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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昆仑奴 (下)

    八昆仑奴(下)

    竺辰坐在车上,目光在那对双生子身上流连。恰好路旁有一棵高大的珙桐树,阚师傅将牛车拴在树上,告诉大家歇息一下。周恕给竺辰递上一碗凉茶,然后给其他人也分别倒了一碗。众人饮茶纳凉,一边看着奴隶贩子做生意。一碗茶饮罢,有两名奴隶被主人买走,也还有不少继续询价的。但那对双生子却始终遭受着冷落。大家都很奇怪。竺辰便看着阚师傅问道:“你看那对双生子,年富力强,却为什么无人问津?”

    “大师没有看见他们右边肩膀上都有乌龟的纹饰吗?可否还记得在占婆这里,乌龟是不祥的动物。”

    竺辰恍然大悟,难怪奴隶贩子会鞭打他们的右肩。也难怪这半天都没有人上前询价这对双生子。“一定是不好卖,也许是许多天卖不出去。奴隶贩子很是生气,所以方才找茬鞭打他们。”

    “是呀。他们二人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竺辰想着阚师傅的话,心下凄然。他不禁联想到自己,便向身边的周恕招了招手,吩咐:“去把那两个双生子买下来吧”

    周恕摸了摸兜里的银钱,不情愿地去了。已回到树下乘凉的媵巳眨了眨眼睛:“大师为何要买他们?”

    竺辰回答:“你看到他们的肩臂吗?那么健壮”

    媵戌的心里却是一暖。他明白竺辰为何要买下他二人。

    “哦,是有力气能干活吧!”媵巳回答。

    “你看他二人肩臂精健似铁,似是习武之人。他们应该是此地战争所俘获的战俘,买下来对我们有用。本地武士会对南洋各地的情况比较熟悉,可为我们的向导。二则他们是双生子,这一点说不定会派上用场。还有一点很关键:他们肩膀上的那个纹饰不祥,应该不贵”。

    媵戌看着竺辰笑了。漂泊几年,这位大师已经学会算计了!奴隶贩子见终于有人问及双生子,万分殷勤地上前搭话。周恕与他一番讨价还价,交付了银两。不一会领了两名奴隶回来,果真不贵。因为一直卖不出去了,贩子只要了十两银子,就迫不及待地把两人交给了周恕。

    两名奴隶被带到了竺辰面前,二人见主人是一名大明僧人,面露感激,躬身长揖。

    一番交谈,他二人竟粗通汉语,这很令竺辰吃惊。竺辰的猜测没有错。他们曾是阮氏家族的武士。在与陈氏家族的交战中兵败被俘成了奴隶。此后又遭数次转卖,直到这里遇到了竺辰将他们买下。在南洋,寺院和僧侣购买奴隶也是常有的事。被寺院购买的奴隶往往会得到善待,境遇会比其他奴隶好一些。两人是双生兄弟,因为龟形文身,所以在这里不好卖,没有人愿意买他们。奴隶贩子也经常因此虐待他们。

    “既然不祥,那你二人为何还在肩头纹绣乌龟的图案?”周恕说。

    “回主人,我二人原是孟族人。我们家族世代为皇家武士。乌龟是我家族的徽标,是勤恳忠实的象征。”

    “你们不是本地人?”

    “回主人,不是,我们是被转卖到此。”

    “贫僧今日既遇到你二人,也是一段缘分。我给你二人取个中原的名字吧。兄唤良田、弟叫良玉如何?从今日起,无论我到哪里,你兄弟便跟随于我吧。”

    说话间竺辰想起来了那一干同样逃亡在外的从亡大臣,想起了程济,想起了梁良田、梁良玉兄弟。愿上天保佑他们一切安好!天气闷热起来,看天色已近午时。

    “此行已有收获,我们回去吧,”竺辰在牛车上坐得久,此刻已经是倍感疲乏。一路走,竺辰一路和良田二人闲谈:“自进了越国境内,我看到很多人的牙齿都染成了黑色,你二人为何没有染?”

    良玉回答道:“凶残的动物和神灵世界的恶魔都拥有白色的獠牙。而它们死后会轮回到万劫不复的地狱。人们为了区别于它们,在死的时候不至于被误认为恶魔,就会在成人礼上把孩子们的牙齿染成黑色,并保持终身。”

    “这里的孩童通常什么岁数被认为成人?”

