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流水十八章三部曲中部 » 第四章

第四章

    四

    担心的事情总是会发生。春节刚过完,乐隆就被调到了试验训练站。熊小强也是。他被分配到二室,就是钱立鹏呆过的室。熊小强被分配到四室。

    这里办公区条件还好,都是四层的楼房,有暖气。男单身宿舍区就很惨了,只有几栋平房,不仅没暖气,还经常停电,即使不停电,到了晚上十点也会断电。还经常有人来检查,电炉、电热器一律不准用。现在天气转暖了,还算过得去,刚来的时候,屋子里整个没法呆,像冰窟一样,只能是尽量呆在办公室。那时候,晚上睡觉,钻被子是极其痛苦的事情,被子上盖着军大衣和其它衣服,将被子使劲往身子底下掖,也得好长时间才能暖和过来。身子暖和过来了,头却还是冷冰冰的,有时候只好戴着棉帽睡觉。睡觉前一定得少喝水,要不然半夜被尿憋醒就惨了,根本没法起来,只能硬憋着到天亮。天亮起来,还要走列队、跑操,从被子里出来要克服极大的困难。熊小强是不管那么多了,早晨坚决不起床跑操,爱怎样就怎样。熊小强有时睡到快上班,起来洗把脸就往办公室跑,迟到是经常的事情。乐隆基本还能坚持起来,有时候情绪来了,也有不起来随它去的情况。

    他想着,原来以为军训的时候就算很艰苦的了,现在想来根本不算什么,那时候虽然也下过雪,但并没有真正过一整个冬天,没多久就走了。在这样的环境中,当时钱立鹏肯定也是受不了的,难怪他很快就结了婚。结了婚就能搬到家属院,那里有暖气,在家能做饭吃,有电视看,也不停电,也不用出操,简直是充满温暖温馨的人间天堂。

    室主任姓刘,个子高高的,却很瘦,下巴上翘,戴着军帽的时候,帽檐跟下巴正好对称,显得很潇洒,可是脱了军帽,下巴就会显得额外突出,头顶上稀疏的头发也会暴露无遗。刘主任头顶上的头发虽然稀疏,旁边的头发却留得长长的,从一侧梳到另一侧,试图盖住光光的顶部。不到万不得已,他总是舍不得把帽子取下来。他对乐隆还是不错的,虽然经常找他谈话,却从不当着别人的面批评他。

    乐隆刚来的时候,就在试验场的机房里跟室里的同事一起做试验。有一台计算机,处理着几台模数转换设备的数据,用的语言他在学校学过,所以很快就修改了几处错误,对处理程序也进行了一些完善。跟别的室讨论问题的时候,他也能说出个一二三。对此刘主任很高兴,经常找他一起讨论问题,似乎把他看成了心腹。

    乐隆有时早晨不起床出操,刘主任说过他几回,他却还是改不了。其他同事都有意见,似乎乐隆不出操他们就吃了亏似的。有一次,刘主任找他说:

    “你跟那个到四室的那个叫什么的。”

    “熊小强。”

    “哦。据说都是出了名的懒,算是一对。”

    “我比他还算强点吧。”乐隆笑着说道。

    刘主任也笑着说:“强是强点,也强不多少。据说就是因为这个,才把你们调过来的。”

    “领导可从没这么说过,说是在华阳市没事干,浪费了,所以才调到这里来发挥作用的。”

    “在这里是发挥了作用,但本质还是因为表现不好。表现好的不是又都调回去了吗。”

    “在华阳市既然没什么事做,又不出操,每天按时上班,有什么表现好不好的?”

