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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十二 马六甲苏丹国 (上)

    第二卷

    十二马六甲苏丹国(上)

    几声干雷炸响,云却消失了踪迹,不知是不是被方才的雷声吓到,远远地躲起来了。竺辰睁开眼睛,破烂不堪的屋顶下是一张脏兮兮的少年瘦弱的脸。

    “你是何人?”

    “你又是何人?为什么砸到我身上?害得我掉进海里,还得救你出来!哎,对了,你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让人家把你装进麻布包深更半夜往海里丢?”

    “我,被扔进海里了?”

    “是啊!”

    “是你救我出来的?”

    “啊对呀!”

    “你让我好好想想。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竺辰抬起右手,轻轻地摸了摸右面的半边脸颊,那里火辣辣的疼。

    “别动!我刚给你上了草药。你砸我的时候头可能划到了礁石。要不是因为砸到我,估计你的脑袋就被礁石撞开花了!我的肩膀被你砸得现在还疼!”

    竺辰想起了自己被塞进牛车的事,只是后面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没有一点点的印象。自己怎么会睡得那么沉,什么都不记得。

    “可是如果是深更半夜的话,你怎么会在那里?”

    “别提了,我昨天到市集上讨到两个铜钱,却被一个大些的花子抢了去,半夜想起这个事情我又生气到海边哭了一阵子,又想到看看有没有海潮冲上岸的鱼虾,才拾到几只小虾子洗了洗准备填填肚子,却被一只大布包砸进海里。”

    竺辰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孩子是一个小乞丐。

    “要说倒霉,没谁赶得上我了,坐在海边都会被砸到,累的半死把麻包拖上岸想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宝贝,却看到一个大活人!既然是活人我又不能不管。如果把你留在那里,万一丢你进海的人回来看到你活着,又要害你可怎么办!”小叫花子看着竺辰的脸说了一堆。手底下却没停继续往竺辰的腿上抹着他的草药,一股麻丝丝的味道传过来。

    竺辰望着小乞丐,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这一年多来,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真不知上天对自己是厌恶还是眷顾。造化弄人,尤其是自己!竺辰开始仔细地打量起四周,这不是一间屋子,这应该是一艘被废弃的旧船。船舱里挂着不少小乞丐捡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船顶虽破却还可以遮风挡雨。只是这船在哪里?自己现在又在哪里?

    “这是哪儿?”

    “离你被丢进海的地方不远。”

    “你知道有一个被明朝人买下的港口么?”

    “哦!听人说过。那个地方离这儿挺远的。”

    “有多远?”

    “说不清。我也没有去过。好像要走几天吧!”

    “这么远啊!”

    小孩子对距离往往没有什么概念,更何况是个小乞丐。其实竺辰现在距离颛孙乔的港口也就半个时辰左右的路程,但他相信了小乞丐的话,暂时放弃了去寻找其他人的打算。他决定先在小乞丐这里待几天,也免得他们逼着自己去夺那施进卿的王位,夺人王位这种事情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做!

    “这附近有村落市集没有?我带你去找吃的。”

    “有啊!不远。走会儿就到。”“戴上这个。”小乞丐递给竺辰一顶破旧的斗笠。“遮一下你脸上的伤。你的腿疼不疼?能走吗?”

    “无碍。皮外伤。”

    “我说了你别生气。其实你腿上的伤是我把你拖上船的时候弄的,有点拖不动你!”小乞丐说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竺辰看着这个孩子。没有生计、艰难活着却依旧心性纯良。

    “你叫什么名字?”

    “我也没有名字。没人告诉我叫什么。”

    “那你还记得自己的父母吗?”

    “嗯……不记得,我应该是没有父母。”

    “那你总得叫点什么。不然我要找你怎么办?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竺辰想起了随廖向氏去的太子文奎。“你叫竺奎怎么样?我叫竺辰。”

    “那我岂不是变成了你的儿子?”

    “也不一定是儿子。就是一个名字而已。我看你也不过十来岁的样子。要说我的年龄应该和你父亲差不太多。走,咱们先去把你洗洗干净。你看你这小脸脏的。这沙笼都快破成渔网了!”

