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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大越

    五大越

    方淮的商帮马队与占婆、浡泥的使团就这样乱哄哄地出了大明的国土。

    脚下的土地已是大越国的辖境。竺辰感到了暂时的安全,毕竟锦衣卫还没有越境抓人的权利。想到自己抛家舍国来到这陌生的国度,竺辰的心中有些感伤。媵巳却是满怀新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沿途远远望去的民居、人们的样貌着装都渐渐地不同起来。虽说眼下是深秋将要入冬的时候,这里的天气不仅没有寒凉的感觉,走起路来反而有些燥热。不过天既然不冷,倒也感觉舒适。一路上大队人马白天赶路,夜宿商道旁简陋的客栈。虽然因为牲畜驮了货物行走不快,但没有了被追捕的顾虑,这路途说起来甚是舒心自在。一路逐渐变得陌生的风景在竺辰等人的眼里开始显得亲切起来。

    这一日,商队行走到一大片棉田旁。半人至一人高不等的棉花树上挂满了纯白色的棉铃。农人们正在田里收获。男人们用木棍敲打树干,女人们将纷纷落下的棉桃拾起放进藤编的筐子里。人们的脸上流露着收获的满足。这是竺辰从未见过的农忙景象,空气里飘着一种安静的喜悦。从这里开始再向南是亚洲最早从天竺引进棉籽并开始种植棉花的地方。棉花的种植大约在秦汉时随商贸的交流逐渐传入中原。汉朝的史书中就有了对这里棉花的记载,当时被叫做“织贝”,是一种可以纺织后作为衣料的植物。在南北朝后期的时候,中原南部诸如云南、广西等边疆地区开始了织贝的种植。到了唐、宋的时候,棉花的种植逐渐普及到了具有种植条件的人烟所及的各个地方。华夏各王朝从来不乏具有精湛技艺的手工艺匠人,土布的织造开始变幻出不同的色彩花样并逐渐替代了麻布,结束了平民单一穿麻的境况。棉布从各个城镇的集市店铺走进了千万百姓家。因为市场的需求,南洋的棉花和棉纱被南岛诸国和中原各王朝帝国的商队源源不断地运送到中原的境内。宋时沿海岸开放的港口更多,从事棉花生意的商人越发多了起来。

    方淮在内地的各个商号早已经营南洋的棉纱、棉布多年。他的商队每年旱季快要结束的时候都会来大越和占婆收购大量棉纱和棉布运回国内。因为收购的量足够大,价格也就相对便宜。运回云南和蜀地的棉布稍事加工后每每都能卖出很好的价格,所获之利不亚于象牙、犀牛角这样的贵重物件。

    “这里产出的棉布很不错呢,有很多大明的织布匠来这里谋生。”

    方淮对竺辰说。

    “你棉纱的生意也一定利润颇为丰厚吧!”竺辰回了一句。媵已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棉花树,也未曾遇到过采摘棉桃的场面。显得很是兴奋。竺辰见她兴致高便停下来歇息了片刻。任由她跑进棉田去看田里农妇手中的棉铃。

    正午时分的天气已是十分的炎热。天空很蓝,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如同上了釉色。方淮叫人寻了水来喝,众人在树荫下纳凉。也许是作为竺辰的朱允炆曾经拥有后宫的三千佳丽,自出国境一路走来,他看活泼可爱的媵已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总是带着几许宠溺。这一切被媵戌看进了眼里,心中不由升起忧虑。

    夏连特拉唯恐方淮反悔分给他的那些龙泉青瓷的盘碗,一路没见几次方淮的面,更不要说叙谈了。进入大越国境内不久,他就借口赶着运送丝绸给国王的妃子们,先行赶回占婆去了。方淮本意也不愿与他寒暄,任由他去。只是又煞有介事地交代了几句帮着减免商税的事情。另一只浡泥的使团刚进入大越国境就向东去港口坐船回国了。

    众人在棉田边休息了一炷香的工夫,商队便启程赶路向南进发。

    行进了数日,人烟渐渐多起来。村镇就在路边,烟火的感觉在每一栋房屋上飘荡着。房屋的式样也渐渐显露出不同。竹木搭建的高脚屋与平地建造的土木房屋混在一起,高低错落着,别有一番风景。女人们背着竹篓穿梭忙碌着,竹篓里乘着各色物件,有的还放着幼小的婴孩。

    又行了两日,商队来到方淮在大越的住所。这里是大越国专门为外国商人开辟的居住地。聚居区内居住着来自天竺、波斯以及大明的商人。

    竺辰仔细端量着眼前的宅院。这栋房子建筑在石头台阶上,离地两尺多高。宅子不算太大,但也修造有精致的院落。院外的椰子树上挂着果实。院子里种植着生长于热带地区的树木植物,遍地苍翠。高大繁茂的树木下有成片的永生花和粉紫色的小朵罗兰花。屋旁怒放着白色的山茶。方淮的居所总是清雅幽静,很为竺辰喜欢。房屋的总体结构与中原无异,只是少了画栋雕梁,多了些青石雄伟。几名当地的仆佣正守候在院子门口。商队已经带着大宗的货物去了商号,只方淮一人陪同竺辰他们回了居所。进得院来,整个院落和各个房间已经悉心地打扫过,十分整洁干净。

    媵巳好奇地打量着仆佣们的衣着。因为天气热的原因。男仆们一律穿着齐肩的白色棉布坎肩,裸露着双臂,坎肩上点缀着少许绣工不凡的深灰色竹叶,下身着浅灰色的半截长裤,裤腿十分肥大,如同两个灯笼。女佣们的裤子略长些,勉强到脚踝,在脚踝处撮住。但上衣的式样十分新奇,衣服很短,隐隐看得见腰腹。袖子很紧身,长度也只在肘部,半条手臂是没有遮掩的。虽然衣裤的颜色黄绿相间,但总感觉穿得太少,媵已的脸不禁露出一抹绯红。竺辰与周恕二人似乎对这些毫不在意,大明王宫里的女人们有哪个不是绿围红绕,娇艳欲滴。

