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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艾察则尔的图腾

    舒老师接到堂弟舒锦川的信,说林场有意将本族墓园边上的那个守林人聚居的村子房屋私有话,在职的守林人对现有的住房有择先权,也可以购买其他空置的房屋,原则是必须是本族在籍人员,不分男女。

    “我想等退休了以后,守着我姆妈和阿爸过日子”舒老师在枕头上翻了身,手指划过傅建国宽厚的脊梁,可以看到他微微侧头,眼角的皱纹。

    “你带海棠走一趟吧。”傅建国转过身把舒锦绣拥在怀里“有合适的房子,就让锦川用他的名义买下来,房子是谁的名字没关系,咱们的孩子也用不着。等咱们都退休了,一起回去,我对不起咱妈,以后洗衣做饭,种地护院,就守着咱爸妈伺候他们的宝贝闺女。”

    舒锦绣知道傅建国一直为了姆妈的火葬而耿耿于怀,其实她当时埋怨,事后想想傅建国也实属无辜,“国家政策,你有什么办法,难道还真要你卸了公职,让我一个人养两个大学生,一个退伍兵?”

    傅海棠在家还没享受几天傅局有滋有味的营养餐,觉得又要落到了舒大教授的清简寡淡里,对了还有舒锦川,傅海棠觉得老舒家锦字辈儿,就没有会做饭的,想想舒锦川后期的闲散邋遢就牙疼,还好要去的地方离姥姥姥爷的坟头近,至少有吐苦水的地方。

    “我小舅舅还一个人过呢吗?”傅海棠原来只有一颗瓜籽牙,是十年如一日给叶纯忻磕瓜籽仁儿嗑出来的,原本也没注意,后来叶纯忻发现了她门牙上小小的缺口,就拒绝吃她嗑的瓜籽仁儿,她就唬弄叶纯忻说得把另外一颗门牙也嗑出个小口,对称了才好看,就有了后来的两颗瓜籽牙。咔吧咔吧嗑瓜子时,瓜籽总能找到其中的一个缺口准确就位。

    舒锦绣伸手扒拉掉傅海棠手里的瓜籽,塞给她两颗剥好的芋头,“少嗑瓜子,对胃不好!”

    舒老师不让傅海棠嗑瓜籽,自己却咔吧咔吧地嗑起来了。嗑瓜子是个极易让人上瘾的行为,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来,明明吃得油了,腻了,可停下一会儿,只要瓜子还在眼前,手就会自动地伸过去,抓起一把又咔吧咔吧地嗑。

    从舒老师的瓜子牙就可以判断出,她嗑瓜子的段位要高出傅海棠两轮。

    傅海棠伸出去的手给打回来几回,瘾大的不得了,“我就嗑几粒,到我小舅那儿,就开始吃糠咽菜了。”

    “你小舅现在和前几年可不一样了,他那儿有得你吃,不仅有得吃,还有得是好东西给你吃呢!”

    傅海棠脑子里就是舒锦川醉生梦死的样子,灶台上的吃的,人喝醉了也不管生的熟的,好的坏的,冷的热的,狗都不吃的东西他也能塞在嘴里,咽得下去,这些年没食物中毒,他算是个奇迹。

    提到舒锦川,舒锦绣就心痛。

    舒锦川是舒锦绣最小的堂弟,是大伯的老儿子,比舒锦绣小十五岁,父母去世的时候才十岁,放到舒锦绣父母家里养了几年,供到当兵才离开舒家。

    傅海棠生下来父母工作忙,这个小舅舅就经常背着她,领着鼻涕拉茶的傅丁山玩儿,基本算是在小舅舅背上长大的。

    傅海棠四五岁时,舒锦川的样子也算是长开了,十四五岁的少年,剑眉朗目,唇红齿白,虽然是只顾着往上窜,人还有些单薄,但已经明显能预判出,俊朗的模样,豁达的性格,将来准是个万人迷。