    “这就怪你没眼色了,正是因为平时没事,就更要注意。室里的老同志把你们看在眼里,说你们赶在上班的点才到办公室,拿出不知什么书来往桌上一呼啦,扫扫灰,就坐那儿看书。”

    乐隆想想,自己确实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但也没有人说他,让他改正啊。

    刘主任继续说道:“人家战士考学的,或者提干的,早早地就到了办公室,拖地、打开水,取信、取报纸,老同志来了热情招呼,给人家倒上水。”

    乐隆想想,自己还真没干过这些,当时想着,既然地有人拖,老同志有人倒水,自己正好落得轻松,没想到要挣着抢着去干。看来自己被调到这边来,完全是咎由自取,也许跟什么单位照顾子弟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可是这边有这么多人,调过去的却仅仅是几个子弟,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室里决定让你去守试验场的机房,这样你就不用早晨起来跑操了,但是没试验的时候还是要来办公室上班的。”

    听说不用跑操了,乐隆喜出望外。试验的时候,他在试验场的机房的配电室看到过有一张空床,还有一个床头柜,却没想到那里是可以住人的,毕竟配电柜的嗡嗡声还是挺大的。

    他问道:“那个地方原来住过人值班吗?”

    刘主任说:“以前是有人值班的,调走后就没有再安排别人了,毕竟不是很需要,随时都有保卫科的人在那边巡逻。”

    乐隆想着,既然没必要,却又安排了自己,一定是自己有时候不出操影响了室里的工作,使领导为难了,这样一安排,问题也就解决了。

    他拿了钥匙,兴冲冲地回单身宿舍搬被褥和一些必需品去试验场机房。目前不太用的东西还留在单身宿舍,毕竟值班是暂时的,单身宿舍可以随时回去。

    在试验场机房的配电室,他将行李安置好,想着,趁这一段值班的时间,把总算基本写完了的那篇有关军训的小说输入到计算机里去,再修改打印出来,然后投投稿试试。机房的电脑、打印机、打印纸都是现成的,平时就是自己管理着,只要注意点别把电脑染上病毒就行了。自己只是敲字,又不干别的,每次敲好用一个专用的干净软盘拷贝出来就行了。电脑并不是自己专用,毕竟写的这个东西是不好给别人看到的。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勤奋地敲着字,有时晚上干到后半夜,这样第二天按时去上班变成了不可能。即使这样,效果却并不明显,输入实在太慢了。他不会五笔字型,只会拼音输入,因为是南方口音,字很难拼准,很多字都只能试来试去的。不过这样倒是能矫正他的发音,他时常想,原来这个字是这样的发音,难怪自己会被别人笑话。

    这篇“小说”,春节去于慧芬家的时候他真的带在身上,却并没有拿出来写一点,改一下,看都没有看过。他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天真,怎么可能有机会拿出来呢?结果还被于慧芬看到了,令她很是担忧。他随身带的挎包就放在她的房间里,本来想着她不会去翻他的包的。

    他记得大年初二一早,于慧芬显得心事重重的,顾自织着毛衣,没说一句话,也不抬头看他一眼。他感觉奇怪,就问她。她只好说:

    “我还是忍不住翻了你的包,没想到看到了你写的文章。这太令人意外了。”

    他很后悔把它带在身上,到了这一步,只好说:“我瞎编的。”

    “完全靠编肯定不可能啊。研究生同学也就算了。黑美人,不是跟你挺合适的嘛。”

    “不合适,我们没感觉。”

    “那我呢?会不会成为你的素材呢?你把它带来的目的,是不是就想告诉我,不要希望太多呢?”

    他见于慧芬说着说着眼睛都湿润了,更后悔将“小说”带在身上。

    “不是的,我们是一见钟情的。”

    她听了,微微一笑,心情似乎平静了些。

    “我再看看你的掌纹。”

    她抓住他的左手,让他摊开手掌。她上次已经看过一回,说过他的手掌有断纹。

    “你看你,这么明显的断纹。你会有两次刻骨铭心的爱情。”她将自己的右手摊开,说道,“看看我的,一条直线。”

    “你只有一次,而我却有两次。万一我们真的没有成,你的意思是你不会再爱上别人了?”

    “是的,我不会。你却会爱上别人的。”

    “那要是我这次算第二次呢?”

