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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五

    一早起来,乐隆看到试验场外面白茫茫一片,才知道昨晚下了一场大雪。昨晚睡觉前他就感觉气温挺低的,于是将通向机房的铁门打开,让空调的暖气吹进来。机房里的设备都很贵重,空调需要一直开着。相比冰窟似的单身宿舍,他觉得很满足。

    他用电热水器烧开一壶水,他从铁盒里取出一小袋奶粉,撕开塑料包装,将奶粉倒入洗好的杯子中,然后用开水冲泡。饼干也是在铁盒里。铁盒是用来防老鼠的,这里老鼠实在太多了。昨天后半夜,一阵“嗞嗞嗞嗞”的声音将他吵醒,他睁眼看到配电柜里冒出火光,吓得打算去拉闸。随后他听到配电柜里面“吱吱”的叫声,才意识到是老鼠进了配电柜,触电了。火光逐渐熄灭后,空气中飘来一阵烧糊的肉的香味。

    他吃完早点,试着去打开房门。一阵寒风扑面而来。他立即将房门关上,想着,这么冷的大雪天,先不去办公室了。

    他将谭咏麟的磁带“难舍难分”放入录音机里。磁带是他春节从家里回来,经过省城等火车的时候买的。上次去会于慧芬,一路上总是听到远处播放的这盒磁带里的歌,他却由于行色匆匆,没想到去买一盒。

    “……

    走过了一生有多少珍重时光与你爱的人分享

    我总是选错了方向伤心却又不能忘

    放不开魂牵梦系爱的你无处说凄凉

    回首灯火阑珊处是否还有你

    说起来人生的仆仆风尘不能够留一点回忆

    难舍又难分已无可追寻烟消云散的往昔

    说起来爱情的悲欢离合有个你我永远不提

    相偎又相依要留在心底陪我一路到天涯

    ……”

    他听着音乐,有些伤感,觉得这首歌特别切合他目前的心情,却一时又懒得去回忆生活中带来伤感的具体情节。

    敲门声响起,他去开门。刘主任站在门外,脸冻得通红,“哈哧哈哧”地呼着气,两只脚使劲跺着,皮鞋上沾满的雪四散开去。

    “打电话又不接,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刘主任边说边进了屋。

    “没听到电话啊。”

    “是吗?我一直打。”

    “估计是坏了,老鼠咬断线了。”

    他走到桌子边,拿起电话,电话里果真没有声音。

    “你先把设备开机,一会有人来参观。”

    两人进入机房,将一台台设备开启来。

    “新来了一个学员,一个小姑娘,一会就过来了。她说想学计算机操作,就归你教了。”刘主任对他说。

    今年的新学员中有不少女孩,他在食堂见到过。没想到分了一个到他们组,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个。他想着她很快就会过来,内心有些激动。

    他打算去看看电话在哪里出了问题,于是回到配电室,检查了一下电话线,没发现问题。他想问题应该出在房顶上,老鼠经常在房顶上乱窜。

    他扛个梯子出门,来到房子的后面。房子后面的屋檐比较低,他把梯子架好,然后往屋顶上爬去。屋顶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他侧目望去,屋顶和地面的雪融为一体,给人一种处在同一平面的错觉。屋檐边正好有一根木棍,埋在雪里面,他将它拔了出来,握在手里,拨拉开身边的雪,屋顶的红瓦露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爬到屋顶上,选择结实的地方落脚。他抬头寻找着电话线的位置,用木棍一边拨拉开雪,一边往那个位置移去。他够到了电话线,轻轻往上拽,发现电话线果然断了。他将断了的两端并排着握在手里,从上衣口袋里取出打火机,点燃,凑拢过去,烧出里面的芯,将两端的芯扭在一起。这时候,他很后悔没有带上来一卷黑胶布,要爬下去取实在太麻烦了,取到了还得重新爬上来。他抬起头往屋子四周看了看,看见一个小姑娘站在雪地里。小姑娘的个子不高,身上的军装略微偏大了一点,这更显示出来她的稚气。她的脸圆圆的、胖胖的、白白的,齐眉的刘海密密的。她对他咧嘴笑着,门牙歪向一边,挺可爱的。她的眼睛笑眯眯的,本来就不大,现在便成了一条缝。他意识到,她也许盯着他看了很久了。