    “竺奎。我怎么觉得这个名字不怎么好听。”

    “你还挺挑剔!”

    海水洗净了竺奎的小脸,却原来是个蛮清秀的孩子。看他的肤色,不像是南岛这里的土著。

    “好了,走吧!”

    市集的确离海边不远,不过不大,但生活物品也倒是应有尽有。竺辰寻了半天,找到一家卖饰品的店铺。他走进铺子,从脖子上摘下了一枚和田白玉的吊坠递给了铺子老板。“这个暂且典当给你,过些时日我来赎回。”

    铺子老板接过那枚吊坠,拿在手里仔细地看了几遍。“你要典多少钱?”

    “你能给多少?”

    一番讨价还价,竺辰拿着典当的一小袋铜钱走出了饰品铺。竺奎跟在后面拽了拽竺辰的衣角。“我们可以再多要一点的。你没看见那老板脸上笑开了花,像是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饿坏了吧!我带你去吃东西。”竺辰拉起小男孩的手笑了笑说。

    “过些日子,咱们去把它赎回来。那是我十岁生日时,母妃给我的。”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嘿!”

    “你就打算一直叫我‘嘿’吗?”

    “你让我想想。”

    几个米团已经下肚,竺奎那干瘪的小肚皮鼓胀起来。他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竺辰整理了一下竺奎的新衣服,那是一套汉式的苎麻短衫长裤。

    “好看!”

    “这短衫穿着碍事,我们从来都不穿的。不过既然你说好看,那我就穿着吧,反正是你看。”

    “哈哈!你这孩子!说话也是有趣”

    “吃饱了,现在我们去做什么?”

    “这个事情我们回去好好想想。走吧!天开始热了,海边凉快。”

    “再买几个米团带回去吧。”

    “嗯。”

    “嘿!你等着,我去找点水。”

    “你还叫我‘嘿’。”

    颛孙乔的宅院里冷冷清清。除了偶尔有几声鸟叫,基本没有什么声响,大家都出去寻人了。周恕每天早上都会哭哭啼啼一番,然后跟着方淮出门。媵巳这几天茶饭不肯进,只是坐在门口呆呆地等着,等消息传回来,或者人能够回来。媵戌站在远一点的地方陪着她,他自己也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大家都当是他着急没有胃口,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被一种感觉啃噬着心。那夜从海边悄悄地返回,他没有回宅院,而是在院墙外坐到了天亮。他告诉自己师傅临终的嘱托他终于办到,但他也知道,从此后小妹的心会死去。这些天来他没有感受到一丝丝心愿达成的快意,负罪感一点点撕咬着他。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熬多久。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媵戌腾墙返回宅院,有一双眼睛注意到了他,那是习惯黎明即起的良玉。

    方淮已经用商帮的紧急讯号发出去了寻人的消息,他焦急地等待着,等有信息传回来,好的或是糟的。

    “别动!那是吃人树!”竺奎大声喊道。

    “这不就是一棵热带柏树吗?如何吃人?你看树上还有一只蛙。”

    “那只蛙是它的食物。不信过一会你看它的树枝就会把那蛙缠住,然后吃掉。”

    果真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柏树伸往四处的榕树须根一样的茎开始窸窸窣窣地动起来。靠近小树蛙的那一根腾地卷起来,将小蛙牢牢地裹住。

    “咕呱!”小蛙发出一声惊恐又绝望的叫声,然后就没有了声息。不一会,树枝分泌出一股黏稠的棕绿色液体一点点侵蚀着被捕到的猎物,只片刻间,那小蛙便只剩下了一具骨架。眼看着小小的骨架也吱吱地冒着白烟慢慢消失了。

    “啊!”竺辰大吃了一惊。“你,你看。真的吃掉了!”

    “跟你说你还不信!就是吃人树嘛!”

    “竟有树会吃肉!实在是,难以置信!”竺辰心有余悸,幸亏自己及时住手没有去动那棵树。刚才也只不过是脚底下滑了,想去扶一下。

    “不过你别怕,只要你不去动它,就不会有事。吃人树在我们这里是神树。”

    “为什么?它不是吃人吗?”

