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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重逢

    按照常理来说,成亲之礼大都遵循所谓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不过这是中原地区有讲究的人家会用的,肃州地处中原和西域交界的河西地带,因此寻常人家不会用这么繁琐的礼仪。铁牛和玲儿的婚礼就定在七月十五,黄历上是个宜结亲的好日子。铁牛为这事已经前前后后忙了大半个月,整日脚不沾地,惹得秦望寻好几次在屋里看见他都嘟囔:“成个亲怎么会有这么多事。”

    “我看按照铁牛那兴奋劲儿,才不会安安静静呆在屋里等着婚礼,就是没事他也得找点事干。”元行阙一边整理药柜一边道,“之前我去给虞家酒馆送药的时候,偶遇他在那里买酒,对着满春姐喋喋不休地说了好半天他成亲之后的打算,又是要改种棉花,又是给玲儿置办织机的,差点没把满春姐烦死。”

    秦望寻咯咯地笑,忽而望向窗外,道:“你说,三七兄他们怎么样了?”

    元行阙随口道:“早就到敦煌了吧。”

    “也不来个信。”秦望寻呆呆地抚摸着自己手里的刺绣,道。

    “你觉得三七兄和福余瑛粥他们能写信?”元行阙奇道,“我看他们都未必认字。”

    “对哦。”秦望寻叹口气。

    “你是在担心山茶吧。”元行阙道。

    “那小姑娘着实可怜,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她爹。”秦望寻喃喃。

    “不容易。”元行阙也想起山茶那大大的明亮的眼睛来,道,“不过有三七兄,现在还有福余他们戏班那么多人陪着,她不会有事的,我看她很喜欢黏着瑛粥。”

    “我也就是看铁牛要成亲了,忽然想起他们来。要是福余和瑛粥在,这婚礼一定会很热闹的。”秦望寻道。

    “瑛粥走的时候不是说了么,他们此去敦煌不过两三月,还要东返的,到时候我们一定会见面。”元行阙安慰她道。

    “嗯。”秦望寻抿唇,两颊鼓成肉包子。

    “对了,咱俩给铁牛他们准备什么礼物呀。”元行阙忽然想起来。

    “啊。”秦望寻呆呆地看着他:“我差点忘了这回事儿。”说着苦恼地托腮:“我平生最不会送礼物,你有什么好想法吗?”

    元行阙蹲在地上望天,道:“以前我送礼物都是府里管家准备的,什么东海珊瑚、粉彩开光鼻烟壶、莲纹玉牌饰、梨花木象牙饰山水楼阁屏风……”

    “得了得了,我的好王爷!”秦望寻摆摆手一脸嫌弃,“还大珊瑚呢,咱们能从河里头捞两条鲤鱼送去就不错了。”

    “我看鲤鱼倒真比珊瑚好,鲤鱼能吃,珊瑚只能看。”元行阙笑道。

    “好吧。”秦望寻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编筐,对愣住的他道:“捞鱼去吧!”

    元行阙震惊地看着她,秦望寻噗嗤一笑,两个人再也忍不住,面对面笑得不可开交。

    最终送给铁牛和玲儿的是秦望寻自己找制陶厂烧的两尊福气娃娃,一男一女,很是可爱,元行阙的作用主要是在旁边烧火。这两尊娃娃做出来可不容易,两个人在制陶厂待了三天,烧坏了十几个坯子才勉强出来两个像模像样的,赶着成亲那天凌晨做好,都没来得及回药坊,紧赶慢赶送到铁牛家的时候,一个赛一个灰头土脸,吓得玲儿第一反应就是打水给她往日清丽的望寻姐姐洗洗脸。

    玲儿自然是很喜欢秦望寻亲手烧制的礼物,当着她的面摆在自己床头,别说,两个憨态可掬的娃娃着实给屋内增添了一抹亮色。秦望寻很是得意,正想找元行阙说话,扭头一看他早就坐在席间,敲碗等开饭了。

    “你怎么就知道吃!”秦望寻敲敲他的脑袋。

    “秦大夫,咱俩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了!”元行阙佯怒道,“拉磨的驴都不敢这么饿着!”