    这肯定就是新来的学员。这么小?估计还不到十八岁吧。他估计着,即使是上完高中以后再上中专,也应该有快二十岁的。假如她是初中毕业就上中专,那样有可能真的没满十八岁。他有些失望,胡思乱想着,觉得她太小了,比自己要小六七岁,而部队必须晚婚,女的必须满二十三岁,等到她满二十三,我都快三十了。他忽然又想,我这是怎么啦,怎么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我是有女朋友的人啊,难道我潜意识中已经没有把于慧芬当成女朋友了?这也太不像话了,虽然我跟她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过面,但是信却是一直通着的。

    他这么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使她不好意思起来。他意识到这样下去实在是不好,于是问她道:“你能帮我拿一卷黑胶布过来吗?”

    她怔了一下,身子往前倾着,头也往前伸,似乎是要离他近些以便听得更清楚。

    “黑胶布?到哪里去找黑胶布?”她问。看来其实她已经完全听清楚了。

    “到机房去找刘主任,他知道放在哪里。”

    “好的!”她响亮地回答着,步子轻快地往机房门口走去,很快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中。

    没一会她又从白茫茫中冒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卷黑胶布,问他道:“扔给你?”

    “是的,扔给我。”

    她似乎很担心扔不好,扔不到屋顶上来,或者扔得离他太远。她把握着黑胶布的右手手心向前,手臂伸直,往身体后下方摆动,膝盖部位随着弯曲,身体略往前倾,然后右手往前上方摆动,膝盖部位伸直,身体恢复正常直立状态,做出要往上抛的动作。她这样反反复复地做着动作,却没有把黑胶布从手里松开。他在上面等着,不知道她会在哪一次将手掌松开,把黑胶布抛上来。他也不催她,只是静静地等着。

    终于她喊了一声,“接着!”然后将黑胶布往上抛来。黑胶布落在屋檐边上,离他的距离很远,陷在雪里面。她显出很懊悔的样子。

    他用木棍拨开雪,往前移了移,想用木棍去够黑胶布,却够不着。再往前就有些危险了,屋顶的瓦面上湿湿的、滑滑的,不小心会溜下去。

    她在下面急得跺脚,对他喊道:“别再往前了!会滑下来的!”

    他犹豫着,后悔没有让她绕到屋子后面搭梯子的地方,再把黑胶布扔上来,那边的屋檐矮得多。不过那样的话他就要费劲了,得爬回梯子那边去。

    “你用木棍戳它前面的雪,把它戳下来,我再扔一次,使劲扔得离你近一点。”她急中生智似的说道。

    他决定还是冒险去够它。他右手把着屋顶的瓦块,两只脚和屁股交替着往下移。

    “别别别!”她惊讶地喊道。

    他估计位置应该差不多了,左手握着木棍,将木棍尽量伸过去,总算够到了它。

    他得意地回撤到屋顶安全的位置后,她高兴得鼓起掌来。

    他用黑胶布将线缠好,往屋后面的梯子位置移去。她见了,踩着雪跑到后面,帮他扶住梯子。

    他下了梯子,对她说了声“谢谢!”

    她立即羞红了脸,说道:“不客气。刚才担心死了。”

    他见她害羞的表情,有些手足无措,连忙说道:“我去看看电话好了没有。”

    他快步跑到配电室,拿起电话。电话有了“嗡——”的声音。

    他去拿梯子,却不见她了。他将梯子背到储藏室,然后去机房,看到她在那里擦桌子。

    刘主任见了他,对他说道:“这位是新来的学员,叫刘惠中。”

    她停下擦桌子,微笑着看着他。

    “你好!欢迎!”他矜持地说道。

    刘主任指着他对她说:“这位叫李乐隆,名牌大学计算机系的本科生,以后他就是你的师傅了,你找他多学学吧。”

    “师傅好!”她羞涩地对他喊道。

    他心里乐开了花,对她说道:“叫李工吧。师傅好不习惯。”

