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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占婆补罗

    七占婆补罗

    竺辰一行人被方淮的商队船只送到了占婆的邦都朗潘。商队的陈掌柜见到了周恕手持的那块绿玉令牌,他知道这一行人必定和方当家的关系非同寻常。这块令牌方淮很少授予外人,至于令牌的含义也只有他们七七四十九名大掌柜才知晓,那就是:见令牌如见方当家的本人,一切号令无条件服从。此外还有一条,那就是令牌的新主人他们须得要尽心保护!

    陈掌柜明白了竺辰身份的重要,尽管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下船后他将竺辰等人安排进了方淮的住所,给了竺辰最好的上房,再三叮嘱仆佣们一定要照顾好有伤在身的竺辰大师,并请来了当地医术最佳的大夫每日为竺辰针灸推拿烹药调理。虽然是筋骨之伤好起来慢,但有专门的大夫每日悉心照料,加之竺辰年纪尚轻恢复得快,眼见着腿伤一日胜似一日的好了起来。

    竺辰不愿耽搁方淮的生意,左右待在这里是安全的。他又是养伤期间不用出门,就打发陈掌柜带船回国去了。临行前托他给方淮带了一封书信,告知自己的经历并言自己目前已安定下来养伤,一切均好勿念等。

    接下来的日子平平无奇,暂且按下不表。且说一说这占婆补罗国。

    这南洋的诸岛国面积都不大,有的国家也就是明朝一个大型城市的规模。许多小国都是由一个小渔村发展而来,不同地域的人们循水而居,不停地迁徙。人们在沿海而建的村镇渔猎耕种定居下来,慢慢地接纳更多的居民。他们在自己类似酋长的行政领袖的管理下围地建城,并开始与其他领地的人们进行物物交换,渐渐发展出贸易,这样的领地便发展成了一个国家。

    占婆补罗也叫占城,这里的人被称为占族人。占族人很早以前就发展起来了自己的聚居地。秦朝建立伊始,始皇嬴政派大军攻伐征服百越,后秦朝短寿亡国。征战大军留在百越之地建立起南越国。来自中土的军士百姓与当地原住民杂居通婚,繁衍后代,将中土文化融入到当地文化之中。到了汉代,武帝刘彻收复南越国,在占婆故地设日南郡。汉末象林县功曹之子区达杀了县令,改名为释利摩罗后自立为王,以婆罗门教为国教,建立了占婆国。汉朝曾派遣军队数次展开对占婆的征讨,但都以失败告终,之后便放弃了这片远离国都的土地。占婆就此独立出了中华帝国。唐朝时占婆曾发兵攻打大唐,但为安南都护府所败。而后安南都护府所辖之地也在唐朝末五代时期由当地人接管,脱离了唐朝政府的管辖,于北宋时建立了独立的国家,名大越国。元朝时忽必烈也曾发兵征讨过占婆,获得了胜利,将占婆短暂地置于了元帝国的管辖之下。占婆名义上承认了元政府的统治,实际上仍旧因循着自己以婆罗门教为国教政教合一的体制。但儒家思想始终潜移默化地起着影响作用,此后占婆又一次将华夏文化重新放置在了本土文化的框架之中,建立起自己独特的混生文化。国王任用儒家官吏和文绅来参与国家管理,促进中央集权。到了明朝时,明太祖朱元璋在称帝的第二年宣布承认占婆国王的统治。占婆国自建国起就与北面的越国不断互相侵扰攻伐,总是有打不完的战争,直至明朝。

    占婆据南海之滨,与越国一南一北,分据着从明帝国最南方的云南与广西伸展出去的一块拳头状陆地的东边境,而再向南向东已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大海上有常年顺风杨帆穿行不辍的各国船只,运送着西来东往的货物,将东方的丝、瓷、茶、纸运向西方,也将西地的灿灿白银运回了华夏帝国。随船只行走的还有褐肤裸肩的南岛壮汉和金发碧眼的西洋丽人。南岛诸国自古就是商贸的通道,流人的天堂!占婆补罗则扼守着这条海上商道的东南一隅。

    再说贸易,华夏帝国自汉代起就有商人前赴后继地参与着南洋风下之地的商贸活动。在中原大陆,几条发源于高山峻峰的大河从云南省向南流过,灌溉着流经的土地,哺乳着两岸的人民,并将河水连同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的雨水带向大海。它们沿途形成许多细长的溪谷,这些溪谷成为数千年间民族迁徙的一条条通道。许多人经由此路奔赴风下之地的南洋。他们中有孟族人,高棉人、满刺加人、砂捞越人、暹罗人、占族人。各个不同族群的人们混住杂居,又发展出新的民族。不同新旧族群交织网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语言和文字彼此渗透,习俗和信仰相互交融,造就了南洋国家异彩纷呈的民貌风情。

    此外,天竺人似乎也和中国人一样很早就通过海路到达了此地。从时间上来看,自汉朝以来,一直有梦想一攫千金的人们从天竺或中原来到这里,最初是附近的岛民和探险家,然后有人带着自己的天竺宗教或中国文化到此定居。北宋初期,信仰***教的人们,也陆续从波斯湾沿岸穿霍尔木兹海峡、顺阿拉伯海、过锡兰来到这里。他们是天赋异禀的商人,也是虔诚守训的传道者。每到一处,他们使贸易得到壮大、***教得以传播。此后穆斯林的宗教被这里的一些小国奉为国教,并建立起了一批穆斯林的苏丹国,到了明朝的时候已是小有规模。就这样,在这块小岛纷立、横纵相连的南洋之地上,不同的族群、各异的宗教、纷呈的文化彼此和谐共处,包容共存,生就了一片孕发展于变化的奇特地域。

    占婆补罗由于处在这块陆地的边缘上,同时兼具了陆地文化和海岛特征,与其他南岛小国相比情形又更加复杂了些。大陆靠内部的一些山地里还生活有尚未开化的人群。他们是因为有新民族的迁徙被从原先居住的平原赶出来的人。由于长期居住于山地,缺乏与外部世界沟通的勇气和机会,他们披草食生、崇信巫术,并且不愿接受外部部族的通婚,顽固地保持着最原始的风俗,此外整个国家还有着根深蒂固的儒家传统。占婆是华夏帝国安南之郡的南部延伸,多年来他们和越国南北两国之间对土地和人口不断进行着争夺,使人群的流动迁徙频繁不休。然而北方高地的文化习俗、传统政治却一直保留了下来,尽管有南岛的新文化的不断冲击。在这种冲击下,更大的包容诞生了愈加丰富多彩的民风。走在村寨巷陌,你可以看见天竺僧人、明朝和尚、穆斯林信徒、传统女巫师,你也能够遇到中原儒生、云南商贾、阿丹工匠、波斯妇孺。总之,这里的包罗万象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这样的奇特景象使竺辰的隐市显的悄无声息。他就如同一粒细沙,被撒入一片尘土一般,悠忽不见了。