    “那你的第一次呢?说说看,是不是真的有过一次?”她看着他,似乎内心又燃起了希望,希望他真的爱过一次,这一次算第二次。

    他想着,这个问题无论怎么回答都会有问题。他极力希望有那么一次,哪怕是勉勉强强地能算一次,可是如果按照内心的真实想法,还真是没有。王莹不能算,吴芳自然也不能算,付蓉不能算,方萍更不能算。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他于是老老实实地说:

    “还真没有,我跟你是第一次。”

    她似乎内心很矛盾,对他说:“你真实诚,不会说有过一次骗骗我吗?”

    “这个没法骗。不过掌纹这个东西只是一种迷信而已,不信也罢。”

    她笑了,对他说:“但愿吧,但愿现实不是这样的吧。”

    他见她消除了疑惑,很高兴。录音机里播放着谭咏麟的磁带,是他买的《爱的根源》。录音机还是他刚上大学的时候买的白色小录音机,正播放着,“饭后你织毛衣,还未着身就温暖……”

    可是那天晚上,他很久没有睡着,回想着这一路过来的不易。在华阳市上车的时候,车门口挤不进去,后来车门关了,他正在焦急地以为上不了车的时候,见有人从车窗爬进去,自己也跟着爬进去了。他还没有站稳,车就开了。车厢里满满的都是人。他站到后半夜,实在坚持不住了,一个好心的农民模样的人让他坐在编织袋上。他就那样坐了一晚。在花都市下了火车,坐公交到汽车站,再坐到广水县城的汽车。他没有抢到座位,站了两个多小时。车里拥挤不堪,严重超载。汽车沿着蜿蜒的山路行驶,一会急转弯,一会急刹车,他的双手必须紧紧抓住扶手,要不然会被甩出去。到了县城,他在候车室坐着等她,等了很久,等到都绝望了,好几次打算立即坐车回花都,坐火车回家去。这时过来了一个中年妇女,很敦实的农村妇女,问他是不是从花都来的。他没听懂她说的什么,打算不搭理她,后来寻思着,她是问他是不是从某个地方来,但他没有听清楚“花都”两个字,于是说,不是。中年妇女犹豫着走开去了。这时候车室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他忽然意识到,她不会无缘无故来问他的,就走过去对她说,他是从华阳市来的,经过花都市没错。她说她是于慧芬的妈,是来接他的。于慧芬今天上午还有最后一门考试,本来是昨天考的,推迟到了今天。她本不愿意来的,实在没办法,于慧芬说要是接不到他,他肯定会打回转的。她说她来的时候匆匆忙忙,连他的名字都没记住。

    他们在候车室坐着等于慧芬考完试过来。她过来的时候穿着校服,像个中学生,灿烂地笑着,显得很可爱。他顿时觉得这一趟辛苦是很值得的。他们一起坐汽车,又经过一个多小时,才到她家。

    他本打算在她家呆几天就走的,跟家里说好了回去过年的。可是她和她父母坚决不同意,说不在这里过年,就是没有诚意,再说年前几天路上更挤,太辛苦了。他拗不过,又想着不回家过年母亲会很难过,内心十分焦急,只好拍了封电报回去,内容是:

    “爸爸妈妈,我现在女朋友家,这次不能回家过年了,勿念为盼。”

    他想象着,母亲收到电报后肯定会伤心落泪的。或者,年前家里都收不到电报,那样他们会更加担心着急。

    昨天,大年初一,云干事过来拜年。乐隆见了很是尴尬,但也只能极力装着平静。云干事表面上倒很友好,他们彼此交谈着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他躺在床上,久久不能成眠。他承认到于慧芬家来是自己太冲动了,当时应该好好想个理由拒绝她的,那样的话,他现在应该是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家里的床上。

