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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瓜州

    虞满春感染上了乌热,这是秦望寻始料未及的。她匆匆赶到虞满春的房间,她浑身发热,躺在床上胡乱说着呓语。秦望寻上去为她施针,灌她喝了药,片刻后虞满春苏醒过来,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帷帐。

    “别担心,你的病情不重。”秦望寻低声对她道。

    虞满春张了张嘴,很费劲地发出声音:“谢……谢,望寻,给你添麻烦了。”

    说着却是突然神色一变,扶着床边呕了出来。元行阙赶紧递来水盆和帕子,秦望寻为她细细擦拭,虞满春费力地躺回床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呼吸发出骇人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她身体里面。

    “不好,秽物堵住她呼吸了!”秦望寻大声道,元行阙立刻扔掉手中的水盆,抱起虞满春让她直立着,而后从后面环住她,用力顶她的小腹,片刻后秽物终于从鼻子和嘴里喷出来,秦望寻一点也不嫌弃,用热水帮她洗干净脸部,等她呼吸顺畅后,元行阙才将她抱回床上。

    高封在旁边吓得一动都不敢动,此时才反应过来,抹着眼泪打扫地上的污秽。虞满春瞧见了虚弱地骂道:“死东西,哭什么,像个娘们似的,我还没死呢!”

    高封哭道:“你骂吧骂吧,我巴不得你就这样骂我一辈子!”

    虞满春却没力气再说话了,疲惫地闭上眼睛,还不住喃喃:“俊郎,你又救了我一命。”

    元行阙知道是在对他说话,便道:“好好休息,会没事的。”

    虞满春嘟囔了一句“这该死的乌热……”便彻底没了力气,又昏睡起来。

    秦望寻再次为她把脉,眉头始终紧皱,从头到尾都没有放松,这让高封看得心惊肉跳。最终秦望寻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今明两晚,守好她,有问题及时叫我。”

    高封点点头,就这么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虞满春。秦望寻缓缓站起身,到了门口却是眼前一黑,下意识地扶住门框。

    元行阙一把扶住她,看着她额上细密的汗珠道:“你必须休息了。”

    秦望寻这次没有再拒绝,只是点了点头,任凭元行阙将她带回屋中,她几乎是半晕半睡地躺到床上,好歹终于合上眼睡了一会儿。

    而虞满春房间,这一晚高封却是一夜无眠。

    半夜时虞满春迷迷糊糊醒来,觉得干渴无比,刚张嘴想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但很快就有一杯温热的水抵到她嘴边,她喝下几口,总算从失声的状态中缓过来,睁开眼睛看到高封担忧的一双眼。

    “你怎么还在这……”虞满春虚弱道,“我不是叫你去看着孩子吗?”

    “我得照顾你呀。”高封心疼地抹去她额头上的汗珠。

    “那孩子谁照顾?”虞满春问。

    “有奶娘。”高封温声道。

    虞满春静静地看了他半晌,突然嗤笑了一下,道:“别人都怕染上乌热,你不怕?”

    “不怕。”高封坚定道。

    “胡说,明明之前还怕的要死。”虞满春道。

    “那是别人,如果是你,我就不怕。”高封继续道,眼里是温和的坚定,虞满春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就叹了口气,扭了扭脑袋,感到泪从眼角划过。

    “傻瓜……这东西会死人的。”虞满春道。

    “要死咱们一起死。”高封俯下身子说。

    “那孩子怎么办?”虞满春问。

    “托付给严大人,咱们攒下的钱足够他长大了。”高封道。

    虞满春似乎没想到高封想的这么细,这个她平常几乎不怎么在乎,甚至有些嫌弃的丈夫,在这个人人都对乌热避之不及的时刻,却连同生共死这样最糟糕的结局都想好了。

    虞满春的手被高封抓着,她闭着眼睛,眼泪不断从眼角滑出,喃喃着“傻瓜,傻瓜……”

    后半夜,虞满春的情况突然恶化,呼吸变得很困难,几乎是有气出没气进,整个人烫得像是被放在火上烤似的。高封匆匆找来秦望寻,挺大个子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不过秦望寻却是没空搭理他,她再次为虞满春施针和灌药,灌药之前她还有所犹豫,元行阙看出来,问:“新的药方?”

