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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威胁

    “大人,外头有个自称姓胡的人说要找您。”肃州府衙的小衙役推门进来,严泽君回头看了看元行阙,后者冷静而坚定地注视着他,他深吸口气,似乎从那目光中汲取到了一些力量,顿时又挺了挺腰板,沉声道:“让他进来吧。”

    小衙役退出去,元行阙也退到了屏风后面。严泽君对此没有任何异议,他们要演的这出戏,显然在胡不庸眼里是非常机密和危险的,当然由严泽君单独和他商议最好。

    胡不庸跨着八字步进门,他久在北境,深受草原民族习气的影响,说好听点是粗犷,说难听点就是粗鲁。他对严泽君一点也不客气,连问候也没有一句,扶着腰带故意压低声音以显示自己的威严问:“什么意思啊,严太守?”

    严泽君没有急着回答,反而故意慢吞吞地道:“辛苦胡将军走一趟,坐。”

    这是元行阙交代他的,跟胡不庸交谈,一定要慢条斯理,从容有度,这人是个急性子,你越不顺着他的心,他心情往往越急躁。现在主动权在严泽君这里,他拖慢节奏,就能让胡不庸越烦,人烦躁的时候,判断多半就不是那么精准了。

    胡不庸皱皱眉头,看来的确很不悦的样子,道:“少来这些虚的,严泽君,我没那么多耐心,你最好立刻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严泽君从容不迫地笑了笑,自顾自坐下喝了口茶,从案上拿了个东西,递给胡不庸,道:“看看吧。”

    胡不庸大步上前看那张纸,只见上面写着:奏闻御前,解围肃州后俘虏一犬戎人,名曰始毕,是为犬戎右王庭贤王随从,为求活命,检举鄯右军胡不庸与犬戎暗通款曲,出卖河西攻防战略图。胡不庸有通敌叛国之嫌,望速派大理寺钦差前来追查。广陵王元行阙亲笔。

    短短几句话看得胡不庸胆战心惊,脸色沉了又沉,他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里的纸张,控制住自己想直接把它撕碎的心情,阴沉道:“严太守拿一个假的奏疏,以为便能吓住我了吗?”

    严泽君一点也不惊讶,淡淡道:“给将军看的当然是手抄的副本,要是拿了真的过来,将军一时气愤将东西毁了怎么办?毕竟广陵王已战死,这东西可不会再有第二份。”

    胡不庸冷冷地哼了一声,道:“那你如何让我相信,你手里的东西确实是广陵王亲笔?”

    “我不需要你相信啊。”严泽君笑盈盈的,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觉得脊背发寒,他看着胡不庸,还是一副从容悠然的样子,“这件事,说白了跟本官没有什么关系。胡将军大可不信,甩甩袖子回军营,本官一介文官,手无缚鸡之力,还能拦着您不成?”

    胡不庸盯着他,牙根直痒痒。没错,这封奏疏不管是不是真的,他胡不庸都不能视而不见。是假的自然罢了,但要是真的,传到长安皇帝的案前,对他来说绝对是个大麻烦。这牵涉的只是他的身家性命,而严泽君完全可以置之度外。

    胡不庸没有急着回答,他很快就明白,严泽君并不是急吼吼地用这封密奏来讨好他,他摆出的姿态,明显是要交易。而且这场交易,主动权完全在他手里,胡不庸只能跟着他走,这让向来不可一世的他相当难受。

    沉默了一会儿,胡不庸突然道:“广陵王是在构陷。”他咬重了构陷两个字,直直盯着严泽君。

    “我相信将军对大齐的忠诚。”严泽君不紧不慢地说,“我也相信,朝廷必然会很快派人来查清楚,还您一个清白。”

    看着严泽君的笑容,胡不庸再次明白,构陷这个罪名就算成立,也是属于广陵王,而不是属于严泽君的。严泽君充其量只是个传话人,而要承担构陷一品武将这样风险的人,只有那个死了的广陵王。

    广陵王,广陵王……!