    他春节没有回家引起了家里的种种担忧。他预感到了家里的担忧,预感到了母亲的挂念,从于慧芬家回到华阳市,就立即给家里写了封信,说自己一切都好,说她们家盛情挽留,自己实在不想拂了她们家的好意,所以才没有按原计划回成家。他很快收到了父亲的回信。从父亲看似平缓的语气中,他依然能感觉到家里对他交的女朋友距离那么遥远而深感忧虑,对他“春节肯定能回家”的食言而深感惊讶和伤心。信中说,“我们在大年三十那天才收到你的电报,思想上没有一点准备,你也从来没有提过交了女朋友,要到女朋友家去。……”“那天晚上,只要校门口有动静,你母亲就去阳台上张望。我们都劝她,既然他发了电报回来,肯定是不会回来了。可是她不相信,总是说:去年乐隆就说回不来的,结果还是回来了。……”父亲在信中又写道,“不过我还是支持你的,你已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考虑和打算。她们家盛情挽留你,也证明是真心对你好。”

    父亲用的“我”而不是“我们”,乐隆意识到,母亲和哥哥姐姐估计是不支持的。他给家里回信,说自己能够处理好一切,希望不必担心他。

    姐姐也来了信,说春节的时候母亲一直流泪,大家怎么劝都劝不住。母亲总是说:离得本来就这么遥远,一年都回不来一回,指望春节能见一面,却还是回不来。姐姐说,父母亲逐渐的老了,身体也大不如前了,希望多见小儿子一面,是情理之中的事。姐姐劝他考虑问题要实际一些,其实他年龄并不大,应该从长计议,过两年单位搬到华阳市,在华阳市找对象也不迟。要不然,她让他姐夫来介绍,在省城找(姐夫毕业后分配在省城的一家单位),或者由哥哥在地级市找,再不济,由父母在县城找,都是可以的,至少不会涉及到路途的问题。再说,熟悉的人家知根知底,可靠得多。“你现在的女朋友,还有她家,你并不了解多少,假如出现一些不好的事情,你都并不一定知道。再说,人的感情是会变的,时间长了,特别是两地分居,感情肯定会淡漠。她要是长得漂亮,你又不在身边,会有很多人打主意。你姐夫他们单位就有一个军属,一个人带着孩子,很辛苦。时间一长,感情就出现了问题,男的每次回来,除了吵架还是吵架。”

    乐隆内心觉得很苦闷,又无处诉说,于是写了一封信给哥哥,他感觉哥哥会理解他一些。在信中,他如实地提到了去于慧芬家和回部队时路上的艰难。他从于慧芬家回华阳市,在花都火车站只买到了后半夜的临时加班列车的车票,站票。

    哥哥回信虽然对他表示理解,但同时也说,你这样烂漫是烂漫,但太辛苦自己了。你现在年轻,身体吃得消,等年龄大点,会吃不消的,考虑问题还是要实际一些。哥哥在信中还说,他倒没有父母和妹妹那么担心,也许,这只是一个过程而已,自己会慢慢成熟的。他自己接触过那么多女孩,考虑的问题又太多了点,父母亲对他的担心却又是另外一个方面。他也想改变自己,毕竟岁数不小了,不愿意让父母太操心了。

    乐隆看了家里人的来信,觉得都不无道理。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希望事情能慢慢地过去。但他忽然收到了母亲的来信。自从他上大学离开家里,基本都是父亲写信的。母亲的来信肯定是一个不好的预兆。他急切地拆开信。母亲在信中写道:“你说你能处理好,但实际上还不是做不到,说好的过年能回家的。我已经老了,帮不上你什么,只是希望你自己能过得好。看了你给你哥哥的信,知道你受了不少苦,深感伤心。你很多事情都隐瞒着我们,怕我们担心,这样反倒令我们更加担心。”

    他看着母亲的信,内心充满了伤感。这样想来,他后悔给哥哥写了那样的信。

    更令他忧心的是,于慧芬的来信同样充满了伤感。他记得在上次分别的时候,她哭得像个泪人。她顾不上满脸的泪水,带着哭腔对他说,“有空的时候再来玩啊!”她似乎感觉到,要再见一面很难很难。当时他极力忍住眼泪,对她说,“我一定会再来的。”