    方淮将上房让与竺辰与周恕。自己住进西面的偏房。媵氏兄妹住进了东面的两间客房。与中原不同的是,这里的房屋坐南朝北。因为没有什么行装,周恕肩背的一件包裹就是二人的全部行李,所以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竺辰一路劳顿,早已疲惫,饮了些茶水就躺下休息了。周恕里里外外的又拾掇一番。这是个套间,在竺辰的卧房外面有会客室,还有一间书房,书架上摆放着线装的纸质书籍和许多册竹简。书房的一角临时加置了一张榻。榻并不大但看着舒适。周恕会心地笑了,他知道这是自己休息的地方。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仆佣们帮着众人安顿好了休息的地方。转眼到了晚饭的时间。方淮的家里设有专门的饭厅。饭厅就在中堂会客厅的右手边。饭厅内一张红木圆桌摆在正中央。圆桌的边镶嵌着黄金的棕榈叶,这是竺辰在方淮的几处居所唯一看到的显示富贵的装饰。竺辰被让到了主位上落座,方淮陪在左手边。其他人相继坐下。女佣端上了精致的中原瓷碗,碗里盛放着各色菜肴。每个人面前已经摆放好了洁白的象牙碗筷。

    媵巳指着一碗月白色的块状食物问方淮:“方帮主,这是何物?为何从未见过?”

    “此物为南岛特产。名曰山芋,是这里人家主要的食物之一。虽是平常,却微甜清淡,很是适口。媵姑娘不妨尝尝。”

    竺辰取象牙筷伸手夹了一块送到了媵已的碗里。笑着对她说:“尝尝”

    媵戌见此,一道难以捉摸的神情在他的眼里闪过,转瞬即逝。但方淮却捕捉到了他眉头闪过的不悦,不知为何眼中飘过一丝忧虑……

    后世据传这种被叫做芋头的食物几年后被郑和带回了明朝的京城,作为贡品之一被呈放在了大明皇帝朱棣的餐桌上,此是后话。

    远处一轮月牙挂上了院外的棕榈树。

    方淮与周恕陪着竺辰坐在院子中央的石桌旁,有仆佣在侧烹茶。院子里张挂着的灯笼照得院落明如白昼,山茶的幽香若隐若无。

    “大师安心在此居住即可。只是不知大师对起居可还满意。院里的佣仆全供大师驱使。大师闷了可带人出去转转。此地风情不同于中原,有很多习俗甚是有趣。”方淮对竺辰说道。

    “我见书房内许多书籍,平日里可读着解闷。只是竹简在中原已是很少见到了。你这里却有很多。”

    “大师说的是。在大越,中原的造纸术已经传入一千多年了。雕版印刷也早已经传到这里。这里的书籍和经文有很多是纸质的。南岛的那些国家则使用贝叶和竹子记录文字,所以也会有很多的竹简。我的家里有不少上部座经文都是竹简的。”

    “说到纸张,除了大量从大明运来的,爪哇造的纸也很优质,在南岛地区很负盛名。暹罗也可以造纸,他们的纸张有的是采用旧棉布制造的。造出来的纸可以折叠成一摞来使用。但真正最为优质的纸张都是来自大明朝。皇室记录大事记以及规模大些的寺院印制经书都是使用购买自明帝国的纸张。”方淮继续说:

    “当然我的商号也从纸张生意上面赚到了不少的钱。中原的商品总是以优质闻名,在这里很受欢迎!”

    “那是自然”竺辰有些自豪地笑了。

    “上座部佛教在这里很普及吗?”他继续说。

    “在大越,更为普及的还是大乘佛教。这里的宗教和官制大多习自中原王朝。再往南的国家就慢慢接受上部座的多了。”

    “是啊!这里在汉、唐两朝都曾是我华夏的国土!”竺辰不无遗憾地说。二人一边饮茶一边闲聊着。远处院子的边墙上,媵戌坐在墙头,嘴里叼着一根山茶的叶茎,不动声色地看着竺辰。那目光中有一瞬间似乎渗出了一丝寒意,但随即媵戌便转过头望向了天际的那一轮弯月。

    第二日,用罢早饭方淮去了商号打理他商号的生意。竺辰在书房读了半日书。午饭时间,方淮传回话来。他还有事未完,嘱咐宅院的管家照顾竺辰大师四人用饭。他晚些时间回来。

    这日的午后太阳躲进了云层。天气不似前日燥热。媵巳建议出外逛逛。几人收拾了一下出了门。周恕出门前不忘给竺辰戴上了一顶斗笠。自己则一袭白衣,合了他白衫儿的身份。

    这条街满是外来经商的人。很多商人的宅院也兼做商铺,出售自己国家带来的商品,同时也收购本地特产。沉香、安息香、丁香和肉豆蔻及豆蔻衣是最受欢迎的本地货。象牙和犀牛角的价格高,只有实力雄厚的外国商人才会大量购进。大明的商人也同时收购孔雀和翠鸟的羽毛。竺辰没有想到的是这里流通的货币居然是大明的铜钱。这一点使媵巳十分高兴。走入当地集市,她花钱买了几根漂亮的翠鸟羽毛插在了发髻上,十分好看。要在大明这件东西可是富贵人家女子才可能拥有的饰品。所谓翡翠便是这种羽毛了。红色谓之翡,绿色谓之翠。宋朝仁宗在位时,出于不忍害鸟取毛之心他禁止宫内的妃嫔佩戴翠羽。在那之后的朝代翡翠均来自异域,价格更是昂贵。

