有办法。要是我自己一个人,倒无所谓。”

    列车员的语气缓和了些,说道:“我看你是个军人,又带着两个老人,本来想心平气和地看怎么解决问题的。”

    乐隆见她态度缓和了,便说道:“我们当兵的常年在外是不容易。我孩子才几个月,让我父母过去帮忙带带。”

    “这样吧,我先跟列车长汇报一下,等他有空的时候再过来处理,你先过去在那里等着吧。”

    “好的好的,谢谢谢谢!”

    乐隆回到父母旁边,却并没有告诉他们自己去找过列车员。不一会,列车员跟一个满脸横肉的、同样穿列车制服的中年男子一起过来了。乐隆看到他佩戴的胸牌上写着“列车长”,连忙站了起来。

    “是你们?”列车长问。

    “是的。”乐隆说,“我父母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看有什么办法照顾一下。”

    “看你是当兵的,还有两个老人,我们是应该想办法照顾的。这样吧,下一站会空出来两个铺位,你们先休息,不过到明天早上五点钟就会有旅客上来,到时候你们必须让出来。”列车长说完,指给他们两个铺位,一个中铺一个下铺。

    乐隆想,首先不至于被赶到硬座车厢去,还有两个铺位能睡到明天早上五点,应该算是不错了,看来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父亲没再表示反对,但还是疑惑着,没多满意。

    列车员示意乐隆随着她,到了列车员休息室。她对他说道:“我事先在列车长面前说了你们的情况,说了好话。”

    “谢谢谢谢!”乐隆连忙说道。

    “不用谢我,能做到的我们肯定尽量去做。列车长说,给你写个情况说明,你下了车,到车站的接待处,可以退还你们卧铺票和硬座票的差价。”

    “真的?那太谢谢了!”乐隆说道。三张卧铺票跟硬座票的差价,钱不少,要是真能那样,也算是不错了。

    不一会,列车员把情况说明写好了。乐隆拿在手里,回到原来坐的位置,对父母亲说明了情况。父亲不相信,说道:“有这样的好事?不可能的,下了车怎么还可能拿到钱?他们肯定是糊弄你的。你就是,太没社会经验了。”

    列车缓缓地停了下来。先前列车长所指的两个铺位的人果然下车了。父亲赶紧过去占住铺位,生怕被别人抢了似的。父亲脱了鞋,稍显费力地爬上中铺,躺了下去。母亲却推辞着,对乐隆说:“我一点都不困,你睡会吧。”乐隆虽然感觉困倦,但坚持让母亲去睡。

    父母亲睡下后不久,车厢里就熄灯了,喧闹的车厢随即安静下来,乐隆的心情也平静下来。乐隆去车厢的接头处抽了支烟,上了趟厕所,回来坐在车窗边的座位上,痴痴地看着窗外,看到黑漆漆的夜里不时有昏暗的灯光从车窗前划过。不一会,他头靠在车窗上,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母亲把他喊醒的时候,他看了看表,是后半夜的三点钟。

    母亲对他说:“你赶紧过去躺会吧。”

    他问母亲:“你不再睡会?”

    母亲说:“我睡了一觉好的,现在精神了。你赶紧躺会吧,一会就睡不成了。”

    他感觉刚才一直坐在那里一会睡一会醒,身体并没有得到好好的休息。他往铺位上一躺,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他被人推醒了。他睁开眼,看到列车员在推他。他不知这一觉睡了多久,但觉得睡得十分舒服。

    “快起来快起来!乘客已经上车了!”列车员冲他喊道。

    他一骨碌坐起来,给人家让位子。

    “这位!也赶紧起来!”列车员又去推他父亲。

    “推什么推推什么推?”父亲发起火来。

    “老人家,这是人家的铺位,你得起来让给人家!”列车员大声说着。

    “你们就这么欺负人?我们是买了卧铺票的,合规合法的,上来了却没有睡到卧铺。我们一个军人,两个老人,你们看着欺负吧!反正我是不会起来的!”