    室里有个同事叫王兴宇,战士考学的,已婚但两地分居,矮矮胖胖的,鼻子又大又红,上身总是笔挺着,走路的时候总是令人觉得两条短腿像木偶一样地摆动,上身却保持不偏不倚的姿态。乐隆问过他,他这样两地分居以后怎么解决。他很无奈,说没有什么好办法。他配偶随军的条件已经到了,但是她在老家单位不错,要是随军到这个地方,能干什么呢?王兴宇说,他基本上是要转业回老家的。乐隆想着,到时假如自己也转业,是转到老家去还是转到于慧芬家去?这是个大问题。

    他在试验场机房里过着愁苦的生活。“小说”的文字输入没有进展,即使完成了也看不到希望。他吃过一些零食,引来了不少老鼠,都是很大的很肥的那种。有一次,他蹲下身去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好几只硕大的老鼠从床头柜里跳出来,一只只先跳到他头上,再跳到地上,再四处溜走。他气愤极了,试图去踩死它们,却一只也没有踩着。他从图书室借的《追忆似水年华》第一部(图书室很小,书很少,并且不是摆在书架上自己去找,而是要问管理员有没有什么书。他当时对管理员说,要是有《追忆似水年华》就好了,不过不可能有的。管理员两眼放光,说有的,我刚进过来的。乐隆当时很惊讶,也很高兴。),书侧面的塑胶被老鼠给啃完了,书整个散了架。

    乐隆的心情郁闷起来,给于慧芬和给家里的信少了起来。他想着,从华阳市到她家都那么难,从这里过去简直太难了,要两个晚上三个白天才能到。距离还真是个大问题,是自己太天真了。再说,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以后两地分居的问题怎么解决?在华阳市的话,有可能还能想到解决的办法。而从这里搬回华阳市,现在看来不是一两年能够实现的。

    他将这个真实的想法告诉了于慧芬,说估计只能再等,等过两年单位搬到华阳市,等再过几年他的级别到随军的条件。他也将家里的担心告诉了她。他心想着,在遥远的亲情和同样遥远的爱情之间,他可能要做出选择。

    她回信直指他对她的爱不够坚定。她说,她已经没有退路,她愿意等。她要他将他家里的地址给她,她会写信去做他父母的思想工作的,她自信一定能用一颗真心打动他家人的。

    他虽然对她说不需要写信给他父母解释什么,他们只是有些担心,决定权还是在于他自己,但他还是将地址给了她,为了不辜负她的用心,为了表示自己的真心诚意。他希望她不会真的给他父母写信。

    一段日子之后他再次收到母亲的来信,信里还夹着于慧芬写给他父母的信。母亲在信中写着:

    “我只是担心你,并没有反对,你何必让她来劝说呢?即使是她主动要求的,你也不必把家里的地址给她。你们的事情还是要你们自己解决,不必牵扯到家里人。你爸还说要给她回信,说什么‘来而不往非礼也’,说人家也不容易,那么小个姑娘,写信来解释情况,说的话也合情合理,说明人家是个通情达理的姑娘,对乐隆也是真心诚意的。我就生他的气,我们并不了解真实的情况,跟她扯是扯不清楚的。

    前不久,东安村王村长的爱人带着她女儿王莹找到家里来,我也不清楚她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地址的。王村长的爱人说是专门来提亲的。王莹在一旁不说话,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她长成了个大姑娘,越来越漂亮了。我感到很惋惜,对她们说可惜你已经有了女朋友了,要不然还真是挺般配的。我见王莹更加不好意思,把头低得更低了。王村长的爱人很失望,然后问起女朋友是哪里的,做什么工作的。我很为难,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告诉她,你自己在单位那边找的,具体情况还不是太清楚。我告诉你这件事,只是说明我并没有干涉你的意思,一切都还取决于你自己。”