    胡不庸这一刻对他的恨意达到了最顶点,这人都死了,居然还阴魂不散地给他留下这么大的麻烦。

    看着胡不庸晦暗不明的脸色,严泽君借喝茶的动作,却是稍稍松了口气。

    元行阙给他说这个计划的时候,严泽君惊讶得半天没合拢嘴,这完全是空手套白狼式的谋略,大胆至极。如果胡不庸完全不理他,任由他将这封“密奏”上报朝廷呢?毕竟元行阙自己都说,事实上当然没有人检举胡不庸通敌叛国,这罪名,的确是构陷。

    可是元行阙却告诉他,胡不庸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这封密奏上报朝廷。因为一旦上报,皇帝不可能无视,必然派人前来追查。而胡不庸尽管不曾犯通敌叛国这样的大罪,可也曾与犬戎有过边境明令禁止的交易往来,这是相当敏感的,严格按照律法的话他是要被流放的。最重要的是,皇帝信任广陵王绝对多过信任他胡不庸,就算没有找到证据,但有这么一个刺横在皇帝心里,胡不庸在已经有罪的情况下能保住目前的官职都极其困难,更别说日后高升了。

    至于高询更信任广陵王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广陵王已死,他没有叛乱的可能,而胡不庸有。

    这才是胡不庸完完全全因为这封密奏,会陷入被动的原因。

    而且这封密奏还有一个让胡不庸不得不谨慎的地方,那就是元行阙所说的那个“检举者”始毕,确有其人,胡不庸跟他也的确有过往来,这让胡不庸很难不觉得,广陵王生前的确已经发现了他的许多秘密。

    一封真真假假的密奏,胡不庸已经完全被置于骑虎难下的境地,他面前只有一个选择,就是跟严泽君做交易。

    “你说吧,到底想怎么样?”胡不庸脑子相当清醒,看清楚严泽君的底牌之后,他反而不那么烦躁了。就像严泽君自己说的,他只是一介文官,这种事情非他之责,他完全可以照广陵王说的那样直接将密奏送往长安,但他既然没有这么做,显然是专门留下,准备用来跟胡不庸讨价还价的。

    严泽君还是那副慢悠悠的样子,笑着说道,“我的要求很简单——请鄯右军归还朝廷所有救济粮,乌热疫病结束之前,不得再进河西诸城一步。”

    胡不庸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严泽君的回话,冷笑道:“这时疫来的还真是巧,否则,这封密奏在你手里化成灰也没有用。”

    一个“巧”字让严泽君心中一跳,的确,早不说有密奏晚不说有密奏,偏偏乌热蔓延的时候冒出来个密奏,胡不庸显然并不完全相信这密奏的真实性,他心里还是有疑虑的。此刻他便盯着严泽君,到底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他的眼神里带着浓厚的狠意,压得人透不过气来,道:“河西大战过去已经快一年,怎么当初你不说有此物,现在却拿来威胁我了?”

    严泽君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胡不庸的压迫感太强,现在房间里又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藏在桌子底下的腿都有些发抖。但是很快,他在心里接连告诉自己要镇定,不能乱,一旦让他看出破绽来,一切都将前功尽弃,到那时瓜州的百姓就完了……

    一想到瓜州受苦受难的百姓,严泽君心底油然而生的责任感迅速扫空了一切不安,他惊觉自己刚才是被胡不庸压了一头,不由自主跟着他的思路走了。此刻,他必须重新找回主动权。这并不难,就像元行阙反复交代的,胡不庸不可能没有疑虑,但就算有疑虑,他也不敢冒险,因为他真的心虚。

    思及此,严泽君眼里的胡不庸顿时色厉内荏起来,他重新找回了俯视感,面对这个杀伐决断的大将军,一点也不怵地道:“当初尚未将密奏送出时,广陵王就已牺牲,而鄯右军迁防河西。肃州与鄯右军相隔不远,本官料想留下这个密奏,若他日不慎冲撞了鄯右军,也不至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

    他说这话,说不上滴水不漏,胡不庸自然不可能完全打消疑虑,但却也没什么反驳的话可说。

    严泽君乘胜追击,继续道:“将军考虑考虑吧,本官倒是不着急,只是长安来监察时疫的御史,这些天就在肃州城中……”