    话说竺辰,一个多月的安逸养伤使他的情况飞速地好起来。这天早晨,周恕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主人拄着竹拐杖走出房间,稍一闪就不见了身影。周恕以为自己花了眼或者是在做梦,他使劲地眨了眨眼,又伸手揉了揉,然后起身冲进里间竺辰的卧房向床上一看,锦缎包边的棕榈丝床垫上空无一人。周恕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这一个月对他而言比一年还漫长,他始终在担心竺辰的腿从今再也不能走路。在他的心里,这个前皇帝是个可怜的人。自古成王败寇,落败者活命都是奢求。这样的道理他打小从街边的说书人那里就得到了认识。说起来自己也是习惯了这个主子,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如若建文从应天出逃时自己不与他同走而是选择离开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他觉着自己就是朱允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尽管那么卑微。

    周恕愣了一会神随即反应过来追出了房间。刚出上房几步远,他就看见竺辰正在一棵椰树下和媵巳说着什么。媵巳一脸的喜悦,早晨的阳光照在媵已的脸上,她的脖颈是那么的细嫩白皙,这一点周恕以前从来都没有注意过。媵巳仰着头用有些近乎崇拜的眼神看着竺辰,竺辰的眼光望向远方的天际。这是自打来到占城以来他第一次走出自己的房间。他似乎是有些激动,因为周恕看到了他温厚的双唇轻轻地颤抖了几下。

    “大师。您怎么自个儿就走出来啦!看来真是恢复的不错呢!”

    耳边传来此间管家郝煜的声音。这些日子来,这位管家一丝不苟地照顾着竺辰的饮食起居,按时接送大夫来为竺辰换药治疗,尽了不少的心力。周恕心下对他是十分的感激。

    “是啊!感觉好了许多,今日晨起觉得通体舒朗,试了一下借助竹拐可行走无虞,便来到这庭院里呼吸几口晨间的空气。”

    竺辰的感觉十分的良好,说话的声音透着几分温和。

    “今晨的早饭大师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吩咐厨房去做来。”

    “郝管家准备了什么,贫僧就用些什么便好。不必专门去做。只是每日按顿服用汤剂的缘故,许久未曾饮茶,心下有些惦记了呢!”

    “饮茶啊。我这里也备有一些今年方东家送来的春茶。只是许久未曾出门,想来大师待得有些闷了。用罢早饭后我带大师去一处我明人经营的茶肆,就权做散心,大师看可好?正好大夫昨日也说汤剂可暂停几日,看伤情恢复情况再看如何调配。”

    “那好啊!久未出门,这腿脚都无力了。也该活动一下筋骨了。”

    竺辰的脸上是久违的平和舒畅,这是两年多来任谁也没有看到过的。见此,周恕的眼中腾起了一层薄薄的泪雾,他不禁向郝煜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早饭安排的是椰子素粥、桂花蒸山芋、茶蕊干丝外加一盘茄汁竹笋,一桌清丽素雅的餐食形色俱佳地铺排出来,清甜糯香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看得出厨师的手艺十分精湛。这名厨师是方淮得知竺辰受伤后加急从杭州城高价聘请来的。这厨师虽然年纪不甚大,却十分的机敏过人,懂得因地制宜的道理。到来不久竟然就把淮阳菜系与南岛特产很好地结合运用了起来。竺辰的体力恢复也与他的悉心调理饮食分不开关系。

    用罢了早饭媵戌将竺辰的座椅搬到庭院的树下,然后和周恕扶着竺辰坐了下来。和煦的阳光斜斜地照在竺辰的肩膀上,几只小鸟啾啾地绕着头上的树枝半天不肯离开。这是一个云疏风静的好天气。

    就这样坐了一炷香的工夫。庭院外传来了郝管家的声音。

    “今天天气不错!十分适合大师出门呢!雨季前的天气总是这么令人满意!”

    说着话,郝煜走进了门。趁着竺辰用早饭的功夫他去准备外出事宜了。一名精壮的褐色肌肤的汉子跟在郝煜的身后。媵戌看着他肌肉外鼓的大臂不由得对这个人生出了兴趣。一看就是不好惹的练家子。

    郝煜要介绍说:“这位是我们商帮南岛十二镖师的阚师傅。他是南洋占人与明朝巴人的混血,身上的功夫十分了得。阚师傅是与淮阳厨师一起来的。方当家的派他来贴身保护竺辰大师。”

    郝煜介绍完毕,那名被称为阚师傅的健壮镖师对竺辰行了一礼。

    媵戌的眼皮跳了一下。他的脑海里闪现出方淮离开前看他那一眼中意味深长的神色。

    “阚师傅是摩易泰拳的高手,他在这里的擂台上打赢过国王的金剑武士呢!”郝煜不无得意地继续介绍着。憨实的阚师傅脸上露出了一丝羞涩的笑意,但什么也没有说。

    “摩易泰拳是什么拳法?”媵戌听问道。

    “咱们先去喝茶。等回来了媵兄再与阚师傅互相切磋讨教可好?”郝煜笑着答道。

    简单地收拾之后,郝煜着人牵过来一辆牛车。有趣的是,这辆牛车竟然有两头牛并排拉车。郝煜告诉他们南洋这里的牛车都是这样,而且这种牛车是这里最为常见的代步工具,无论贫富,人们都乘坐这种车出行。竺辰向车上看去,一把紫竹的阳伞罩在车顶。车底座虽然简单,但也是南岛盛产的昂贵花梨木制成。车身是一圈一尺多高的同色花梨木回字形围栏。车内布置铺垫了一张棕榈细丝带靠背的坐席,看上去很舒适的样子。镖师阚师傅走过来拦腰抱起竺辰,将他安置到了坐席上。随后一行人跟随在牛车后面出门奔集市而去。

    走了大概三炷香的时间,牛车载着悠哉的竺辰来到了一处热闹所在。真个是令竺辰开了眼界,这里杂耍斗鸡无所不有。更是有一处草棚下竟然聚集了一伙人在看斗蛐蛐。促织之戏在大明是常见的消遣,这种盛行于南宋的把戏因其占地不大、投入不多且童叟皆宜历经两百多年一直流行到了明朝。没成想在占婆这里也竟十分的流行。街道之上流动商贩叫卖着各色小物件。身着不同风格衣饰、来自不同地方的人们穿梭往来。所有的一切令久不出门的竺辰感到新奇欣喜。正在目不暇接之时,此行的目的地茶肆到了。只见临街有二层楼的茶室一座,门口迎客的茶博士是占婆人。茶肆门口挂着青花布帘子一幅,一个碗口大的“茶”字绣在布帘中央,看着酷似苏绣。门口茶博士的身上系了茶白色素色围裙一条,虽是素色但能看出面料是上好的辑里湖缎,显示着茶肆主人的品位。