    乐隆想着,是啊,您并没有干涉我的意思,一切都还取决于我自己。但是您会担心的,这是我所不愿意看到的。

    王莹为什么愿意跟着她母亲去他家呢?她毕业后就不见了,没有再给他写信联系过。他不知道这几年她是怎么过的,也已经不愿意再回想以前的一切。

    他有些抱怨于慧芬,说了不需要给他家里写信的,现在事情变得更加难办了。他看她的信,知道她确实太心急了,太稚嫩了,太自以为是了。她说过,她肯定能说服他父母的,她似乎以为,她的真心诚意能打动别人。但她不知道,对于这件事深感顾虑的、还没有接受她的他母亲来说,这样的解释只会适得其反。“……请您们不要为我们担心,我们一定能过得好的。”这句话对母亲来说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一定能,为什么能?他觉得,根本问题是,她根本不应该写这封信。正如母亲所说,他们并不了解其它情况,只知道距离太遥远这个改变不了的事实,“跟她扯是扯不清楚的”。

    在随后与于慧芬的通信中,他并没有提起母亲将她的信转给他的事。也许是她感觉到他对她的感情在逐渐冷却,也许是因为她写给他父母信却没有得到回音,她在最近的一封信中所写的令他深感意外。她写道:

    “我最近总是失眠,我总是想着我们俩不会有好的结局。我反反复复地听着童安格的‘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泪水止不住哗哗地往下淌。

    ……相信总会有一天/你一定会离去/但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所有的故事/只能有一首主题歌/我知道你最后的选择/所有的爱情/只能有一个结果/我深深知道/那绝对不是我/既然曾经爱过/又何必真正拥有你/即使离别/也不会有太多难过……

    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告诉你下面这件事。我们要彼此真诚,不是吗?在我们学校后面有一个兵站,前不久来了个指导员,年龄跟你差不多,军衔跟你的一样,长得挺精神的。我同学叫我一起过去玩,去了几次,没想到他突然向我表白,说他自从第一次见到我,就爱上我了。我拒绝了他,他却不死心,一直追我。我对他说,再这样我就不会再理他了,一般的朋友也没得做了。他说:为什么?你得给我个理由,好让我死心。我没有办法,只好告诉他,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他听了特别惊讶,说没想到你这么小就有人占了先机了。我把你的照片给他看了。他说你挺文质彬彬的,挺帅的。他说,不过他还可以竞争的,他的优势是‘近水楼台’。

    你能抽时间尽快过来一趟吗?也好让他彻底死心。再说,我实在太想你,……”

    他觉得,她对他的信心正在逐渐失去,正如他对她的感情在逐渐冷却一样。是距离改变了这一切。“近水楼台先得月”,上大学时吴辉不止一次对他说过的这一句,没想到这个时候采取一种变形的方式重新出现了。那位指导员,虽然是“近水楼台”,却没有“先得月”,是不是内心充满遗憾呢?不过,也许他最终能够“得月”。而她呢?很可能也会充满遗憾的,为了一次遥远而又不会有美好结局的爱,却要牺牲近在眼前的、不好好把握就会像流水一样流走的幸福。“既然曾经爱过,又何必真正拥有你。即使离别,也不会有太多难过。”这难道不是说,他们的爱很快就要结束了吗,很快就要成为曾经的爱了吗?

    他犹豫着,这一切也许是该结束了。应该写封信去,直接说分手,这样对她来说应该是种解脱,她有她的指导员。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但他又感到没法动笔写这样的信,实在不忍心就这样结束。他依然爱着她,怎么能忍心就这么拱手让给别人呢?那样真是太失败了。她也还爱着他,只是有些担忧而已。在小说中,不是说爱能战胜一切吗?为什么不能够战胜距离?那首歌曲,只不过是一首伤感的歌曲而已,不可能句句都去深究的。

    无论如何,他要去见她,上次离别的时候,他也答应过还会去找她的。他想着,今年过年无论如何都要回家的,现在去见她一面正好过年的时候就不用去她家了。

    他去找刘主任请假,说有急事要去见女朋友,有人在跟他竞争。

    刘主任惊讶地说:“你小子,怎么这么多事情?很快就要做试验了,这几天我们就要到厂家去调研,提前做准备,做试验方案。”