    “这幅药很烈,我调整了药量,试着加入了常山和大麻。”秦望寻道,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床上的虞满春。

    “试试吧。”元行阙只是说,这时候犹豫没有用,虞满春命悬一线,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秦望寻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把药给她灌了下去,道:“看她能不能撑过今天晚上。”

    而后她就一直守在虞满春身边,既是为了照顾她,也是为了查看药效。

    大约灌下药后三个时辰,高封突然听不到床上传来的那种艰难的呼吸声,颤抖着问:“她……死了。”

    秦望寻平静地转过头,说:“不,她的呼吸平缓了,她得救了。”

    高封激动地扑到床边,紧紧握着虞满春的手,这会儿的泪水就是喜极而泣的泪水了。而秦望寻在床边蹲了一夜,此时艰难地扶着床沿站起来,没有打扰高封,自己悄悄朝门外走去。

    外面艳阳高照,初生的太阳以人身难以察觉的速度迅速攀上高阔的苍穹,静静俯瞰着这些为生计四处奔波的黎民众生。秦望寻眯起眼睛抬头看了看天,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云朵静谧高悬,尾部淡淡抹去,像是谁的手笔。

    元行阙匆匆赶来,秦望寻看着他,疲惫地笑了笑。

    “有用?”元行阙声音一喜。

    “我们有救了。”秦望寻说道,眼底一酸。

    至此将近一个月时间,肃州城内因为乌热而丧命的人已经有将近五百人,其中老者占多数。随着秦望寻改良了原本的药方,加上肃州内部一刻不停地在防止乌热蔓延,第二个月开始,死亡的人数大大减少,一切开始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福余虽然发病早,但是这家伙身子骨强健,很快挺了过来,身体也在慢慢康复,瑛粥高兴的直哭。这段时间沈三七也忙忙碌碌,帮了秦望寻不少忙。严泽君这一个月以来头发上的银丝多了将近一半,却还不断忙碌在肃州的大街小巷,生怕最后关头出什么事。

    总体来讲,肃州对乌热的这场大仗,已经是很明显地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然而,这只是肃州。

    这天,肃州城外来了一伙人,要求开城门放他们进去。城楼上一问,得知他们是瓜州方向来的,再一问,才知道瓜州的乌热竟然已经到了极为严重,难以控制的地步。瓜州据说已经死了上万人,路上到处都是感染而死的尸体和得不到救治的病患,一派死城之相。

    严泽君虽然只是肃州太守,但也毕竟是一个责任感极重的大齐官员。他不能眼看着瓜州沦陷,但也不能贸然放这些瓜州人进来。一旦城门打开,外面乌泱泱的人极有可能使原本已经见好的肃州形势再次变坏。肃州城内将近十万百姓,严泽君不能拿他们开玩笑。

    秦望寻听说了这件事,斩钉截铁地说这一定是瓜州官员不作为,没有采取良好的措施,如果跟肃州一样及时划出区域将病患和其他人分割开,再辅以严格的保护措施,瓜州不可能沦陷至此。

    鉴于肃州的情况已经转好,秦望寻自请由她来照看这些瓜州来的零星难民。她提出将这些人安置在城外杨柳镇她的药坊,在旁边临时搭几个棚子以供居住。药坊本就处在村子边缘,离周围农户有些距离,不必担心人潮拥挤。

    严泽君同意了她的建议,并派不少衙役和医馆的大夫帮她照顾这些病患。

    肃州城里的人都是有经验的,药坊外面的棚子迅速搭起来,而在这中间,已经有人开始发病了。

    秦望寻迅速采取隔离和治疗措施,在与这大约十几个人对话的过程中,她逐渐意识到瓜州的问题远比她想象得还要多。

    “我们是趁城门开时偷跑出来的。”其中一个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说道,“现在瓜州也封了城,除了一般的粮食车能进去,其他一律不准出不准进。”

    “封城是朝廷的命令,能防止乌热的蔓延,可是瓜州怎么会搞成这样?”秦望寻疑惑,鉴于肃州处理乌热效果良好,朝廷派来的御史老早就将肃州的经验细细写下来,一面呈报朝廷一边递发给河西其他州县,要求大家效仿。可这瓜州效仿来了封城,却没效仿到其他措施?

    “谁知道呀,城里找不着大人,全是一些兵守在府衙和城门口,医馆的大夫们胡乱治病,也不知道治死了多少人,还乱开价要钱。城里一片混乱,粮食也少,粮价又高,人们别说治病,饿都快饿死了!”先前那位瓜州年轻人捶胸顿足,悲愤道。

    “怎会如此?”在一旁帮忙的元行阙惊讶道:“你们不是说有粮食进城吗,按理来说那就是朝廷的救济粮,应该无偿发放给你们才对,怎么会又不够又贵?”

    “进城的粮食少不说,还有大把大把的官兵把守着,送到府衙后就要大家掏钱来买。多少人治乌热就把整个身家治进去了,哪里还有钱买粮食?就算有钱,那些粮食也抢先一步被城里的富家人买走,流到百姓手里的,渣渣都不剩!”他道。

    元行阙和秦望寻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疑。两人没再多话,安置好这些人后一边到药坊内抓药一边交流,元行阙道:“瓜州太守一定有问题,朝廷的救济粮被他拿来倒卖?岂有此理!”