    阚师傅将竺辰从牛车上抱了下来,径直抱进了屋里。媵巳上前掀起布帘,走进茶肆,只见一间大厅内支着十来只茶炉,冒着腾腾的热气。茶炉后安顿着十几个散座,有客人饮茶闲聊。每张散座旁有童子一人,手摇木杆上的手柄,控制着一张百叶竹扇。令人感觉奇异的是在这样的热天气里,茶炉冒出的热气不仅不令人徒生燥热,反而有一丝清之感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好闻味道夹在其中,那种奇异的香气使人心神顿时宁静下来。茶炉的两边各是一排门扉镶嵌着汝窑碎瓷片的雅间。那汝窑的碎瓷闪着幽幽的天青色光泽,宛如玉瑛。这时恰巧媵已走了过来,她伸手抚摸了几下那些细致的瓷片,媵巳如玉的脸颊在天青色映照下闪着好看的温润光泽。竺辰突然发现,这个姑娘不事脂粉、天然雕饰,虽布衣衫裙却拥有着别样的韵致。周恕和媵戌走在后面,两个人也很兴奋的样子,在低语着什么。

    说话间阚师傅已将竺辰放进雅间正中央的宽大圈椅上。所有的气氛都是那么随意和谐。竺辰知道,这是因为他的情绪良好,众人才有了这样的兴致。

    竺辰坐在了正中间的位置上,众人落座。郝煜坐在竺辰左手,周恕右手。其他人也都随意坐下。阚师傅则站在了竺辰的身后。竺辰知道这是他的职责,便没有说什么。郝煜拍了拍掌,吱扭一声响,门打开走进来一个模样干干净净的姑娘,手里的托盘上摆着点茶用的各样茶具。这是宋朝的饮茶习俗,到了明朝,太祖朱元璋嫌那程序纷繁芜杂太过麻烦,不如将茶叶直接取来丢进茶盏沏泡来喝简便,于是就取消了自唐始至宋盛的烹煮之技,也顺带废弃了进贡给皇室的龙团凤饼,只要质优的散茶。因为这样的缘故,周恕、媵巳和媵戌自然是没有见过这些东西,纷纷睁大了眼睛看着,不晓得那姑娘要弄什么玄虚。

    姑娘向郝煜的脸上看了看,见郝煜点了点头,便冲竺辰躬身行了一个礼,然后在房间中央的矮几前跪坐了下来。只见她打开托盘上的一只元青花的瓷罐,一股高扬的清幽香气随即飘散到了房间的各个角落。竺辰闻出来了,那是产自杭州西湖畔龙井村的糙米样早春绿茶的豆花之香。这种茶曾作为钱塘御贡上过他的桌案,只是当时闻到的香气是淡淡的,断没有眼下的这般高扬。

    “此茶产自杭州西湖,只是为何如此之香?”竺辰不解地问道。

    “此间茶肆承袭了宋点的行茶之法,只是因为每年雨季太过湿潮,碾碎的茶粉须要文火烘,以防霉变。茶姑娘发现烘过的茶粉高香飘扬却又不失汤味,于是就在客人点单前将茶粉文火再烘一下,开罐赏香。形成了这间茶肆独有的特色。”

    “哦。这样啊。”竺辰点了点头。“那便开始点茶吧。”

    茶姑娘把一应茶器具从托盘取出,一一摆在矮几上。旁边有侍者端来了炭炉,炭炉里装填着过好火的鸽子蛋大小的碳粒。碳粒闪烁着暗火却没有火苗,竺辰知道这样的火煮水最是合适。茶姑娘双手取过来一只不大不小的砂铫放在了炭炉上,看那样子砂铫里的水已装得过半。

    “这是今日一早郝掌柜的去后山上取来的山泉水。”姑娘清脆的话音刚落,郝煜便接过话茬继续说道:“也是大师今日有口福,无风的晴天清早取来的山泉水最是清冽。拿来做宋点也最合适不过。”

    竺辰接过话和郝煜你来我往地说着茶香器美的话。媵巳只是一手扯着哥哥媵戌的袖口一角目不转睛地盯着茶姑娘的一招一式。众人寒暄间,砂铫里的泉水已煮沸了。茶姑娘烫过了杯盏,取过一只小碗大的兔毫建盏、从青花罐里舀出一小勺茶粉投入盏中、然后注汤调膏、接着添汤击拂。只见茶姑娘手中的竹丝筅刷随着姑娘的纤长玉指翻飞流转,一碗洁白浓密的汤饽在暗褐色的兔毫盏中升腾起来,洁若云絮白如落雪。媵巳竟是看得呆住了。

    “好!”一声叫好冲出了竺辰的口中。见到主人由衷开心的周恕也不由得拍起掌来。茶姑娘的手并未停住,只见她拿起一根细长的竹茶匙,用顶端的尖头沾了些许茶粉,在那一碗洁白的汤乳面上勾画出了一朵翠绿的茶花。至此,整个点茶的流程才结束。姑娘取过几只小的建盏,将汤乳一一分了,把点出的茶花整个舀进了一支盏里。旁边候立的侍者上前将几只装着茶汤的盏挪入一支红木托盘,端到众人的面前,将那只有茶花的盏捧到了竺辰的面前。

    “入口滑爽流香,香气至喉不绝。所点茶花惟妙惟肖,好手艺!”

    竺辰称赞道。大家见竺辰先饮了,也都举起了杯盏饮了。

    “这里我大明茶人经营的茶肆多吗?生意可还好?”竺辰问道。看他有兴趣,郝煜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自唐宋两朝起,我中原便有许多人来到南亚贩茶,那时的政府支持边境贸易,开港收税。到了南宋,福建一路八闽各州的茶贩往来行商最是频繁。至元朝时蒙古人实行民族歧视政策,我汉人地位低下,还要承受蒙古官员暴敛横征,许多南部边境的富户便迁徙至此,定居下来。宋元两朝的水路陆路均出入自由,中原茶商来往便捷。到了明朝,由于日韩海盗肆虐,太祖皇帝令行禁海。之前来到南亚的汉商便世代定居于此,不再回去。其中从事茶叶生意的人就有为数不少,他们除了在本地卖茶,还将茶叶售往天竺、波斯甚至更远的西洋各国,获利甚丰。饮茶之风在南岛各国也是十分的普遍。特别是从两广运来的黑茶有祛除湿病的功效,是许多人特别是我汉人日常不离的饮品。本地中医大夫还创新地在茶汤中加入一些产自南岛的药草奇花,以达到预防中暑、宁静心神的功效。在南洋各国几乎每座村落集市都会有我汉人经营的茶肆呢!”