    列车员看了看乐隆。乐隆低着头,不知如何处理,向着父亲吧,似乎没有理由,昨晚跟列车员商量好了的,他和父母亲都同意了的,睡到五点人家上车了就得让给人家。再说,父亲腰椎一直不好,坐久了会很酸疼,需要躺着。

    列车员见乐隆低着头不吭气,气冲冲地说:“你们看看你们看看!真不讲理,真没素质!”她说完,匆匆离开了。

    乐隆心情沉重,深感羞愧,被人骂“不讲理”、“没素质”,这还是头一回,何况自己还穿着军装。他见母亲坐在旁边低着头,阴沉着脸,更加感到无比悲哀。他担心列车员会把列车长叫来,冲突会进一步升级。可是并没有。看来铺位确实是可以调配的,列车员把刚上来的乘客调配到了其它铺位。

    下了火车,父亲还在说着:“现在的社会,不争,不霸蛮,就等着自己吃亏吧!”

    乐隆打算去车站服务处交涉退钱的事。父亲不耐烦地说:“怎么可能?他们是糊弄你的,你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赶紧把那张条子撕了,赶紧走!”

    乐隆说:“你们在这里稍等我一会,我去看看,哪怕投诉他们一下。”

    “那有什么用呢?人都不见了,投诉个什么?”父亲气恼地说道。

    乐隆还是去了车站服务处。接待他的是个头发浓密、中分的男子。男子仔仔细细看完乐隆递给他的纸条,点上一支烟,悠悠地说:“这个情况,你可以投诉他们的。”

    乐隆说:“到哪里投诉呢?在火车上,列车长也去了。现在下了火车,只有到你这里来处理了。”

    “我这里没有用的。”

    乐隆想,估计退钱是不可能的了,被父亲说对了。

    “那到哪里去投诉呢?”

    男子想了想,似乎也觉得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投诉,于是说道:“我是说,本来买了卧铺,结果换成了硬座,挺亏的,不是钱的问题。我可以给你退钱。”

    能退钱就行,一会也好对父亲有个交代,乐隆想着。男子慢慢悠悠地数好钱,递给他。他拿了钱,回到父母亲身边。他看到父亲满脸愠怒,估计嫌等得太久了。

    “退了钱。”乐隆说道。

    “哦?”父亲的脸部表情变得很尴尬,随即又变成了微笑,“那挺划算的。”

    母亲不屑地看了一眼父亲。

    回到家里,乐隆见到儿子,觉得他长得太胖了,心想将来不会是个大胖子吧。他对刘惠中说了后,她责备他说:“你懂个屁呀!这叫婴儿肥,跟将来没关系。我和你都不胖,他将来怎么会胖?”

    他母亲听了,脸色不大好看,估计是刘惠中说话太随便,带了个“屁”字。他父母都是教师,对这些字眼挺在乎的。他看到父亲倒还好,这次没有在意。乐隆寻思着,私下里要提醒一下刘惠中。

    他问刘惠中怎么没见岳父母。她说:“他们今天早晨走了,家里还有事,我爸还要赶回去上班。”

    他想,这样也好,要是都在的话,家里还住不下。再说,双方父母没有打过照面,假如在这里初次见面,这里条件又不怎么样,还要忙着孩子,难免有些尴尬。估计岳父母也是这么考虑的,要真是想见见面的话,也不会在乎多呆一天的。

    他和刘惠中带着孩子睡在里间。里间放个双人床就没有多少空间了。外间搭了一个单人木板床,开了一个钢丝床,加上饭桌、凳子,也已经挤得满满的。他父亲的腰不好,要睡硬板床,他母亲就只能凑合着睡钢丝床了。父母亲刚来,有些水土不服,环境也不熟悉,他就忙前忙后尽量多做点事。

    这样过了几天,父母亲的身体状况逐渐恢复了,环境也逐渐熟悉了,他便寻思着什么时候去单位报到合适。单位没有批准刘惠中的续假,他有些生气。他问刘惠中从矿务局回来怎么样。刘惠中说:“挺折腾的。我爸从单位派了辆车打算送我们过来。当时下着小雨,我们以为没事,谁知走到半路下起了大雨,山路很滑,挺危险的。再后来,前面的山坡滑坡了,我们过不去,只好回转到矿务局,改坐火车回来的。这样回来耽误了两天时间,王兴宇还批评了我。”她说着,委屈得眼角都浸出了泪水。

    乐隆听了后,内心很懊悔,对她说道:“都怪我,太天真了!让你受苦了!”

