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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走出

    漫天飞雪,狂风大作,崖下仿佛是被某种神秘力量隔绝在尘世之外的险境,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生灵的气息。误入此间的两人望着不远处隐于雪雾之中那个人,一时竟然分辨不出那是人是鬼,还是某种诡谲莫名的世外妖物。

    秦望寻似乎有些紧张,抓紧了元行阙的衣服,元行阙将她朝上托了托,道:“你抓紧我。”接着俯下身,从雪地里摸索出一块石头拿在手里。之前他的砍刀和给秦望寻的匕首都在与狼搏斗时丢失了,现在他们赤手空拳,只能用石头防身。

    元行阙缓缓朝那个人走去,那人依然一动不动,默默注视着他们的方向。四下的风声越来越紧,在与山石的摩擦中逐渐出现一种奇怪的擦鸣声,好像是一群小鬼在哄笑两个不自量力的凡人。阴云缓缓下降,天地之间明明很空旷,却又被一种无形的阴霾挤压得逼仄无比。一时之间,周围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秦望寻牢牢抓紧元行阙,低声道:“小心。”

    “别怕。”元行阙察觉到她的紧张,轻轻道。他的步伐放缓了些,但并不见凝滞,因为他知道,这是唯一一条出去的路,既然必须要相遇,那么害怕也没有办法。从军多年,在肢体紧张的同时保持清醒淡定的头脑,早就是刻进他骨髓里的举动。

    顶风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他们终于来到石头附近,这时元行阙才看清,这的确是个人,但应该不是一个活人。在靠近的过程中,他毫无动静。至于看起来是在指着远处的那条胳膊,并不是胳膊,而是他背后被风吹得翘起来搭在他肩上的一个木棍,看起来似乎结冰了,远远望去就像是他抬起胳膊在指着哪里。

    秦望寻也看清这些,连忙拍拍元行阙道:“放我下来,我要看看那个人。”

    虽然基本可以断定这人已经殒命,但是秦望寻作为医者还是坚持要去查看。元行阙扶着她缓缓朝石头上那人走去,秦望寻离近了仔细一看,惊呼道:“王大喜!”

    王大喜就是铁牛的舅舅,没想到他们找了他一天,他竟然在这崖底。秦望寻摸了摸他的脖子,果然已经毫无脉搏,周身都冻僵硬了,死了至少有十个时辰。秦望寻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一下他的尸首,发现后脑勺有明显的撞伤,还流了很多血。秦望寻叹了口气,道:“应该是从什么地方摔下来的,意识不清的时候想坐在这里休息一下,结果一闭上眼就再没醒过来。”

    原本想要寻找的人在这里发现,两个人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受。家里的妻子和女儿还在翘首以盼他能平安回来,他却已经殒命在这无人踏足的崖底。要不是元行阙和秦望寻恰好也掉下来,恐怕十年八年都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尸首。原先还觉得周围的阴云和大风有些恐怖,如今再看只觉得无限悲凉。秦望寻长叹一口气,道:“再往前走一段就能出去了,可惜……终究还是没救回来。”

    元行阙拍了拍她的肩算是安慰,天地茫茫,生死之事,不能扭转的遗憾的确太多了。

    两个人一个将军,一个医者,都不是害怕尸体的人。但秦望寻受伤严重,元行阙背着她已算勉强,不可能再带一个尸体出去。眼看秦望寻心有不忍,元行阙便道:“我们将尸首暂时放在雪下,做好记号,回去通知家属后再来收尸吧。”

    这也是唯一的办法,秦望寻点点头同意,元行阙便将尸体搬到一个比较好认的石头下面,用雪掩埋。做好一切之后重新背起秦望寻,继续西行。

    继续朝西,果然如秦望寻所说是一个碎石滩,一直向上延伸。秦望寻常年在山中采药,对地势较为熟悉,很快便找到了路。此时风雪稍停,最后的夕阳也从阴云后探出一点色彩,镀在两人身上。虽然没什么温度,但金辉到底给人希望。元行阙背着秦望寻一直走到接近山口的地方,遇到村里前来找人的一群人。看到这些村民和火把元行阙才算放下心来,毕竟天色渐暗,再遇到狼会非常麻烦。村民们听说了两人掉下山崖的事,这会儿看见人平安上来,连忙手忙脚乱接过秦望寻,又有精壮汉子背起元行阙,一行人匆匆忙忙地下山。