    在随后的日子里,刘惠中经常来机房找他。他胡子刮得勤了,衣服换得勤了,精神也振作起来。他经常透过窗户,盼着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影过来。她骑着一辆小号的自行车,她说是二六的型号,他却觉得比二六的型号还要小。那是一辆粉红色,带有蓝色大斑纹的女式自行车。她有时候会先打个电话,说一会就来。这样,他就可以有盼头地注视着窗外,看着一个小小的人影出现,然后逐渐变大,逐渐来到面前。也有的时候,她并没有事先通知,而是突然出现在门口,一边敲着门,一边大声喊着,“师傅,开门!”这种时候,他会感到更加惊喜。

    他教她计算机的基本操作、DOS命令、文字编辑,当然还有试验的操作流程。她仔细地听着,用笔记本详细地记录着。他每讲解一段,就会让她实际操作。她按照笔记本里记录的,一步一步地试着,没有把握的,再问他。他教她的时候,尽量避免碰到她的身体,手尽量避免碰到她的手指。有时候他不小心碰到了她,感觉到她有所反应,她却装着没有什么。

    逐渐熟悉了之后,彼此就没有那么拘谨了。两人在闲聊中,了解着对方的一些基本情况。她是别的部队的子弟,高中毕业才上的中专,年龄也有快二十了,只是看起来更小一些。她说她刚到华阳报到的时候,干部科找各种理由不想接收,让她回自己部队去。

    “我就哭了,质问他们,‘报到证上都是写的你们单位,让我回去怎么办?’”她绘声绘色地说着。“那个云干事,人长得白白胖胖,人模狗样的,却十分令人讨厌。后来他们几个人嘀嘀咕咕商量着,就把我分配到这边来了。我毕业拿到报到证的时候,还以为是在华阳市呢。”

    “我也是的,我还在华阳市呆了一年,后来才调到这里来的。”他这么说着,心里却想着,当时报到的时候,云干事非但没有嫌弃他们,还因为单位条件不好有些不好意思呢。大学生和中专生的区别看来还是很大的。

    “那我们算是真有缘分啊!”她看了他一眼,似乎是鼓足了勇气似的说道。

    他听了,内心浮想联翩。

    基本操作会了之后,她说想学点什么技能方面的东西,问他程序设计怎么学。他对她说,首先,有很多种程序设计语言,比如汇编语言、BASIC、PASICAL、FORTRAN、C、C++等等,比如我们这里,指令控制、数据收发用的是C++和汇编语言,数据处理用的是FORTRAN语言。

    “这些语言你都学过吗?”她好奇地问,眼里充满了崇拜。

    “学过几种。不过其它的看一看书很快就会了,主要是要学习它们的规律,比如程序控制、常量变量、赋值语句、判断语句、条件语句、循环语句等等,每种语言的表达方式不同而已。不光是语言的问题,还要学数据结构、数理逻辑、操作系统等等,才能编好程序。”

    她眼光变得茫然,像是听得一头雾水。

    “这么复杂?我看我还是算了。”她说。

    “是不容易,你多学学操作就好了,编程序就算了。”

    “也是。我看很多人都在学五笔字型,我也想学。”

    “嗯,学学输入法是不错的。输入法不难,关键是要熟练。”

    “不难吗?”她似乎又燃起了希望。

    “拆字慢慢拆、试着拆,总是能做到的,不过要熟练也很难,要下功夫练习才行。”

    “我不怕下功夫,就怕动脑筋。我就学这个了。”

    “我们的计算机里就有五笔字型输入法,你多练习吧。”

    “太好啦!”她高兴得拍起手来。

    有一天,她没有事先通知就来了。她拍着门,喊着“师傅”。他听着,声音似乎没有平时那么清脆和欢快,而是有些沉闷。

    他打开门。她交给他一封信。

    “一直没问过你,原来你已经有女朋友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王兴宇说,他看过你女朋友的照片,特别漂亮。”

    “听他瞎说。”他说。她跟王兴宇在办公室已经讨论过了,他想着。

    “你女朋友的照片给我欣赏一下呗。”

    他不情愿地将于慧芬的照片找出来递给她。

    “哇,真漂亮!难怪你那么喜欢她,离那么远都喜欢。”

    从此,她来机房的次数逐渐的少了,但每次来,都会带些水果,会分给他吃,说是孝敬师傅的。他刚开始推让,后来也不再客气了。

    他回办公室的次数却多了起来。

    熊小强来找他,显出夸张的、惊讶的神态对他说:“找了你好多次都不见你,你不上班呀?”