    胡不庸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道:“好,你把奏疏给我,我立刻将粮食送回瓜州。”

    “先送粮,而且……”严泽君迅速道,手扣着桌面,道:“时疫事关重大,本官马虎不得,完全结束前,恕本官不能将奏疏送回。”

    “你不要太过分!”胡不庸怒道,身形一动,像是想要冲上来给他一拳。

    “本官也是保险起见,毕竟手上就这么一样东西能让将军忌惮些许,此刻就归还,来日将军不守承诺,又将还回去的粮食抢了怎么办?”严泽君不为所动,冷冷道。

    胡不庸脸色阴沉得想要滴出水来,半晌后才道:“好。如你所说,本将军归还粮草,时疫结束之前,不碰一州一县。我只有一个要求,”他手撑在案桌上,盯着严泽君道:“给我看一眼真正的密奏。”

    严泽君犹豫了一下,但胡不庸显然不肯再退步,他便咬咬牙,道:“好,那请将军先退后五步。”

    胡不庸退后,严泽君朝后面招呼了一声,元行阙装作府衙的下属,戴着面具走出来,手上捧着一个漆盒。严泽君一边拿过漆盒打开,一边紧张地注视着胡不庸的动静,五步的距离还是太短,他生怕他一个箭步冲过来毁了密奏,那就完蛋了。

    元行阙安静地站在一旁,他倒是完全不怕。胡不庸单论武力,可是及不上他的,虽然少了一只胳膊,但如果他敢有动作,元行阙完全可以在五步之内截住他。

    严泽君缓缓取出由桓钰故意做旧的密奏,展开在胡不庸面前,胡不庸果然按耐不住,瞬间冲上来,元行阙一个闪身就拦在他面前,不过胡不庸看起来不像是要动手的样子,他死盯着严泽君手里的密奏,元行阙默默看着他,没有错过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愕之色。

    在严泽君和桓钰眼里,这密奏当然是假的,所以他们对整个计划心惊胆战,生怕他看出破绽来。但元行阙很明白,让他看见这封“密奏”,恰恰才是真正说服他的最大证据,因为密奏是假不错,可写这封假密奏的人,是他元行阙。

    严泽君和桓钰不认得广陵王的字迹和私章,但胡不庸作为边境将领,领过的广陵王令可不少,在他眼里,这封密奏就是货真价实的广陵王亲笔。

    之前的一点疑虑已经被他抛到脑后了,他死死盯着那封密奏,满脑子想的都是:元行阙居然真的留下这封密奏?他到底发现了些什么?发现到了什么地步?还有那些证据被他像这样留下了?

    严泽君在胡不庸扑过来的时候吓了一跳,还好元行阙拦住了他,严泽君赶紧将密奏收好,胡不庸却跟定在了原地似的。半晌之后,严泽君本以为他还会扯皮些什么,没想到他什么都没说,突然转身匆匆离去。

    严泽君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元行阙一拍他:“发什么愣,赶紧找人去鄯右军拿粮草啊!”

    “他就这么走了?”严泽君呆呆道。

    元行阙哭笑不得:“对啊。”

    严泽君长出一口气,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捂着胸口道:“真吓人啊……”

    “他毕竟是沙场将军,不过现在,是你挟持了他。”元行阙道。

    “他真的一点破绽都没看出来?”严泽君还心有余悸,很显然他不明白胡不庸看到真·广陵王亲笔时的震撼。

    “如果看出来的话,他早就动手了。”元行阙安慰道,“目前不正是最好的结果么。”

    严泽君一边扶着椅子站起来一边摇头道:“一封假的密奏竟然真的能让胡不庸低头,太不可思议了……”

    元行阙笑了笑,道:“大概是广陵王的威慑太大了吧。”

    “有道理。”严泽君严肃地点点头,立刻又道:“我张罗着去接粮食了,瓜州情况严重,不能再拖。”说着就火急火燎地跑出去,元行阙却没有跟着,而是站在后面,若有所思地收敛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