    “我们这里人都知道它,所以也没有人被它吃掉。但是它的树汁可以起死回生。”

    “都不能碰,怎么取到它的汁液?”

    “那要我们的大祭司才可以取到,必须是通灵的女大祭司。”

    “呃!这个…….你见过啊!”

    “我还小,不能参加大祭司的仪式。哎!看我抓到的这只树蛙,多大!今天晚上咱们有肉吃了!”

    竺奎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无比迅速。一只榈丝网已经准确地扣在了一只树蛙上。竺辰已经和这个孩子相处许多天了,他们在热带的树林里寻找食物,并总能靠采摘和猎取填饱肚子。他们采树上的各种大小不一的野生香蕉,还有一种被竺奎叫做桄榔的外形大小像枣的棕榈树上的果实。竺奎捕捉蛇和青蛙的经验很是丰富,两个人时常有牙祭可打。大海和密林为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供给着足以充饥的天然食物,难怪竺奎这样的小孩子可以不依靠任何人活着。只是每每捉到蛇竺辰不肯吃一口,于是就归小男孩独享了。

    “我有个想法,想要和你商量一下。”

    “你说。”

    “你有没有想过要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为什么?”

    “你没听人说过有什么别的地方比这里更好玩、更有趣的吗?”

    “那倒是也听说过。只是我还小,不太好去太远的地方。”

    “要是我带你去呢?”

    竺奎眨了眨眼睛。看着竺辰的脸。“那咱们要去哪里?”

    “咱们可以好好地想想。”

    竺辰最近总是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快五年了,他的生活总是在战战兢兢中度过,危险就像一顶无形的帽子,高高地笼罩在他的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掉下来。自从遇到了这个孩子,他可以开开心心地吃一餐饭;安安稳稳地睡一个,可以与这个孩子坐在海滩上发呆心无旁骛,脸上的伤落下了疤,他也许可以踏实走在街巷里不用想自己的身份会被人识破。他也有想去找方淮周恕他们,但内心里的安稳让他拖了一天又一天。就先这样吧!什么时候被他们找到了再说。

    也许是数年的奔波成了习惯,这两天竺辰的心里总在琢磨可以带着这个孩子继续他的旅途。可是去哪里呢?

    “你听说过满剌加吗?”

    “知道啊!我们这里管它叫马六甲,说是国王叫苏丹,是信仰***教的。他们那里的人很多也信***教。”

    “我们就去满剌加好不好?”

    “现在就去吗?”

    “明天。”

    山林边的商道上,一队挑夫排列着向前行进。他们每个人都挑着很沉重的担子。肩上的扁担被货物的负重压弯了。

    “他们是掸族人。”竺奎看着竺辰说。“他们靠给人挑货生活。南岛有山地的地方还有我们这样的小地方做生意的人运货全靠他们。他们都是很能吃苦的人。听说他们的祖先是很早以前从中原的云南来的,和那里的傣族人是一样的。”

    “哦?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很小的时候我哥哥跟我说的,我们就是掸族人。”

    “那你哥哥呢?”

    “他几年前生病死掉了。”竺奎说完这句话低下头不再吱声。竺辰知道是触到了这个孩子的伤心处。

    “你知道三佛齐这个国家很有名吗?”

    “哦。是吗?”竺奎轻声地回答,显然情绪依旧很低落。

    “国王是从中原来的汉人。”

    “我知道,我也是。对了,你是哪里人?”

    “我是四海漂泊的人。”

    “你的父母呢?”

    “和你一样我也没有父母。”

    “那你有哥哥没有?”

    “…………”

    “我给你讲一讲这个国家从前的事情好不好?”

