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欺骗者
第二天一早，按部就班的上课，临近午休，刚打算去食堂吃点东西的顾京就听见门口有陌生同学在喊自己的名字。
“谁叫顾京，教室外有美女找你。”
忽视一旁同学揶揄的目光，顾京走出教室。不远处，一头火发，身着禾绿色长裙，穿着白丝小皮靴，扎侧马尾的秀丽少女正抱着书，微笑着冲他打了个招呼：“顾同学，中午好。”
林香君……
顾京的眼神微微闪烁。
本来还打算去找她的，没想到她主动找上门来了。
不过也好，关于昨日林地中的见闻，他还有很多疑问急待解惑。
比起深不可测的王水月。比他多熟悉一些神秘界的见闻，但实力和自己相差不多的林香君会是一个更好的咨询对象。
既然有利用价值，那就表现出一点起码的善意吧。
顾京脸上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中午好，林同学，要一起吃个饭吗？我请客。”
“正好呢，我也有点饿了。”
少女摸了摸肚子，嘴角的浅笑微带腼腆，“那我就却之不恭咯。”
“你喜欢吃什么？”
漂亮的女孩摇了摇头，抱着书本亦步亦趋：“我都行，随便一点就可以。”
两人站在一道，哪怕少女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并不算矮。但由于顾京实在太高了，她就像只跟在母鸡后的小雏鸡，一摇一摆的，只到前者的肩膀处，每每说话时，都须仰头望他。
女孩对此多少有些不适，但顾京完全没这个自觉。直到迟钝的他懒得挑选，随手买好两份中价位的套餐，在食堂里找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坐下后，林香君才明显舒了一口气。
“今天时间还早，食堂里的人不多。”
他打开碗筷，目视对面的女孩一本正经的把餐盒与餐具分门别类的放好，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洁白的餐巾，围在如天鹅般修长的脖颈上。
“你平时没怎么来过食堂吧。”
“嗯？”对面的女孩愣了一下，接着有些迟疑着点了点头，“对，我不常来。”
“怎么了？”她抿了一下唇，似乎有些奇怪顾京为什么会问这个。
“没什么。”
岔开话题，顾京徒手抓起餐盘上的面包，撕成小片放入口中：“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如果再过会，到了饭点人多的时候，我们可能就不太方便谈一些私事了。”
“真的要在食堂……我是说，我们可以在饭后找一个更安静的地方。”林香君试着提议。
但马上就遭到拒绝。
“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回想起王水月曾对她说出过“林家的人，你是知道规矩的”这句话，直觉对方应当是某个超凡世家继承者的顾京完全不想和她在无人的地方共处一室，那会让他觉得危险。
他的肉体虽然已经被黄金卿的力量强化至非人，但面对真正与神秘相关者，他仍抱有戒心，保持着表面友善，警惕接触的态度。
学院的食堂，也是他目前认为最合适与他们这些神秘相关者交谈的安全区。
“行吧。”
林香君扶了扶额，为顾京隐含敌意的表现感到一丝烦躁。
“虽然我不太习惯在如此多人的公共场合与你讨论不属于常世的事。”
“但鉴于你是第一次涉足超凡，我想我可以接受。”她声音停顿稍许，葱白的食指轻轻点动嘴唇，似乎是在考虑接下来的话应当从何说起：
“接下来，你我之间的谈话会涉及到一些关于秘界的隐秘情报。所以在交谈之前，我希望你能承诺我，不向任何外人传播你我之间的谈话内容。”
“我会的。”顾京下意识挺直了身体，“我可以承诺，今天你我间的谈话绝不会有第三人从我口中得知。”
“好的。”
“我相信你的礼貌。”
在这句话过后，林香君的声调开始变得微弱，轻声细语的同时，她也在微微转动眼珠看向四周，确认暗处无人观察：
“咏月福音书……”
“你昨晚读过咏月福音了，对吗？”
“咏月福音？我没见过。”顾京实话实说，虽然他对林香君所指之物多少有些猜测。
他只是不想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而已。
这个回答多少让林香君感到意外，她愣了差不多有两三秒钟。
在她看来，只要不是脑袋太拙笨的人，作为一起接受了王水月绘画测验，并分发了密传的仪式参与者，都应该在第一时间明白她说的咏月福音具体指向何物。