    秦望寻听他这么一说,肚子适时一响,元行阙顿时一脸正直的表情,秦望寻嘟嘟嘴不再说什么,跟他一起翘首以盼热腾腾的饭菜上桌。

    铁牛和玲儿是村里大家都喜欢的年轻人,能干踏实又热心肠,所以他俩成亲,整个村子,甚至附近两个村和肃州城里都有人来。流水席摆了十几桌,大家吃吃喝喝,一派热闹景象。男人们在一旁划拳,好久不见的徐阿五也在其中,他娘子就是之前被元行阙在鄯右军手底下救出来的女子。他看见元行阙和秦望寻,便端着酒杯过来寒暄。

    “好久不见,阿五哥,听说你搬到肃州去了。”秦望寻笑着问。

    “是啊,年后在肃州找了份帮工,我娘子厨艺不错,就在后面帮厨,主人家是个好人,管吃管住,月钱也不低,就搬到城里去了。”徐阿五憨憨地笑着。

    看他春光满面的样子,想必是生活还算顺心如意,秦望寻也为他感到高兴。元行阙随口问:“你娘子呢?今日没来?”

    “在后面帮忙呐,咱们今天吃的饭可都是我娘子她们做的!”徐阿五骄傲道。

    元行阙赶忙赞扬两句这饭菜不错,徐阿五顿时很是高兴,旁边有人叫他去划拳,他拉着元行阙要一起。元行阙求助地看了一眼秦望寻,秦望寻顿时会意,装作生气道:“不许去!”

    元行阙顺即露出无奈的样子,男人们一下打起呼哨起哄:“哎哟哟,妻管严哟!”

    秦望寻羞红了脸,捡起花生朝他们扔过去,扭头看见元行阙也在笑,气呼呼地踩他一脚:“不许笑!”

    “好好好。”元行阙疼的龇牙咧嘴。

    秦望寻不想再被起哄,起身去后厨帮忙。元行阙悠哉悠哉地坐着吃花生,徐阿五又凑过来道:“君识啊,铁牛和玲儿都办事了,你和秦大夫什么时候……”

    元行阙好整以暇地笑着:“你们怎么都觉得我们会结亲?”

    “不然嘞!”徐阿五差点拍桌子:“孤男寡女住在同一屋檐下这么长时间,要是不成亲,乡里乡间要说闲话的呀。”

    元行阙动作一顿,笑容慢慢收敛起来。

    “唉,秦大夫一个女人家,独自行医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徐阿五以过来人的身份意味深长地拍拍元行阙的肩膀,道:“我看你俩也不是没意思,怎么就迈不出这一步?”

    元行阙叹口气,道:“阿五哥,我身有残疾……”

    “秦大夫会在意这个?”徐阿五直接道,“我告诉你,全天下的女人都在乎你少了条胳膊的事,她秦望寻也不会在乎,为什么?因为她是大夫,她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你要是因为这个拖着,不是我说,你这是在耽误她。”

    元行阙低头想了一会儿,对着徐阿五笑了笑,道:“我知道了,我会认真考虑的。”

    徐阿五欣慰地点点头,又重重拍拍他的肩,转身喝酒去了。

    元行阙偏过头看了看自己的断臂,已经过去太久,他好像早就习惯了这件事情。但其实每每看到,心里还是会有隐隐的惆怅。

    他和秦望寻之间,没有徐阿五说的那么简单。

    铁牛和玲儿大婚之后一个多月,岁入酷暑,天气愈发干燥,常常一整天烈日当空,无风无雨,树叶子都被晒得疲惫打卷。在田间地头干活的人常常中暑,秦望寻的药坊就常备藿香和薄荷,还在院子里支锅煮绿豆水。往来路过的农家常常到院里来休息,药坊倒很是热闹。

    这天,秦望寻正在药坊中拿着算盘啪啪算账时,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望寻姐姐!”