    乐隆犹豫着,心想肯定去不成了。不去就不去吧,给她写封信,就说试验任务紧,实在抽不出时间。

    刘主任也犹豫了一会,然后对他说:“给你一个星期的假,快去快回,把事情处理好。”

    乐隆想,现在过去,到那里正好是周末,呆个周末就赶紧回来,于是说道:“好的好的,我快去快回。”

    “一定要尽快回来。我们推迟几天也要等你回来一起去厂家。”

    “我一定尽快回来。”

    “见了女朋友,遇事一定要冷静处理,不要强求。”

    “好的,不会的,放心吧。”

    他正要离开主任办公室,刘主任叫住他,对他说:“以后不要老在机房打麻将,影响很不好。”

    “好的,知道了。”

    他匆匆去邮电局给于慧芬发了封电报,内容是:“已出发,预计后天下午到,还在汽车站等。”然后匆匆搭上去县城的大巴。

    到了县城,他顺利地买到了到华阳市的火车票。火车上空座位不少,他随便坐了个位子,定了定神,才发现没有带军官证,心想没带就没带吧,估计问题不大。他想起军训结束后也是这趟路线跟方萍和熊小强一起回华阳市,两年的时间一晃而过了。那时候的自己,似乎是无忧无虑、信心满满的。

    火车竟然晚点了六个多小时,第二天的下午四点多才到华阳市。这样,他错过了下午两点多那趟到花都的车,只有一趟半夜的车了,并且是慢车。他估算着,这趟车正点到花都市也要到明天下午四五点了,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去广水的汽车。他想着,地方和地方的差别真是太大了,在华阳市的时候,他能够早早地买好去花都市的票。现在是淡季,要是在春节,想从朝晖镇去花都,就更不得了了。

    他在站前广场闲逛着,心想等车的这段时间去找钱立鹏是来得及的,但是去找人家干什么呢?说什么呢?说自己匆匆忙忙又去会云干事的小姨子?

    他想起大学毕业来报到的时候,他站在这个广场边,一脸茫然。一旁的付蓉微微笑着,不好意思似的看着他。他当时还看不上这个地方,而现在,他只是一个匆匆过客了。

    火车到了花都市,已经快到下午六点了。他急忙赶到汽车站,但还是错过了去广水的最后一班汽车。他无法去想象今天下午在广水汽车站等不到他的于慧芬会是怎么样的心情,会一直等他到多晚。经过在火车上度过的两个通宵的旅途,他感觉自己快坚持不住了,迫切地想找一张床睡下。他在车站附近询问了好几个小旅社,却都被告知没有证件是不能入住的。他对他们说,自己穿着军装,不就是证明吗?可是没有用,他们统一的说法都是,没登记就入住的话派出所会罚款的。到这时他才后悔,是自己太冒失了,出发前竟然没想到回一趟机房去取证件。在无可奈何之下,他来到一家录像厅,交了钱,找了个靠墙的位子坐下,准备在这里过一晚上。他发现在这里看录像的还真多,估计都是跟他一样的情况,等着第二天早上坐汽车的。不一会他就睡着了,但很快又被录像片的剧烈的声音吵醒,然后很快又睡去,这样反反复复直到天亮。

    他坐上清晨的班车,早早的到了广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是找到于慧芬的学校去,还是在候车室等待。

    令他惊喜的是,于慧芬很快就出现在他眼前。她跟一位同学一起,比较起来,她简直是貌若天仙。

    他急切地对她说:“我昨天下午没赶上汽车,你等得是不是着急了?”