    傅海棠最初对异性审美的标准就是按小舅舅的样子来的,都说外甥像舅舅,她自己的五官轮廓也是按照小舅舅长的。

    舒锦川离开舒家的时候十六岁,二十岁退伍,分到本族的林场入了编制,负责林区的安全,当起了禁止偷猎,乱砍滥伐的守林人。

    娶了一位性格爽朗,会骑马会狩猎,勤恳能干的哈萨克女孩,转年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结婚,孩子百天儿,傅海棠都去了,她觉得自己在画本子里的神仙眷侣就应该是小舅舅和小舅妈那样,再加上个总是呵呵笑的白胖小儿画本子的结局一定是happyending

    出事儿的时候她还在省队服役,知道怀孕的小舅妈背着儿子去林子里的据点儿给抓偷猎贼的小舅舅送饭,途中遇到偷猎贼的枪支走火,一颗子弹前胸进后背出,要了三条人命。

    舒锦川到了现场以后,抱着妻儿的尸体,坐了一夜,眼睛里红的能出血,可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掉。第二天凌晨他就带着一把佩刀,一杆枪,入了林子。

    林场的同事等了三天,派出去搜救的人回来了,都没见他的踪迹。

    第五天舒家来了大家长,做主把人埋在了,离村子不远的舒家本族的墓园里。

    第七天,闻讯而来的舒锦绣和傅建国在达娜拉的坟前看到了满身血污昏倒了的舒锦川,地上还丢了三块被血液黏在一起带着黑色毛发的东西。

    明眼人都知道舒锦川是杀人了,可死不见尸,舒锦川缄口不言,又没苦主寻人,舒家的大家长出面,又有叶纯忻的外公出面,这事儿就给压下来了。

    舒锦川因私自带枪出行,在林场的禁闭室关了三天,放出来以后,扣了季度奖金,依然给放回去做守林人。

    傅海棠假期的时候和舒老师一起去看过舒锦川。再见面时的小舅舅和以前判若两人,一头擀毡了的乱发,连毛胡子,衣服粗旷地粘着泥污,血迹,身上总是带着酒糟味儿。

    住的房子更是邋遢得没眼看,没脚落。

    傅海棠发现原来那个眼睛里总是闪着万千星辰的小舅舅,此时就像掉在臭泥巴地里的陨石,哪里还看得出以前的星光熠熠。

    舒锦绣和傅海棠在他的房子里住了半个多月,收拾干净了屋子,把生了虱子的被褥,衣服都用大锅给煮了,把已经过期,长毛,发霉的吃的都扔了。

    把人强按着剃了个光头,监督着他吃了几顿热乎饭。

    舒锦川任着她们折腾,不反抗,也不说话,大多时间他都待在林子里的据点儿,回来时就在达娜拉坟前喝酒。

    假期结束前舒锦绣把能买的吃的都给他买了,又给置办了两身过冬的衣服,给邻居那里放了些钱,托邻居照顾着点儿,如果有事儿就打电话或是发电报。

    舒锦绣知道舒锦川缺的不是吃的,也不是穿的,是能治愈伤痛的情感,可是劝他一起回去,他不肯,这么大人她也绑不走,自己又有一大家子要顾着,所以再怎么舍不得这个弟弟,最后也只能带着傅海棠回去。

    好在回去以后她几次给舒锦川相熟的同事打电话了解情况,得到的都是说人在渐渐好转的好消息。虽然还是萎靡不振,以酒度日,但至少正常穿衣吃饭睡觉,人也没生过病。

    “你小舅舅当年的事儿是给压下来了,但升职的机会就没有了,再说他也不想走,就守着达娜拉。”舒老师搓搓手上的瓜子灰颇有感慨“你小舅舅才是琼瑶的痴情种呢!”

    “几年没见小舅舅了,他要还是一副山顶洞人的样子,不想痴情都难。”傅海棠想起大锅里飘着的虱子尸体,身上开始痒了起来。

    “早就好多了!”舒老师擦干净手,又给傅海棠剥了一只芋头,逼着她吃完才说“前几年场里给他派了个任务,让他监管在部队犯了错误,下来改造的退伍兵,据说两年前来的那个,表现好,又有少数民族政策照顾,就给留下了,不进编制,合同工,这一留就是两年,你小舅舅也算是个现管,被那人照顾得可好了呢!”