    许是没有烈日灼晒的原因,今日的集市十分的热闹。远远的竺辰望见一群人挤在一起,很是聒噪。周恕也很好奇,这个自小就做了少监的人很少看得见这样的情景。他望了望竺辰,竺辰笑着点了点头,几个人凑了过去。待得近了,才看清原来这群人在观看斗鸡。这样传统的中原游戏出现在这里,竺辰也感觉非常的有趣。围观斗鸡的人群十分的兴奋,不断地吆喝着什么,似乎在给搏斗的双方加油打气。两只斗鸡也似乎受到了鼓舞,伸长了脖子,张开着一对已经被对方啄掉不少羽毛的狼狈的翅膀,狠命地扑向对方。看来它们已经搏斗了一会了,却彼此都不肯服输。再看两只斗鸡的长相,擅长进攻的那只黄褐色羽毛,体型健硕、伸长着硬挺挺的脖子,一副鹰钩嘴喙不停凶恶地向对方的头上、身上啄去,颇为穷凶极恶的样子。另一只鸡通体黑色油亮的羽毛,一副温良懵懂的样子,此时的毛羽已是七零八落,一只翅膀也已鲜血淋漓。由于对手太过生猛,不断地攻击,它看起来有点力不从心。又过了几个回合,黑色羽毛的那只鸡的头顶又挨了狠狠的一啄,顿时被啄出了鲜血。这一啄最终惹恼了它,它端出了不要命的架势,使出了全部的力量向对方扑出了绝命的一击,就听“砰砰”两声,褐色毛羽的斗鸡被撞倒在地,黑色的那只则重重地压在了它的身上。被扑倒在地的那只斗鸡似乎为对方的气势所慑服,它蜷缩了起来。黑色斗鸡却是不依不饶“笃笃笃”地啄向褐色鸡的头脸,丝毫没有嘴下留情的意思。它不停地啄咬着,嘴里渐渐满是鲜血和羽毛。褐色斗鸡最终不敌,挣扎着站起身、狼狈地逃出了战场。黑色斗鸡看着它落败逃走,昂起头、振起一双翅膀,伸长了脖子发出一声长鸣,好似得胜的武士宣示着自己的胜利。黑色斗鸡最终获胜了!人群发出了欢呼。十几个人冲出人群,冲进赛场捧起那只得胜的斗鸡,把它抛向了空中,复又接住,然后又抛起……

    一个捧着竹托盘的人兴高采烈地走了出来,很多人神情沮丧地将手里的铜钱丢进托盘里。他们在赌钱!更令竺辰感到惊奇的是,这些参与斗鸡赌钱的人竟有许多是年轻的女子!

    好一派市井景象!竺辰自幼喜读宋史,每每读到宋代民间市井的繁华陆离,他就会对皇祖父严苛的民生制度生出质疑。做了皇太孙后,他也曾想过继位后在不违背祖制的前提下建立一个如大宋般活跃的民生。可惜自己在位的时间太短,许多政策才陆续开始出台推行,还没能来得及做得更好,哎………他没有让自己再想下去!抬头打量起了那些参与斗鸡女子们的装束。她们有的服饰中带有明显的中原特点,有的却极具本地风情。各种风格糅杂在一起,形就了不同的大越。

    这里寻常百姓服装的常见衣料有两种:一种是来自生长在南部岛屿小吕宋地区苏禄苏丹国的吕宋麻,这也是最为常见的衣料。价格相对便宜。另外一种是来自天竺的棉花纺织的棉布。这种布料的织造技术不同,价格也不一而足。由天竺人用特殊的织布机织造出的棉布衣料价格最高。竺辰知道,好的天竺棉布因为染料讲究、花色新奇,还由于使用了特殊的植物香料而带有香气,也被运往明帝国售卖,能够卖出更高的价格。大明皇宫里的妃子们,有的就会穿着朝贡来的这种棉布衣料做成的华衣,穿行在宫城的花丛树影间。

    看罢了斗鸡,四人继续往前走。集市排布在一条较为宽敞的街道两边。集市上的人们大部分用铜钱交易,还有一些人做着物与物的交换。有的用一袋米换回一卷布料,有的用盐巴换着新鲜的果品。这里有琳琅满目的果子出售,其中的很多东西曾贵为天子的竺辰都没有见过。媵已用从大明带来的铜钱买了几只鲜果,用帕子擦了擦一个形如鸡肾的手掌般大小橙黄色水果递给了给竺辰。竺辰笑着接过去。一丝阴影很快闪过媵戌的脸。又向前走了一阵。集市似乎是到了尽头。路面逐渐宽敞。忽然传来几声敲击铜锣的声响。众人循声望去,一名侍从鸣锣开道,几头大象缓步走来。打头的大象鼻根处包裹着金灿灿的饰物,象脖子上挂了一圈黄金铃铛。一个微胖的黝黑男人盘腿坐在象背的藤椅上,赤裸着上身,发髻用金簪挽在头顶,很威风的样子。后面跟着的象背上坐着两个孩童。路旁的人群纷纷为象队躲闪避让。步态缓慢、体形硕大的象在这里成了人们的坐骑。就在这时,躲闪的人群碰倒了路边摊位的瓷器架,原本摆放在竹架上的瓷器掉落下来滚落一地碎成了片。人群一阵骚动躲闪。一定是摔碎了的瓷器片扎到了领头那只大象的脚,加之人群纷乱的叫喊。这只大象突然惊慌地停了下来,抬起了自己的一只前腿,很疼的样子。紧随其后的一头大象来不及停下重重地撞在了领头大象的身上。祸不单行,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几头象身上的时候,不知从哪里飞过来一只大瓷瓶,砰地一声砸在了领头象的面门上。这只像失去了平衡,如同一堵墙般倒了下去!要命的是竺辰恰好就在大象的旁边!媵巳惊慌地发出了一声尖叫:“大师小心!”突然,一双有力的手推了竺辰一把。把他推向了领头大象的身下。说时迟那时快,竺辰一个打挺,侧身划过大象,就从象腹下划了出去。只听见一声巨响,领头大象轰然倒地。把象背上的主人重重地摔到了一边。