    “我在机房值班。”他说着。自从分到试验训练站后,他和熊小强打交道不多。他觉得各自兴趣不同,不打交道也挺好的。他没想到,熊小强会来找他,还找了很多次。他知道肯定没有什么急事,要是有,熊小强可以问问室里的其他人,然后给他打电话,或者去机房找他的。

    “你女朋友又来信了吗?你们关系怎么样了呀?”熊小强问。

    “还那样啊。”他冷冷地说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老同学过来看看。你都当上师傅了,好厉害。”熊小强看了看刘惠中,“我每次来,问你在不在,你徒弟就说,‘你找我师傅啊?他不在。’”

    他感觉到,熊小强来找他是假,来找刘惠中套近乎是真,“醉温之意不在酒”。有一次,熊小强假意说会看手相,揣起刘惠中的手边看边摸。他怀着醋意,也怀着不屑地想着,又来这一套。

    后来,还是王兴宇告诉他,经常来找他的四室的他的同学跟刘惠中谈恋爱了。他起初不大相信,觉得这也太快了吧。王兴宇信誓旦旦地对他说,他看到他们晚上一起压马路。

    他虽然内心有些莫名的不快,但还是说道:“这也正常吧。”

    “正常什么啊!她是你的徒弟,也是我的小老乡,平时天真活泼的,就这样被别的室的人给骗去了。”

    “你的小老乡?”他没想到王兴宇还打她的主意,认了个小老乡,于是随口问道。

    “是啊,她还说好了过年一起回老家的,说她一个人怕路上不安全。哎,我这个小老乡,也太心急了。我还说给她介绍对象呢,训练科的马参谋,不是挺好的吗?你猜她说什么?”

    “说什么?”

    “她说她只找本科生,并且最好是地方的本科生,最好是学计算机的。”

    乐隆想,这样的话,熊小强确实是挺合适的,他的计算机水平不比自己差,这样一来,她就可以跟他学计算机了。

    “我对她说,李乐隆不是挺好的吗?人实在,你俩又熟悉。她说你已经有女朋友了。你也是,太老实了,女朋友离那么远,远水解不了近渴。”

    逐渐地,熊小强来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不避讳什么了。有时候,上午下班那会,乐隆要是走得晚点,能碰到熊小强打了饭过来,跟刘惠中一起吃;有时候,下午上班那会,假如他去得稍微早一点,就能碰到他俩单独在办公室里。晚上他们在办公室的时候自然更多。乐隆尽量不去理睬,但内心却是煎熬的。他认为自己是够倒霉的,在上大学时,吴芳偏偏跟赵建武谈恋爱,天天在他们宿舍,在他的眼皮底下。他只能以王莹做幌子,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现在竟然出现同样的情况,而他要以一个遥不可及的女朋友做幌子。为什么这些人不能理我远点?他只有尽可能避免见到他们,下了班赶紧离开办公室,上班也卡着点去,晚上从不去,做到眼不见心不烦。

    熊小强来二室变成了家常便饭,经常上班的时间也跑过来。乐隆不好说什么,毕竟是同学。王兴宇却当着刘惠中的面说过,“这个人太讨厌了,整天嘚嘚瑟瑟地在面前晃来晃去。”刘惠中听了,低头不吭声,脸色却十分难看。

    快过春节了,乐隆写信给于慧芬,说这个春节肯定是要回家去的,没有时间到她家去了。于慧芬回了信,表示了理解。

    回家的路是艰难的,但与去见于慧芬相比,他的心情却差别巨大。爱情似乎是可选择的,而亲情是必然的,没法选择的。

    快到家时,他觉得家是那么的陌生,连回家的路也十分陌生。也难怪,他已经两年没有回来过了。

    他听到远处一个小孩的声音:“妈妈妈妈,快看是不是爸爸回来了?!”

    他又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是吗?我看看。哎,不是的,这不是你爸爸,不知道是哪个野老公。”

    他的心里一阵郁闷。他循声望去,看到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的身影,却看不真切。天快要黑了。他心想,这是一个两地分居的家庭在盼着自己在远处工作的爱人和父亲回家过年的典型情景啊,几年后,也许于慧芬还有她和他的孩子也会是这么盼望他吧。

    他进了家门,先看到父亲,喊了一声“爸爸”。

    父亲惊喜地说:“乐隆回来了!”