    “男的女的?”傅海棠没经大脑问了一句。惹得坐在一条长椅上的老大妈抿嘴直笑。

    “当然是男的”舒锦绣白了一眼自己的二百五闺女,无奈地说“哪有男女没结婚就住一起的?你小舅就算有心,场子里管事儿的也得敢送才行!”

    五个小时的火车到站,下了火车,傅海棠一眼就瞅见了牵着马,高高大大清清爽爽站在那里的小舅舅,白衬衫上虽然有布丁,但干干净净的,洗得不再艳丽的旧军裤笔直笔直的,一头板寸,满目星辰。傅海棠一声欢呼扔了行李就扑了过去。

    “小舅舅,你这回身上没虱子吧!”

    被一米七八的大外甥女撞了个满怀的舒锦川纹丝不动,牵着的那匹略微矮一些的白马伸过头,好脾气地拱了拱傅海棠,那匹高一点儿的黑马了,退了半步,警告似地打着响鼻。

    “额云”舒锦川搂着傅海棠和在地上捡行李的舒锦绣打着招呼。

    舒锦绣隔着傅海棠和弟弟抱了一下,然后捏了捏弟弟的肩膀满意地说“嗯,壮士了,好!”

    “怎么走?”舒锦绣看着弟弟手里牵着的两匹马。

    “骑马!”舒锦川将白马的缰绳递给姐姐。“还能骑吧?”

    “笑话,你当我七老八十了吗?”舒老师接过缰绳,把行李搭好,固定在马后腰的两侧,又扶着马颈和白马轻轻地说了几句话,然后马蹬子利索地翻身上马。

    “我也要骑!”傅海棠看着老妈骑马觉得帅爆了,伸手就去拉黑马的缰绳。

    黑马扬了扬头,把缰绳崩得笔直,马尾不安地摇着,一只前腿屈起就要扬蹄。

    舒锦川将傅海棠拉到身后,一手压住缰绳,把马头拉低,另外一只手扶在马侧颈的动脉上,“苏拉,嘘…..”

    安抚了黑马,舒锦川回头对傅海棠说“这是艾察尔的马,年纪轻脾气暴,就认我们两个人,队上没有多余的马,你就将就着和我骑一匹吧,回头到了,你想骑马,可以骑苏雅,她还认得你。”

    “这是苏雅!”傅海棠欢脱地跳到白马面前,上下左右打量着,然后一把抱住马脖子“长这么高了呀,苏雅宝贝儿,处对象没?婚配没?生了孩子没?”

    舒锦绣拿自家的闺秀没办法,只能拉着缰绳,等着傅海棠给白马寻婆家。

    “直接进山吗?”舒锦绣问。

    “天还早,在镇上吃过中饭再走”舒锦川在衬衫口袋里拿出一张纸,“艾察尔给列了单子,还要买些东西回去!”

    傅海棠坐在舒锦川后面抱着他劲瘦的腰身,马小步跑起来是带起阵阵凉风,被风吹动的衬衫一起一落,飘出缕缕熟悉香气。

    “小舅舅你好香,也是用麝香熏的衣服吗?”傅海棠喜欢这个味道,原来姥姥的炕琴里常年放着麝香,身上总是这个味道。

    “艾察尔弄的,女人的东西!”嫌弃的话说出来却不带嫌弃的味道。“哦,艾察则尔,就是和我一起看林子的人,我嫌他名字长,就叫他艾察尔。”

    傅海棠在站台见到舒锦川时,他脱胎换骨的变化,觉得和这位艾察则尔有关系。忍不住问“艾察尔,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人!”舒锦川沉思片刻说。

    “姆妈说他是被下放劳动改造的,会是怎样的好人?”傅海棠从未觉得和小舅舅之间有过疏远,也就无话不问。

    “人人都有不得已的事,他犯的也不是错。”舒锦川言有不尽“你以后见到他,不要问他的事,记住他是好人就行”

    傅海棠没有再问,心里却对这个好人艾察则尔,有了莫名的期待。

    三人在镇上吃过中饭,买东西的时候舒锦川总是左挑右拣的,一点儿也不入点菜付钱时爽快。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舒锦绣见他连买个西红柿都犹豫不决,这么买下去怕是要在镇上过夜了,就干脆把他的清单拿过来,三下五除二地把东西置办齐了。

    “艾察尔总嫌我买的东西不好,我怕买错了,被他说”舒锦川跟在舒锦绣解释自己婆妈的原因。

    傅海棠不仅腹诽,连买个菜都会嫌你的人,也算是好人吗?

