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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冒充

    话说休繁,议定了一切之后元行阙和秦望寻果断分头行动。秦望寻找来三匹马,带着两个助手就直奔瓜州去了。三个时辰的狂奔,秦望寻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瓜州,而在尚远的地方,遥遥看见瓜州城门之时,秦望寻就已经从干燥的空气中闻出了一种腐败之气。

    瓜州的情况,似乎比她想象的要严重许多。

    秦望寻没有停留,骑着马直接奔到瓜州城门,城门果不其然有人驻守,一看见秦望寻一行人,顿时拦住她道:“什么人!现在任何人不能进出城门!”

    “我是肃州太守严泽君派来的大夫!让我进去!”秦望寻高声道。

    那驻守城门的士兵愣了好一会儿,上上下下地打量秦望寻,秦望寻从马上下来,走到他们面前道:“城里死了那么多人你们看不见吗?我是来救人的,快让我进去。”

    士兵交头接耳地低声道:“怎么办?上面明说了要封城呢。”

    “上头说的是不能放城中居民出去,倒没说不能让大夫进去。”另一人道。

    “不过……”士兵犹豫一下,对秦望寻道:“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啊!”

    秦望寻进去救人,就没想着在乌热结束之前回来,点点头道:“我知道。”

    “里头人死的挺多,让她进去吧。”那个喊话的士兵做了决定,很显然城里的惨状他们也是知道的,现在有个傻不拉几的大夫要自己跳进这个火坑,他们也就不拦着了。

    说着两个士兵给里面打了声招呼,一边准备开门一边回头对秦望寻道:“我们打开一条缝你就赶紧进去,千万不要磨蹭。”秦望寻当然点点头,眉头却已经深深皱了起来。

    士兵小心翼翼地打开城门,才开了刚够一匹马经过的宽度,里面突然传来一阵可怕的叫嚷声,像是站在地狱门口听见里面数以千万计的冤魂在哭嚎似的,连秦望寻这样意志坚定的人都忍不住心里一慌,可想而知里面会是怎样一副可怕的景象。

    “快!”两个守门的士兵催着。

    秦望寻没有过多停留,很快便策马窜进了城门内,接着,她看到了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景象——

    瓜州城的城门内,聚集了男女老少几十人,一个个瘦骨嶙峋,面黄肌瘦,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的样子。有几个还能行动的,此时正嚎叫着冲向刚开了一条缝的城门,拍打着要出去,哭声和叫声混成一片,却很快被外面的士兵用剑逼了回来。而更多的人,是麻木的,他们或躺或坐在城门内,眼睛呆呆地看着秦望寻,好像自己的灵魂已经被抽走了似的。地上到处都是尸体,来不及处理的尸体跟活人混杂在一起,构成一种诡异莫名的景象。城里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清理过道路,污水、血水、尿液、粪便乃至呕吐后留下的秽物,再加上尸体腐败之后的腐臭味扑面而来,这里,完全已经不能用人间来形容。

    当初在燕回山,秦望寻已经见过天灾之后的惨状,但当时的燕回山尚且没有这里这么死气沉沉。燕回山的大家起码还会互相帮助着自救,绝望之余不乏希望的曙光,可在这里,秦望寻能感受到的,只有绝望,赤裸裸的绝望。

    该怎么办?

    秦望寻骑着马站在瓜州连风都不光顾,尘土都无法飞扬的街道上,第一次感到无比的茫然。

    元行阙几乎是飞一般地回肃州报信,严泽君听闻瓜州的情况严重到了如此地步,也是震惊无比,再一想极有可能又是鄯右军的手笔,他也是气得连连跺脚。不过此时这些不是重点,必须赶紧支援瓜州,不要让情况再恶化下去才是重中之重。

    严泽君飞快地叫桓钰去请点了肃州城内现在所存的物资,很快整理出了三车粮食和两车药材准备送往瓜州。肃州自己的情况也还没完全好,能支援这么多已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但当然不够,元行阙说道:“我们得想办法从鄯右军手里把粮食夺回来。”

    “这谈何容易呀!”对元行阙的这个提议,长史桓钰那可是大惊失色,“人家可是正规的军队,咱们府衙这点人,去抢粮,那不是送死吗?”