    竺辰惊住了!在这样的地方,有谁会要害自己?媵戌也惊住了!这个从来养尊处优、貌似弱不禁风的皇帝居然有这样的身手!她未曾深想,朱允炆的嫡母,也就是朱太子标的原配太子妃是常遇春的女儿。虎父无犬女,这个太子妃自幼也是一身好武艺,她的身边一应服侍的宫女有许多都是从民间寻来的习武女子,平素里陪太子妃练武解闷。朱允炆虽不是常妃亲生,但因常妃自己生产的两个孩子均年幼夭折,朱允炆的出生使她十分欢喜,为保住这个孩子,她指派去照料朱允炆的宫女皆是武艺加身的女子,甚至连乳母都是有武艺的。因此,虽然常氏在朱允炆一岁那年去世,但是这些习武的宫婢乳母自是不会将朱允炆照料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单纯读书人,加之朱标自己身体不好,打从朱允炆幼年起,便给他请了高手调教。朱允炆做皇太孙前,还常与常茂等名将后人混迹于演武场。抛开身份,若论身手,在年轻人中,朱允炆当是高手级别的。

    来到大越后的一场虚惊就这样过去了。心有余悸的周恕护着竺辰回到了住处。竺辰自己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自幼习武,有点身手,今日会命丧大象的身下!可是到底是谁在那样的紧要关头推了自己狠命的一把呢?

    方淮回来后听周恕叙述了白天的惊险经历,也是颇为忧虑。难道是?不应该啊!没有人知道自己带着前皇帝朱允炆逃到了这里,自己也从不敢泄露竺辰的身份。在所有的细节上,自己都是万分谨慎的。

    看来,以后还是要加倍小心才好!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竺辰早早地起身。周恕打来洗漱的水。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

    “看天色尚早,凉爽舒适。出去走走吧!”

    周恕陪着竺辰来到了街面上。因为早的缘故,街上行人不多。竺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内心找到了一种宁静。这种宁静是在应天的皇宫里从来没有感觉到过的。一个矮壮的黝黑汉子挑着一副竹单从二人身边经过。待走得远些了,那汉子哼起了好听的曲子。竺辰听不懂曲子的内容,但他从旋律中听到了虔诚。这是烟火中的人们在开启新的一天,男人的、女人的,那份认真的虔诚是对生的感激和对自然的敬畏!竺辰有些感动。感动于天下苍生自觉自愿地坚韧劳作。自古历朝历代建国之初均奉行休养生息的政策。百姓在免于打扰的安宁中毫无怨言地修复着屡遭战火毁坏的生存环境。慢慢地靠自己勤劳的双手积累起财富。用自己的勤恳创造着前辈向往的太平!元末民不聊生,狼烟四起。现如今大明的百姓过上了太平的日子。所谓国泰民丰,又何尝不是民丰才能国泰!百姓!只有百姓才是一个国家的根基!那个人,那个用不光彩手段取代了自己的人,但愿他能善待大明国土上的每一名百姓!但愿大明能在他的治理下国力日盛!竺辰转过头,望向了遥远的北方,那里是故国的方向………

    “大师在这里啊!”方淮赶了几步走近竺辰。“早饭已经备好。媵戌说看见大师二人出门了。”

    “我见天气不错,出来走走。回去吧。”竺辰微笑了一下说。方淮看得出他今天的心情不错。看来昨日的惊扰已经烟消云散了。

    “方才见一汉子,哼的曲调煞是好听。有一点中原的味道。又是不同于中原。”竺辰说。

    “这里的人们很喜欢哼唱小曲。人们劳作、祭祀,或者祭奠亡灵时、都会哼唱起口口相传几百年乃至上千年的曲子。这些曲子已经深深地融入了百姓的生活,它们大部分没有曲谱。但也有一部分是借用中原帝国的音律符号记录音符的。在大越这里大师可以看到许多汉人的生活习俗和传统,包括语言都是互通的。生活倒也方便。”

    二人聊着转眼便回到了方宅。媵巳守在门口等着他们,没有看见媵戌。早饭时也没有看到他的踪影,媵巳说他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半个月。竺辰终日里在书房内读读书,或是和方淮二人下下棋。有时也随周恕去市集转转,但每次外出方谁都会带一名武师跟在竺辰身边。他们都没有忘记那次大象事件。这一日,方淮的家人快马从蜀地传来了不幸的消息。方淮的母亲去世了。

    “方帮主且放心回去办理丧事吧。我这里有周恕还有媵氏兄妹。你走后我会尽量不外出。你在蜀地安心守完应尽的孝。不用操心我这里。毕竟这不是大明的国境,会安全许多。”

    竺辰提到媵氏兄妹,方淮略皱了皱眉头。“大师无论去哪里,务必带周恕一起。”说完方淮看了看周恕:“我走后你也一定要看护好大师,留意出现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方淮在“每一个人”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方帮主放心。我知道轻重。我会寸步不离大师的身边。”周恕认真地回答道。

    “大师有功夫在身,自己一切要有防范之心才好。待我处理完家母的丧事便会赶回来。”说完方淮看了看媵巳说:“也拜托媵姑娘照顾大师了。”

    “那是自然。方帮主放心!”媵巳回答道。

    方淮点了点头,转过身拍了一下站在媵巳身边的媵戌,转身走了出去。媵戌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若有所思的发了下呆,然后搓了搓自己的双手。

    方淮带人返回了大明。走时留下了两名武师,叮嘱他们轮流在竺辰大师的门前值夜。两名武师很是尽职的每晚守护着竺辰。

    又过了十来天平静的日子。

    “大师。黎掌柜的来了。”周恕的话唤醒了书房里沉思中的竺辰。竺辰手里握着一卷书,抬头看见了走在周恕身后的黎掌柜。

    “黎秋给大师请安了!”黑瘦但精健的女掌柜像以往一样,抱拳附身说道。竺辰突然发现,这个女子的精气神与一般女子不同。是了,她定也是习过武的。这一点是竺辰从前见她时没有注意到过的。

    “黎掌柜是从蜀地赶来么?一路风尘,辛苦了!”