    “十二岁。”

    “哦,这么小。”

    “是的。成人礼是一个人一生中很重要的仪式。孩子们在成人礼上会经历很多改变,以此来表示已经成年。比如父母会给孩子们的耳朵打孔,无论男孩还是女孩,然后佩戴上沉重的耳饰,将耳垂拉长。这是外貌上非常重要的成年标志。成年人的耳垂拉得越长就会被认为越美。有钱有地位的人家会给孩子们准备沉重的黄金耳饰。”

    良田补充说。竺辰这才发现他们兄弟二人的耳垂要比寻常人长一些,但并未佩戴耳饰,许是被奴隶贩子拿去了。媵巳又问起良田他们腿上的文刺。

    “这是武士才有的标志,是勇敢和表现杰出的象征。武士们参加战争,打了胜仗或是斩获敌人就会得到一个文刺。文刺越多就越是勇武。我们都曾经是武士,也曾经猎取过敌人的首级。这些纹身是那时候得到的奖励。”

    良田似乎是一个健谈的人,虽身为奴隶却不显卑微,这可能是和他的出身有关。他给大家讲很多南岛的事情。他说这里很多人对中原帝国的意识还停留在秦和汉。他们还是会将中原帝国称为秦,将那里的人们称作为汉人。他们曾经花费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所谓秦、汉、唐和宋只不过是同一片土地上的同一个民族在进行朝代的更替,是换了一个家族执政,而不是国家的兴亡。只有元朝是另外一个民族建立的政权,但这个政权推行的也仍然是汉的文化。现在元政权的蒙古人又为汉族人的政权取代,又一次改朝换代。眼下的这个政权被称作明朝。

    竺辰对良玉肩头和脸上的伤口很是不忍。吩咐周恕随阚师傅去买些草药来。良田却说他们有自己的方法疗伤。南岛各国的人们生病时大多也使用草药。有的草药是习自中原的汉方,有的则是本地人自己在生活实践中的积累创造。他们有很多独特的方法来治疗疾病。比如当发热时,他们会把自己浸泡在凉水里,直到水漫过脖子,每天反复浸泡多次,就会起到降热的效果。再比如他们治疗伤口的方法是:先把嫩香蕉在火上烤,然后趁热浸泡在油里,最后再捣碎成糊状敷到伤口上。这样伤口就会愈合,还不容易落下疤痕。

    一路回到住处已是日悬高天。

    周恕从院外的香蕉树上扒下来一枝没成熟的青涩香蕉。媵巳学着使用烤香蕉的办法为良玉疗伤。烤过的香蕉一股腻腻的味道,带着青气,但颇为好闻。媵巳趁热把它浸泡到棕榈油里,然后用竹篾压成泥敷在脸上。阚师傅为良玉缝合住肩头翻出肌肉的伤口,再用麻布包裹了油泥缠住。每日两次敷用,这样敷了几天,效果居然很好。不过十来天的时间,良玉脸上的伤居然好了,肩膀上也只留下浅浅的疤痕。阚师傅说再翻过一个年头疤痕就会更浅,完全愈合也说不定呢。

    良田、良玉两兄弟从此跟在了竺辰的身边,每日打扫庭院,端茶洗衣。竺辰的腿伤看过大夫后又须服药静养,他的行动基本靠良田背着。良田每次背放主人的动作都很细心轻柔,良玉跟在一边帮忙。看得出,兄弟二人对竺辰这个主人的尽心尽力发乎内心。这是两个与众不同的奴隶,二人虽已被卖身为奴。但仍保留了一些上层社会的习惯。最明显的是每天清早都会早早起床,用一种树皮和油自制的洗发剂洗头发。待晒干后精心梳理、再高高地挽起来。他们的头发总是那么乌黑光亮。良田告诉大家,在这里,人们的头发被认为是神圣的,须得要虔诚对待。寺院里出家的僧人有很多都会保留自己的头发而不剃发。主人如果将家中奴隶的头发剪去,将会被认为是十分严厉的惩罚。竺辰心中思度这倒是和汉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观点如出一辙,看来这里的人们对自己的身体是十分爱护的。

    这一天晚饭,良田背着竺辰坐到餐桌旁,交给了竺辰一个小布包。打开来看,里面竟然是一串铜钱。铜钱的数目不多,但竺辰很是惊讶。良玉告诉主人,这是他兄弟二人下午的时间为邻居家的大嫂修剪庭院赚来的报酬,按照惯例,要上缴给自己的主人。细问之下,却原来奴隶们在空闲时间外出受雇是本地的一个习惯。雇主会按劳付给奴隶一笔钱,而奴隶要把钱交给自己的主人。主人才是这笔钱的实际拥有者,好心的主人会分一点点钱给自己的奴隶。

    “怪不得一下午的时间没有看到你二人,却原来是赚银子去了。”

    周恕戏谑道。竺辰看了看布包里的铜钱,温和地将布包交还给良玉:“既是你们挣来的,我又怎好留下,拿去吧。”

    良玉接过铜钱:“主人,今日下午在那邻居家的大嫂家,听到她说她家有一艘屋船要低价出售。”

    “哦。何为屋船。”

    “就是将木草屋修建在船上。相当于船上的房子。居住、出行都很方便,不需要再额外雇船。”

    “那大嫂家出售的屋船可够我们这一行人居住?”