    “你讲吧。”

    “三佛齐有过很多的国王,在这之前都是南岛人,但是这个国家一直很强大。我记得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跟着我的老师读史书,读到唐史的时候,说唐高宗李治在位期间有一位有道高僧叫做义净,他要去到天竺求法,他从广州出发的第一站就是三佛齐国。他在这里学习了六个月的梵文,然后去了天竺。十年以后义净从天竺返回中原,又在三佛齐逗留了八年。并在这里撰写了他的两部实录:《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和《南海寄归内法传》。等他最终回到中原时唐朝已经换了皇帝,那时唐睿宗在位了。当时觉得三佛齐这个名字很有意思,义静竟然会在那里逗留那么久,那么那个地方一定很吸引人。又觉得做个和尚很好,可以去很多别的国家,所以就印象特别深。后来才知道三佛齐和室利佛逝是一个国家。”

    “你知道的真多!我听人说唐朝是个很强大的国家。”

    “是很强大,但要说那是个朝代更准确一些。”

    “你有老师?你应该是个有钱人!”

    “也不能算是有钱人,我的身上经常没有钱,我的老师也并不喜欢钱。”

    “有这样的老师?”

    “嗯,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做你的老师好不好?”

    “你认识字?”

    “嗯。汉字和梵文我都认识。”

    “你让我想想,你做我的老师,是不是我就什么都要听你的?”

    “也不用。但我说得对,你就要考虑。”

    “我饿了,你能先给我找点吃的吗?”

    竺辰带着孩子已经徒步走了大半天,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经历。有益于这些年的历练,他已经是一个强壮的中年男子。他们在去往满剌加的路上,已经离开旧港很远了。沿途不时会见到有商队来往经过,他们属于不同的民族、有着不同的体貌、肤色。南洋的商贸就像这里的雨林,不需要什么人的照料就可以生长得格外蓬勃。雨林的各个物种间彼此依附也彼此成就,正如同这里不同行业间的关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难分离、水乳交融,这样的互相成就使这片散落在南洋上月牙状的岛屿群成了这个时期世界上最繁忙也最富有的商路。南洋的皇室贵族、僧侣武士据此过着奢华富足、心满意足的生活,他们自然也成了这种生态的维护者,自觉或者无意识的!

    其中也有的商人据土为王建立了自己的国家,比如旧港这个港口国家就是一位陈姓中国商人建立的,他的祖辈是宋人和金人的后裔。北宋灭亡时,为避战乱开封有一巨户人家将一笔数目庞大的财宝埋入地下后向南方逃亡去了。他们原打算待时局稳定后再回来取,却未料想后来这家人最终还是丧身战火,那笔财富就此埋在了金人占领的土地之下无人知晓。据说当时的开封城下埋藏有不少金银财宝,都属于这样的情形。那陈姓商人的先祖有木匠的手艺,被金军一位将领抓去服役,因手艺好受到重用,后来就娶了这位将领的女儿。在金人分配财产时他们被分到了那座逃走富商的宅院。后来木匠在整修房屋时无意挖到了这笔财宝,因害怕房屋的旧主有朝一日回来,他便将财宝变卖后举家随亲戚去了南洋经商。也是这位陈姓之人福运佳,来到南洋后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成了一方富豪。他的后人就买下了这片港口,建立国家扼守要地赚足了往来各国商人的钱。相比于南洋一衣带水、隔海相望的各个国家,中原帝国的各个王朝自汉以来无不奉行儒家思想的政治,却践行着道家风格的贸易。元朝的蒙古统治者在欧亚各地建立汗国,他们对来自世界各地的商旅张开欢迎的臂膀,从中抽取丰厚的税银。此外的王朝统治者对商业的发展基本采取无为而治的态度。少数朝代重农抑商,钳制贸易的发展,比如明朝。但即便在这样的统治思想之下,汉地王朝的经济技术发展还是极大地影响和带动了南洋各国,使处于东西经贸海上交通要塞地位的南岛变得富足甚至富强起来,他们坐拥财富,守国生息。