    “方帮主还需为母守孝一段时日。不放心大师这里,特遣我过来照应大师。”

    “方帮主真是费心了!也是辛苦黎掌柜的,且先去洗尘安顿一下吧!”

    黎秋下去了。方淮的悉心使得竺辰有些感动。但是他没有想到在大越的土地上没能再见到方淮,此是后话。

    这时,门外闪过一个人影,竺辰没有看清楚,看身形好像是媵戌。

    话分两头,此时的大越国曾是陈氏国王当政。现在的国王姓黎。政权的更迭经历了一场血腥。虽然是王室操戈,百姓却未受殃祸。国家倒也太平,百姓们安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各国商人使团仍然从这里经过,他们的往来继续活跃着越国的经济,使得这个国家看起来很有一副欣欣向荣的气象。竺辰在这里的居住蒙黎秋掌柜的照顾也是舒适自得。

    一切无话,转眼到了第二年的雨季,天气湿热燥闷。

    这日用过午饭后,竺辰拿起了一册竹简上部座的《保身经》刚读了一会。媵巳风风火火地跑进竺辰的书房喊道:“外面征兵呢!到处乱哄哄的。国王要和南面的占城打仗了!听说这个姓黎的国王原本是宰相。他欺负之前姓陈的国王年幼就杀了他,篡夺了他的皇位,杀了皇子们,还杀了很多人。现在他又要去攻打南方一个叫做占婆的国家!”

    站在竺辰身旁的周恕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媵巳。媵巳突然明白过来。一脸囧像地涨红了面颊。顿了一下又继续咕哝着说道:“外面乱哄哄的,黎掌柜说咱们近日不要出门了。”

    竺辰没有抬头,媵巳说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这个姓黎的宰相撺掇越国国王在祖父洪武朝的时候就开始掠地滋事了。他们经常侵扰明朝南部边境。仗着从中原沿袭的制度带来的优越以及与大明两国经贸往来积攒的财富经常去滋扰南面的占婆。两国交兵不断,而占婆又总是打不过大越,屡屡求助于明朝出兵相助。自己在位的时候也接到过这样的求助。但当时还没有做出决断,燕王就靖难出兵了。自己也没能顾得上收拾这个大越。没想到的是大越国王也被人篡夺了皇位。这次听说这个事情,竺辰生出了不同的心境。从前听这件事情只是属国求助,至于谁做国王自己应该不会很放在心上。但方才媵已的那番话里有几个字深深地刺痛了他。“欺负”“年幼”“篡位”!与自己的遭遇如此的雷同!竺辰不禁对黎氏父子生出了痛恨!

    “近几日谁都不要出门。”竺辰看了看大家冷冷地说。

    众人有几日没敢出门。每天方宅的一应供给也很充足,只是出不得门使媵巳很是无聊。

    这一日黎秋一脸凝重地来见竺辰,告诉他国王派使者来见他,不知所为何事,问竺辰见还是不见。听到这个消息竺辰感到吃惊,便对黎秋说告诉使者自己正在禅修不方便见人。谁知第二天那使者又来到方宅,这一次说是有要事,务必要见到竺辰大师。竺辰无奈之下就来到了中堂。两名使者正等在那里,见到竺辰行了个中原礼。

    “贫僧还礼了。不知二位使者要见贫僧所为何事?”竺辰还了一礼说道。

    “我国国王听闻大师从大明来此,那日于集市中从大象身下脱身,有很好的身手。大家对这件事情谈论了很久。又说大师气度非凡,不是寻常的和尚。大师来自大明,定有不俗的见识。今番我国国王要出兵征讨占婆补罗,意欲请大师入宫做御奉,随大军出征占婆,为此次征讨出谋划策。请大师随我去见我王,助我国剿灭占婆!”

    竺辰听完这番话,大吃了一惊。没有想到集市上的那次险情竟然还给自己惹了这样的麻烦。且不说自己的身份不适合去做这样的差事。就冲着黎氏父子篡权夺位这种大逆不道的行径,自己也绝不可能去相助于他。

    竺辰沉吟了一下,不露声色地答道:“烦请二位使者回禀你国国王,贫僧只是来此小住,与此间主人做一通法事。如今法事已做完。贫僧就要返回大明去了。承蒙贵国国王抬爱,贫僧只是一介布衣和尚。不晓得用兵之道,也没有什么大的见识。那日市集之事也全凭运气才没有丧身大象身下。实在是不敢担当贵国如此大任。贫僧这几日便要返回我国了!”言毕竺辰闭上眼睛拨弄念珠,口中念起了经文,不再理会那两名使者。

    二人见竺辰不再说话,竟自念经,旁边的诸人也都不再说话,悻悻地离去了。

    待两位使者走后,竺辰睁开双眼看了一遍在场的所有人说道:“此地恐怕不宜久留了。今日我驳了那国王的面子。使者回去禀报后,不晓得那国王还会有什么样的举动。就凭他夺人皇位一事,此人定非善类。我今日不从他,他也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来不及通知方帮主这里的事情了。现在大家商议一下,下一步我们要去哪里。”

    黎秋想了想说:“我们商号有船,可以去浡泥或是新村,那里都有分号。新村还有帮主的宅院。占婆是不可以去的了,马上就要打仗了,那里不安全。”

    “大家先收拾行装吧。估计这两日那国王的使者还会再来。至于咱们去哪里,且容我考虑一下。”