    刘惠中苦笑了一下,说道:“本来也没什么,我们自己也能回来,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说,那样的话你爸妈就得自己过来了,没准地方都找不到。这些事情本来我们自己能解决的,你还不如不去找方总,免得让下面的小领导为难。”

    “这些人,太不给面子了!”乐隆生气地说。

    “你算什么?他们怎么会给你面子?他们只想到自己不得罪上级。”刘惠中也很生气。

    “王兴宇说了你什么?”乐隆满脸怒气,一副要去找王兴宇算账的架势。

    “他也没说什么别的,就说,‘站领导盯这个事情盯得很紧,结果你还是没有按期归队,领导对我大发雷霆。’我解释了一下说下大雨、山体滑坡。他就生气起来,说,‘没有什么理由可讲,明知道要下雨,为什么不能提前两天?这个事情,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却被你们给闹大了!上个研究生就了不起了?’”

    乐隆听了,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他妈的,他算个狗屁啊,说这样的话!这都是一些什么狗屁领导!”

    他于是在心里寻思着,老子先不急着去报到上班,看他们拿我怎么办。他想着,这样也好,正好在家里多干点活。他也不避讳,整天抱着孩子在家属院里溜达来溜达去。他遇见过王兴宇几次,彼此打着招呼,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似的。后来有一次,他见王兴宇欲言又止的样子,反倒问他有什么事。王兴宇问他:“你这是,还要回学校去?还是已经学完了?”

    对于这个问题,他早就想好了答案,于是对王兴宇说:“我还不知道在哪里做毕业设计呢,这不是在放暑假吗,要等开学了才知道。再说,有好几门课的考试成绩还没下来,要是没及格,开学了肯定要回学校去补考的。”

    王兴宇听了,虽然有些疑惑,却也无言以对。

    有一次,他抱着孩子在外面溜达,碰到了高主任。他满怀感激地对高主任说:“高主任,谢谢你,要不是你,这孩子就没有了。”

    高主任满脸惊讶,说道:“快别这么说,这是我的工作。”

    她仔仔细细看了看他手里抱着的孩子,高兴地说道:“这孩子长得真好!”

    乐隆看得出来,高主任听了他说的感谢的话,挺开心的。

    这样一直到了八月底,快开学的时间了,也没有人来找乐隆的麻烦。他估计王兴宇给领导汇报了他所说的话,领导也拿他没什么办法。他觉得,在家呆也呆够了,也没有什么理由再继续呆下去了,于是才回单位报到。

    他去上班后,父母亲就开始忙碌起来了,既要带孩子,还要做饭。乐隆觉得,他们有些力不从心。随着天气越来越冷,父母亲对这里的生活越来越不适应了。这里的水,冰冷刺骨,母亲下不了凉水,很多活就只有父亲做了。他们的生活习惯也有很大的不同。父亲每天起得很早,出去转一圈,回来后要看电视,看“东方时空”,电视的声音吵得大家睡不成觉。等吃完早饭,父亲已经累了,要躺着休息。晚上,父亲要锁定“中央一台”看,“新闻联播”、“天气预报”、“焦点访谈”,还有接下来的电视剧。无论好不好看,大家都只能随着他,不能换台。有时候,刘惠中试着去换台,父亲就会露出极不高兴的神情。有一次,父亲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突然停电了,他很烦躁地说道:

    “哎呀!什么破地方!怎么老是停电!”