    “爸爸!”他又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父亲随即向身后招着手,“快来快来!乐隆回来了!”

    他见母亲急促促走过来,胳膊里抱着个约半岁的孩子。他猜到是姐姐的女儿。两年不见,母亲的头发已经花白了。

    “妈妈!我回来了!”

    “乐隆!回来了!好好好!”

    母亲说着,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她胳膊里的孩子便用胖嘟嘟的细嫩的小手去擦她的眼泪。

    乐隆的眼泪也禁不住涌出来。

    父亲说:“回来了要高兴,哭什么呀。”

    母亲说:“高兴高兴,我是高兴。”

    他见到一旁的姐姐,喊了声“姐姐”。

    姐姐说:“这回回来得挺早的。你哥哥和你姐夫都还没回来呢,都还没放假呢。”

    “这回我特意早点回来的。”

    这次他回家确实够早的,离过年还有七八天。

    他脱下军装的时候,母亲注意到了他身上穿的毛衣。

    “这件毛衣没见过,又不大像是买的。”母亲好奇地说。

    “女朋友织的。”

    他看见母亲的眼神忽然暗淡了下来。

    “你女朋友还会织毛衣呀?挺心灵手巧的啊。现在的小姑娘都不会织了,都是买着穿。”姐姐也看到了母亲的眼神,故意说道。

    这时,姐姐的孩子哭闹起来,家里人都开始手忙脚乱地围着她转。

    乐隆在家呆了两天,寻思着去找找同学。吴辉家他是知道的,他家是一个独立的小院,一栋砖瓦结构的平房。

    乐隆找到吴辉家的小院子,看到他家门口停了一辆小轿车,看上去很气派。

    吴辉正在家,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很高档。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砖头一样的东西,放在耳边说话。乐隆猜想是大哥大,虽然是第一次见。

    他听到吴辉在说:“你租个车回来吧,我刚到家,累得要死,不去接你了。”

    吴辉放下大哥大,热情地跟乐隆握手,说道:“李乐隆!好久不见了!你还是到部队去了,穿着军装好帅气!”

    乐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帅气什么。还是你帅气。”

    “刚才不好意思啊,跟我爱人通话呢。她坐飞机到了省城,我让她自己租个车过来。”

    “你都已经结婚了?这么快!”

    “我大学同学,我们一起去的深圳,到了深圳很快就结婚了。”

    “哦,那真不错。你毕业后真的到深圳去了。”

    “是啊,我毕业后没有要求分配,自己到深圳去打工了。”

    “这么快就发达了?”

    “也不算发达,在一家外企打工,待遇还不错。”

    “你爱人也是?”

    “她在另外一家公司打工,待遇也还不错。”

    “外面的车是你的?你开车回来的?”

    “我开车回来的。车是公司配的,我干了一年技术就转做销售。公司给销售配车做业务的。大哥大也是公司配的,个人谁买啊。”

    “那你们公司真不错,不是一般的不错。你爱人为什么不跟你一块坐车回来啊,飞机多贵啊。”

    “她坐长途受不了。我是爱开车,要不然一块坐飞机了。”

    乐隆对吴辉羡慕不已,想想自己,还在感情的漩涡中挣扎着。毕业才两年半的时间,由于选择的不同,差别竟然如此的大。

    “你呢?你分配在哪个部队啊?”

    “在华阳市的一个部队。”

    “华阳市?城市太小了,不会有什么发展的。”

    “问题是我目前还在外面的一个站点,在山西省的一个小镇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调回华阳市。”

    吴辉疑惑地看着他,问道:“就是大家所说的山沟沟里?”

    “是啊。”

    “那也太惨了点。赶紧转业吧,然后去深圳闯荡。”

    “转业,也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有很多人想转可是转不了。再说,往哪儿转啊?转回县城来吗?”