    众人各自回去收拾了,暂且不表。且说一下这大越国王的事情。

    这个自称为大越国的国境其实一点都不大。历史上它曾屡次成为中原帝国的国土一郡或是属国。话说到了明代,开国之初明政府致力于恢复自己的国力,无暇顾及这个边远小国。越国国君昏庸,在宰相黎氏的怂恿之下,竟然不再向明朝朝贡,此外还不断发起滋扰,抢夺大明边境的土地和人口。明太祖朱元璋几次派兵讨伐,越国就反复地在朝贡与侵扰之间首鼠两端。鉴于开国之初不宜大费民力,加之消灭北元才是明朝的紧迫之务。洪武帝也就对这个弹丸小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它不至于太过分,便由着他去了。明太祖去世的那一年,宰相黎氏父子竟然杀掉了新继位的幼帝,篡夺了皇位,并将此事隐瞒明朝,自此不再朝贡。大明又恰逢燕王靖难夺位,突起战火,就更顾不上这个小属国发生的事情了。到了永乐年,黎氏王朝的统治者越发的飞扬跋扈,他们继续掠夺明朝边境的土地,劫掠、滋扰,并屡次发起对南部国家占婆的侵略。占婆无奈之下,再次求救于明朝皇帝。朱棣派使臣入越国调停,不料黎氏父子竟杀死了大明的使臣。也是巧合,朱棣此时正在秘密地四处寻找失踪的建文帝朱允炆。他也曾想过建文有可能南下出境避祸,但还是以在国内寻找为主。这次接到使臣被杀的消息,朱棣震怒了!还没有谁敢杀我泱泱大明的使者!看来要教训一下这个越国了!他动起了一举多得的念头。“我今出动军队去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藩属小国。一来彰显一下我大明朝的威武,犯我者必诛之!顺带也震慑一下南洋那些朝贡的岛国们,现在是我朱棣的天下了。如今国力恢复,国库也算充盈。我手下还有靖难的将领可用,有北元不断的滋事侵扰,兵士们也时常交兵历练,还未偃旗息鼓。不如就去打这一仗,也可以借此时机正大光明地派些锦衣卫去暗中探查一下那个人的行踪。嗯!此事可行。”

    拿定了主意的朱棣派出了他的亲信将领朱能和张阜调集大军发兵征讨大越。明朝发兵后,不出几个月就打败了越国。明军抓到了黎氏政权的首领。大越耆老千余人上言说,前国王陈氏一族被黎氏杀尽,没有继承人,越国本来就是中国领地,请求重新纳入明朝管辖范围,由朝廷派人来治理。于是顺理成章地,大明重新收复了曾经被叫做安南的大越,直接派官员统治了越国。为确保能尽快征服越国,以防北元借机偷袭。也为了宣扬国威并顺带全方位找人,朱棣还同时派出了亲信宦官郑和率领的海军舰队配合陆上大军的行动。越国的收复,体现了大明国力的充足和军事实力的强大。同时郑和率领的庞大舰队也多次往来于南洋诸岛国之间,书写了在中外史册中留名不朽的海上传奇。

    书归正传。第二天一大早,竺辰将众人召集到了书房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们去占婆。”

    “可是战火即将燃起,大师不可将自己置身险境啊!”黎秋答道。

    “打仗的地方我不怕。我就是想去看看这个篡权的黎氏能够怎样的张狂!再说了,我们也不参与两国的交兵。有这些人陪我,黎掌柜的放心。一旦战事凶猛了,我们自会离开。我想战事开始也只是限于边境,我们不予边境停留就是了。”竺辰用毋庸置疑的口气说。关于这个决定,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切的根源就是出自媵巳嘴里的那两个字“篡位!”他无法将自己完全置身在一个不相干的看客身份上,他想得到最终的答案-篡权者是否终将安然!

    黎秋沉吟了一下:“若大师执意如此,黎秋也不好再说什么。这样,我多加派几名身手好的武师护送大师上船至占婆境内。大师走后我即刻返回蜀地向方帮主禀明这里发生的一切。”

    龙游商帮的船载着竺辰一行人驶离了大越的港口。由于两国的战事随时有可能打响,也由于大越国王对竺辰的征召,从海上离开无疑是最安全的方法了。临行前,黎秋给了周恕一包油纸包裹好的烟哨,告诉周恕如遇紧急即可释放一支。这种烟哨的射程远,可上天数十丈余,龙游商帮的人看到便会尽快赶到相助。南岛诸国遍布着方淮的部属和朋友。这种烟哨为龙游商帮独有,也只有龙游商帮的人才能看懂这种烟哨的含义。同时黎秋还给了周恕一块刻有“方”字的绿玉令牌。这块令牌可以在南洋各国的方氏商号使用,各商号见令牌如见方帮主本人。周恕还可在各商号支取银两用。送走了竺辰等人,黎秋也带人返回明境蜀地去了。

    竺辰离开的当天下午,大越国王的士兵来到方府“请”明朝高僧入宫。当然,他们扑了个空。

    商船行驶在碧蓝的海面上,几只海鸥从船舷边掠过,轻巧地划向了天边。临近船边的水上漂着几朵透明的白色云团状的东西,像是在游动,不知道是什么鱼类。这是竺辰第一次行走在无垠的大海上,不一样的感觉使他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两年多前,自己还在大明朝的皇宫里考量减轻皇祖父严苛政策的事情。现在,自己竟执意要去看一场政变后乱臣贼子的结局,尽管不知道那结局会是什么!也许是自己的内心想要一个理想的结果聊以自慰罢了!竺辰就这样的胡思乱想着。身旁的周恕在沏一壶茶。自从方淮离开后,这个宦官就寸步不离自己的左右,恨不得睡觉也睁着眼睛。竺辰知道他的一片护主之心,可他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真有什么事情,这个忠心的少监是做不了什么的。但这么多年来,自己已经习惯了他的侍奉。而他也已经习惯了侍奉自己。他们已经成为两个分不开的人。有他在身边,竺辰感到安心!