    “小人不知。主人可着人前去看看。”

    “良田,贫僧想要学习这南岛语,你可愿意教我?”

    “小人十分愿意,只是不知能否教好。”良田兄弟已经学会了周恕说话的样子,称自己做小人。

    翌日,竺辰打发周恕与媵巳一道去看那屋船。说如果这些人能住得下,价格又合理的话,就买下来。待周恕回来,告诉竺辰船现在已经归他所有了。

    竺辰自有他的打算。那日买回良田二兄弟的路上,他见到了一伙马帮商队,商队的马匹足有五六十之多。这是一个不寻常的事。南岛这边的商队使用的畜力大多是牛。规模如此大的马帮基本是来自云南。他们是大明的商队。竺辰想,是该要离开这里的时间了。恰好此时良玉他们得到了屋船出售的消息,这正好称了他的心。接下来就是要安排离开的日期以及采买必需品了。

    又是连续两天的大雨,银河倒泻一般。一直卧床的竺辰这日醒来只觉得头重如裹、四肢沉沉、胸闷欲呕,腰腹处还起了一层红红的疹子。周恕叫来了良田帮着看一下这是怎么了,待雨水略轻些,去附近请个大夫来。

    良田急匆匆地赶到主人的床前,看过竺辰的症状后,说不打紧,这是最近雨季雨水湿重,得了湿症。只需用中原两广产的一种堡茶熬煮服用几日便可消除症状。说来也巧,前几日媵已在外面闲逛曾带回了一小篓黑嘘嘘的茶梗。周恕便去厨房取了来交给良田看,谁知竟正是良田说的那种黑堡茶。天气好时总爱出门闲逛的媵巳回家时很少空手而归,平日里携花带草的,那日她不知何故带回来一篓黑茶,说是见很多汉人买,她便凑热闹也买了一篓。

    早饭后周恕去将那堡茶筛洗过,用瓦罐文火熬煮。一股清凉的香气充斥着厅堂。阚师傅说这味道闻起来倒是颇有一点类似南岛的槟榔,清爽解暑。

    早饭只用了一碗薄粥的竺辰接过周恕递来的温茶汤,咕咚咚地一口气饮下,只觉顿时舒爽了些,便又要了一碗,放在桌上。

    这样的茶长于帝都的竺辰从来没有见过,黑漆漆的又没有光泽。干茶有一股烟熏的火香夹杂着药味。良田说当地的汉人很久以来都用这种茶祛除湿病。平日里想买都不一定买得到,却歪打正着地给媵巳凑热闹买了回来。这种茶产自两广的广西,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应该是在宋朝的时候有中原的茶贩带来。后来到了元朝晚期,征战占婆的元军留下没走,就将这种茶的饮法与功效传播开来。此茶现在已经具有了药用的地位,很多汉人的家里都会有一点囤货。而且据说这种茶囤放得越久功效就会越好,囤个二三十年的最是难得。

    “周恕,你去再煮一罐分给大家喝一些。这湿热的天气着实令人胸闷提不起气力。”

    “煮好的茶底冲水饮用即可,倒也不必再熬了。”良玉说完去厨房提来瓦罐,冲上了沸水。

    看着这样的饮茶法,竺辰再一次想起了十七皇叔宁王朱权,自他提倡的瀹饮法,费时费力的宋代龙团凤饼不再作为贡品被送入宫中。其制作工艺复杂,既然不能继续获利,民间也就不再制作。从此这茶便不再压制造型,还原了树叶的本貌。说到宁王叔,竺辰想起了他的骁勇善战,其所属的蒙古雇佣兵朵颜三卫更是所向披靡。也正因如此,燕王才会以诡计挟持宁王参与靖难。但十七叔究竟不是发自本愿与之同心,燕王篡位之后定不会善待宁王叔吧。但是,这两年来从方淮商号的人那里听闻,永乐朝的治下,百姓尚可乐业安居,蒙古瓦剌的侵犯也屡被剿灭。若我尚掌权,也不过如此吧……

    念及往事,竺炆捧着这一碗红褐色茶汤潸然泪下。这几日不知何故,前情往事总是心头萦绕,挥之不去。午夜梦回,那场吞没了马皇后的大火又从记忆深处烧了起来……

    天晴了,两辆牛车驶出了村子。牛车的后面跟着两个昆仑奴。阚师傅和媵戌各自赶着一辆牛车,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昨日周恕去了集市,买回来许多东西。今天他又天不亮就起身,将一应物品打了包裹,装上牛车。这是要搬家去新买的屋船了。路边有几棵花瓶棕斜斜地指向天空,棕树的树干又高又直挺。棕树的下方有几棵不知名的树,树冠一条条弯弯地斜成半圆环,整棵树看上去像极了田里的狼蛛,张牙舞爪的样子。

    到海边还有七八里路,不需一个时辰便可赶到。良田在路边捡了两支斑竹的竹枝,和良玉一人一支的手执着,护卫着竺辰的车,颇像两名仗剑的武士。

    到达海边的时候距离午饭时间还早。屋船停靠在浅滩,那是一艘不小的船,长约十丈、宽三丈的样子。船的中央有一座木质框架、竹条棕丝包裹的房屋,仅空出船头和船尾。两边的船舷好似整座房子的院墙。房屋顶部的中央还挑出一间阁楼,阁楼四壁是粗竹围栏,房顶像是笼盖大地的穹庐,罩着阁楼。阁楼上应该可以看日出日落,听风颂雨吟。

    “这船如何行驶?”