    “哦!难怪我们进门时闻见有一股奇异的清香,令人舒爽。”

    这时,方才离席出门去的茶姑娘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她来到竺辰的面前,将七八个细瓷小碟子摆放在桌上。每个碟子里铺着一截新绿的棕榈叶,叶子上码着几条不同品种的果糕、腌制的花蕾,还有各色坚果。

    “茶饮的腹中寡淡了,大师且用些糕点。”

    竺辰叫周恕拿了一碟茶花栗子糕给媵巳、一碟凤梨糯米酥给阚师傅。其他的取了几样分给剩下的人。

    转眼已过了午时,茶喝罢了,也用过了茶点,众人起身离开茶肆,一路溜达一路瞧热闹地开始往回走。将要走出路口的时候,又一幅奇特的景象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一棵树冠状如大伞的热带树木底下围了一圈妇人。此时的日头已经高挂在正空,走在日头下的几个人已是汗水挂在脖颈,将滴未滴。竺辰有紫竹阳伞遮护感觉还好。牛车向前走着,从那一圈妇人身边经过。竺辰伸头看了一下,她们在兴趣盎然地玩纸牌。高大的树冠遮住了太阳,形成树荫恰好遮住她们。这几个妇人牌耍的倒是安静,只出牌时叫出牌面,其他时间默不作声,静候对方出牌。得胜时也只是小声地唏嘘一下,游戏玩得十分文雅。看她们的装束,衣裙的面料也算得上讲究,围观的有几个孩童,想来是妇人们的孩儿。

    媵氏兄妹行走江湖,也算得上见多识广。但妇人聚众于大庭广众之下玩纸牌的情形却是从未见过。媵巳竟有些羡慕了。郝煜见竺辰感兴趣,便解释起来:“南岛这里,普通妇女们除了抚育子女,还会参与经商赚钱,空闲的主要娱乐活动是耍纸牌。这种纸牌共有六十四张,它的打法来自中原帝国,具体是什么时间、哪个朝代传过来的,已是无从考证。但是至今游戏中的许多相关的术语依然还是汉语。中等收入家庭的女人们非常流行这种纸牌游戏。她们会在玩牌的时候下注,筹码往往是铜钱,有时也会是衣物、首饰之类。但大多数情况下赌注都不会太高,以娱乐为主,不是赌博。贵族家的主妇和女孩子们则更多地会选择安静的弹子棋作为娱乐。她们经常会组织聚餐、宴会之类的活动。餐会过后就聚在一起玩弹子棋,这样的场合女人们一般都会穿上最漂亮的衣服,盛装出席。每逢家中有人生日,或是重大节日,也常常会组织这样的活动。占婆人还会下中原式的象棋。但在这里,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们的游戏消遣都离不开下注,如果不下注,游戏将是相当无趣的。还有更离奇的,这里许多国王喜爱掷骰子的娱乐活动,那就是明枪实刀的赌博了。据说有一个国王曾因为掷骰子输掉了自己的国家呢!”

    就这样一路讲,一路走。眼看已离方宅的大门口不远了。几个男童在蹴鞠。这也仅是竺辰自书上读到过的游戏,现实的生活中从未亲眼见过。据记载这是宋朝极为流行的娱乐活动,宋太祖赵匡胤、太宗赵光义都喜欢蹴鞠。尤其酷爱这项活动的是宋徽宗赵佶。原是苏轼小史的高俅就因为擅长蹴鞠之戏,被还做端王时的徽宗看中,将他从姑夫王诜王晋卿那里讨要到自己的身边。南宋灭亡后,民间娱乐活动渐衰。一个元朝蒙古人不过百年的统治,已经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加之元末百姓生活困苦,民不聊生,怎还会有闲情逸致玩什么游戏!明朝开国的这三十多年,政府和百姓致力温饱,开荒拓土,也才刚刚安定,又哪里有娱乐可说!”

    竺辰看那几名小童,或是以头顶冲,或是抬膝撞击,终是不让那只草球落下着地,你追我赶、你冲我挡,煞是热闹。

    竺辰笑着说:“此游戏颇似我宋代的蹴鞠吧!”

    郝煜也笑着回答:“正如宋代的蹴鞠。此项游戏多是孩童们玩耍,想来应该也是来自中原帝国。”

    “那草编的团球耍起来甚是费力啊。”

    “这种蹴鞠是贫穷人家的孩童玩的。是用棕榈树皮缫丝裹缠而成。更简陋的也可能是一个藤条编成的空心球甚至就是一只篮子。有钱人家会买牛皮实草的球来给孩子们玩。在南洋国家中,唯一不太具有赌博性质的就是这种藤球游戏了。人们管这个叫做‘塔克罗’。一群人围成一圈,用脚、膝盖或小腿踢。大师不要看他们是孩童,他们玩球有时也是会下注的呢!呵呵呵!”

    郝煜感觉说得好笑,竟然禁不住笑出了声。说笑间,方宅已到。阚师傅要去抱竺辰下车,被竺辰伸手制止住。他一手搭在阚师傅的肩上,想要自己下来。郝煜见状,走上前搀扶住他。二人合力将竺辰扶下了车。

    一上午两个多时辰的活动,竺辰感觉疲倦,回房休息去了。媵戌心里想着摩易泰拳的事情,便与阚师傅商议午饭后讨教一下。

    午饭用罢,竺辰回房读书。周恕沏了一壶郝煜送过来的春茶,在一旁侍候着。

    媵戌缠着阚师傅讨教,二人走进后院的阴凉地。阚师傅见媵戌诚心就先讲起了这拳法的来历:“此拳法来自暹罗,据说最早起源于暹罗之北的兰纳泰国,属于一种近身搏斗,极具威力。是暹罗武士们必修的一门功夫,当然也有许多贵族武士修习中原武术的。每逢重大节日,国王或皇亲贵族即会着人安排摆擂比武,武士们比拼摩易泰拳。打擂最终获胜的武士将被授予黄金短剑,号称金剑武士。”

    “哦哦!郝掌柜说阚兄你曾击败过金剑武士。那你的拳法岂不是十分厉害的紧呐!”媵戌看着阚师傅露出敬佩的神情。

    “媵兄谬赞了,我也只是自幼拜师,学得久而已。这许多年来,我每日寅时即起,练拳一个时辰的拳法已成了习惯,倒是感觉此拳法对健身强魄有颇多好处啊!”

    媵巳闻言不禁又看了一眼阚师傅那刚劲有力,树桩般鼓起的大臂。

    阚师傅继续说道:“占婆这里的武士习摩易泰拳的风气也极盛。这种拳法最先采用徒手式,讲究拳硬速度快。后来逐渐改用以皮条裹拳即称为拳甲式。眼下大多采用拳甲,此种拳法攻击力极为强悍,杀伤力也极大。不似中原的功夫讲究腾挪,以自己不受伤为佳。此拳法在打擂中互斗的结果往往是两败俱伤,有时会以一方的惨败甚至死亡为结局。使用此拳法进行的武士间决斗常会出现在皇室家族的庆典表演中。能参加此拳法表演的基本都是高手。”讲述完毕,阚师傅给媵戌示范起了拳法的动作要领。二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练起了拳。

    一天很快过去,转眼过了戌时。夜幕笼罩,寂静无声的月朗星疏代替了白日的云舒天阔。月亮升起来了,穹庐中点缀着几颗星星。院落里的气氛安静之外带着几分清幽。大家用罢晚饭,早早地各自回房休息了。

    媵戌练了一下午的拳累了,较平日多吃了些,不愿意再动弹便躺在了床上。望着窗外夜色中一颗忽隐忽现的星星想起了师父临终前和自己的对话:“你可知我为什么会姓媵,你又可知媵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徒儿不知。”

    “春秋时秦国的‘五羖大夫’百里奚曾作为秦穆公夫人穆姬的陪嫁奴隶被送到秦国。后百里奚逃离了秦国,跑到楚国的宛邑为奴。秦穆公深慕百里奚大才之名,后悔没有早早得知百里奚来到秦国的消息,错过了招揽的机会,便欲派人携百金前往楚国买其来秦国委以重用。正在他着人安排此事之际,有谋士说这样做楚国就会知道百里奚有才,必不肯放人来秦。不如以换取奴隶的方式用五张黑羊皮换回他。于是秦王便听从了谋士的建议,只用五张羊皮从市井之中换回了百里奚,进入秦国成为大夫。‘媵’乃是随嫁之义。媵臣此后就成了不喜欢百里奚的人称他的别号。”

    “为师的父母曾是朱元璋夫人马氏的侍从,他们跟着婚后的马姑娘追随当时的吴王朱元璋。我母乃是有门第之人,颇为马氏重用。却不料我父一次因言语得罪朱元璋被其鞭挞,随后病辱交加不治而亡!此后不久我母也因伤心过度过世了。那时的我才刚满八岁。父母双亡的为师自此独自流亡天涯,跟随了一位盗墓者,拜他为师。我隐去了自己真实的姓氏,改姓媵。为的是提醒自己,有一份深仇背负在身上!”