如果在这个小细节上还要装不懂的话——
结合顾京一开始的表现，重新进入状态的她开始直视起顾京的双眼，眼神变得凌厉：
“抱歉，或许咏月福音的名字让你觉得陌生。”
少女无所起伏的语气里似乎隐含着些许居高临下的讥讽：“是我的错，我忘了常世中人的无知。”
“至于我口中的咏月福音，指的就是你昨晚拿到的密传。你看过它了，对吗？”
顾京敏感的捕捉到了对方言语中浅浅的不满，他明白是自己装傻性质的回答让林香君不高兴了。
他明白这对双方的友好交流不是个好的开始，可对她，这个既涉及神秘又不知深浅的女人，他很难做到完全的信任。
“我不知道什么是咏月福音，但如果你说的是王水月交给我们的密传，对，我昨晚看了。”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她的眼底露出了些许可惜：“但也没什么办法。因为你既已被李环教授选中，又没有当成做出拒绝，便躲不过成为祭品的宿命。”
然后便开始了她的谜语人时间：
“抱歉，我接下来说的东西你可能会觉得有些难懂。毕竟你也只是个初涉神秘的凡人，可有些事我觉得你作为参与人，应该还是要享有知情权的，你觉得对吗？”
“？？？”
顾京听得一头雾水。
“好吧，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什么也不明白了。”
“我明白了什么？我应该明白什么？不是，你到底想说什么？”
面对喜欢不停打哑谜的林香君，满头问号的顾京差点就直接问出口了。但考虑自己对秘界确实一无所知，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暂时闭嘴，侧耳倾听。
但他这份暴躁的情绪确实通过肢体传达了出去，使得接下去林香君的语速微微加快，内容也清晰了许多：
“我长话短说，简单来讲。就是顾同学，你已经被猎兽学派盯上了。”
“也因此，猎兽学派此次对星神的赞美诗中绝少不了你的戏份。当然，你可千万别想着逃跑，王水月不希望，也不可能让舞台上有任何一个配角缺位。”
“猎兽学派？还有……配角？”
“哦，抱歉，是我情不自禁了，又聊到了常世之人难以知晓的秘界常识。”
她嘴上说着抱歉，但眼底的愉悦却像是得了胜，为凡人的无知而自傲：
“秘界之中，拥有着超凡力量的组织成千上万，猎兽学派就是其中一个由崇拜狩猎之星神的信徒组织起来的教团。”
“至于配角，呵，就像是一场庞大的戏剧总要有人出演，配角与主角，丑角与英雄。一场故事由始至终，你我皆需等待落幕。”
顾京皱了皱眉头，直觉她像是在恐吓他：
“按你的意思，只要我读过了密传……”
“是啊，你总算明白过来了。命运予人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你以为成就超凡，岂能如你所想一般，只需幸运。”
“而今，剧幕已然拉开，你是否感受到了林地的召唤……”
“你的心中，又是否充满了某种冲动。”
林香君的神色莫名，但语气十分笃定。
顾京看着她，灵机一动，缓缓点了点头：“如你所说，在读过密传后……所以，我心中的冲动是什么？”
“是启明的诱惑。”
林香君叹了口气，说道：“是一种出自本性的渴求，是最最原始的欲望作祟。”
“能和我说说吗，启明又是什么？”
顾京想起了王水月，临别之前，他也曾提到过启明一词，仅从字面意思理解，这或许就是常人取得超凡之力的必经之路，由不得他不在意。
“启明即为超凡，超脱常世规则者便是启明之人。”
林香君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向往之色，那股欲望如同闪亮的明星，蓬勃而炽热：
“启明是成就超凡之躯后的第一重门。三百多年前，先哲们根据超凡力量在各个分水岭的特点，将其分为了四个阶段。启明、心胜、冠军和登极，至于再之后的圣者，就不是你我等凡人可以奢望的了。”
“而启明一说，也与超凡的起源多有关联。”
“就我所知，就算不经密传指引，常世中灵性较高的凡人也常会在梦境中迷失，无意间穿透灵魂的迷障，抵达林地的深海层，但这些幸运儿中的大部分都会被林地的守卫驱逐。”
“启明，指的就是我们的灵性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自主突破了灵魂的迷障，永久性的得到了林地的入场券，有了随时可以进入林地的资格。”