    “还有,送进城的可能不是全部的粮食,你没听他们说吗,进城的粮食很少很少,根本不够全城居民所用的。”秦望寻的脸色也很是凝重,“这批救济粮,恐怕是遭到了层层盘剥。”

    “该死!”元行阙怒道,狠狠砸了一下门。要知道疫病跟洪水地震之类的灾害虽然性质不同,但同样都是危及民生的大事,朝廷开仓放粮,就是为了让百姓没有后顾之忧,专心治疗乌热。最佳效果当然就是肃州,上下同心,乌热很快就得到抑制。而最差自然就是瓜州了,救济粮被盘剥,百姓吃不到粮食,本身还有时疫一直在蔓延也得不到治疗,官府带头倒卖,医馆和其他的商家更是坐地起价,一环套一环,别说乌热得不到解决,没听瓜州人说吗?他们饿都要饿死了!

    “瓜州的情况必须上报朝廷。”秦望寻道,“你去跟严太守说,御史还在城中,飞马回朝廷报信几天就到。”

    “好。”元行阙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等等,我去,那你?”

    “我要去瓜州看看。”秦望寻皱了皱眉。

    对于她做出这个决定,元行阙一点也不感到意外。秦望寻虽然只是个瘦弱的女子,但心志却十分强大,她总是往病人最多的地方去,丝毫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安全,这个,从燕回山到肃州,元行阙已经完完全全领教到了。

    但是元行阙也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去冒险,他想了想,却想到另一种可能:“瓜州剩下的救济粮,被谁拿走了?”

    秦望寻一愣,却也是答不上来。

    “救济粮路过肃州,都还是完整的,从肃州到瓜州这一路,根本没有什么大的势力,只有一个……”元行阙抬眼看着她:“胡不庸的鄯右军。”

    “又是鄯右军!”秦望寻惊道,咬了咬下唇,问:“你确定吗?”

    “八成可能。”元行阙把握并不小,“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干这种事,鄯右军在胡不庸的带领下,从上到下匪气深重,偏偏作战能力强,有时候朝廷都拿他们没办法。这时候能干出抢粮倒卖这种事,我一点也不惊讶。”

    “那怎么办?”秦望寻问。

    “还是要告知朝廷,不过瓜州的情况不能拖到朝廷下达指令,而且很有可能朝廷也拿鄯右军没办法。”元行阙眸光闪了闪,语气沉郁下去,道:“对付胡不庸这种人,讲理是没用的。”

    “瓜州目前的情况,一要粮,二要一个能当大局的人去掌控局面,三要想办法掣肘住鄯右军。”秦望寻迅速总结了一下元行阙的观点,眉头再次深深锁起,这可不是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能处理的事。除非……

    秦望寻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元行阙。

    除非他是广陵王。

    而元行阙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心理波动,只是暗自思索了一会儿,道:“肃州有余粮,可以解一时之危。现在肃州局势较好,也可以多派一些人去瓜州帮忙。掌控局面么……如果瓜州失去主事人,那么由百姓自己做主,也不是不可以。”

    “什么叫瓜州失去主事人?”秦望寻一惊,直直看着元行阙。

    “不为民做主,却贪赃枉法,中饱私囊,置生民之性命于不顾,这样的奸臣,杀了也罢。”元行阙缓缓道,秦望寻呆呆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来话。此时此刻的元行阙她无比陌生,眼神中充满着毫不掩饰的坚决和狠戾,整个人虽只是站着,却已经让人感觉到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气场,这种气场用两个字的概括,就是——杀气。

    元行阙这是真的起了杀心了。

    此时此刻,秦望寻才意识到元行阙是从尸骨如山的战场上活下来的,广陵王,可是赫赫有名的少年战神,手上不知道沾过多少血,砍过多少人头,不过是在她这小药坊过了几天普通百姓的日子,就让她误以为他真的是个普通人了。

    秦望寻呆了一会儿,却还是很快反应过来,镇定道:“还是得先去瓜州看看情况为好,不要冲动。我先去瓜州,君识,你赶紧回肃州将事情告知严太守和朝廷的御史,带着粮草来瓜州。”

    “你不要自己去,等我凑好粮食跟你一起去。”元行阙拒绝。

    “那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现在瓜州,多耽误一刻就会有人死去,我不想在这白等。”秦望寻更坚决,治病救人这件事,她一刻也等不了。

    眼看着元行阙还是担心的样子,秦望寻又道:“分头行动效率更高,而且肃州这么长时间你也看到了,我很会保护自己的,不用担心我。倒是你的任务更艰巨呢,你还得想想办法牵制住鄯右军啊。”

    元行阙想了想,最终也是只好同意。

    就这样,秦望寻带着两个肃州医馆的助手奔赴瓜州,元行阙则回到了肃州城内,准备筹集一些救急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