    “你就是缺乏冒险精神。管它转哪儿,只要人出来了,什么都可以不要,到深圳去闯就是了。人生短暂,再过个几年,等过了三十岁,再出来就晚了。”

    “道理是没错,但是部队确实不放人,也不能随便乱来,有纪律的。”

    “转业有那么难吗?我在深圳也有不少军队的朋友,看他们转业很容易啊,有的就转业在深圳,单位还都安排得很好,有个一官半职的,日子都过得不错,我还总是求他们办事呢。”

    “是有就地转业这一说。但是我们单位没办法。地方不同。”

    “是的。我听他们说过,在部队主要就是地方的差别,北京的部队跟山西的部队差远了。我看深圳那些部队的,一个个志得意满的,转业也好不转业也好,都没人担心,爱人过去有好的单位安置,孩子上学还照顾。他们的条件比深圳市的市民还有优势。”

    乐隆想来,确实是这样,吴辉一语点醒梦中人,不是距离的问题,是地方的问题。有一次,他去北京的厂家调研,去见了分配在北京的几个同学,大概有七八个。他们都在一个大院里上班,一个个都意气风发的,对他这个从山沟沟里来的同学很是看不起。还有二十几个同学在其它地方上班,乐隆没有兴致再去找他们了。他们都在北京市内,没有一个像队长说的二次分配到新疆或者西藏去。反倒他自己跟有二次分配一样。在这一点上,他确信队长是骗了他的。

    吴辉问他:“吴芳你还有联系吗?”

    “没有。据说她找了个新加坡的大富翁,已经移民过去了。”

    “是吗?她的心气是很高的。”

    乐隆想着,吴辉应该不知道她跟赵建武的事。大四那一年,吴辉再没有去过科技大学了,每次都是乐隆去他们学校找他。乐隆那次去北京调研,根据赵建武提供的地址找到了他,问他能不能一起去见吴芳。赵建武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说,他跟吴芳一起到北京后没多久,就分开了。乐隆从其他同学那里打听吴芳的情况,才知道她移民新加坡的事。他心想,自己还暗恋过人家,真可笑。他也没去找付蓉,毕竟都是过去了的人和事了,见了面又还能说些什么呢?

    他从吴辉家回来,姐姐说要去邮局打电话,让他一起去,说可以帮她轮换着抱抱孩子。

    姐姐打完电话,在回家的路上,对他说:“不是说你,你那个女朋友,太不现实了。妈妈为了两个儿子操碎了心,一个那么大年纪了,还在挑三拣四的,一个傻乎乎的,什么也不管不顾。我和你姐夫,也就是隔了几个小时的距离,他每个月都要回来两趟,我们都过得很困难。他回来只能看一眼,帮不上忙,呆一两个晚上就要回去上班。我还得求着爸爸妈妈帮我带孩子。”

    乐隆没吭声。

    “姜老师还记得吗?原来乐向东中学的,调到一中教书的。”

    “记得。”

    “离婚了。”

    “哦。”他并没显得多么惊讶,但心里还是觉得挺意外的。

    “她男的在部队,一年回不来一回,她相当于守活寡,加上她人长得那么漂亮,风言风语很多。”

    “乐向东中学的谢老师?”他突然冒出来一句。

    姐姐像是觉得很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哪止是谢老师。”

    姐姐又提到姐夫他们单位的军属,对他说假如将来有了孩子,问题会更大。

    他问她:“那你的问题也得早点想办法解决。”

    她说:“你姐夫已经给单位打了报告,他算是高科技人才,应该问题不大。只要那边接收我,一中这边肯定会放人的。”

    他说了声,那挺好的。

    姐姐接着说:“你要是在华阳市,可能还好办一点,但现在又不在,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回华阳市。”

    “是啊,不知道。”

    “所以说,你现在自己都顾不过来呢,还怎么去顾别人?”

    “也是啊。”

    姐姐像是见他口气有所松动,于是说道:“也许人家已经后悔了,只是不好先提出来。一年见不上一次面,感情能有多深啊。你写封信去,提出分手,应该很快就断了。听妈妈说,王莹跟她妈一起来家里提亲,多好的事啊。她在省城,你假如转业的话,就可以转到省城了。我很快也会调到省城去,到时候我们都在一起,把爸爸妈妈再接过去,多好啊。你得赶紧把这个女朋友断了,才会有机会找别的。听到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