“你知道林地吗？”
林香君在餐桌上轻轻画了一个圈：“这是我们的物质世界。”
然后又画了三个更大的圈，让四个圈中心相连，大圈在上，小圈在下，互相重叠：“我的祖父曾告诉我，林地是一切生灵之梦的安息地，是夕在、今在、永在的无穷精神力量的集合。”
“启明者通过借由林地的心灵力量来影响常世的规则，将秘界与常世交叠，使得虚无缥缈的幻想能够在现实实践。”
“启明者的梦不再是梦，而是真实不虚的力量。”
此刻的林香君看上去情绪略有激动。她紧攥着手中的餐叉，死死的捏着，捏的指节发白：“他们借此统治联邦的一切，无法启明的普通人就什么也不是。”
“在那些真正的上位者看来，我们就和路边的杂草没什么两样。”
“这可真是个大秘密。”顾京仔细咀嚼了一下林香君话中的深意，“听你的意思，联邦的高层都是超凡者，我这么理解没错吧。”
“对。”
女孩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很舒服：“只有一些边缘的超凡家族，会因为后代没有能力启明而没落。”
“那密传呢，密传在里面起了什么作用？”
想起昨日，当自己听懂呢喃声的含义后，林地中涌起的，想要把自己带往某个方向的海潮，顾京直觉那股海潮与密传的联系必然密不可分。
“想象一下，当你来到一片未知地域后，没有地图的你会怎么样。”
“没有地图……我会……”
“迷路？”顾京大概的听懂了，“所以密传就相当于地图，帮我们在林地中指引方向。”
“答对了。”
林香君愉快的打了个响指：“你理解的没错，各个组织的密传就相当于先贤在林地中已经探明的道路，是他们以极大的伟力创造的自留地，可以避免你胡乱撞上林地中的危险。”
“如果撞上了会发生什么，受伤吗？”
如果危险指的是那群藏在砂砾里的灵魂捕食者，顾京觉得自己大可不必担心。
“小到失去几天内的记忆，大到生一场重病，总之，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不会死？”
“或许会，但我没见过。”
回想起了某些不好经历的林香君面色不佳，她对此不想多谈，转而聊起了她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昨晚，学院街上发生了一起凶案，你知道吗？”
“谁死了？”
“一个天天在酒吧里厮混的醉鬼。”
“他是你熟人？”顾京有些诧异林香君为何要提起这个。
“不，凶手是我的熟人，也是你的。”
“我和你才认识一天……”话刚出口，顾京就明白她说的是谁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凶手就是我们四人中的其中一个，不是你，不是我，是谁？”
“梁宇。”
“梁宇……”
脑海中划过剪影，顾京有心想要装作无意的说上一句：他不是经常和你在一块。
可想了想，他还是把话咽回了喉咙底，转而说道：“我记得他挺喜欢钱的。”
“杀一个醉汉，啧，这有什么特别的好处？”
“杀人……我完全没办法将他和这个词对应起来。”
向往享受之人更应明白牢狱之灾会对自己的生活造成如何巨大的毁灭性影响，梁宇，假如没有外因驱使，顾京完全想象不到他会成为一个杀人凶手。
“启明的诱惑会摧毁你的人性，扭曲你的底线。”
“我不是在危言耸听，顾同学，我希望你能提起警惕，而不是把启明之事当成儿戏对待。”现在的女孩看起来格外严肃，她是真的在劝告自己，
“他读了咏月福音，作为代表了‘狩猎’之星神，众兽之父的道途密本，杀死猎物，是仪式的需要，是我们即将面临的，不可控的疯狂。”
“我也会去杀人？”
“不一定。”林香君摇了摇头，“王水月将密传分为了四册，对应四个月相，分别是新月、上弦月、满月和下弦月。”
“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找上你的关键。”
不等顾京回答，林香君就自顾自的说道，“因为你是新月，你是仪式的起点，梁宇的暴走对你的影响最大，一旦你开始狩猎，启明的诱惑就会影响到我，将杀戮的疯狂不断的向下传递，最后我们的人生都会被毁灭。”
“幸运的是，现在的你看起来还算正常。”
“我们还有得救的机会。”
林香君把自己的那份密传，一片如巴掌般大小的皮毛，光明正大的放在了桌子上：“只有补全密传，疯狂才能消弭。而我是满月，我们都需要其余三份的补全。”
“如果不能补全，很快，你也会像他一样，在街头不受控制的寻找无辜者，把自己送进监狱。”