    天色已晚,竺辰在路边的摊贩那里买了几个煮熟的芋头算作两个人的晚饭。树荫下凉爽,两个人靠在树干上,装水的葫芦被传来传去。在南岛大部分地方,当地人主要以芋头、番薯以及炸香蕉、山药为主食,米是富裕人家的食物,肉食也较少,牛是不被用来作为肉食宰杀的,一则因为牛是最主要的畜力、二则这里的宗教不允许食用牛肉。人们吃青蛙、蛇、野猪的肉。富人爱吃米饭,依赖其他主食就会被人瞧不起,他们的饮食也会相对复杂一些。由于普遍缺少肉食,南岛这些国家当地人的身高都比中原的汉人要矮许多,他们男子的身高大多六尺余,女子则不足六尺。但据说也正是由于肉食的摄入量少,这里人们的普遍寿命会长一些。热带的阳光和海风把他们的皮肤灼吹成黝黑,也正因为如此,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南岛人与外来人。

    吃完一餐饭其实是很容易的事情,果腹而已。芋头的粉糯在山泉水的浸泡下将两个人的肚子充斥得满满的。

    “今天不走了吧!”竺奎央求道。“咱们可以找个寺庙栖身。”

    肚子填饱了就不用在意自己是流浪汉还是乞丐。能够映入眼帘的都是你的风景,心无羁绊时你就是自己的王。

    走在乡间的路上,随处可见农民劳作的身影,播种或是收割,田间水牛是最和谐的背景。在这里,妇女承载了大部分的农活,她们插秧、收稻、纺织。一家人的衣食就在她们的手中。南洋的妇女有很多也会从事贸易。做生意赚来的钱带给她们与其他人不同的社会地位,她们会受到社会的尊重。在这里,很多生意是妇女的专有,比如针线一类的生活用品、再比如首饰、朱砂。妻子们在家庭劳作之余还会从事小本生意买卖。不少女人掌控了当地一部分的商业贸易。南洋的女人似乎在经营上格外具有天赋,来自明朝和天竺的男商人拥有一位当地妻子会对他的生意有很大帮助。如果愿意,她们完全不必依赖婚姻带来的稳定而生存。婚姻也不会致使女人依附于男人。依照传统,婚后的年轻夫妻更多的是和女方的父母住在一起而非男方家庭。婚姻中的女子也一样可以休掉自己的丈夫。这里的女性由于与家庭中男性的分工合作明确清晰而拥有与男性相同的地位。此外,生育的能力还赋予了她们施行巫术和充当祭祀的任务,酷暑湿热的天气使很多初生婴儿不能存活,因此生育便成了极其重要的事情。繁衍后代是神谕,被神选中的女性能够通灵便是自然而然。在这些方面男人们只能望其项背。仪式和宗教也强调女性与男性的互补性。作为灵媒巫师的女人同男人一样地位高贵,十分活跃。与大明以及之前所有的中原王朝不同,在这里祭拜祖先是女人们的事情。而国与国之间派出的使节也多为女性,因为她们温柔、注重礼节、性情柔和。男人们则多性情火爆,往往会把事情搞糟。在满者伯夷,女人们甚至享有相当的社会地位。因为依据爪哇口口相传的历史,正是借助于一位女性的智慧早期的爪哇王国才得以立国并代代相传。她们还是很好的掮客,可以很好地帮助外来的商人融入当地的贸易之中。普通人家的女主人经常会把自己制作的食物或其他手工物件拿到市集上去出售。这里的村庄每几天有一个市集,人们在市集上购买自己家庭的日常所需。有的女商人通常会连续不停地赶往各个市集,出售自己的商品,她们以此为业。

    太阳就要落山,天边出现了绚丽的火烧云,把夕阳下的大地染成金色。金色的河水中女人和她们的孩子们在游水嬉戏,竺辰已经见惯了这样的情景。南洋的黄昏中经常会见到人们把自己泡在河水中,将一天的暑热和劳累洗去。由于这里到处都是水,加之气候炎热,人们尤其喜欢洗澡。人们从小在水中长大。从孩提时代起,无论男女老少都能像鱼一样在水中嬉戏遨游。他们洗澡不分时段,随时都可以洗。甚至刚生完孩子的妇女也会下水洗澡。但出于礼貌,他们洗澡时,身体都会蹲下,让水没至脖子,洗的时候也很小心,不会露出身体。人们最惯常的洗澡时间是在黄昏时分。完成一天劳作的人们会到河里洗一个舒服又凉爽的澡,然后带一桶水回家,供日常之需。各家各户门前都有一只大木桶做水缸,无论有谁来访,或是自家人回家,进门之前,都会先舀一瓢水洗洗脚。洗脚的水会通过屋子的细长竹条做成的地板缝隙流下高脚屋。

    往日的竺辰对这些常见又极其普通的生活熟视无睹,可是这一刻,他将那么多看在了眼里.........