    “我曾立誓若此生得遇朱贼后人,必杀之以报父母之仇。我也曾于深夜时分几次经密道入皇宫,想要报仇。只不过皇宫太大,宫室太多,加之宫内禁卫森严。几次入宫都未能近身那朱皇帝。不想上天果真垂怜,你兄妹二人夜入皇宫所遇之人必为朱姓皇族。既是年轻人,又于夜间遇到,如若为师所料不错,此人定是当今太子之子。他人不可能夜宿皇宫。你今日便在师父面前立下重誓:若得机会,一定手刃了他!今日之事,为师只告知于你一人,媵巳心肠太过善良,她未必会下手。可你一定要为师父做成此事,为师方可瞑目啊!”

    媵戌赌咒,答应了师父的嘱托。

    自出大明国境以后,媵戌有几次机会可以下手,但都没有成功。原本想不在国内动手,待得出境后再施杀计。那是因为他既然已经做了国君,自己在大明境内对他的护佑是忠君,出了大明则是复仇了。恩怨须得分明。可未曾想海啸的那次,他居然肯放下君王的身段舍身救了自己的妹妹。这个人两次有恩于自己兄妹,却叫自己如何下的杀手!可如果放过他,又如何向故去的师父交代?

    媵戌又想起海啸过后在龙游商帮商船上与妹妹的对话。

    “他放了我一次,又救了我一次。此生,如果需要,我也会为了他做我能做的一切,哪怕是付出性命。”

    “你和他之间身份悬殊,更何况他已是出家之人!”媵戌说。

    “那又如何,我没有想别的。想来他这一生也不会安稳。他那样的人肯冒着生命危险救我一个平常女子。总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跟着他,照顾他。”

    两难的纠结久久地噬咬着媵戌的心。他就这样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东方升起一抹鱼肚白,天已破晓。

    这样舒适清闲的日子随着太阳的起落一天天过着。竺辰的腿伤却似乎恢复的慢下来,仍然是只能靠着竹拐行走几步,不能走远。

    这日未时刚过,门房通报有访客到。郝煜与竺辰正在客堂闲聊。郝煜接过门房递过来的片子。

    “是我们商帮本地的一位合伙人。一位妇人,祖上是南宋末年躲避战乱到这里来的。现下生意做得不小。大师可见过妇人经商是什么样子。这在大明是见不到的。”

    竺辰坐着没动,笑了一下,算是回应。不一会,那位妇人走了进来。

    “许久未见,郝掌柜的这一向可还好?”话音是干脆利落的那一种,清亮中带着决断,柔和中透着爽朗。那妇人匀称的身段裹在长及脚踝的墨蓝色沙笼里,沙笼上靠近左边胯部的位置绣着一只白色的蜻蜓,栩栩如生,像是要飞出来的样子。她双脚穿着一双同色系的素色缎面千层布底鞋。上身的穿着很是素雅。月白色的短衫子肥瘦合适,走起路来还显出一丝飘逸。衣服的袖口及肘,掐着一圈天青色短流苏。匀称的小臂上戴着许多饰物。左臂上套着三个打磨得明光锃亮的黄金镯子,右臂上戴着一只宽口的和田碧玉钏,那玉钏油光光温润非常,配着妇人白皙的手甚是醒目。她面容姣好,虽算不上漂亮,倒也脱俗,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两条细眉向上挑着,显得精明。她眉间用朱砂点着一朵梅花,额头上围着一串金镶玉坠着白玉雨滴坠的链子,梳得齐整的长发拢在脑后。

    这是一个打扮得极为精心细致的少妇,她落落大方又不卑不亢。看来在南洋的妇女是享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但竺辰却觉得她的身上多了些什么,却又少了些什么。人也因为妆容衣着太过精致,反而显得生硬。

    女商人落座,仆佣看茶。她对郝煜说明来意,是想在雨季到来之前采办要运到素可泰去的明朝丝绸锦缎。竺辰觉得再陪同坐下去也是无趣,便告辞离开客堂由周恕搀扶着回房间去了。

    晚饭的时候大家又说起了今日那来访女商人的事情。郝煜告诉大家,这里很多生意都是由家中女人打点的,有的还把生意做得很大,拥有商队和船只,把生意做到其他国家的妇人比比皆是。

    “这里的女子在家族中是有着一定地位的,她们享有丈夫的尊重,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可以给大家讲两个例子:在占婆的西北,暹罗的北方,有一个叫做兰纳泰国的,据说几百年前那里有一个国王。他娶了一两百名妻子,并派这些妻子去管辖治理他治下的郡县,她们开荒收税上缴国库,兴修水利保境安民,居然国泰民安。我唐朝史书中对此有过记载,将这个国家称为八百媳妇国。”

    竺辰自幼博览群书,对此他是知道的,这八百媳妇国又被人称作女儿国。原以为此国上至国王下至百姓都是女子。到此刻方才了解所谓八百媳妇的真正含义。郝煜看了一圈大伙,又继续说下去:“第二个也是关于某个国王和他妻子的故事,只不过这个是占婆的一个国王,他做的事情却是大为赔钱的买卖。一百年前,占婆的国王叫做阇辛柯耶跋摩三世的,深慕北方越国国王陈英宗之妹玄珍的美貌。多次向陈英宗求亲,欲娶玄珍为妃。怎奈那越国国王就是不肯答应。阇辛柯耶跋摩三世又实在放不下这份心事,最后竟以占婆国土的两个行省的土地换取玄珍为妃得偿心愿。要知道占婆也并不是什么大国啊!”

    正说着,管家走进饭堂:“掌柜的,今年的风筝比赛定在三日后进行。竺辰大师可要前去观看?”

    “哦。这几日风高,是到放风筝的时候了。我们这里的风筝比赛甚是有些规模,大师不妨去看看。这可不是普通意义的放风筝”

    “放风筝就是放风筝还会有什么其他的意义?”周恕接过话茬问道。

    “你们有所不知,在风下之地,人们每年都会定期比赛风筝。风筝在这里已经不仅是一种游戏,它具有祈求季风转向、洪水退潮的祭祀功能。很多年来风筝比赛已经成为一种庄重肃穆的仪式。最大规模的风筝比赛会在王宫前的广场上举行。放风筝也已经成为南岛诸国皇家的游戏。每当季风猛烈时,国王会让他的风筝在空中一直飘,飘上一两个月。受到宠幸的大臣会被指定轮流放这只风筝,不让它掉下来。风筝飘得越久,说明天神对国家以及国王本人的眷顾越深。国王就会越高兴。曾经有大臣因为没能放好风筝,不小心被风筝掉下来而遭杀头呢!”