“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理智的天平上增添砝码。因此我想和你谈个合作，比起科林，我还是觉得你更可靠。”
她的表情认真，眉眼里写满了信任，“我们互换密传，然后趁着法官还没来得及把梁宇送进监狱，我们一起把他从监管所里救出来，得到他的上弦月。”
“可按照你的说法，我才是第一个执行‘狩猎’者。”顾京挑了挑眉毛，迅速的找到了林香君言语中的漏洞，“我是新月，再然后才是上弦月。”
“是的，没错。但仪式偶尔也会出现意外。”林香君的小指绕着头发，她看起来对这个结果也有些心烦意乱，“如果你没读过咏月福音，而梁宇先你一步阅读，就会出现类似于现在的，跳阶段的情况。”
“我不知道你是否和我说了谎，你根本就没读过咏月福音。”林香君仔细观察着顾京的表情，但他的面上毫无破绽，因为他说的就是真话。
“好吧，也许是因为他太着急了。”
林香君叹了口气：“事实上，咏月福音应当严格按照月相的变化传导‘狩猎’之志，以此来模仿往日星神的圣举，只有当你阅读过咏月福音，并进入林地之后，经由引导者的确认，新月才会将启明的诱惑传导给上弦月，督促下一人完成仪式。”
“引导者？”
“是的，引导者，整个启明仪式的主持人。”
“但是，个中发生了一些我们谁也不知道的意外。你走运了。”
“也许是作为引导者的王水月开了小差。据我所知，他是第一次主持仪式，出些小差错也很正常。”
“也因此。”
她努力劝说着顾京：“趁着还有时间，趁着王水月没有注意到你的失常，赶紧和我一起补全咏月福音书，这样我们就不必为了可能的罪行而烦恼。你也不想无缘无故就手染鲜血，对吗？”
“可即便是拿到了上弦月，那科林呢，你就那么确定他愿意配合你？”
“他不过是一个外乡人，在玉凉没有亲友，也得不到别人帮助。”
林香君的语气听起来多少有些不屑：“我想他会深明大义的。”
“所以，比起我是新月，这才是你不愿意先找他商量的原因吧。”
这句话顾京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心中的腹诽罢了。
尽管他对玉凉本地人的傲慢早有听闻，但这还是顾京第一次感觉到了区别对待。当然，这种区别对待只要针对的不是他本人，他并不介意。
在桌面上轻轻敲动自己的手指，顾京考虑了一番，斟酌着回答道：“一换三，我们各取所需。这看起来是个稳赚不亏的买卖。”
“但我想，监管所的警探们也不是瞎子，他们都看得见密传，我和你，只能是自投罗网。”
“再者说，我们还只是未成就超凡的普通人，怎么能与手执武器的警探相抗？我不光是想象不出来那个画面，我一个普通人也担不动袭警的罪名。”
“我知道你有顾虑。”
林香君拿起桌上的密传，庞若无人的将纸卷展开，上面的内容和顾京手中的“新月”相差不多，都是些看不明白的古帝国文字和古怪图形：“但我比你懂得多。听我说！你大可不必担心密传被警探发现。我们也无需直面警视局，我有办法能绕过他们的防御，可以让我们悄无声息的带走梁宇。”
“我知道口说无凭，不过站在你我一体的立场上，现在我能告诉你的是秘密是，密传的解读同样涉及到了秘界的知识。”
“经过学派加密的密传只有真正的被选中者才能感受到林地相应圣地的召唤。”
“除了你我，这份密传对于其他人而言，不过是块看上去有点老旧的废纸罢了。”
“而且，引导者马上就会注意到仪式中新月的缺位，他很快就会在林地中做出调整，狩猎的欲望绝不会停下，你心中的冲动快要压抑不住了吧。”
“启明的仪式必须完成，王水月绝不可能放任你在月相之外，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知道。”
顾京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你很急。”
“但是你先别急。林同学，就算你说你有办法绕开监管所的防御，那也是从警视局里面救人，这是在犯罪。所以我希望你能多给我一点考虑时间。”
“每一个身在舞台上的演员都该各司其职，每一个！”
林香君振声强调，“已经没有时间给你浪费了，明天……或许后天，你就可能成为下一个刽子手！”
“不要着急，你也说了，是明天，或者后天。”
注视着面前突然激动起来的少女，看着对方的表情连连变换，最终不得不在自己波澜不惊的神情中重新平静着坐下，他站起身，说道：“如果我心中的冲动真的快要压抑不住了，我会主动来找你求助。”
“还有，我吃饱了。”
“祝你接下去的用餐愉快，林同学，我还有事，恕我暂不奉陪。”
