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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赐婚

    年节历来是整个大齐最为喜庆的时候,但对于都城长安来说,除夕与初一远远不如上元佳节欢腾热闹。原因无他,正是因为长安平时宵禁,虽然只禁大街,各坊市内还是可以通宵达旦乐至黎明,但跟上元这样的大节日一比还是逊色太多。上元节这一天,长安城纵横各九条大街开放十二时辰,人们可以通宵玩乐,北至宫殿,南至庙宇,东至街市,西至民坊,条条大街高挂花灯,处处人家齐放烟花。天子会亲自在承天门遥望长安盛景,颁布赦令并放出一盏长明灯以助民乐。长乐坊内的胡人酒肆整夜欢饮,朱雀大街可对平民百姓开放,花船栽着当世最受欢迎的伶人自南到北,平时没钱听戏的人此时都可一睹其容。但最热闹迷醉的地方,还是要数东门外万年桥另一头的夺锦重楼,这是一个除含光殿外最大的建筑,雕梁画栋,四栋硕大阁楼由曲桥相接。入夜之后城门关闭,这里就是长安最为活跃的地方。最漂亮的胡姬,最馋人的酒,最魅惑的舞姿,最华丽的金银器,最辉煌的灯火,甚至最圆的月亮,对万千大齐百姓来说,夺锦重楼的吸引力,或许远远高过那巍峨高耸的皇宫。

    上元节长安昼夜不停,欢闹十二时辰,东门彻夜开放,万年桥和夺锦重楼迎来一年之中最顶峰的华丽。不知是谁在万年桥上对月倾诉衷肠,谁在灞水之上乘舟踏歌而过,谁在夺锦重楼之上醉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坦胸露乳,丝毫不被正月的寒气所影响。而路过的人也只会窃笑一声,并不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伤风化。上元节这一天,整个长安城都醉倒了。

    沉浸在短暂而疯狂的欢乐之中的并不仅仅是百姓,王公贵族似乎更有权利享受。夺锦重楼共五层,其中第五层也是寻常人上不去的高度。似乎脚下的地板都要更厚些,以至于下面几层鼎沸的喧嚣声,传上来都显得模模糊糊隔了一层云雾似的。高长珩看着脚下的木板,发呆似的想。突然上面有人喊他的名字,高长珩抬起头,看见八王高长瑨喝得满脸通红,正举着酒杯要他陪酒。高长珩笑了笑,举起酒杯向他示意,高长瑨闭着眼睛一饮而尽,而高长珩只是浅浅挨了挨唇角,剩下的都随手倒进了一旁的碗里。

    高长瑨今日的心情不太好,或者说,他最近的心情一直都不好。今天他带了一堆身边的僚属和朝中官员在夺锦重楼相会,此刻正揪着一个左拾遗发怒,埋怨他前几天的奏折上的不好,没能在皇帝面前好好参上官湛一本。

    “殿下,越州官员调度一事上官大人做的的确没什么不妥……”左拾遗皱着眉缩成一团,高长珩听了就发笑。高长瑨是让你找理由的吗?他不过是找人发个脾气罢了。果然,高长瑨唰一下将手边的玉酒杯砸在地上,怒道:“没什么不妥你们不会找出不妥来吗!怎么之前个个跟我说做事没什么不妥没什么不妥,结果让高长瑜的人一参一个准,现在轮到让你们参别人了,就‘没什么不妥’了?”

    高长珩憋了一下才把笑意憋回去,在场的人不知怎么想,反正表面上是屏息凝气了。有手脚麻利的奴婢迅速上来打扫干净碎掉的酒杯,一旁奏乐的乐人们乐声丝毫不颤,跳舞的舞者也依旧流畅,可见这夺锦重楼当真不是凡俗之地,至少能上这第五层伺候的,都是察言观色,极其掂的清分量的人。

    也是因为如此,京城中才有不少人愿意到这里来商榷一些隐秘之事。这个地方身处长安城外,似乎也就成了一处遗世独立之地,莺歌燕舞,欢饮达旦,任何的盘算,他们听到了就当听不到,看到了就当看不到。这样默认的法则,反而使夺锦重楼得以栖身在天子脚下。

    高长珩看着那些乐人舞姬平静的脸孔,眯了眯眼睛。如果能撬开他们其中一人的嘴巴,不知道会得到多少有价值的消息。可惜,这里的人就跟这座楼一样,几十年来从未听说有人能将其收为己用。