    “买船的时候也一并买下了船夫,他们是奴隶。整艘船加十名船工奴隶花掉了咱们一锭金子。”

    “哦。”

    竺辰看着属于自己的船,随意应了一声。他对周恕这次办的差事十分满意。在这里有一艘自己的船十分必要。

    船上设有三间卧房、会客室一间,还有厨房和储藏间。船工们的大通铺位于甲板的底层。周恕指挥着良田两兄弟将牛车上的东西搬上船,布置好竺辰的房间,将会客室也一并收拾停妥。媵巳和阚师傅把粮食、炊具搬进厨房。

    “你去把两辆牛车卖掉,换成钱,可以用些时日。”

    未时刚过,屋船驶出了港湾,沿着海岸线向南驶去。今天风和日丽!

    媵戌坐在阁楼里,看着对面的媵巳。

    “没想到带你来这么远的地方,远离故土漂泊。也不知道何日可以回去。”

    媵已的脸颊在斜照过来的阳光里显得有些妩媚。“不是挺好吗?陪着心爱的人流浪!”

    暮色降临时分,屋船靠近一处浅滩,停在离岸不远的地方。雨纷纷落下来,伴随着几声惊雷。

    坐在船顶阁楼的木地板上,看着长长伸出去的竹竿上落下的雨帘,雨水落进海里,发出的声响有些像远处有人在弹奏琵琶。听海边寂静却并不寂寥的雨声,竺辰的心温和地在胸膛中跳动。这是自离开方淮商号后许久未能有心绪感受过的平静。

    楼下传来媵已的歌声,时断时续,夜色不再空寂。算来也已是仲夏时节,在应天的时候,马皇后总会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安排果品茶水席,夜半时分方才离宴。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那仿佛是几个世纪前的事情了。可那时候,竺辰的心总像是装满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抓不住。这几年来,人在颠沛流离,心却渐渐被一种不同于以往的东西填充着,坚实起来。普通人的人生是什么样子,所谓食色人间,也在他的心里具象起来。

    竺辰就这样坐着,到深夜,听夜幕下的雨声,心渐渐开阔。仿佛近三十年来,第一次他听到了自己的内心。

    这里的雨似乎可以洗涤灵魂!斗转参横时,又是新的一天。

    竺辰的南岛语在不停地精进。他似乎是颇有学习语言的天赋,这几日总会找时间和良田兄弟聊天,南岛各国的民土民风也渐渐在他的脑海里清晰起来。

    媵戌的摩易泰拳法也是愈发的纯熟。每日清晨,屋船旁的岸上总能见到两个挥拳嚯嚯的汉子。厨房里媵已领着一两名船夫奴隶升起炊烟。这一行人,已经开始摆脱逃亡的仓皇。

    船在这里已经泊了三天了。竺辰似乎不急于离开。他还没有想好要去哪里。占婆之南有万象王国和南掌王国,再向南有白古王国和兰纳王国。这些国家崇信佛教,僧人有很好的社会地位。但竺辰更想要经海路去满者伯夷。听闻那里曾经作为理国思想的印度教和大乘佛教正逐渐衰退,***教徒开始增多。由满者伯夷再向西的马六甲苏丹国以及旁边的阿迪耶跋摩王国都已是举国信仰***教。那里定又是一番别样风情,他想去看看。可是他的内心又有几分担忧,因为马三宝是虔诚的***教徒。明朝的舰队眼下也不知道到了哪里。现在还是雨季,他们的屋船若行驶在大海上,遇见大的风浪也不知道能不能经受得住,总之是冒险的事。思虑再三,稳妥起见,他决定还是先寻一处暂住一两个月,待过了雨季再说。他叫来阚师傅。

    “我们今日启程,去占婆最南端的港口。”

    第二日傍晚时分,船再一次靠岸。占婆的海岸线就到这里为止了,除了眼前的这个小镇,再前面已经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当地人说这里叫阇逻珂多,是占婆最南方的沿海小镇了。

    抛锚停靠、起火为炊。屋船外是淅淅沥沥的雨,水岸上有星星点点的灯,夜色中漫着飘飘渺渺的水烟。一幅夜色烟波图!