“谁叫顾京，教室外有美女找你。”
忽视一旁同学揶揄的目光，顾京走出教室。不远处，一头火发，身着禾绿色长裙，穿着白丝小皮靴，扎侧马尾的秀丽少女正抱着书，微笑着冲他打了个招呼：“顾同学，中午好。”
林香君……
顾京的眼神微微闪烁。
本来还打算去找她的，没想到她主动找上门来了。
不过也好，关于昨日林地中的见闻，他还有很多疑问急待解惑。
比起深不可测的王水月。比他多熟悉一些神秘界的见闻，但实力和自己相差不多的林香君会是一个更好的咨询对象。
既然有利用价值，那就表现出一点起码的善意吧。
顾京脸上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中午好，林同学，要一起吃个饭吗？我请客。”
“正好呢，我也有点饿了。”
少女摸了摸肚子，嘴角的浅笑微带腼腆，“那我就却之不恭咯。”
“你喜欢吃什么？”
漂亮的女孩摇了摇头，抱着书本亦步亦趋：“我都行，随便一点就可以。”
两人站在一道，哪怕少女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并不算矮。但由于顾京实在太高了，她就像只跟在母鸡后的小雏鸡，一摇一摆的，只到前者的肩膀处，每每说话时，都须仰头望他。
女孩对此多少有些不适，但顾京完全没这个自觉。直到迟钝的他懒得挑选，随手买好两份中价位的套餐，在食堂里找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坐下后，林香君才明显舒了一口气。
“今天时间还早，食堂里的人不多。”
他打开碗筷，目视对面的女孩一本正经的把餐盒与餐具分门别类的放好，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洁白的餐巾，围在如天鹅般修长的脖颈上。
“你平时没怎么来过食堂吧。”
“嗯？”对面的女孩愣了一下，接着有些迟疑着点了点头，“对，我不常来。”
“怎么了？”她抿了一下唇，似乎有些奇怪顾京为什么会问这个。
“没什么。”
岔开话题，顾京徒手抓起餐盘上的面包，撕成小片放入口中：“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如果再过会，到了饭点人多的时候，我们可能就不太方便谈一些私事了。”
“真的要在食堂……我是说，我们可以在饭后找一个更安静的地方。”林香君试着提议。
但马上就遭到拒绝。
“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回想起王水月曾对她说出过“林家的人，你是知道规矩的”这句话，直觉对方应当是某个超凡世家继承者的顾京完全不想和她在无人的地方共处一室，那会让他觉得危险。
他的肉体虽然已经被黄金卿的力量强化至非人，但面对真正与神秘相关者，他仍抱有戒心，保持着表面友善，警惕接触的态度。
学院的食堂，也是他目前认为最合适与他们这些神秘相关者交谈的安全区。
“行吧。”
林香君扶了扶额，为顾京隐含敌意的表现感到一丝烦躁。
“虽然我不太习惯在如此多人的公共场合与你讨论不属于常世的事。”
“但鉴于你是第一次涉足超凡，我想我可以接受。”她声音停顿稍许，葱白的食指轻轻点动嘴唇，似乎是在考虑接下来的话应当从何说起：
“接下来，你我之间的谈话会涉及到一些关于秘界的隐秘情报。所以在交谈之前，我希望你能承诺我，不向任何外人传播你我之间的谈话内容。”
“我会的。”顾京下意识挺直了身体，“我可以承诺，今天你我间的谈话绝不会有第三人从我口中得知。”
“好的。”
“我相信你的礼貌。”
在这句话过后，林香君的声调开始变得微弱，轻声细语的同时，她也在微微转动眼珠看向四周，确认暗处无人观察：
“咏月福音书……”
“你昨晚读过咏月福音了，对吗？”
“咏月福音？我没见过。”顾京实话实说，虽然他对林香君所指之物多少有些猜测。
他只是不想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而已。
这个回答多少让林香君感到意外，她愣了差不多有两三秒钟。
在她看来，只要不是脑袋太拙笨的人，作为一起接受了王水月绘画测验，并分发了密传的仪式参与者，都应该在第一时间明白她说的咏月福音具体指向何物。
如果在这个小细节上还要装不懂的话——
结合顾京一开始的表现，重新进入状态的她开始直视起顾京的双眼，眼神变得凌厉：
“抱歉，或许咏月福音的名字让你觉得陌生。”