    高长瑨还在发脾气,看来之前沙州盐场一事功亏一篑,使上官湛临时反悔没将女儿嫁给他的事情他一直耿耿于怀。不过高长瑨素无精巧心思,且看他不分青红皂白让麾下拾遗弹劾上官湛就知道了,完全是小孩子发泄情绪的做法。这样的人,如果不是纯贵妃在后面帮他精心谋算,他高长瑨哪里能有今天的地位。

    高长珩是今天从宫中宴饮出来之后,被高长瑨临时拉来的。元宵家宴之后,高询特意留下五王高长瑜,不知道说些什么,这让高长瑨觉得不爽,出殿门瞧见高长珩,就顺手拉他一起到夺锦重楼玩乐。他倒也完全不避讳在高长珩面前说起自己跟高长瑜相争一事,一方面是因为朝野上下无人不知五王和八王的党争。高长瑜的特点是深沉内敛,有时还会做点兄友弟恭的表面功夫,但高长瑨觉得大家都是针尖麦芒恨不得戳死对方的关系,还要搞虚与委蛇那一套很不豪气,所以从不避讳跟他的对立;另一方面,当然也是因为完全不将高长珩放在心上。在他眼里,皇子们只有两类,死对头高长瑜和其他人。

    骂够了人后,高长瑨斜躺在榻上跟伺候的舞姬逗乐,周围的大臣们早就习惯他的性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此刻一个个也放松下来。一时间屋内酒气弥漫,高长珩趁人不注意时,悄悄从屏风后面退出去,想找个地方透透气。

    夺锦重楼应该是长安城除了白鹿塔和宫中的花萼相辉楼之外最高的地方,站在第五层的檐廊中,可以远远看到万年桥上的灯火辉煌和长安城中璀璨的欢腾景象。圆月高悬,但倒映在水中的月影却在连绵一片的摇曳灯影中显得俨然失色。每每登高望远,高长珩都不由得衷心感慨一句长安盛景,此间难得。

    正在他眺望远处时,忽然觉得身旁出现一道目光。高长珩转过身,惊道:“五哥?”

    “长珩,你也在这里,我还以为你早就回府了。”高长瑜穿着一身华贵的朱紫色衣裳,闲庭信步地走过来,高长珩躬身行了个礼,应道:“方才从太和殿中出来,被八哥叫到这来的。”

    “上元佳节,按长瑨的性子,是得来这逛一逛的。”高长瑜脸上始终挂着一抹微笑,就像戴着一副漫不经心的面具。即便是对高长珩,他也依然表现得严丝合缝,无怪乎大家都说他心思缜密,相比起高长瑨来说难对付了不止一星半点。高长珩默默想。

    “五哥也是来游玩的吗?”高长珩问。

    “一年到头长安就彻夜热闹这么一次,怎么不玩?”高长瑜浅浅道,却很快转了话题,问:“听闻长珩最近跟上官大人家的桐月小姐相处很是亲密?”

    高长珩面不改色道:“哪里的话,无非是与上官小姐在诗词文赋上有些投缘,多说了几句罢了。”

    “哦,是吗?”高长瑜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栏杆,道:“可是我今日听父皇的口风,似乎是要把桐月小姐许配给你呢。”

    “这我倒是不知。”高长珩眼睫一动,笑道:“怎么我的婚事,父皇不找我,偏跟五哥说了?别是五哥诓我来着。”

    “谁诓你,今天宴席结束后父皇亲口跟我说的。”高长瑜也笑了笑,解释道。

    “这样啊……”高长珩别开视线,道:“若父皇当真有此意,也得看上官大人作何打算,毕竟那是他唯一的女儿,上官大人必然想找个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才肯嫁呢,我……”说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你好歹也是咱们皇家子弟,正经的九王殿下,论起名份血统来,就算当初的广陵王也比不上你。”高长瑜劝解道,“今日父皇问起时我还说,长珩是个好孩子,与桐月小姐甚为相配。我看父皇的意思,多半已经定了,有父皇亲自赐婚,你怕什么?”