    媵巳煮好了红艳的堡茶汤。最近饮这堡茶汤成了大家每日临睡前最后的功课。也许是得了这茶汤的功效,竺辰的湿症没有再犯过。

    “我们要在这里住些时日,待雨季过去再南下经新村去满者伯夷。但这些人总住在船上也是不妥。我们的银钱所剩不多,大家看可有什么提议。”晚饭后,竺辰没有让大家离开。他第一次召开了随行人员会议。看看大家的意见。

    “我们可以自己造房子呢!”

    良田已经不再在每说一句话前都加上主人这两个字了。竺辰不喜欢那样。

    “自己建房?材料要从哪里买?还要雇车,费用还是不少啊!”

    “不需购买材料。我和良玉领着船工们去山上、林间砍来木头竹子就可以搭建房屋了。”

    “哦!?”竺辰颇有些惊讶。

    “这里的百姓都是这样建造房屋的。话说有一位国王打了败仗后,领着他的臣民迁徙到新的水源地,伐木砍竹建造营地,五天就重建了王国呢!在南岛这里,房屋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财富,人才是!加上良玉和我,我们有十二名奴隶。一天就可以把房子建起来。”

    “果真如此?”周恕有些将信将疑地瞅着良田。

    “当然!明日若不下雨,你随我去找可以建房的地方。我们就建一座房屋给你看。”

    这里是占婆最南端的小镇,民俗生计与越国已是大相径庭,人们不再建造坐落在地面上的砖瓦房屋。他们从茂盛的密林中砍伐出木材便可建造在南岛大部分地方人人都居住的高脚屋。这是一种搭在离开地面半人高的栏架上的木屋。以稻草铺就屋顶,屋顶是斜坡式的,可以防止雨水漏入屋内。不必担心找不到足够粗的木材做屋底的支架。密林中有的是树干碗口、锅口粗细的树木。

    第二天无雨,良田兄弟带领着十名船工,捎带着周恕,一大早便下船寻地建房去了。阚师傅也不甘落后地跟了去,他说他刀法快,要帮着砍树。晚饭时,这一帮人兴高采烈地回来,说房子可以住了。尤其高兴的是周恕,他说自己算是开了眼。

    竺辰在第二天午后看到了自己的吊脚楼。两名奴隶用滑竿抬着他,走了半个时辰。房屋建在一座林木茂盛的山下。良田选址甚是清幽,房后几步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河流过。吊脚楼有两层高。一楼是厨房、饭厅和良田兄弟的房间,二楼安顿竺辰、阚师傅与媵氏兄妹。

    竺辰被阚师傅背进自己的卧房。地板上铺着竹编的席子,有棕榈叶卷裹成的枕头,躺在上面即便谈不上惬意也甚是舒服。房间里没有家具,但窗户很宽大,可以看见远山密林。这是竺辰从来没有过的房屋概念。坐在地板上,他感觉任何的家具装饰都会是多余的。窗外是最真实的大自然,雨林的植物显示着最旺盛的生命力,也会有走兽飞禽路过,大自然本身就是最好的家具与装饰了。

    日子就这样过起来。竺辰感觉自己化身成了千年前原始的古人,又或是误入了山涧的桃花之源。那些关于帝王、兴衰的事情都像是前世的梦,那么的模糊,缥缈。眼前看得见的是高脚屋外昆仑奴进出的身影,手中摸得着的是轻风送入窗棂的雨珠。

    良田兄弟与南岛所有的人一样,他们是天生的能工巧匠。他们将上天的赠予用到了极致。房屋是竹木的、地板是竹子的、席枕是棕榈丝、碗碟是棕榈叶。食物采撷自林间,那里有数不尽的山果野菜和各种菌类。奴隶们把劈开的竹子架设成管道,从山涧铺设进房屋内。这里是山区,清水可以从山涧获取,甘甜的泉水直接从山涧流入木屋,也流进了竺辰的心里。

    自从竺辰许大家食用荤腥起,菜肴里就有了各色肉类。这里的人们不食牛肉,因为牛是最主要的畜力。所谓荤腥也大多是各种新鲜或是腌制过的鱼。这儿的密林中有动物可以打来解馋,这是媵戌擅长的。林子里有像野山鸡样的大鸟,媵巳会将它烧着吃,都说味道最是不错!竺辰喜欢细嫩的竹笋芽,洗干净了用白水煮熟,汤鲜笋美。

    银钱在这样的生活中失去了重要性。镇子里的人们交换彼此所需的东西,布匹交换大米,鱼干交换盐巴,果子交换猎物。竺辰的奴隶们白天进山猎取野物,然后拿到镇子的集市换来盐米。晚上他们回到屋船,过夜守船。一切都显得那么美满!

