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衔春未残 » 第二十九章 疫病

第二十九章 疫病

    “福余他病了。”瑛粥带来的消息却不怎么好,她道:“他从前日起就开始发热,今天原本见好,又上吐下泻的,在城里休息呢。”

    “那怎么不来让我看看?”秦望寻听说他是身体不舒服,顿时道。

    “前两天还没回来时已经在别的医馆看过了,说是普通的发热,开了些药喝着,应该没什么大事。”瑛粥老实道。

    “这样啊,好吧。”秦望寻道,也不知道福余这家伙怎么回事,走之前就折了腿,回来后又出事,这家伙可能跟肃州城水土不服。不过既然已经去看过大夫了,她也不好说什么。

    又和瑛粥山茶他们说了好一会儿话,秦望寻兴致勃勃地留他们下来一起吃饭。瑛粥眼前一亮,说自己在敦煌学了一道新菜,闹着要做给望寻姐姐吃。元行阙已经开始劈柴烧火,沈三七也带着山茶去帮忙洗菜,众人在院子里一派其乐融融。

    饭正做到一半,院子外面突然又有人跑过来,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嘴里一直喊着瑛粥的名字,秦望寻瞧着眼生,瑛粥却放下盆子站起身招手道:“在这里,怎么了松北?”

    少年松北在太阳下跑得喘吁吁,却连气都没倒匀就急道:“班主叫你快回去,福余哥他,他……”

    “他怎么了?”瑛粥吓了一跳。

    “他看起来情况不太对,晕厥过去了一直在抽搐,你不是认识一个医术很好的大夫吗?她在哪里?”松北道。

    瑛粥转向旁边的秦望寻,秦望寻扔掉手里的菜刀边走边摘掉围裙,道:“快走。”

    元行阙早就提前进屋拿了药箱,怕耽误时间又找隔壁农家借了两匹快马,元行阙带着松北骑一匹引路,秦望寻自己骑一匹,瑛粥他们也不会骑马,只能快走步行。众人火急火燎地出发,他们戏班停驻在肃州西北角,元行阙和秦望寻一路快马加鞭,没用多少时间就赶到。

    来到戏班暂住的院子里,只见空旷的地方堆满了摆摊唱戏刷把式的玩意,秦望寻没心情多看两眼,院子里不少人看见秦望寻提着药箱,立刻就喊着“大夫来了”,松北一路小跑着把秦望寻引到东边的小屋子里。福余正躺在床上,浑身泛着可怕的潮红,脸上尤甚,嘴里还不断吐着白沫,身体一抽一抽的。屋子有两三个人,一个中年妇女在帮忙不断擦着他的嘴,另有两个人秦望寻进门时急得团团转,看见大夫跟看见救星似的就迎上来。秦望寻径自朝福余走去,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他会这么严重,她仔细查看了他的瞳孔和舌苔,接着在几个重要穴位行了针,约莫一炷香后福余的踌躇症状有所缓解,整个人平静下来。

    秦望寻没有放松,她又仔细地为他把了脉,小心翼翼地掀开他的衣服看了看,在胳膊上发现了几处红疹。

    秦望寻脸色大变,道:“遭了。”

    一直守在身边的元行阙急忙道:“怎么?”

    “有可能是时疫。”秦望寻道,此言一出不止元行阙愣住,屋内屋外的戏班成员也都齐齐愣住,有胆小的人直接失声叫了出来,原本走进来看情况的人也争先恐后地退了出去,满脸恐慌。

    秦望寻还算镇定,她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捂住口鼻,道:“所有人先出去。君识,让大家用沾湿的手帕捂住口鼻,找艾草和苍术在院子内外熏一熏。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但小心为上。”

    元行阙同样用帕子绑在脸上捂住口鼻,接着走出去,指挥大家按照秦望寻说的去做。众人哗然,个个脸上带着恐惧和慌张地去做了,没一会儿一个中年男子靠过来,忧心忡忡:“秦大夫真的没有误诊吗?”

    “她还在确定。”元行阙跟秦望寻一样镇定,道:“您是班主吧?”

    “是的,我叫侯广泉。”侯班主说道。

    “先按照望寻说的做,她对待这种事情有经验,先不必太过惊慌。”元行阙安慰道,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活了二十多年,他并没有亲身经历过疫病,只在史书上看到过,三十年前金陵一带曾经爆发过大规模的疫病,导致城中百姓十不存一,惨烈无比。五十年前北疆尉南子部落曾经想要南下攻打燕云八州,就是因为军中突然爆发时疫而不得不退兵。

    时疫,杀人于无形,百姓备受折磨,一场大时疫足以动摇国家根基,大齐子民无不谈之色变。

    但元行阙虽然心里没底,却相信秦望寻,她的镇定经常能给身边人信心。

    正在大家热火朝天地在院子里上上下下熏艾时,秦望寻打开房门走出来,直奔侯广泉,开门见山地问道:“福余什么时候开始发病的?”