    寺院的杂物房收留无家可归者过夜,还有施舍的早饭,番薯、山药什么的,二人过了一夜。

    海边有人筑堤围海晒盐,一圈一圈的。新筑的堤里围着淡蓝色的海水。有几个旧堤里已经可以看到洁白的盐析出水面,不规则的白色边缘像是谁信手涂鸦画出的画,深深浅浅地交错着,煞是好看!竺辰停下脚步看着那些上天之笔做出的画。

    “满剌加应该不远了吧!你为什么总管它叫满剌加?”

    “满剌加是大明朝给马六甲苏丹国王的封号。大明的开国皇帝太祖洪武皇帝在位第三十个年头的时候,东爪哇的满者伯夷国灭掉了三佛齐旧王朝。三佛齐王子逃到了苏门答腊这里建立了马六甲王朝。满者伯夷人撤走后,一个叫做梁道明的大明广东南海人被当地的数千华人拥立为王,建立了新三佛齐王朝。几年以后因为改信***教,马六甲的国王将国名改为马六及苏丹国。又过了几年,大明朝的第二位新皇帝册封马六甲国王为满刺加。我叫它满剌加是因为叫着顺口。”

    “满剌加!你知道的真多!要不你就做我的老师吧!”

    “那你还叫我‘嘿’吗”

    “老师!”

    竺奎学着大人的样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看!戎克船!”竺奎指着河道里一艘扬帆的独木舟向竺辰喊道。

    “哦!小帆船?”

    “那是跟蒙古人学的!我听大人们说,大元朝建立国家的时候,蒙古人打到了爪哇岛来。一些蒙古舰队的士兵被抓作了俘虏,他们教给了爪哇人很多东西。还教爪哇人造船,在独木舟上架帆。这种式样的帆船被这里的很多商人们用来进行贸易。”

    “你知道的也不少哦!”

    沿途看到的情景繁华起来,应该是距离满剌加不远了。

    “咱们走了几天了?”

    “应该差不多十多天了吧?”

    “是十一天。我看满剌加到了!”

    随着出现的第一艘戎克船,眼前几条小河交替出现。看来这里的运输应该是以水运为主。陆路的道路修建得比较简陋,差不多只是铺着碎砂石粒,河面上却架设着宽阔的石桥。

    “为什么那些桥修得却比道路要好?它们是用来做什么的?”这此轮到竺辰发问了。

    “那是国王让人架的石桥,好多这样的桥可以连接全国各地,要是哪里发生叛乱的时候,国王的大象军队就可以很快从这些桥上过河赶来打仗。寺院的和尚们修建寺庙要运石头的话,也是从这些桥上运的。就是说这些桥是专门为国王和寺院修的,其他人是不可以从上面过的,你没有看见有人从桥上走吧?”

    “是没看见。”

    两个人继续向前走。一队人迎面走过来,每一个人都面无表情,看不出是悲伤还是喜悦。整个队伍缓缓地安静前行着。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是一个裹着白色麻衣的中年女人,跟在她后面的是两名健壮的男子,两个人抬着一个大瓮。

    “你看那一队人!它们在做什么?”

    “那是瓮葬。他们要去祭拜女菩萨塔拉,然后把瓮里的人下葬。有的人在死后流行瓮葬,瓮是灵魂之船。可以保护人们死后的灵魂不灭。”竺奎说完没有再出声,这样的情景对小孩子来说总会有些沉重,也许是他想到了自己的哥哥。竺辰也没有再说什么。他在想:人生中无论经历过多么样的精彩,到最后那些瑰丽、那些繁花都是云烟过眼,都是梦境曾经。

    “吃点东西再进城吧!”