    船只在平静的海面上航行了两日。这一日远远地望见了一座小岛。岛上绿树成荫,颇有些风景。众人立在船舷处一起向岛上张望,媵巳最先显露出了兴奋。经过几天的船上颠簸,岛上的景象是那么的吸引人们的心。

    “我们去那个小岛稍事歇息吧大师。”媵已用孩童般快乐的声音说道,几近乞求。

    竺辰看了她一眼,又望了望那座近在咫尺的岛屿。不忍扫了媵已的兴,也是几天的航行疲惫了。终于,他点了点头。媵巳一声欢呼。

    船舵转向了小岛。众人在浅水处上了岸。沿岸的地方长着高大的椰子树。四处没有人烟的样子,十分的幽静。竺辰在沙滩上伸展了几下腿脚,便坐在了沙地上。周恕陪在他身边。其他人也都在岸边四处活动。媵戌站在一棵棕榈树下,远远地望着竺辰。竺辰拧了拧被海水浸湿的僧服裤脚,望着载着自己航行的商船。他从来没有这样注意过一艘船。实际上,他也从来没有近距离地见到过任何船只。但他知道皇祖父朱元璋是十分注重造船事宜的。一切都因为立朝前鄱阳湖的那场水战。立朝后,太祖皇帝在距离应天不远的刘家港造了许多的巨型船只。只是自己也还没有来得及前去检阅。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轻松的气氛里时,远处海面上有异样的东西翻滚而来。那是如同风吹稻田的起伏出现在了海面上。随着海水起伏的还有银色耀眼的光点如同鱼鳞般闪烁着。起伏的光点渐渐近了,那光点竟然是无数的鱼。怪事发生了,鱼竟然被海水冲刷到了海滩上。忽然,几乎就是在一瞬间,海水在瞬间消失了。只留下了无数的鱼儿在沙滩上挣扎着,跳跃着,发出啪啪的声响。这声响在空旷的海滩上显得那么的震耳欲聋,那么的怪异!

    “是海啸!海啸要来了!”不知是谁喊道。

    “海啸是什么?”周恕一脸惊恐地问媵戌道。这时候的众人已经不自觉地集中在了竺辰的身边。竺辰自己也是吓坏了!被那种来自大自然的神秘不可知的力量带来的恐惧吓坏了!他发自本能地起身冲向了岛内的地方,冲向那些棕榈树下。一众人跟着竺辰向树下拼命地跑去,仿佛在甩开身后的妖魔!

    不一会,巨大的浪头伴随着震耳的吼声扑向了那一群向着陆地逃窜的人。海水此时变成了一头暴躁的怪兽,一改几个时辰前的温和谦逊。咸苦的海水撕扯着每一个人身上的衣服,要把他们拽向海面,拽进海的深处。众人拼命跑到了树丛里。有几名随行的仆佣被浪头拖进了无尽的黑洞,再也没有出来。

    “大家抱紧树干,千万不要松手!抱紧啊!”有人喊道。

    所有人使尽浑身的力气紧紧地抱住自己身边的大树,任死也不肯松开。巨大的海浪像一只饥饿的怪兽卷食着它的猎物。它一次又一次地扑向众人,要把他们拖离树林,拖向大海,拖进海底的深处!竺辰和媵氏兄妹身怀功夫知道如何运力,他们用尽所有的气力使劲地搂紧怀里的树干。周恕心念着不幸的主人,自己若是命丧于此,有谁会去照顾他,陪伴他,不可以松手,一定不能松手!两名瘦弱的船工被浪头卷走了,他们就那样消失在了海浪里,像是被一条绳索倏地拽得没有了影踪……

    就这样任凭肆虐的大水在自己的身上揉搓着,咆哮着。不知道多久过去了,海水渐渐退却、消散了。用尽气力和狂躁的海洋对抗的人们精疲力竭,瘫坐在地上。他们大口地喘着气,庆幸自己还能看见身边的其他人。竺辰看了看身边东倒西歪躺着的人。还好,都在。他长吁了一口气,然后他站起身,想要看看船是否还在那里。可是,海面上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被狂暴的海浪打碎了一地的木板残片、一条条残破的布帆和零零散散躺在那里的日用物件。

    这是竺辰从未经历过的境遇!他不知道不幸的自己还能怎样的不幸!苍天啊!竺辰从内心发出了一声的呐喊!可是,马上就要发生的事情更使他感受到了上天的无情,而他却本能地展示了他心底的善良。

    就在他欲哭无泪的时候,一棵巨大的棕榈树歪斜地倒了下来。应该是被刚才退去的海水拔起了根。竺辰猛然看到树下躺着的是瘫倒在地的媵巳,他没有片刻的思考,飞身扑向了媵巳,抱住了她,并把她向前推出了半人的距离。就在这个瞬间,那棵棕榈树轰然砸在了竺辰的身上!旁边的媵戌呆住了。不远处的周恕发出了一声惊叫。“陛…呃!大师!”然后他不顾一切地冲向了竺辰。

    所有人都向竺辰的方向跑了过去!竺辰翻了个身躺在了地上,半晌才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大师,怎么样了?”周恕和媵戌同时蹲下身问道。

    “腿!腿动不了了!”竺辰痛苦地应了一声。

    才从梦中醒来般的媵巳突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怔怔地看着竺辰无力的腿,眼泪如泉涌般忽地滚落下来。

    “哇”的一声,媵巳扑向竺辰,抱着他的腿哭了起来!惊吓后的余悸,突然到来的委屈,所有的情绪如同不久前退去的海水般涌上她的心头!媵戌冷静了一下,看了看眼前的情景。此刻的他必须要冷静面对。接下来要怎么办!海滩上,船员们和几名随行的武师已经开始拾掇散落在沙地上的食物和水壶。媵戌清醒下来,他知道在这个岛屿上也许会没有人烟。那么接下来,如何生存就是首当其冲重要的事情。他站起身,开始安排。