    “大概七天前就有呕吐的症状了,前两天突然发热起来。”侯广泉回忆道。

    “他此前待在哪里?”秦望寻问。

    “此前一直跟我们待在一起啊……”侯广泉道,“哦,我们回来之前跟一伙西域商队同行,他经常跟他们混在一起。”

    “西域商队?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吗?”秦望寻紧皱眉头。

    “具体的不知道,那一伙商队由不同人混杂起来,领头的是粟特人,还有焉耆人和渠勒人。”侯广泉道。

    “渠勒人……那八成就是了。”秦望寻喃喃。

    “是什么?”元行阙心下有着不详的预感。

    秦望寻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乌热。”

    侯广泉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失声道:“你没说错吧?乌热?!!”

    乌热是记载在秦望寻师父所作的《疫病统论兼方》里的疾病,就在高长珩和上官桐月离开那天,他们还说起这个病。这场时疫曾经在十年前流传整个西域,夺去生命无数。秦望寻没有亲历,但是她师父曾对她提起,也在书中做了详细的记述。秦望寻经过缜密的观察,确定福余所患的就是乌热。

    “戏班还有没有人最近出现上吐下泻,或者发热的情况。”秦望寻问。

    侯广泉觉得自己必须得扶着什么东西才能稳住身形,咽口唾沫艰难道:“早起还有几个人说身体不舒服,很渴,上吐下泻,我们还以为是吃坏肚子了。”

    “整个戏班的人都不要出门了,这几个人的碗筷之类,绝对不要再碰。”秦望寻道,“染病的源头不在福余,我怀疑是从西域传进来的,如果是这样的话,肃州以西的各大城池都要遭殃。此事事关重大,不能马虎,君识,我们得告诉严太守。”

    “明白。”元行阙点点头,立马牵着马出门,朝太守府飞奔而去。

    “秦大夫,这乌热……”侯广泉手足无措地看着秦望寻。

    “乌热很凶险,我会尽力。”秦望寻道,望着她坚定冷静的目光,侯广泉呼出一口大气。

    此时,步行而来的瑛粥等人才堪堪赶到,刚来就听闻了这个消息,瑛粥一下子哭出声,吵着要进门去看福余,被秦望寻严令禁止。瑛粥嚎哭不止,拉着秦望寻哭喊道:“望寻姐,你一定要救救他,你一定要救救他,他只有十七岁啊!”

    福余和瑛粥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练功,关系好的不得了,此时眼见福余性命垂危,怎能让她不揪心。就算是见惯了生死的秦望寻,看见往日活泼开朗的瑛粥哭成这样也心中一酸,但只有一瞬,她扶起瑛粥,用最镇定的语气对她道:“瑛粥,冷静点,福余他还没死,他需要你。”

    瑛粥狠狠擦了一把眼泪,倔强道:“我能做些什么?”

    “第一件事,保护好你自己和还没有发病的人。”秦望寻道:“去烧一锅开水,加上陈醋,将干净的布条放进去烹煮,之后拿出来做成遮脸的帕子给大家戴上。”

    瑛粥连连点头,却还是放心不下:“可是福余他……”

    “这里有我。”秦望寻微微一点头,瑛粥噙着热泪,坚定地一点头,扭头就跑去干活了。

    山茶是小孩子,秦望寻正准备交代沈三七保护好她,沈三七却道:“我懂一些医道,秦姑娘,我来帮你照顾病人。”

    秦望寻一愣:“可是这会有感染的风险,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山茶还小……”

    沈三七想了想,将山茶抱给侯广泉,道:“侯班主,山茶就交给你了。”说着回身望着秦望寻,道:“时疫当头,我沈三七不能袖手旁观,山茶没了我还有别人能照顾她。秦姑娘,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的。”

    秦望寻看着沈三七矮小的身材却迸发出的常人难以企及的勇气和坚定,深为感动,当即不再拒绝,道:“好,三七兄,你跟我来。”

    半个时辰后,秦望寻已经将有发病症状的病人们集中在一件通风条件良好的大房子里统一安置,院子上上下下也被用苍术和艾草熏过,人人都戴上陈醋煮过的帕子。秦望寻按照师父曾经记下的经验写下药方,恰好这时严泽君也赶到了。

    戏班门口早有人等着,手里拿着处理过的帕子递给严泽君。他身边的长史桓钰急急忙忙道:“大人!大人!派人进去看看情况就好了,您不要亲自进去啊,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已经出事了,你还在这里纠结这些有的没的!”严泽君严厉道,系好帕子就阔步走进去,迎面看见秦望寻,秦望寻也不含糊,直截了当道:“大人,您要做好准备。”