    这片地方得上天独厚,人们只需要付出一点的劳作,便可丰衣足食。他们旱季播下稻米的种子,余下的便交给老天。没有人专门灌溉,只要有雨水便可获得丰收,而雨水正是这里最不会缺少的,因为雨季从不会爽约。雨季一来,稻苗便从灌满了水的稻田里争先恐后地抽出来,然后生机勃勃地长大。等到雨季过后,金灿灿的稻谷沉甸甸地挂满稻田,人们割下谷穗,甩谷捶打便可收获一年的口粮。奇特的是,这里的人很少进行大面积的收割,他们总是用小刀割下几撮稻子,便收工回家。然后打谷取粒,入鬲煮饭,再将多余的稻米存放起来。待到最后田里剩余的谷穗自行成熟蒂落,人们才连同仍旧留在稻秆上的穗子一起收集打谷。而这些事情都是女人们的分内。你常会在清晨的稻田里看到领着幼童的主妇用小刀割下几把稻谷,装进身后的背篓,然后唱着小调回家。

    竺辰的腿伤近来恢复得很快。雨季潮湿的气候使他经常犯腿疼,良田用猎来的山鸡去集市换来安息香为他治疗。每天傍晚的时候,良田会把灰棕色的安息香块放进陶盂在炭炉上加热,遇热即软化的香块释放出微微带有辛辣的芳香气味,用这香气去熏疗伤口,止疼散瘀,效果竟然不错。熏得久了,高脚屋内终日萦绕着淡淡的香气。

    阚师傅与媵戌依旧每日切磋摩易泰拳法,良田和良玉二人得空就会在一边观摩,有时也会加入过几招。其实他二人与阚师傅是完全不同的路子。阚师傅擅长拳法,而他二人却习得的是剑术。

    这一天下午,良田擦洗过地板、清洗了竺辰换下来的衲衣。竺辰将他叫到身边,将两支榄仁木刻成的木剑交到他的手中。

    “我知你兄弟二人擅长使剑,刀剑无情,终究是伤人性命的东西。这两柄木剑是我闲时所制,榄仁的,木质硬。普通人徒手奈它不何。今后这木剑就做你二人的兵器吧。木头剑鞘做起来太难,你们自己以蒲草棕丝编织一个吧。”

    木剑二尺多长,经过打磨,涂抹了棕榈油,闪着黄褐色的幽幽光泽。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良田随手耍了几下,感觉甚是趁手,千恩万谢地给竺辰叩了个头。

    “谢过大师。今日怎么没有看见媵戌与阚师傅二人?”

    “我遣他二人去商号支取些银两,来回需得十日余。这些日子就辛苦你兄弟二人了。”

    竺辰打算雨季一结束就乘坐屋船离开在占婆的这最后一个落脚点,考虑到钱已经所剩不多,就打发媵戌持绿玉令牌陪着阚师傅向北去方淮的南部商号支取一些。自己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再养养腿伤。

    他是真的很喜欢这座高脚屋,喜欢山涧中流过来清冽甘甜的泉水,也很喜欢山林里的果蔬。媵已与当地人学来的小调更是使宁静的生活平添了意趣。他还希望自己能够早日下地行走,在这山野之中游览一番,捡拾些野趣。

    这一天夜晚出奇的安静,竺辰静静地躺着,听着旷野中远处的虫鸣。山泉水汩汩地经竹管流进蓄水的木桶,蓄满后又哗啦啦地流出木屋。

    突然一阵鼎沸人声从远处传来,那声音越来越近。随即窗外有零星火光乍现。习惯了保持警觉的良田打开栏屋的门跳了出去。媵巳前几日告诉他媵戌和阚师傅不在,他们兄弟二人要保护好大师。良玉也拿上木剑冲出了房门。只见一伙人在前面奔跑,后面另有一帮人手举棍棒、火把,一面呐喊着,一面急急地追赶。眼见两伙人追跑到了自己的高脚屋附近。后一伙人已经追上了前面的人,他们就此打作一团。叫骂声、打斗声,煞是热闹非凡。

    竺辰早已经被这混乱声吸引,从窗户向外探看。周恕匆忙赶到主人的身边,媵巳也抄起一根木棍跑进竺辰的房间。打斗的人群眼见已经冲到了吊脚屋前。参与斗殴的人看上去都是本地人,有老有少,还夹杂着几个女人。有的人被打倒在地,有的头上已是冒出了鲜血。

    竺辰不知道他们斗殴的原因是什么,但感觉应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心下稍宽。

    此时的良田兄弟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应该是村寨间的纠纷,导致了械斗。但是就这样任由他们打下去搞不好也会殃及池鱼。良玉拎着自己的木剑冲进人群。只见他左突右冲,不一时就冲到一人的跟前,手中的木剑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叫你的人住手!”

    被他挟持的男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良玉的一只胳膊勒住了脖颈。“快住、住手!”