    眼前已经是十分繁华的样子。远远望去,有楼宇的金顶和寺庙的石雕,许多商贩摆开摊位叫卖着。

    “来,咱们去看看买点什么吃。”竺辰牵起竺奎的小手,心底有一丝暖意升起。

    “今天可不可以我说买什么就买什么吃?”

    “可以。”竺辰看着他,像看着自己的孩子。

    竺奎买了鱼干和一种香辣的腌鱼酱,还买了一种圆的像是果子但又一层一层有葱的味道的蔬菜,最后他买了两碗煮绿豆,这些花去了竺辰好几枚铜钱。

    “吃吧!吃完咱们进城!”

    竺辰指着远处的金顶楼宇,像是指着自己的王宫。

    说是城,但这里的城却没有土木建筑的城墙。随着人头攒动,你便来到了城的繁华处。所谓城就是人最多的地方。王宫的所在地以及最大的庙宇象征着一座城的中心。王宫外有大型的广场,用来举行皇室祭祀与庆典活动。小到一座城邦、大到一个国家的权力中心就在这里。所有的政令从这里由专门的官员发布出去,再由百姓们口口而传,最后传到乡村的每一个角落。人的嘴是这里最有效的媒介,纸张或是书籍是属于皇室和僧侣专享的奢侈品。

    街边站着的一个人引起了竺辰的注意。看他的肤色、身高不太像南岛人,倒有几分中原人的样子。再看他的打扮装束,却是完全南岛的风格。头上发髻绾起,一根银制的簪子从发髻中间穿过、发髻周遭用银线穿着数朵茉莉花围匝着,顶上一只硕大的珍珠。他上身着一件绯色短马甲、下身着茶色沙笼,沙笼上镶嵌着金线,跣足,足底涂着红药将脚的周边也染成了赤色,手里拿着一柄短金剑。他右手搭起凉棚向王宫广场的方向张望着。

    “斗象比赛还没结束吗?”

    广场方向热闹非凡。这个人却说的是汉语。竺辰的心里感到一阵亲切。竺奎见他盯着这个人看。

    “他是一个铁匠。”

    “不会吧。你看他手里的金剑,这是个有钱人,而且他说的是汉语,他是大明朝人吧,应该是个商人。”

    “他真的是铁匠,而且是从爪哇来的铁匠。爪哇的铁匠都会把自己的脚底涂上红药,因为他们要驾驭火。脚底涂着红药的人都是勇士,所以他手里拿着剑。”

    “为什么铁匠是勇士?”

    “因为铁是力量与正直的象征。只有特别有力量的人才可以打造铁器。铁的精华也可以进入勇士的身体,和他们成为一体,这样就会使他们变得更加强壮勇猛。大城国的守护神‘纳特’便是一位力大无比的铁匠死了以后变成的精灵。铁匠师傅在爪哇语里被叫做‘潘德’,能够被叫做‘潘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到人们的尊敬。所以五金匠和铁匠拥有十分高的社会地位呢。爪哇的铁器做得仅次于大明朝,天竺和波斯的商人都会到爪哇来买长剑和短剑。”

    “这个铁匠的生意肯定特别好,他手里的那把剑是纯金子的。”

    “那也许他也是个金匠,很多铁匠都是金匠的,尤其是从大明朝来的。他们的手艺特别的好,爪哇人都比不过的。我哥哥说从前元朝和明朝打仗的时候,有好多铁匠从云南那里逃到爪哇呢!”

    “不是元朝和明朝打仗,应该是大明收复云南。马三宝就是从哪里来的。”

    “哦。”竺奎不太明白竺辰在说什么,他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心却早已飞到了广场上,那里正在举行斗象比赛。他的手不自觉地拉着竺辰向广场走去。

    摩肩擦踵的广场根本就挤不到斗象现场的近前去,竺奎的小脸因为着急和热胀得通红。竺辰向四处张望,想给他找到一个可以看热闹的地方。他拉着竺奎走到一棵树下,把孩子推到树杈上。

    “看见了吗?”

    “还可以吧,虽然远点。”

    竺辰甩了几下发酸的胳膊。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