    “如此那是一定要去见识一下的。”竺辰十分感兴趣。在占城的这些时光,有趣的事、不同的人、奇妙的风俗、各类异趣盎然的民情使他阴郁悲愤的心结渐渐舒缓。每当夜色深沉之时,他伸手抚摸胸口,那里已经不总是那么痛了。

    郝煜见竺辰同意要去,就令管家去安排一下。然后继续接着方才的话说:“这里其实有很多活动娱乐都来自中原,这些活动传到这里来之后就与当地的习俗甚至是统治思维结合到了一起。除了刚才说到的放风筝,还有斗鸡这种娱乐。我想大家一路走来一定见到过吧。斗鸡是一定要下注的,但这里的人们在斗鸡中下赌注的依据往往不是哪只斗鸡更强大,而是对鸡的主人的家族、派别或者是村庄的认同。所以斗鸡已经并非只是单纯的民间活动了。它有时肩负起了两股势力的比拼。有的时候各家族、派别间的纷争就会体现在斗鸡活动中,获胜的鸡代表着更为强大的一方。南岛的国家都不大,昭示强大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郝煜说完这番话感觉自己今天的话多了,面露歉意地微笑了一下:“今日见大师兴致高,便多说了几句。我这就去商号处理这些事宜。方当家的给大师带来了南直隶的春笋。回头我让厨房做晚饭。”

    三天很快过去。一大清早,周恕为竺辰打了洗漱的水,更换了清洗过的僧服。服侍着他收拾停妥去用早饭。早饭一如的精细可口。大家匆匆用罢,心已是飞到了风筝比赛的广场上。宅子门口阚师傅已经安顿好了牛车候在那里了。

    风筝比赛的广场距离方宅大概两里路。出门的早,竺辰四人与郝煜、阚师傅一路看街上光景,一路闲聊着,不觉间就到了。广场上已经汇聚了不少的人。方家商号提前租赁了一块广场旁的空地,支起了凉棚,摆好了桌椅,布置了凉茶、果盘。两名仆佣守在那里。

    落座后不一会,一阵铜锣声由远及近。拥挤的人群自觉地分开,让出了一条道路来。只见一支六人的铜锣队走了过来。六名铜锣手赤裸着上身,一面舞一面敲击着自己身边齐肩高的铜锣。他们步调一致跨步、协调一致落槌。木槌落到铜锣不同的点上,发出不同的音律。几面锣竟敲奏出了雄壮的曲调,酷似汉代的编钟,那曲声深沉浑厚,响彻云霄,十分神奇。

    曲声近了,竺辰才看清在每一面铜锣的后面行走着两个壮汉,他们用木棍肩扛着固定在一块木板上的铜锣。紧随着铜锣队的是几头雄赳赳的大象,每头大象的背上坐着一个身着华服的人。郝煜说那几个人便是参加这次风筝比赛的本地贵族及大户。跟在象队后面的是参赛的风筝队。

    人群欢呼着,沸腾起来。铜锣队分列在广场两旁。象队缓缓走入广场中央。随着一声呼号,大象先后慢慢跪下前腿,象背上的人被扶了下来。一位年长的伸出右手,向人群挥了挥,人们迅速安静,恭敬地看着他。郝煜告诉竺辰,那是国王的叔叔,居住在这里的亲王。这里是他的封地,这儿的人们向他交赋税,他是这里的实际统治者。今天的风筝比赛就是亲王为祈求雨季安顺,来年丰收举行的。

    接下来的风筝比赛没有竺辰想象中的激烈,但也十分热闹。广场中央放飞的是亲王和贵族们的风筝。亲王的那只是一头拖着长尾巴的巨大蜥蜴,负责放飞这只风筝的是本地最有经验的风筝能手。今天的风势算不上强劲,但风头有力。随着人们的奔跑,一只只风筝相继飞上了天。这些风筝将要在天空中停留十几乃至数十天,为这里的人们祈福好运。

    天上的风筝只能有那么多,为了让这些风筝保持飞行,百姓是不允许参加其中的。他们一个个仰着头,目光紧紧地追随着自己喜欢的那只风筝,一会欢呼、一下唏嘘,为自己的风筝手加油打气。这样的时候,喧闹的广场就会成为孩子们的乐园。在竺辰凉棚的左手,一群孩子在玩打陀螺。几个成年人也参与其中。他们要不停地打,让陀螺一直飞速旋转。在这里,打陀螺也被赋予了祭祀的功能。陀螺打得好,庄稼的收成就好。人们认为打陀螺能使庄稼早熟,那样就可以避免因为季风的不规律到来而使庄稼的收成遭受损失。似乎今天广场上的活动都与农业收成密切相关起来,因为雨季不久就要到来了。

    竺辰饮了一杯茶,吃了周恕递过来的一片凤梨,再向远一点的地方看去。几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子们在玩一种比赛果子坚硬度的游戏。这种果子好像是石栗果。他们把两枚石栗果摞在一起,然后用一只粗藤条抽打,破裂的为输,完好无损的为胜。有趣的是,果子破裂的那个孩子要给果子完好者一枚贝壳。

    “哦!他们在下注!”周恕似乎已经明白了这里人的娱乐风气。

    天空中的风筝还在继续飞行。太阳已经升到了天的最高处,空气闷热起来。人们陆陆续续离开,寻找阴凉的地方。阚师傅把牛车赶了过来,告诉大家午饭已经备好。

    日子就在这样不断有新奇事物出现的安逸中度过。转眼雨季来临。滂沱大雨一连下了几天。媵戌的摩易泰拳练习的已经有些章法。竺辰的腿近来感觉又好了些,大夫又给调理了十几天的汤药,再辅以针灸穴位。竺辰已经可以跟着媵戌走一路拳了。不过腾挪闪躲还是不成,路也不可久行。大夫说还需要有百日的休养,才可恢复如初。大家眼见得竺辰伤势的好转都放了心。特别是周恕,最近几天外出不得。他闲得无聊就跑去厨房帮厨,有时还哼着小调。媵巳总是出其不意地戏弄他一下。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最开心的是媵巳。她从最初竺辰受伤终日躲着人不说话,到这几天看竺辰跟着哥哥练拳而喜笑颜开,心情已是好了许多。

    这一日清晨醒来居然没有听见雨声,难得的天气。竺辰懒洋洋起身坐在床上。周恕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突突突的。竺辰斜睃了他一眼:“慌里慌张,在做什么!”

    “不好了!燕王身边的三宝太监,就是马三宝,带船队已经到了越国。这几日往占婆这里来了!”

    “你是如何知晓?”

    “刚才出去如厕,阚师傅说的。整个占城都沸沸扬扬地传开了。说是大明朝的舰队威武,郑和将军,哦,就是马三宝,调停了大越和占婆的争端云云。我这里赶忙回来告知大师!”