    早就有人找来另外的大夫帮两人料理伤势,两个人基本都是遍体鳞伤,浑身擦伤和淤青,都挨个上药,秦望寻脚上的伤也重新取下包扎。两人均有不同程度的冻伤,这大夫以热灰熨脚,配合温酒、粥汤,倒是颇有效果,弄得秦望寻还不忘问他这办法从何而来,被元行阙按回床上休息。

    听说秦大夫不慎跌落山崖,周围村舍邻居纷纷前来看望,送了家中一些鸡鸭鱼肉蔬菜来,秦望寻看着满屋子的吃食,只顾叹道:“饭还不是要我做。”

    元行阙立刻表态:“你休息,我来。”

    秦望寻躺床上摇头晃脑:“你的手艺?我怕越吃越坏。”

    元行阙煞有其事道:“耳闻之不如目见之,目见之不如足践之。你不给我实践的机会,我怎么能学会呢?”

    秦望寻懒得理他,扭头睡了,元行阙便拎着一只鸡去院子里杀,可惜他一只胳膊不方便,一个没按住鸡咯咯咯地跳到了屋顶。秦望寻在房里听着元行阙一跃而上屋顶展开追鸡大战,计算他一脚踩坏多少瓦片。“又得买了补上,唉。”秦望寻蒙着被子摇摇头感慨。

    至于王大喜的事,第二天一早元行阙便告诉了铁牛,铁牛似乎心里早有准备,在篱笆前叹口气,抹了抹眼睛道:“可怜我那舅妈和重病的妹妹了。”

    “你妹妹得的是什么病?”秦望寻闻言便问。

    “是热症。”铁牛道,“城里的大夫说一定要千年的雪莲才能治好。”

    秦望寻想了想,道:“你跟你妹妹说,等我好一些了就去看她,兴许能找到方法,让她不要放弃。”

    “谢谢秦大夫了!”铁牛知道秦望寻的医术,连忙躬身致谢,而后便带着人去山上给舅舅收尸。秦望寻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又想起了王大喜死去的样子和他那女儿,眉眼中略带忧愁。

    “别想了,你恢复好,才能救其他的人。”元行阙似乎猜透了她心中所想,扶着她的肩安慰道。这话正说在她心坎上,秦望寻点点头,乖乖回去休息。

    两个人在药坊休养了将近半个月,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秦望寻的脚伤还没有好利索,但并不妨碍她照旧接收病患,只是出门行诊不太方便。这天秦望寻正在桌上抄写药方,忽而窗外急匆匆传来脚步声,伴随熟悉的铁牛的喊声:“秦大夫!秦大夫!救命啊!”

    秦望寻连忙打开窗户朝外看去,就见铁牛背上背着一个姑娘,周围还跟着两个妇人,几个人飞快朝这里奔来。秦望寻见状,立刻喊道:“君识!”

    元行阙从后院过来打开门,从铁牛背上接过那姑娘。秦望寻早就拄拐挪到床边等着,只见元行阙怀里的姑娘大约十几岁,浑身抽搐,意识不清,嘴唇发青且口吐白沫。秦望寻见状,让元行阙拿来针灸包,又让铁牛他们按住这姑娘,在其神庭穴、上关穴、下关穴、廉泉穴和百会穴依次行针。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这姑娘抽搐癫痫的症状缓解,秦望寻擦去她嘴中的分泌物,摸到她身上滚烫,却没有汗。接着姑娘晕了过去,身旁那妇人见状举哀道:“玲儿啊,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娘实在是承受不起了!”