    严泽君在旁边一脸森然,显然他也觉得这件事情非常棘手,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大人,我们将此事告知御史大人,让他奏报给朝廷如何?”桓钰道。

    “等到朝廷接到消息再派命令给鄯右军,瓜州人早就死完了!再说了,鄯右军阳奉阴违的事情干得还少吗?”元行阙冷笑道。

    “那你说怎么办!”桓钰一甩袖子,不满道,“难不成真让我们这些人去送死吗?”

    元行阙转而望向严泽君,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但可能需要严太守亲自冒一个险。”

    “哦?什么办法?”严泽君眼睛一亮。

    “冒充广陵王。”元行阙沉声道。

    鄯右军中。

    兵士们在营帐外头嘻嘻哈哈地喝着酒吃着肉,拼酒的划拳的说着浑段子的,吵闹无比。一个跛脚的中年男子一瘸一拐地拎着酒桶准备给兵大爷们续酒,有人注意到他,醉醺醺地问:“没见过你,你谁呀,新来的?”

    “是,新进来做饭的。”那人点头哈腰地道。

    兵士继续问道:“你是哪里人?”

    “瓜州人。”那人道。

    “什么?!”那兵士吓得直接跳起来,洒翻了一桶酒,指着跛脚男子道:“瓜瓜瓜瓜州的?”

    周围人哗啦一下子站起来,那瓜州人周围顿时清出一片场地,他有些手足无措,连忙解释道:“各位爷,小的来时瓜州尚无时疫,绝不可能染上乌热。”

    那些兵士似乎放心了不少,但还是十分警惕,摆摆手嫌弃道:“滚滚滚,别让我看见你。瓜州……哼”

    他重新坐了下来,身边立刻有人道:“我上次去瓜州送粮食都看见了,啧啧啧,惨哪。”

    “没得吃也没得治,不惨才怪。”先前那人道。

    “咱们这些战场上下来的看着都觉得瘆人,蒋守沙倒也还真的沉得住气。”兵士口中的蒋守沙正是瓜州太守。

    “人家管这些干什么,这些日子光是卖粮卖药,就赚了八辈子的钱吧。”兵士道。

    “胡将军也真是大胆,这么干,就不怕上头查下来……”那人似乎是个嫩兵蛋子,这会儿跟着胡不庸干这种事,少说是有点心虚的。

    “哈哈哈,”那位老滑头一样的兵士却大笑了三声,一拍新兵的脑袋瓜道:“安你的心好好喝酒吃肉,咱们将军的本事大着呐!”

    众人又是一阵嘻嘻哈哈,却没注意到后面阴影处,那个跛脚的瓜州男子,眼中正冒着火,死死盯着这些人。

    而营帐内,被兵士们奉为“本事大”的胡不庸,此刻却没有如往常一般佳人在侧好酒好肉,而是一个人坐在案桌前,烛光打在他脸上,明明暗暗,更显得他脸上一股子阴晴不定。

    严泽君……胡不庸看着面前这位肃州太守亲笔写下的信,表情会越来越晦暗不明。

    这封信非常简单,只有几行字:

    广陵王殿下前往嘉峪关前曾留下一封弹劾奏折交予本官,奏折事关鄯右军将领胡不庸,请胡将军择日亲自前往肃州处理相关事宜。

    这短短的几行字,已经让胡不庸心惊肉跳的好几回。

    元行阙居然给严泽君留下过一封奏折?还是关于他们鄯右军的奏折?他想弹劾什么?他都已经死了,严泽君现在拿出这封奏折的意义又是什么?难道他觉得广陵王已死,这封奏折对他来说没有了意义,所以打算跟他胡不庸来个黑吃黑,两人私下里将这封奏折处理了?