    秦望寻连忙朝外看去,一大一小两个俏丽的身影手拉着手从院子外面奔过来,竟然是好几个月不见的瑛粥和山茶。她俩都穿着樱桃红的衣裳,很是喜庆,后头还跟着一个小个子男人,当然就是沈三七。

    秦望寻前不久还念叨着他们,此刻欣喜地站起身,打开门道:“瑛粥,山茶,你们回来了!三七兄,好久不见。”她笑盈盈的,回身招呼:“君识,君识!快来,三七兄他们回来了。”

    元行阙正在院子后面园地里忙活着锄草,听见秦望寻的喊声,连忙放好锄头擦了擦手,过来道:“哎哟,终于回来了。”

    “望寻姐姐,我可想你了!”瑛粥欢呼雀跃着,一把抱住秦望寻转了几个圈。山茶挤在中间咿咿呀呀的叫唤,秦望寻拉住兴奋过度的瑛粥,捏了捏山茶的小脸,道:“小家伙,几个月不见长高了,我看也吃胖了,是不是?”

    “嘻嘻嘻。”山茶乐呵呵的,从兜里拿了一个荷包递给秦望寻,脆生生道:“望寻姐姐,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秦望寻问。

    “这个是在敦煌一家特别有名的织店买的小荷包,山茶特地买来给你的,自己这些日子跟我们走街串巷搭伙帮忙,攒下的一点点钱全都花在上面了。”瑛粥一股脑解释着,“小山茶特别喜欢你,今天听说就能到肃州,她高兴像个敲开的木鱼,合不拢嘴!”

    秦望寻欣喜地将荷包抵在胸口,弯下腰摸了摸山茶的脑袋,说:“姐姐很喜欢,谢谢山茶。”

    这边女孩子们为重逢高兴得叽叽喳喳,那头元行阙早就邀请了沈三七进门,还给大家一人倒了一碗绿豆水。外面暑热难耐,他们一路跑过来出了一脑门的汗。元行阙请沈三七坐下,他出去这几个月,更黑更瘦了,但是精神头却比在燕回山时要好。元行阙问:“一别几月,三七兄一切可还顺利?”

    “还不错。”沈三七道,“我与山茶跟着瑛粥他们的戏班搭伙走,一路走走停停,我着意在山中采了不少药材,秦姑娘说的不错,现在各地都缺药材,所以还都卖了不少好价钱。”说着他喝了口汤,继续道,“到了敦煌,我去各路商旅那里打听了,的确遇到不少重新来做生意的粟特商人,可惜没人知道山茶她爹的下落。唯一有点可能性的,大约是一头扎进了西域,西域三十六国,不晓得他究竟是去了哪里。”

    沈三七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怅然,不过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很快他便道:“不过山茶跟瑛粥她们倒很快活,瑛粥教了她不少小把戏,他们班主也喜欢她,平常叫她帮忙收个银子什么的。我看跟大家伙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山茶比在矿区时活泼多了。”

    “是啊。”元行阙看了一眼正在兴奋地拉着秦望寻说敦煌见闻的瑛粥和山茶,两个人看起来都很是快乐,没什么烦恼的样子。

    “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元行阙接着问。

    “打算当然是有,不过还没想好。”沈三七道,“我是不忍心让山茶再跟着我回燕回山,跟班主商量了,看能不能让他们带着山茶,这戏班都是好人,又四处走江湖,没准儿哪天就能遇上山茶的其他亲人也说不定。我么……”他没再说下去。

    “难不成你还想回去挖矿?”元行阙道。

    “我是这么想,但是山茶不愿意,我说要走,她哭着抱住我不让。”沈三七叹口气,“她年纪还太小,我也不放心她一个人,所以一边采药一边陪着她,等她长大了,或许我就能放心了。”

    元行阙一时也有些怅然,对于沈三七和山茶这样的人来说,居无定所,连生计都是问题,在江湖上四处漂泊,难保不会遇见意外。可惜元行阙现在也只是一介布衣,并没有能力为别人的人生做打算,只好道:“要是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说。”

    “放心。”沈三七笑道:“我们这一路跟戏班的人也混熟了,大家都喜欢山茶。我么,一方面能卖药材,一方面懂一些跌打损伤的疗法,班主也很欢迎我跟他们同行。大家在一块,日子总能过下去。”

    元行阙笑笑:“是啊,只要平安,日子总能过下去。”

    说着,一旁秦望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拉住喋喋不休的瑛粥问:“对了,福余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