    严泽君心里一沉道:“秦大夫的意思……”

    “乌热染病几率很高,不可小觑,肃州必须早做打算。”秦望寻道。

    严泽君一愣,缓慢却严肃地点了点头

    秦望寻看着他,两个人就像即将上战场的士兵一样,虽有担忧,却不减坚毅果决。

    时疫的蔓延是从第三天开始的,最开始是戏班里的人纷纷出现了跟福余差不多的症状,接着,整个肃州城内也接二连三的出现了发热,干渴,咳嗽,体虚无力,上吐下泻的人群,这一天是个大爆发期,初步估计肃州城内有将近千人出现症状。对于这座人口不到十万的城市来说,已经占到不是小数目。

    好在严泽君处理很快,他清楚的知道时疫一时之间无法根除,尤其是像乌热这样可怕的疫病,连秦望寻一时之间都无法找到迅速治愈的办法,那么控制时疫不让蔓延就是重中之重。严泽君早在三天前就以官府的名义,将全肃州城全部的医馆集中起来,以戏班所在的西北城坊一带为中心,划出了一个防疫区,将疫区内的所有大型院落、客栈、酒馆全部征用,命医馆将所有出现症状的病人移到这里。此外,封闭肃州城门,将乌热的消息告知城中居民,尽力请大家不要慌张,如有相关症状,即刻到医馆就诊。没有症状的短时间内不要出门,在屋内做好熏艾工作,多用热水以消除疫气。

    尽管严泽君不顾个人安危,亲自走到医馆里查看情况,但是事态的发展还是出乎他的意料。首先是肃州城内还有大量无症状的居民,他们不想就这样呆在充满了时疫的地方,大包小包地冲击紧闭的城门,试图逃出去,现在那里一团混乱。其次是粮食和药材的短缺,大战刚过去一年,各方面商贸才刚刚恢复没有多久,粮食的问题还好,夏收刚过,城外的仓库正值富余,可以拿来救急。问题是药材,城中中招的病人太多,全部的药材加起来也不能满足这么多需要。

    严泽君走出医馆,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夹杂着香烛气息。看来除了想办法去除疫气,城里不少人已经开始烧香拜佛了。

    “大人!大人!”长史桓钰又是火急火燎地跑过来,道:“城东门打起来了!不少百姓扛着木头,扬言要砸开城门呢!”

    “简直是胡闹!”严泽君跺跺脚,钻进旁边的马车就道:“快!东门!”

    桓钰在最后时刻狼狈地爬到马车上,车夫在严泽君的催促下一路快马加鞭,半柱香的功夫就赶到了东门,那里已经挤了相当多的百姓,几个青壮男丁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足有一人抱的粗木头,冲着守城的衙役叫嚷。衙役看起来也是压力山大,突然看见严泽君的马车,感动得差点哭出来,大喊道:“太守来了!太守来了!”

    严泽君毕竟是名声在外的清廉好官,肃州百姓少有没受过他恩惠的,此刻看见他来,原本叫嚷的气势也就弱了些,有些人已经慢慢围了过来。严泽君从马车里钻出来,干脆没有下马车,直接站在上面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原本有些安静下去的人群哗一下再度喧闹起来,人言鼎沸中只能捕捉到“要出去”“不想在这里等死”“乌热死人”之类的叫喊。

    严泽君扯着嗓子喊了好几声,才让大家勉强停下来听他说话,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大家都知道,控制时疫最要紧的就是不能蔓延,封闭城门是为了大家好,请各位配合我们呆在家里,我们保证不会有事的!”

    “为了不让时疫蔓延,就把我们憋死在这里吗!”有人喊。

    “太守好大的口气,一城人死光了自然就没有时疫了!”

    紧接着又是极其不满的吵吵嚷嚷,完全无法停下。

    严泽君用尽全力嘶喊着:“封城是为大家好,时疫蔓延对谁都没好处……”可是他的声音很快淹没在百姓的声浪中,显得他的解释是那么苍白,烈日当空,严泽君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发白,浑身的汗让他渐渐失去力气,他眼前一黑,差点软倒下去。

    “大人!”桓钰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随即看见了什么似的惊喜道:“秦大夫来了!”

    严泽君艰难地稳住身形,转身看见戴着帕子的秦望寻和元行阙正在朝这里快步走来。他紧皱眉头,摆着手道:“各位,各位,秦大夫来了,听她说……”

    可惜他体力已经透支,说出去的声音也没人听到。不过元行阙和秦望寻似乎早有准备,只见元行阙提着一个锣,秦望寻奋力敲了几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里。元行阙又一把把她抱到一处高台上,秦望寻大声道:“各位,你们想出城的心情我知道,可是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出了肃州城,你们生还的几率绝不会比在这里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