    郝煜并不知道竺辰的身份,他只是把竺辰当作和方淮关系非同寻常的一位明朝僧人朋友,来南洋因为意外受伤而停留于占城这里。竺辰不想节外生枝,马三宝就要到来的消息使他感觉到了久未涌上心头的危险。

    “大师。我们怎么办?”

    “笃笃笃”外厢响起了敲门声。周恕出去打开门,传来了媵戌的声音:“大师起来了吗?”

    竺辰知道,一向不会在清早打扰他的媵戌,一定也是为马三宝和明朝舰队的事情而来。

    “进来吧。”

    媵戌一脸慌张地走了进来。“大师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方才听周恕说了。”

    “据说舰队不几日就要到占城。大明为何会遣人前来南洋?而且还是如此大张旗鼓?莫不是…….”媵戌停下话头向窗外张望了一下,看了看周恕。见周恕摇了摇头,便没有再说下去。

    竺辰沉吟了少许。

    “这几日感觉腿上的伤已经好了不少。我们这许多人已在郝掌柜这里叨扰了人家多日。我想,是否应该继续南下,到别的地方走走、看看了。南岛这里的民俗风情别具一番景致,我还想再看看南面的国家有何不同。”

    周恕与媵戌对望了片刻。他们明白了竺辰的意思。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就在媵戌走出竺辰房门的瞬间,一个身影从窗下一闪而过……

    早饭时,竺辰向郝煜说出了自己的决定。郝煜有些吃惊。

    “大师住得好端端的,为何便要离开?是郝煜照顾不周吗?若是如此,大师但说无妨,郝煜一切按照大师的意思来。大师腿伤未好,大夫说还需旬余方能恢复。眼下又逢雨季,出行不便。且待雨季过去,郝煜禀报方当家的之后再做决定可好。”

    “郝掌柜多虑了。这些时日来,贫僧在这里住得很好。蒙郝掌柜悉心照料,贫僧十分感激。眼下我的腿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贫僧待久了也觉得烦闷。听郝掌柜介绍,南岛这里有趣的地方很多。雨季还长。我已与周恕、媵戌二人商量好。这几日若暂时无雨,我们就告别郝掌柜,继续南下。贫僧的初愿是访遍南洋名刹,参拜佛殿,游历听经。趁雨季时节行路,免得暑热。还望郝掌柜见谅。至于方帮主那里,待贫僧写书信一封带去即可。贫僧会说明一切。断不会让方帮主怪罪郝掌柜你。”

    郝煜听完竺辰的话,默然地坐了一会。“既然大师已经决定。郝煜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有两点:一来,既然阚师傅是方当家的专门从商帮调来保护大师的,大师此番出行还请带阚师傅同行,一路保护于你。第二,雨季出行毕竟不方便,郝煜在南部边境的临海有乡间宅院一所,虽不大,但大师几人的起居倒也够用。如遇大雨,大师可在那里住一段时间,待天气有利于出海时再做南下的打算。恰巧阚师傅曾去过那里,郝煜就不用专门安排人送大师前往了。大师看这样安排可好?”

    竺辰知道这是郝煜的一番好意,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管家从外面回来了。他带了人来。正是无巧不成书,来人是方淮从蜀地派来的。

    “见过郝掌柜的。见过大师。”一个高个头的中年人风尘仆仆地走进客堂。

    “方帮主有书信面呈竺辰大师。他令我雨季之前赶到此地。不想还是耽误了几天。”说着,来人呈上了一份书信。

    竺辰接过周恕递过来的信,拆开封口的火漆。信封内除了书信还有画影图形一张。图形上画了八个戴着金属面具的无面人。竺辰展开信。信里方淮告知竺辰马三宝率舰队下西洋的事情。还专门提到郑和的船队中有千户阮行带队的锦衣卫。

    竟真的是冲着我来的。竺辰掩信心中叹息了一声。内心的伤痛重又复苏了起来。他强压泪水,转身离开客堂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周恕随后跟了进来。“大师。方帮主来信所谓何事?”见主人伤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竺辰没有答话,将那张无面人的画影递给了他。周恕见画大吃一惊。他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

    “你去通知媵戌和媵巳,简单地收拾一下。我们明天出发,快去吧。”

    周恕出门去了。竺辰坐下来给方淮回信。信中他先嘱咐方淮在家安心守制,为母行孝。接着他告知方淮郝煜对自己的悉心照顾和自己之后的打算。他不敢明言具体的去向,也无非是说想要游历各地,体验风情之类的话。最后他希望方淮安排一下自己能够凭那块绿玉令牌乘坐商帮所有船只,将令牌作为特许凭证。

    写完这封书信,竺辰走出房间,将书信交给在客堂中饮茶休息的高个中年信使。郝煜着人取来火漆,封上了信口。

    “郝掌柜,我已经让周恕去安排了。我们明天离开。此间的事情和我的决定,贫僧也已在书信中告知了方帮主。这些时日来多谢郝掌柜的照料,贫僧的感激之情就不再多说了。愿贫僧走后郝掌柜多加保重。”

    郝煜没再多问。他知道有些事情自己还是不知道的最好。既然方当家的已经知晓了此间的事。那就尽到自己的本分就好。随即郝煜吩咐人为竺辰准备出行所需,并吩咐厨房今日的晚饭尽可能地做丰盛。

    多日相处,郝煜欣赏竺辰的渊博和温良的性情。一想到就此要分别,心中生出几分感伤。

    次日清晨,乌云压境,低矮的云层像是随时要不堪重负碎裂而落的样子,雨却没有下。竺辰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黑云翻墨的穹庐,心情无比哀伤压抑。他不知道自己眼下可以去哪里,更不敢想此生又会魂断何处!

    早饭时竺辰没有吃多少东西。周恕见此,心中忧惧也没怎么吃。众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匆匆用过了早饭。门外的牛车已经备好,一共三辆车。竺辰、周恕一辆,媵戌与媵巳一辆,阚师傅带着物资一辆。因为是雨季,牛车上都安装了车厢。车厢顶上覆盖了厚厚的藤草,尖尖地翘着,伞一般地矗立。

    郝煜拎着一只包袱走了过来。他将包袱交到周恕的手中,周恕没有多话,安静地接过了包袱。

    “这是我为大师准备的一些银两,还有金锭几块。够用一阵子的了。我们商帮各处的商号都识得阚师傅,他可以安排大师的住宿用度。另外,包裹中我还放了烟哨一包。每到我方氏的商号你可出示方帮主的绿玉令牌,各大商号都晓得其中的厉害。愿大师此去一路安顺!”

    众人告别郝煜,乘坐牛车向南而去。

    几阵疾风袭来,远方有喑咽的隆隆声传出,墨黑色的云层再也支撑不住,天幕被风忽地撕开,雨水纷纷落下。顷刻间,已是雨落如注!