    “还好啊,我看最后一班车里没有你,就回去了,想着你肯定没赶上车,今天上午过来。我们今天早早的就来这里了,在附近玩,不时过来看看。”

    “我正发愁不知道怎么办呢,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早。”

    她笑了笑,对他说:“你那么远过来,我这算什么。”随后她又说道,“我们一起回家去吧。”

    “我们有任务,这次时间很紧,我明天就得回部队去。”

    “明天啊?”她呆望着他,惊讶得大张着嘴。“是我害了你,不应该叫你来的。”

    “没事,我也很想见你。可惜路上耽搁了,要不然昨天就来了,能多呆一天。”

    “那我们先到学校去吧。”她说道。

    学校离得不算远。他们到了学校,跟她一起的同学离开了。他们到了她的宿舍,宿舍里没有其他人。他坐下,感觉头晕乎乎的。

    “你累坏了吧。”她给他倒了杯水。

    “没想到路上耽搁了,还真累。”

    “要不要先休息,白天在这里睡一会没关系。”

    “没事的,我歇会就好了。”

    她让他在她床上睡会。他倒头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他掏出电子表看了看,已经下午一点多了。他见她在别的床上歪着休息,大睁着眼睛,神态木然。

    他坐起来,看着她,对她说道:“我们去吃点东西,然后去逛逛商场吧。”

    她像是猛然醒过来,连忙站起来。

    “好。一会吧。”她说。

    她走到紧靠窗户的壁柜前,打开壁柜,从里面取出一件衣服,折回到他面前,将衣服递给他。

    “给你织的毛衣织好了,你试试。”她说。

    他接过来,轻轻抚摸着。

    “织得真不错啊。春节的时候见你才刚开始织,以为你还没织好呢。”

    “这有什么织不好的,只要花功夫。不过我拆了好多地方,重新织了好几回。第一次织还是不太容易。”

    他将毛衣穿在身上,觉得很合身。于慧芬仔细审视着,不时拽拽袖口、围领和下摆,露出满意的神情。他将毛衣脱了下来,穿着太热了。他的心里也是热烘烘的。

    他们一起出门。她主动牵着他的手,显得很快乐。

    到了楼梯口,她显得很兴奋,压低声音说道:“快看快看,指导员!”

    他环顾四周,没看到有人,便问她:“在哪里?”

    “窗户外面。”

    他透过楼梯间的窗户,看到后面一栋楼上几个军人站在走廊里,一个干部和几个战士。他们正朝这边看,满脸笑容。

    “他们看到我们了!别盯着看他们。”

    他低下头,将她的手拽得紧紧的,往楼下走去。他感觉他们一直在盯着这边看。

    出了校门,她带着他进了一家小面馆,他们一人吃了碗面。吃完面,她带他一起坐公交车,在一个比较热闹的地方下了车。

    他对她说:“给你买件衣服吧。”

    “好的。”她爽快地答应了。

    他们一起进入商场里。她看上了一件宽松的短袖,价格不贵。他付完钱,随着她又到处转了会。

    在回来的公交车上,她突然狠劲抓住他的胳膊,伸直脑袋,望向窗外。他疑惑不解,但心里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令她激动的事情。

    “兵站的车,刚刚过去。”她似乎是下意识地说了句。

    他忽然情绪很低落。她对兵站的车那么熟悉吗?她经常坐吗?她的无意识地举动证明她对那个指导员是很在意的。

    她带他来到学校附近的一个旅社。他说走的时候着急没带证件。她用她的身份证登记了房间。

    她忽然掉起眼泪来,说道:“这次不应该叫你来的,我太自私了。”

    “没事的,我很高兴。”

    “一想到你明天就要奔波回去,我就受不了。我不想让你为了我受这么大的罪。”

    “没事的,我不受罪。我是因为太担心你,才这么急急忙忙赶过来的。”

    她高兴起来,说道:“我知道。你是真心爱我的。我也是真心爱你,不会骗你。”

    他相信她是真心的,虽然有指导员在那里,但那不是他们之间的障碍,而只是一个干扰项,只是为了考验他们之间的真心。

    第二天她送他上车。车开动的时候,她朝他挥着手,说着:“路上注意安全。一路平安!”

    他也朝她挥手,心满意足地注视着她脸上露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