少女无所起伏的语气里似乎隐含着些许居高临下的讥讽：“是我的错，我忘了常世中人的无知。”
“至于我口中的咏月福音，指的就是你昨晚拿到的密传。你看过它了，对吗？”
顾京敏感的捕捉到了对方言语中浅浅的不满，他明白是自己装傻性质的回答让林香君不高兴了。
他明白这对双方的友好交流不是个好的开始，可对她，这个既涉及神秘又不知深浅的女人，他很难做到完全的信任。
“我不知道什么是咏月福音，但如果你说的是王水月交给我们的密传，对，我昨晚看了。”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她的眼底露出了些许可惜：“但也没什么办法。因为你既已被李环教授选中，又没有当成做出拒绝，便躲不过成为祭品的宿命。”
然后便开始了她的谜语人时间：
“抱歉，我接下来说的东西你可能会觉得有些难懂。毕竟你也只是个初涉神秘的凡人，可有些事我觉得你作为参与人，应该还是要享有知情权的，你觉得对吗？”
“？？？”
顾京听得一头雾水。
“好吧，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什么也不明白了。”
“我明白了什么？我应该明白什么？不是，你到底想说什么？”
面对喜欢不停打哑谜的林香君，满头问号的顾京差点就直接问出口了。但考虑自己对秘界确实一无所知，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暂时闭嘴，侧耳倾听。
但他这份暴躁的情绪确实通过肢体传达了出去，使得接下去林香君的语速微微加快，内容也清晰了许多：
“我长话短说，简单来讲。就是顾同学，你已经被猎兽学派盯上了。”
“也因此，猎兽学派此次对星神的赞美诗中绝少不了你的戏份。当然，你可千万别想着逃跑，王水月不希望，也不可能让舞台上有任何一个配角缺位。”
“猎兽学派？还有……配角？”
“哦，抱歉，是我情不自禁了，又聊到了常世之人难以知晓的秘界常识。”
她嘴上说着抱歉，但眼底的愉悦却像是得了胜，为凡人的无知而自傲：
“秘界之中，拥有着超凡力量的组织成千上万，猎兽学派就是其中一个由崇拜狩猎之星神的信徒组织起来的教团。”
“至于配角，呵，就像是一场庞大的戏剧总要有人出演，配角与主角，丑角与英雄。一场故事由始至终，你我皆需等待落幕。”
顾京皱了皱眉头，直觉她像是在恐吓他：
“按你的意思，只要我读过了密传……”
“是啊，你总算明白过来了。命运予人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你以为成就超凡，岂能如你所想一般，只需幸运。”
“而今，剧幕已然拉开，你是否感受到了林地的召唤……”
“你的心中，又是否充满了某种冲动。”
林香君的神色莫名，但语气十分笃定。
顾京看着她，灵机一动，缓缓点了点头：“如你所说，在读过密传后……所以，我心中的冲动是什么？”
“是启明的诱惑。”
林香君叹了口气，说道：“是一种出自本性的渴求，是最最原始的欲望作祟。”
“能和我说说吗，启明又是什么？”
顾京想起了王水月，临别之前，他也曾提到过启明一词，仅从字面意思理解，这或许就是常人取得超凡之力的必经之路，由不得他不在意。
“启明即为超凡，超脱常世规则者便是启明之人。”
林香君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向往之色，那股欲望如同闪亮的明星，蓬勃而炽热：
“启明是成就超凡之躯后的第一重门。三百多年前，先哲们根据超凡力量在各个分水岭的特点，将其分为了四个阶段。启明、心胜、冠军和登极，至于再之后的圣者，就不是你我等凡人可以奢望的了。”
“而启明一说，也与超凡的起源多有关联。”
“就我所知，就算不经密传指引，常世中灵性较高的凡人也常会在梦境中迷失，无意间穿透灵魂的迷障，抵达林地的深海层，但这些幸运儿中的大部分都会被林地的守卫驱逐。”
“启明，指的就是我们的灵性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自主突破了灵魂的迷障，永久性的得到了林地的入场券，有了随时可以进入林地的资格。”
“你知道林地吗？”
林香君在餐桌上轻轻画了一个圈：“这是我们的物质世界。”
然后又画了三个更大的圈，让四个圈中心相连，大圈在上，小圈在下，互相重叠：“我的祖父曾告诉我，林地是一切生灵之梦的安息地，是夕在、今在、永在的无穷精神力量的集合。”