    “风驱急雨洒高城,云压轻雷殷地声。雨过不知龙去处,一池草色万蛙鸣。”竺辰吟诵起这首刘基的《五月十九日大雨》,然后哈哈哈地爆发出一阵厉声大笑。那笑声穿透车厢、穿过雨幕、传向天际!不远处的路人像是听到了一阵凄厉的呜咽……

    方宅的门口,送走竺辰的众人已经离开。郝煜的管家,一个有着鹰隼般目光的人,望着竺辰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种狡黠。他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看郝煜房间的屋檐,然后转身进了院门。

    一路雨一路行。傍晚时分,三辆牛车在一座小镇的客栈落了脚。店家将饭食送进房间。竺辰只是在窗前的地板上盘膝打坐,双手落在膝头,闭着双眼,寂默无声,连喘息的声音也略有略无。周恕知道深深刺激了他的主人的是方淮信中夹带的那张画影图形。那些人是皇帝的杀手,燕王此举是必杀技!无论竺辰此生行至何处,他都注定逃不脱被追杀的命数!周恕的心如冰寒彻。他知道竺辰也一样。

    此时的竺辰,脑海一片虚空。路途上满心的凄凉已渐渐淡了。同根而生,自己只不过是想要活下去而已,都到这样远的地方了,何至如此!

    窗外的雨声逐渐微弱,也不晓得到什么时辰了。竺辰就那样盘坐着一直没有动。周恕束手无策地看着他,不觉间一滴眼泪滴落到地板上,“嗒”的一声,惊到了墙角的一只甲虫,只听“吱”的一响,受惊的甲虫拼命地向窗户上投进微弱月光的地方爬去。竺辰缓缓睁开双眼,他转过头看着那只甲虫,恍惚中,他仿佛看到的是自己……

    第二天天近黄昏时,众人来到了郝煜的乡间住所。此刻的雨已经势微,天边竟浮现出几抹晚霞的亮色,雨停了。几声蛙鸣响起,咕呱、咕呱的,打破了远路而来行人将欲断魂的寂寥。

    三辆牛车停住了。

    “大师。我们到了。”车外传来阚师傅的声音。竺辰推开车门。一阵夹杂着青草气息的清新空气扑鼻而来。不远处田里齐腰高的稻谷低垂着沉甸甸金色的穗头,路边沟渠中的水面上荡漾着几片不知名的花瓣,蛙声虫鸣时断时续,好一片乡野景致。竺辰沉闷压抑的心绪顿时明丽了些许。

    郝煜的居所是一座修建在六层木质台阶上的两层楼屋。楼屋的周边用竹篱方方正正地圈着。竹篱一肩多高,密密地排成院墙。院墙内的地面铺满赭褐色石子,石子刚刚经过雨水的冲刷,反射出晶莹的水光。这院子的排水一定修得很好,纵横相错的小径上没有一丝积水。几丛垂丝茉莉栽种在半人高的黑陶方罐中,垂下的枝条上开满了白色小花,花朵才经过雨水的冲刷,显得蔫嗒嗒的。靠近西边的水池中飘着几朵王莲,盘状的莲叶浮在水面上。几滴露珠羞怯怯地挂在莲叶的中央,院子里寂静极了。

    阚师傅打开房门上的铜锁,招呼媵巳和媵戌将车上的行李搬进屋内,收拾起来。

    竺辰在周恕的搀扶下走进楼屋。由于建造在几层台阶之上的缘故,房内几乎没有什么潮湿的味道,只是有些闷热。周恕扶着竺辰在一张竹椅上坐下,打开了南北两扇窗户。空气对流开来,顿时舒爽了很多。

    几个人收拾得很是麻利,不到半个时辰的光景,房屋内布置出了生活的气息。天色已晚,竺辰没有让起火做饭,众人用了些午时路边客栈买来的青菜饭团子算是充饥。而后就回各自的房间休息去了。

    竺辰的房间被安排在了二层楼上的南厢房,房间不算大,但套着一间小书房。书房内打了地铺,是给周恕准备的,照应起来方便一些。与竺辰的房间相对的是媵已的房间,媵戌和阚师傅住进了楼下。

    第二日天气晴好,久违的太阳终于露了脸。媵巳早早起身为大家煮了粥算是早饭。早饭用罢,周恕搬了一张竹椅到院子里,搀扶竺辰坐下晒太阳。阚师傅带着媵戌去镇子集市采购。

    这是一个小地方,不起眼、但很舒适。清晨的旷野里升起几缕炊烟,鸡犬相闻。几个孩童从门前跑过,一只翠绿色的小鸟追逐在孩童们的身后,啾啾地参与着嬉闹。烟火的感觉重又升起在竺辰的心头。这两年多来的时间,各种情感在他的心中起起落落,纠缠交杂着。不到千日的时光竟似已若干年!竺辰抬手抹了一把微微渗出的汗珠,不由得将手停住了。他赫然抚到了几缕沟纹!自己才值风华正茂,几根皱纹却已悄然爬上额头!

    竺辰狠狠地搓了搓那几道纹。

    汉中西乡。

    此地被叫做西乡是因为三国时蜀汉昭烈帝刘备封张飞西乡候于此而得名。自此,西乡人奉张飞为神明。

    这一年西乡久旱,前一年的少雨,收成已是极薄。人们除去赋税家里几无余粮。这年直至入夏时节也已是半个年头没有降下一滴雨水。靠野菜野果充饥的人们突然间发现已经找不到什么东西可吃了。

    地里的庄稼要么旱死,要么干脆就没有冒芽。土地龟裂得像是百岁老妇的脸,一条条沟壑如蚯蚓蜿蜒,伸向看不见边际的远方。城南张飞庙里供桌前的青石板地面硬是被磕头求雨的人磕出了一个圆坑。村落显得空荡荡的,许多人离乡背井,外出讨食。村子里除了饥民的呻吟听不到任何活物的声响,蝇虫早已饿死,飞鸟也另赴他乡。

    一个骄阳似火的午后,一辆马车的辘辘声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

    两名和尚,一车粮食来到了灾情最严重的村子。他们像是佛祖遣来拯救苍生的。久未沐浴烟火的村落升起了一缕缕炊烟。

    几天后,临近村子的饥民听说有粮食吃,扶老携幼、接踵而来。两名和尚在村头支起了两口大铁锅煮粥施斋,锅底的薪火终日不息。村子里渐渐有了活人的生机,连麻雀也似乎闻到了谷米的香气飞了回来。

    两名和尚白天施粥,夜晚念经祷告,终于一天夜里,大雨滂沱。干裂的土地贪婪地吸收着雨水。听到雨声的百姓涕泪纵横。

    雨水过后,和尚召集来附近的百姓,发给他们苜蓿的种子。这是生长最快的作物了。大约半个月后,一片美丽的新绿覆盖住了原本荒芜的土地。此后雨水又多次光顾。十来天后,人们吃饱了肚子。

    西乡的百姓就这样活了下来。不久,和尚们带领百姓补种麦种,眼见麦苗一垄垄长出来,希望也在西乡人的心里生长出来。

    这两名神奇和尚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十里八乡。他们当中一个气宇非凡的,被称作梅雪禅师,法号应能,讲一口应天话,腹藏诗书、胸有经纶。

    不久西乡的灾情以及两名和尚赈灾济民的事被当地知府写成奏报传入京城,放在了永乐帝朱棣的御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