    “如此,那真是多谢五哥为我美言。如若此事能成,长珩必定登门道谢。”高长珩感激不尽的样子,深深作了个揖。

    高长瑜扶起他,客套了几句。高长珩言语之间已是欢愉之情,还说了不少跟上官桐月的相处之事。高长瑜拍拍他道:“我想赐婚的旨意待复朝之后几天就能下来,你只管等着谢恩就好。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回去劝着长瑨,喝酒伤身,别喝太多。”

    高长珩连忙恭送高长瑜朝他自己的厢房走去,脸上的表情瞬间从单纯的愉悦变得更为复杂。他扶着栏杆瞧了瞧远处的长安城,吐出一口浊气。对他来说,站在这种地方看长安,绝不是他的志向。他要的是站在承天门之上,俯视所有的子民和疆土。

    坐回厢房的高长瑜仍在回忆高长珩的神情,这个他原本毫不在意的弟弟,今天父皇却突然说要将上官湛的女儿嫁给他。对于上官湛,虽然这个老家伙始终标榜只忠心于陛下而不涉党争,但身在朝堂哪有完全干净的道理。原本因为沙州盐场的利益关系,他跟上官湛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谁成想沙州盐场突然被纯贵妃的人查到,好在上官湛那边手脚麻利,迅速销毁了所有证据。不过失去了这个盐场,对他来说不仅失去了一笔可观的金钱来源,还失去了进一步笼络上官湛的近水楼台之便。但随即他将目光放在了他早就觊觎的另一样东西上——上官湛的女儿,上官桐月——广陵王战死,相当于原本给上官桐月择定的夫君没了,要是他能迎娶她,上官湛再怎么持身中立,姻亲之好也不能不顾。

    不过可惜,高询比谁都清楚上官湛的意义,高长瑜也早就觉得高询不会将她嫁给五王或八王,不过最终选择高长珩,却在他意料之外。

    高长珩平时太过低调,低调到让人觉得他不像是个皇子,更别说跟当朝首辅的女儿牵扯在一起。离开皇宫之后高长瑜立刻找人打探,回来的消息说是上官桐月最近本就跟高长珩走的很近,颇有点两情相悦的意思。虽然不知两人是怎么熟识的,但是在五王八王之外,选择一个不影响朝局又能让上官家满意的女婿,高长珩的确是个选择。刚才看他的样子,好似真是单纯跟上官桐月有情,倘若真是如此,到也算是让他捡了个便宜。

    高长瑜缓缓盘算着,闭了闭眼。也罢,一个上官桐月而已,反正高长珩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这桩婚事,就让它这么成了吧。

    正月十五之后正式复朝,又七日,上官湛一日从宫中带回了一个消息。

    上官桐月在门口目送母亲苗姒青离开,苗姒青的脚步比平时稍显急躁,显然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的确,皇帝御赐九王高长珩和上官桐月的婚事,由礼部拟定于三月初五。时间有些紧,当朝首辅的女儿出嫁排场不会小,身为当家主母,苗姒青必须要给女儿一场体面盛大的婚礼,光是嫁妆,她就得权衡思量好久,既不能压过皇家的场面,又不能失了首辅家的面子。

    而对于上官桐月来说,这些都不是她要考虑的。按照大齐的风俗,她只需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为自己绣好一个盖头,跟嬷嬷学习一些为妇之道,就可以安心准备出嫁。院里的丫头们在苗姒青的督促下已经马不停蹄地行动起来,但上官桐月看着面前的红布,却迟迟没有动作。

    “小姐?”春果小心翼翼地收拾着东西,问:“你不开心吗?”

    上官桐月愣了一会儿,道:“没有。”

    “那小姐怎么一副神伤的样子?”春果道。

    “我……是这个表情吗?”上官桐月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脸。

    “小姐是不是还惦记着广陵王殿下呢。”春果叹息道,“斯人已逝,小姐再怎么感伤也是无用。九王殿下虽然没有身居高位,但也是皇子,又对小姐情深义重,依春果看,这桩婚事对小姐是件好事,小姐还是放宽心吧。”

    “你说的我何尝不知,我也明白长珩对我好,我并不是对长珩没有心意,但是君识他……”上官桐月忽然皱了皱眉,扶住额头道,“太快了,我总觉得自己还没有想清楚。”

    “可这是陛下赐婚,老爷和夫人也支持,小姐万万推脱不得。”春果耐心劝道。

    提到上官湛,上官桐月心里又升起一团疑云。她总觉得她和高长珩之间,上官湛有在其中推波助澜。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上官桐月一时想不清楚。难道只是为了将她早日嫁出去?应该不是这么简单。那日她为了不嫁八王,在上官湛面前闹了一通,当时上官湛的态度还很强硬,可是高长珩一来,不久他就和缓了,她跟八王的婚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母亲一直说这是朝堂上的事,她不需要考虑。既然是朝堂,那么她和高长珩这场如此急迫的赐婚,会不会也是朝堂的一部分?

    上官桐月缓缓拿起案上的红布,一针一线绣起自己自己的盖头的同时,心中的疑虑如乌云一般,经久不散。

    她即将面对的这场婚姻,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