    胡不庸脑子千回百转,严泽君,他对这个肃州太守的印象并不很深,依稀记得他曾跟鄯右军作过对,似乎是有肃州辖内的人打了鄯右军的兵士,但鄯右军上去要人时,他却咬定不肯给,看来这家伙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至于元行阙……胡不庸一想到他,眉头皱得更深了,脸上的厌恶表情连掩饰一下都不肯。鄯右军跟广陵王没有太多交集,但是胡不庸可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年轻的少年战神。正是因为他的强势崛起,胡不庸的鄯右军才被赶到北边国境去戍守,相比起河西十六州的塞上江南之称,北部靠近大漠的地方,可以称得上是荒野千里,根本没有油水可捞。

    更何况胡不庸一直不得高升,他有打听到正是元行阙在皇帝面前吹的风。胡不庸自恃带兵打仗能力甚强,巴不得功高震主来个护国柱石之名,结果元行阙就这么挡在他升迁的路上,既年轻又会打仗,战绩出色也就罢了,还广受百姓爱戴,风评比他的鄯右军好了不知道多少,俨然已经是朝中武将首席,胡不庸忌恨得直咬牙。好不容易盼到元行阙战死沙场,胡不庸正准备借着自己又被调回河西的机会狠捞一笔,再将手伸向京师,原以为一切顺风顺水,谁曾想这个死人居然还不肯放过他!

    弹劾奏折……弹劾什么?为什么要让严泽君代替他上报京城?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胡不庸的拳头越攥越紧,最终唰一下站起身。

    他必须去肃州一趟了。

    “写好了。”元行阙放下笔,吹了吹墨迹道:“桓钰,想办法把这份奏折做旧,不用太旧,看起来像一年前的东西就行,这难不倒你吧?”

    “我……”桓钰面露难色,“你开玩笑呢吧,我怎么会这东西?”

    “城里那家造假的古董店不是有你在后面撑腰呢吗?”元行阙淡淡道,“做旧一份奏折,应该不难吧。”

    桓钰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看严泽君,后者果然用严厉的目光看着他,桓钰一缩脖子,咽口唾沫道:“大人,这个,那个,我……”

    “少废话,先按照防风说的办。”严泽君摆摆手,元行阙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的真名,于是又是用“防风”这个名字代替。

    “这奏折能做旧,但广陵王的私章怎么办?”桓钰愁眉苦脸的。

    说完,他就见元行阙掏出一个印章,毫不犹豫地往纸上一戳,道:“好了,拿走吧。”

    “这样真的可以?”桓钰小心翼翼地拿走这份“伪造奏折”,左看右看,还是不放心,“我说你这个章做的也太假了吧,被看出来怎么办。”

    元行阙真的无语了,天地良心,他这章真是广陵王的私章,一直以来跟他的兵符放在一起的。不过是为了掩盖身份,所以说成是自己做的假章。

    严泽君仔细看了看元行阙“伪造”的广陵王奏折,道:“我对广陵王的字迹不熟悉,但胡不庸肯定见过。”

    “那个五大三粗的,差不多就可以蒙骗过他了。”元行阙摆摆手道,“我在王爷身边当录事,很多文书都是我替他写的,我保证胡不庸绝对看不出这是假的。”

    严泽君和桓钰对视一眼,都没办法,严泽君只好先让桓钰去办事,但还是不放心,问:“你之前怎么没说过你在广陵王身边做事?”

    “有说的必要吗?他都死了。”元行阙一脸的云淡风轻。

    “我还是不放心,这样真的有用?”严泽君有些惶恐。

    “大人,要是你用这幅表情去接待胡不庸,他瞬间就能看破一切。”元行阙叹口气,道,“你需要胸有成竹,相信这份奏折就是广陵王给你留下的。”

    “胡不庸真的会相信吗?”严泽君还是不放心。

    元行阙眸光一闪,道:“字迹和私章只是表面,重要的是内容要让胡不庸相信。”

    “通敌叛国之罪啊……”严泽君说出这话,头都有些发晕,“这怎么可能。”

    “是不太可能,胡不庸当然不会大胆到这个地步。”元行阙很自信地笑了笑,“但没有大罪,也有小罪,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怕,怕这封奏折一旦放到皇帝的案桌上,他那些小罪也会被查出来。所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然,到底能威胁他多少,还要看大人你怎么说了。”

    严泽君看着他的眼睛,不知是不是想到了瓜州水深火热的百姓们,顿时坚定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