“启明者通过借由林地的心灵力量来影响常世的规则，将秘界与常世交叠，使得虚无缥缈的幻想能够在现实实践。”
“启明者的梦不再是梦，而是真实不虚的力量。”
此刻的林香君看上去情绪略有激动。她紧攥着手中的餐叉，死死的捏着，捏的指节发白：“他们借此统治联邦的一切，无法启明的普通人就什么也不是。”
“在那些真正的上位者看来，我们就和路边的杂草没什么两样。”
“这可真是个大秘密。”顾京仔细咀嚼了一下林香君话中的深意，“听你的意思，联邦的高层都是超凡者，我这么理解没错吧。”
“对。”
女孩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很舒服：“只有一些边缘的超凡家族，会因为后代没有能力启明而没落。”
“那密传呢，密传在里面起了什么作用？”
想起昨日，当自己听懂呢喃声的含义后，林地中涌起的，想要把自己带往某个方向的海潮，顾京直觉那股海潮与密传的联系必然密不可分。
“想象一下，当你来到一片未知地域后，没有地图的你会怎么样。”
“没有地图……我会……”
“迷路？”顾京大概的听懂了，“所以密传就相当于地图，帮我们在林地中指引方向。”
“答对了。”
林香君愉快的打了个响指：“你理解的没错，各个组织的密传就相当于先贤在林地中已经探明的道路，是他们以极大的伟力创造的自留地，可以避免你胡乱撞上林地中的危险。”
“如果撞上了会发生什么，受伤吗？”
如果危险指的是那群藏在砂砾里的灵魂捕食者，顾京觉得自己大可不必担心。
“小到失去几天内的记忆，大到生一场重病，总之，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不会死？”
“或许会，但我没见过。”
回想起了某些不好经历的林香君面色不佳，她对此不想多谈，转而聊起了她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昨晚，学院街上发生了一起凶案，你知道吗？”
“谁死了？”
“一个天天在酒吧里厮混的醉鬼。”
“他是你熟人？”顾京有些诧异林香君为何要提起这个。
“不，凶手是我的熟人，也是你的。”
“我和你才认识一天……”话刚出口，顾京就明白她说的是谁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凶手就是我们四人中的其中一个，不是你，不是我，是谁？”
“梁宇。”
“梁宇……”
脑海中划过剪影，顾京有心想要装作无意的说上一句：他不是经常和你在一块。
可想了想，他还是把话咽回了喉咙底，转而说道：“我记得他挺喜欢钱的。”
“杀一个醉汉，啧，这有什么特别的好处？”
“杀人……我完全没办法将他和这个词对应起来。”
向往享受之人更应明白牢狱之灾会对自己的生活造成如何巨大的毁灭性影响，梁宇，假如没有外因驱使，顾京完全想象不到他会成为一个杀人凶手。
“启明的诱惑会摧毁你的人性，扭曲你的底线。”
“我不是在危言耸听，顾同学，我希望你能提起警惕，而不是把启明之事当成儿戏对待。”现在的女孩看起来格外严肃，她是真的在劝告自己，
“他读了咏月福音，作为代表了‘狩猎’之星神，众兽之父的道途密本，杀死猎物，是仪式的需要，是我们即将面临的，不可控的疯狂。”
“我也会去杀人？”
“不一定。”林香君摇了摇头，“王水月将密传分为了四册，对应四个月相，分别是新月、上弦月、满月和下弦月。”
“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找上你的关键。”
不等顾京回答，林香君就自顾自的说道，“因为你是新月，你是仪式的起点，梁宇的暴走对你的影响最大，一旦你开始狩猎，启明的诱惑就会影响到我，将杀戮的疯狂不断的向下传递，最后我们的人生都会被毁灭。”
“幸运的是，现在的你看起来还算正常。”
“我们还有得救的机会。”
林香君把自己的那份密传，一片如巴掌般大小的皮毛，光明正大的放在了桌子上：“只有补全密传，疯狂才能消弭。而我是满月，我们都需要其余三份的补全。”
“如果不能补全，很快，你也会像他一样，在街头不受控制的寻找无辜者，把自己送进监狱。”
“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理智的天平上增添砝码。因此我想和你谈个合作，比起科林，我还是觉得你更可靠。”