    进入山区的路沿着一条宽广的河水向上,以前傅海棠每次从山区回家都会给他们讲一些这里有趣的事情,自己学到了什么,武丹阳和尤豫也和傅家兄妹一起来这里小住过,但坐在小舅舅身后看风景还是第一回。山区这几年的变化不大,傅海棠一边走,一边指指点点地回忆着,自己在哪里学的骑马,在哪里打过山鸡,抓过鱼。差不多走了一个多小时,到了两溪交汇处,沿着较宽一条的向上,转过一个山脚,等到了那片夹在两山之间的小村落时已经是黄昏了,溪水东西走向,溪水两边星星点点地座落着几户人家,炊烟缭绕,太阳的佘辉自山脊弯出的v字形洒在潺潺的流水上,好似在仙气袅袅的两山间铺了一条金光闪闪的星河。

    溪水中三三两两分散着站着几个人。

    “艾察尔!”舒锦川提住缰绳对着站在溪水中的人喊。

    傅海棠眯着眼,在刺眼的星光中见到一个裸着上身,梳着一头小辫子的青年直起身来,对着马上的舒锦川挥着手中的鱼叉,叉上有一条还在挣扎,抖着尾。

    “川!”小辫子迈开长腿,三两步就来到溪边,看着马上的两个人,伸出根手指问傅锦川“两个家人?”

    “嗯,两个!”舒锦川对着他点点头“我额云和格格”

    艾察尔对着舒锦绣深深鞠了一躬,跟着舒锦川叫“额云!”弯腰时,傅海棠看到他背上有只狼头,颈侧有轮弯月。

    艾察尔起身对着傅海棠笑了笑,古铜色的脸上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艾察则尔!”然后又和舒锦川嘀咕一句什么,就又奔回到溪水里。

    “走吧!”舒锦川提着缰绳催着马就走。

    傅海棠磕了一下马,追上舒锦川问“小舅,这是什么鬼?”

    “守林人,哈萨克族的,艾察尔不太会讲汉语。”舒锦川说话间已经到了自家小院的门口。

    下了马,借着黄昏的阳光,指着不远处朝南的那个较高的山说“昂邦阿玛的墓在那边,碑上有字,今晚和我艾察尔要入山,大概后天回来,你们要是想去镇里就找东面阿木尔,让他套车送你们去,我和他们打过招呼了。”

    傅海棠帮忙卸行李,把买来的新鲜水果蔬菜和肉,都放进了院子中间的菜窖里。

    傅海棠打量着比自己房间还干净的菜窖,整齐有序地摆放着各种吃食,还有一排瓶瓶罐罐,罐子里不知道是什么,罐口被腊封着。透明玻璃瓶里是深红的的液体,与黑加仑的颜色相似,傅海棠猜是果子酒。

    果然舒锦川看她好奇就说“瓶子里是果子酒,坛子里的是花酒,艾察尔酿的,他说这个喝了不伤身,还解馋。你想喝就来拿。”

    傅海棠开了一坛,塞子拔出来时不觉得怎么香,可轻轻摇晃酒坛,一股馨香就飘了出来,瞬间把傅海棠包裹起来,竟让人有了飘飘然的醉意。

    “这酒里不是下了蒙汗药了吧!”傅海棠抱着坛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就着坛嘴周了一口。“好酒!”

    整理完东西,傅海棠在院门口骑着苏雅兜着圈子,村子里的房子都坐落得很分散,有都是平房,视野开阔,隔着老远就看到远处赤着上身,细腰扎背,肌肉线条流畅而优美,拿着鱼叉,拎着几条鱼背着火红色霞光大步而来的艾察则尔。

    傅海棠被这绚丽的画面震撼到了,脱口而出“我靠,这是好人波塞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