    混战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纷纷停住了手。他们中一部分是听从号令停手,另一部分则是因为吃惊。这个人的身手太快了,他就如同一只猿猴,几跳几纵就穿插到了人群的中央,还挟持了自己的首领。

    一场混战结束了。竺辰举着一盏油灯在周恕的搀扶下慢慢站到了窗前:“你们为什么打斗?”他的南岛语已经十分的纯正。

    这是一场邻村之间的小规模战争。说是战争并不过分,因为两个村子所有的成年男子都参与了其中,还包括孩子、老人和妇女。原因很简单。竺辰居住的村寨与相邻的补罗曼为了争夺象群的所有权打了起来。

    这个象群是新迁徙到附近山林的,象群中有许多的幼年雄象。这种象群一般都会是众人争夺的对象,因为这些幼年雄象比成年大象更容易被驯服并且更好训练。一般情况下,象群应该归属于第一个发现它们的人或是村寨。可是这一次的发现,两个补罗曼都有人宣称自己是最早的发现者。争执不下,便打了起来。结果加入的人越来越多,就发展成了两个村寨间的混战。

    混战在良玉兄弟的威慑和竺辰的调解下停手了。两个补罗曼的首领最终接受了调解的建议,他们将把这场纠纷诉诸到本地寺院,由寺院的长老解决。

    一场闹剧收场,天色已经转微。慢慢地,天光变作鱼肚白,雨淅淅沥沥地降下来。两个补罗曼的首领带着两边声称自己是第一个发现象群的人来到附近最大的寺院。良田兄弟用滑杆抬着竺辰跟在后面,周恕撑着伞。

    在大越和占婆两国,政府借用大唐的律法作为自己的国家法律。但是大部分的惩罚都是以罚款的形式体现。在这里,侵占财产会被判重罪。犯有侵占财产的人严重的将会被罚做奴隶。这场对象群的争夺无疑带上了侵夺财产的嫌疑,来的人都显得面色相当沉重。

    寺院长老的年纪已经很大了,眉毛银白,长长的眉角挂在太阳穴边。与当地人不同,他的肤色甚是白皙,像是久不见日光,但又与他红润的双颊不相协调。也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

    “你们须对佛祖说实话,象群到底是哪一方先发现的。”老僧的声音洪钟般响亮。但却没有震撼到争执的双方,因为谁都坚持率先宣布拥有权的是自己。老和尚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结果。

    “那就让神来判断吧!”长老无奈地说。

    在这里,对疑难案件的审判采用神判的方式。即让老天来做决断。最常见的方式是没水,也就是让涉案双方均把头没入水里,先出水者败诉。因为人们认为说真话的人会镇定自若,而说谎话的人会心慌意乱,心神不宁,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从而先行离水。

    两只大木盆被端进神殿。神判要在佛祖的面前执行。两位当事人毫不犹豫地将头扎进水里,半天不肯出来。围观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大气不敢出一声地看着这两个人。周恕显得很紧张,他担心会有人因为不愿认输而把自己活活呛死!

    只听见哗的一声水响,终于有人忍不住探出了头。紧接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又是一声水响,另一个人也将头拔出了水,脸却已憋得惨白像是没有了活人的气息一般,紧接着他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几个人围了过去,舒胸吐气忙活了半天,却因为胜诉兴高采烈。媵已看到这里吐了吐舌头悄悄对周恕说:“这办法岂不是对体格好的人有利?”见竺辰对她摆了摆手,又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

    一场诉讼就这样解决了。长老还在和获胜一方商议如何处置败诉的人。竺辰不想招人眼球,拜别了长老先行离开。

    “此地的案审也是别有特色呢!”说着,竺辰又有了另外一层担心,自己又引人注目了。只盼媵戌二人早日回来才好,须得尽早离开占婆。

    两日后,前去取银两的人回来了。媵戌带回来足够的金银,还有一袋食指肚大小的珍珠,海洋珍珠在这里是可以作为货币使用的。竺辰抓了十来颗递给媵巳,要她做点首饰。媵巳欢欢喜喜地接过去。一丝久违的不悦再一次挂上了媵戌的眉头。他垂下双眼,那份不悦很快化作阴冷,周恕看了媵戌一眼,不禁吓了一跳!

    这天早上醒来,竺辰按了按自己受伤的腿,感觉到血液流过的舒畅。他从铺着松软棕垫的席子上起身,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又蹲下再起身,没有一点不适的感觉。竺辰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周恕!咱们出去走走!”

    周恕惦着一只脚从外面跳进来,另一只脚上挂着布鞋。主子今天溢满着欢畅的声音令他有些不知所措。当他眼望着竺辰走出卧房的那一刻,他甩掉挂在脚上的那只布鞋,咚咚咚地跑下楼去向媵巳报喜去了!