    乐隆不好反驳父亲,还是母亲在一旁说了一句公道话:“没有停过电啊,这是第一次停电。”

    乐隆觉得,父亲是因为对他很失望,才会时时流露出不高兴的神情的。父母亲好不容易供出来一个大学生,却分配在这么一个破地方,让他们跟着受苦。

    有一次,乐隆跟刘惠中谈到单位上的一些事情,父亲说:“这算什么事啰!你们这里没有什么竞争,都差不多,要是在地方上,那比这复杂了不知多少倍!你们也就是在这里干干算哒,要是在地方上,你们肯定适应不了的。”

    父亲这么看不起他,乐隆觉得既失落又悲哀,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改变目前这种生活状况。

    还有一次,乐隆谈到台海局势的紧张,父亲说:“你们部队是这么宣传的是吧?把形势说得很严峻是吧?我们在地方上不会听到这些。但是现在的国家政策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只有把经济搞上去了,才能谈别的。仗是一时半会打不起来的。也难怪,你们是军人,部队也没有别的事做,说得严重点是好事。”

    乐隆无法跟父亲争辩,确实,国家政策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父亲的意思是,你们在这里,偏离了中心,只能闲着无聊瞎扯。

    对于这些,乐隆能忍住,不表现出来什么,可是刘惠中忍不住,使脸色不说,有时还要顶两句嘴。父亲见了、听了,脸色阴沉下来,极其难看。终于有一天,父亲提出要回家去。乐隆希望父母亲能留到在这里过完年,天气转暖了再一起回去,打算到时候在镇上请个保姆。可是父亲一天也不愿意多呆下去了。乐隆想,要不早点去镇上寻个保姆,这样好让母亲跟着父亲一起回去,就不用勉强他们在这里过年了。他跟父亲商量,父亲却不同意,立马收拾东西要走。可是请保姆却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所以乐隆打算将母亲留下来,然后赶快去请保姆,让母亲在这里过完年,他再送母亲回去。

    可是乐隆刚把父亲送走,就发现母亲一个人根本没法承担家里这么多的活。母亲手掌开裂,下不了冷水,胳膊有炎症,抱不动孩子,没有父亲的帮衬,干什么事都难上加难。乐隆心急如焚,四处托人寻保姆。

    好不容易,保姆找好了!是个农村的小姑娘,长得很结实,什么都会干,劲也大。原本焦头烂额的生活,没想到因为请了一个农村的没有什么文化、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姑娘做保姆而解决了。

    一天晚上,刘惠中对乐隆说:“让你妈早点回去吧,我们忙得要命,她却帮不上什么忙。”

    乐隆听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母亲自己并没有提出来要走,现在请了保姆了,就嫌人家碍事了,要赶人家走了。他于是说道:“再等等吧,我暑假在家呆了那么久,年前不好请假了,等过完年我送她回去,她一个人在路上令人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一火车就到了!”刘惠中急忙说道。

    乐隆为难地说:“她又没提出来走,我们这样,像是要赶人家走一样。”

    “去你的吧!人家早就盼着走了,只是碍着面子没说出来。这里这么冷,还多少要做事,哪有回家自己呆着舒服?”

    乐隆想,也是啊,不如让母亲早点回去。让父母亲分开在不同的地方过年,也不是什么好事。

    乐隆想,这一段时间,特别是父亲走了,保姆还没请到的最近这段时间,母亲受了苦了,实在是难为了。他对母亲说:“这里接下来会更冷,您到时候肯定会受不了。要不我今天去县城看看能不能买到卧铺票,过几天您就回家去吧。”

    母亲急切地对他说:“今天天气不错,要不我今天就走。也不用买什么卧铺票了,有票就行。”

    乐隆心想,幸亏听了刘惠中的话,跟母亲商量了。

    他送母亲到五梁县城,买了火车票,没有卧铺票,只有站票。他送母亲上了车,期望能找到一个座位。却都坐满了人,过道里还有几个站着的。他急切地询问了几个坐着的人,看有没有在就近的几个站下车的,他又担心车快开了,因此显得十分焦急。被询问的人要么低头不理他,要么向他投来怪异的眼神。母亲却很淡定地对他说:“没事的,你不用着急问了,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这,座位都没有,一晚上怎么过呀?”他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母亲却一点也不着急,反倒显得心情很愉快。“你赶紧下去吧,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他下了车,站在车窗外面,向母亲招手。母亲微笑着,向他摆着手,显得十分轻松,仿佛刚刚卸下一个沉重的负担一样。他的眼泪开始流淌下来。列车缓缓开动了,他看到母亲还在向他摆着手,始终微笑着。他不想让母亲看到他流泪,用手擦拭着脸颊上沾满的泪水,但泪水却止不住地流出来。他终于哭得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