    想必这玲儿就是铁牛的表妹,王大喜的女儿。王大喜已经殒命山中,玲儿要是再死去,她母亲必然悲痛欲绝。但此时不是安慰家属的时候,秦望寻准备为玲儿把脉,元行阙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现在的状况,对玲儿母亲道:“大娘,这姑娘暂时没事,你们先出去,让望寻好好看诊。”

    铁牛带着两个妇人到外间去,元行阙守在门口等秦望寻的诊断。一炷香后,秦望寻叫他,道:“用防风、当归、麻黄、白术、甘草各十八铢,黄芩三十铢,茯苓、干地黄、附子、山茱萸各一两,以水九升煮取二升半,喂她喝下。”

    元行阙应声,转身去拿药,秦望寻略一思忖,又叫住他,道:“帮我准备大戟,苦参,还有……一大桶热水,白醋。”

    元行阙皱眉问:“这些是拿来干什么的?”

    “玲儿的情况,我想试试药浴之法,大戟性寒泻水,苦参清热燥湿,或许能有所缓解。”秦望寻道。

    元行阙点点头,按照秦望寻说的去准备。铁牛和玲儿妈见她出来都围了上来,玲儿妈急道:“秦大夫,如何?”

    “玲儿似乎是中了热风,有痢痫之症。”秦望寻说,“我已经为她行针,暂时缓解了,接下来我打算用药浴之法看看能不能对她起作用。”

    玲儿妈似乎想到了什么,从衣服里掏出一张纸来道:“大夫,我们之前一直都是在城东的李家药庐看诊,这是那里的大夫开的药方,但我家玲儿吃了之后一直没什么用,您看看?”

    秦望寻拿过端详,喃喃道:“桂心、白术、狼毒、半夏、石南……”她一抿唇,摇了摇头道:“这方子主治的是久寒虚冷,但玲儿体内却是燥热,自然不适用。”

    玲儿妈“啊”了一声,呆呆地看着手里的药方。

    “舅妈,我说了那李家药庐不靠谱,让你来找秦姑娘吧!”铁牛气道。

    “可,可是李家药庐是城里的大药庐,秦姑娘这里却只是小小的一个药坊……”妇人越说越心虚,打量着秦望寻的脸色,秦望寻并没有理会,而是过去帮元行阙一同准备熬药和药浴的东西。

    药浴花了足足一个半时辰,秦望寻一直守在屋子里看顾着,玲儿妈也心急如焚地守在外面。忽然,房里传来秦望寻的声音:“玲儿醒了!”

    玲儿妈一愣,反应过来后高兴得直接冲进去。铁牛本来也想跟着进去,却被元行阙一把拉住。铁牛一呆,看着元行阙的表情才突然想起来自家表妹还是一丝不挂的状态,他贸然进去肯定不好。铁牛脸红了红,摸摸脑袋谢元行阙提醒。

    经过针灸,药浴和服药,玲儿的状态立刻好转了不少,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一直昏昏沉沉,口吐呓语,而是能睁开眼意识清醒地跟人对话。虽然还是很虚弱,但对玲儿妈来说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她拉着秦望寻的手,感谢的话说了千遍万遍,埋怨自己为什么不早带玲儿来,激动地一直掉泪,道:“我男人刚死,我眼睛都快哭瞎了,要是玲儿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事,我真的不要活了……”

    秦望寻安慰她道:“王大叔的事我们都知道,大娘,节哀,玲儿还需要你照顾。”

    玲儿妈点点头,一双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秦望寻让元行阙用纱布包了雪来敷一敷。铁牛一直尽心地守在玲儿身边,他们回去的时候秦望寻没有要诊费,还白给了他们一些药材,弄得玲儿妈又是千恩万谢只差跪下磕头,被秦望寻拦住。目送他们远去,秦望寻低下头深吸口气,扶了扶额头。

    “不舒服?”元行阙在她身后问。

    “只是有些累罢了。”秦望寻低声道。

    “我抱你去休息。”元行阙道。

    “你抱?你只有一条胳膊怎么……啊!”秦望寻一个愣神,元行阙已经直接将她单手抱起来,结实有力的小臂托在她屁股下面,秦望寻只好牢牢圈住他的臂膀,眼神慌乱地瞟了几下,赧然道:“你不用抱的,我又不是晕了,自己可以走。”

    “你脚伤还没好,今天忙前忙后的,我担心你。”元行阙道,将她抱回床上,看着她休息了才放心走开。

    扫院子的时候元行阙抬眼瞧了瞧远方的雪山,长舒口气,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在这里过了一个年,好像,也习惯这里的生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