    几个人追着竺辰跟出了篱笆院子。

    “大师您慢点,这腿才刚刚恢复,且不敢太用力!”

    阚师傅不放心地追上他,拉住了竺辰的一只手。

    “我只是开心。哈哈哈!”此时的和尚就像一个从父母那里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喜悦和满足充斥着内心。有的时候,快乐是因为曾经的苦难!

    一行人沿着田间的小路向前走。不远处竟然有艺人在耍皮影戏。皮影戏的内容是两名武士正在进行比斗。这样的情景实在是令人感到亲切,满满的尘世的感觉。阚师傅告诉大家,皮影戏是这里传统的技艺,叫做哇扬,不知这技艺是否也从中原传来。哇扬艺人的技术都是祖传的,他们走村串寨谋生糊口,颇受村民的欢迎。此外,村寨里还会时常见到来自鲁艾岛的艺人表演凯卡克猴舞,那可是逢集会时最受欢迎的表演了。在南岛各国游历,总有层出不穷、稀奇古怪的玩意。

    行走在农田间,田埂上的小野花肆意地摇曳着不起眼却也绚烂的身姿。稻草的香气混合着花香,一阵阵扑鼻袭来。驱赶鸟雀的麻布幡忽而飘摇几下,然后又安静地垂下头,似乎在聆听云行走的声音。

    一位落魄的东瀛武士在路边出售几只建盏。黑黝黝的盏闪着温润的光泽,如漆似玉。竺辰驻足走过去,接过武士手中的盏看了看,又望了望武士藏在眉心里的无奈,挥手叫过周恕,抓了一把珍珠放进武士的手里,然后叫周恕将几只建盏包起带走。武士感激地向竺辰深鞠一躬,大踏步地转身走了。竺辰欣慰地笑了笑,同是天涯沦落人!

    “大师。方才那武士可是东瀛人氏?”

    “是。只是不知为何流落至此。”

    “我看那几只茶盏似是吉州窑的产物。”

    “看那质地细致精巧,应该是的。东瀛倒是也出产类似的盏。那是在唐朝时,日本僧人荣西在禅宗盛地天台山修习佛学,酷爱我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学成归国时将一捧茶籽和一包建州瓷土带回了东瀛。他开始建立了日本禅宗。因饮茶清修与禅宗的精神相契合,荣西开辟出一片园地,将茶籽种植培育,并与东瀛佛学融为一体。他由此被称为日本的茶祖。自此褐色釉料的建盏也在东瀛生根落户。他们喜爱建州瓷的古朴典雅。只是烧造技艺稍逊,烧制不出吉州窑那般的色泽斑驳。”

    行装收拾好了。

    “该离开了”

    竺辰淡淡地说道。车雇来了,阚师傅担心竺辰的腿才刚恢复,不宜久行。牛车载着大师竺辰和行李包袱骨碌碌地行驶在了乡间的土路上。媵巳回过头又看了一眼那座高脚楼,心中不舍。不知此后还会有多少次这样的告别!

    小地方雇来的牛车,缺乏轴箱,也没有弹簧之类的东西用于减震。整个车厢就担在木质车轴上,十分地颠簸。竺辰实在难耐,就下车在牛车旁与其他人一起步行。

    云层像泼墨般浸漫开来。不一时,灰厚的云就如同江南暮色中的黛瓦厚厚地压在头顶。气氛有些莫名地压抑,没有人说话。天气的变化也是莫测,就像人生的经历一般,忽高忽低,时扬时抑!雨滴似乎是谁的眼泪,要落没落,在云层内藏在呜咽。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人坐在路边,抱着他的七弦琴。一行人安静地向前走着,身后传来流浪人的歌声,声音空灵干净,听不出丝毫的褴褛。那不是在出卖声嗓,更不是在乞求施舍,那是在咏颂灵魂!告诉你一个灵魂的富足与这个世间无关……

    屋船依旧停靠在海边浅滩上,奴隶们已经做好了起锚的准备。船要途经满剌加入浡泥去往新村。估计要十来天的航程,屋船虽是规模不算太小,但行驶在雨季的海上却需要不时靠岸休整一下,雨太大时行驶也不安全。

    竺辰和周恕坐进船舱,媵氏兄妹和阚师傅也将各自安顿进自己的舱位等待启程。良田与良玉指挥着奴隶们起了锚,奋力将船推向深水区。十几个奴隶一面推,一面哼着号子,煞是好听。

    “起航喽!”

    “起航!”

    竺辰大声用南岛语吆喝着。他看到岸边出现了二三十个汉人,还有几个南岛人聚在一起向着海边指指点点议论着。其中一个人像是指挥,他听着、点着头,四处张望。竺辰正思度那个人在哪里见过,却突然脑海中闪现出紫金山独龙阜皇祖父孝陵宝城前的那队守灵兵卒。他想起来了!那是阮行!

    那些人是大明锦衣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