她的表情认真，眉眼里写满了信任，“我们互换密传，然后趁着法官还没来得及把梁宇送进监狱，我们一起把他从监管所里救出来，得到他的上弦月。”
“可按照你的说法，我才是第一个执行‘狩猎’者。”顾京挑了挑眉毛，迅速的找到了林香君言语中的漏洞，“我是新月，再然后才是上弦月。”
“是的，没错。但仪式偶尔也会出现意外。”林香君的小指绕着头发，她看起来对这个结果也有些心烦意乱，“如果你没读过咏月福音，而梁宇先你一步阅读，就会出现类似于现在的，跳阶段的情况。”
“我不知道你是否和我说了谎，你根本就没读过咏月福音。”林香君仔细观察着顾京的表情，但他的面上毫无破绽，因为他说的就是真话。
“好吧，也许是因为他太着急了。”
林香君叹了口气：“事实上，咏月福音应当严格按照月相的变化传导‘狩猎’之志，以此来模仿往日星神的圣举，只有当你阅读过咏月福音，并进入林地之后，经由引导者的确认，新月才会将启明的诱惑传导给上弦月，督促下一人完成仪式。”
“引导者？”
“是的，引导者，整个启明仪式的主持人。”
“但是，个中发生了一些我们谁也不知道的意外。你走运了。”
“也许是作为引导者的王水月开了小差。据我所知，他是第一次主持仪式，出些小差错也很正常。”
“也因此。”
她努力劝说着顾京：“趁着还有时间，趁着王水月没有注意到你的失常，赶紧和我一起补全咏月福音书，这样我们就不必为了可能的罪行而烦恼。你也不想无缘无故就手染鲜血，对吗？”
“可即便是拿到了上弦月，那科林呢，你就那么确定他愿意配合你？”
“他不过是一个外乡人，在玉凉没有亲友，也得不到别人帮助。”
林香君的语气听起来多少有些不屑：“我想他会深明大义的。”
“所以，比起我是新月，这才是你不愿意先找他商量的原因吧。”
这句话顾京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心中的腹诽罢了。
尽管他对玉凉本地人的傲慢早有听闻，但这还是顾京第一次感觉到了区别对待。当然，这种区别对待只要针对的不是他本人，他并不介意。
在桌面上轻轻敲动自己的手指，顾京考虑了一番，斟酌着回答道：“一换三，我们各取所需。这看起来是个稳赚不亏的买卖。”
“但我想，监管所的警探们也不是瞎子，他们都看得见密传，我和你，只能是自投罗网。”
“再者说，我们还只是未成就超凡的普通人，怎么能与手执武器的警探相抗？我不光是想象不出来那个画面，我一个普通人也担不动袭警的罪名。”
“我知道你有顾虑。”
林香君拿起桌上的密传，庞若无人的将纸卷展开，上面的内容和顾京手中的“新月”相差不多，都是些看不明白的古帝国文字和古怪图形：“但我比你懂得多。听我说！你大可不必担心密传被警探发现。我们也无需直面警视局，我有办法能绕过他们的防御，可以让我们悄无声息的带走梁宇。”
“我知道口说无凭，不过站在你我一体的立场上，现在我能告诉你的是秘密是，密传的解读同样涉及到了秘界的知识。”
“经过学派加密的密传只有真正的被选中者才能感受到林地相应圣地的召唤。”
“除了你我，这份密传对于其他人而言，不过是块看上去有点老旧的废纸罢了。”
“而且，引导者马上就会注意到仪式中新月的缺位，他很快就会在林地中做出调整，狩猎的欲望绝不会停下，你心中的冲动快要压抑不住了吧。”
“启明的仪式必须完成，王水月绝不可能放任你在月相之外，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知道。”
顾京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你很急。”
“但是你先别急。林同学，就算你说你有办法绕开监管所的防御，那也是从警视局里面救人，这是在犯罪。所以我希望你能多给我一点考虑时间。”
“每一个身在舞台上的演员都该各司其职，每一个！”
林香君振声强调，“已经没有时间给你浪费了，明天……或许后天，你就可能成为下一个刽子手！”
“不要着急，你也说了，是明天，或者后天。”
注视着面前突然激动起来的少女，看着对方的表情连连变换，最终不得不在自己波澜不惊的神情中重新平静着坐下，他站起身，说道：“如果我心中的冲动真的快要压抑不住了，我会主动来找你求助。”
“还有，我吃饱了。”
“祝你接下去的用餐愉快，林同学，我还有事，恕我暂不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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