    “周恕,你把大师抱到树下靠在树干上先坐一会。当心不要再碰到他的腿。媵巳,你去帮着周恕一起。我去找些药和吃的东西来。”

    说完,媵戌走向沙滩。竺辰被周恕和媵已抱到了一棵树下,靠坐在树干上。此刻的他心里反倒平静了。“还活着!”他很庆幸。刚才的那一扑,他没有后悔。虽然有可能丧命!自小皇祖父就告诉他,他身上最大的弱点就是和方孝孺那样的文人学来的所谓仁义!可皇祖父不知道,所谓的仁义是学不来的!那是天性!天性使然!腿可以慢慢好起来。即便再也走不成路,但自己却是救了一个鲜活的生命!是啊!生命!当初自己若不是不忍伤了四叔的性命,也许就没有今天皇位上的永乐帝!因为自己的不忍心,那个人将在本应属于自己的皇位上永远的乐下去!还能说什么呢!这就是自己的命数吧!命当如此!两名武师跑了过来。他们找来了救急的药包。一名武师轻轻地按抚了几下竺辰的腿。“是小腿处的骨头折了。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只是要打木板绑腿上药,待它长好。但估计可能得有半年行不得路了。”

    “可以好吗?”周恕急急地问道。一旁的媵巳也用急切的目光看着这名武师。

    “可以的。大师年纪尚轻,长好是没有问题的。”

    竺辰听见此话,也放下心来,用安慰的眼神看了大家一眼。武师还算娴熟地替竺辰涂了草药,用碎船板给他的腿打上了夹板。竺辰的脸因为疼痛变得惨白起来。但他知道此刻唯有忍耐。似乎是腿上的疼痛代替了内心的痛楚,他平静了下来。

    随后众人收拾有用的东西,坐下来休息疲惫不堪的身体,吃了些收集起来的食物,商讨接下来该怎么办。周恕想起了临行前黎秋给他的烟哨。便从怀里摸出那个油纸包。真是万幸,油纸包里的东西居然没有被海水打湿。他抽出了一支烟哨,拔出药捻,对准了天空大海的方向发射了出去。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等待,等待有船只经过,或是商帮的人看见烟哨来救他们离开。

    似乎是等了许多天那样长,天色才转暗。夜晚到来了。疲倦的人们相继睡去,包括竺辰。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连运气都离开了他。

    “睡吧,现在除去一条命,也没有什么是可以握在手里的了。甚至连这条命都不知道还能留多久。睡吧!”他对自己说。

    就这样过了三天。如同三年一样漫长的三天。周恕每天放出几支烟哨,等待奇迹的出现。就在这一天将尽的时候,奇迹出现了!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一条船,一条大的商船。船帆上绣了一个大大的方字!

    “是商帮的船!”有船工喊道。

    所有的人都起身欢呼了起来!朝向海滩的方向奔跑了过去!周恕扶着竺辰的胳膊,眼泪瞬时涌了出来。

    夜半的时候这艘商船起锚驶向了占婆的方向。船上载着脱离险境的人们。船长告诉竺辰,他们是从三佛齐运货回来的,在驶往大明的途中看见了周恕释放的烟哨。周恕出示了那块绿玉令牌。

    几天后,商船停靠在了占婆国一个叫做邦都朗潘的临海港口。这里位于占婆南部,战火烧不到这儿。媵戌为竺辰做了一副担架,几名武师抬着竺辰走下舷梯,告诉竺辰,这里就是占婆补罗国了。

    方淮的商号就在城里。

    蜀地,巴州平昌县。

    这是一个介于巴、蜀之间的小县城。县城的南郊有一座破落的寺庙叫做罗伽寺。寺里的住持和尚于两个月前圆寂了,剩下的三个小和尚没有了依托。加之寺里的香火由于老和尚的去世渐渐减少,其中的两个小和尚因为生存问题无法解决,一个去投奔了别的寺庙,另一个直接还俗回家了。只有一个执着的小沙弥留了下来,他决定要守住师父留下的庙,不让它败落。小沙弥每日靠出门化斋度日,独自打理着寺庙。

    忽一日,不知从哪里来了三个和尚。一个岁数大一些,另两个稍微年轻一点。他们来到罗伽寺然后就住了下来。年轻一点的和尚中有一个法名叫做应贤。三名和尚来到后便开始修整寺庙的禅房院落,重续香火。不久,来庙里上香许愿的人多了起来。再往后不久,这座罗伽寺居然在附近的郡县有了一点名气。这份名气来自那个叫做应贤的和尚,他会诊脉医病。应贤和尚很神奇地医治好了周边不少病人。他还从来不要诊费,看病的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家境多少尽一份香火钱即可。有了名气以后,很多有钱人家也来此寻这和尚看病,有的给了不菲的香火钱。

    半年后应贤和尚重修了庙宇,扩大了寺院的规模,还修建了一座大雄宝殿。人们渐渐把他传说得更加神奇了起来。

    早间的功课刚刚做完,应贤叫来了小沙弥。“我们三人明天就要离开此处了。”

    小沙弥听完很是吃惊。哪里有人会在情况越来越好的时候离开。他不明白眼前的这三个和尚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师父们要去向哪里?这里现在不好吗?”

    “我们从京城来,现在要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小沙弥送走了那几位远来的和尚。此后再有来求医问药、许愿上香的人得到的答复都是他们是从应天来的,现在回京城去了。

    这个消息不到一个月就传到了应天。半个月后从巴州到应天的沿途各郡县出现了很多头戴斗笠、身穿黑衣、行色匆匆的人……

    离开罗伽寺的三个人就是叶希贤、郭杰和金焦。他们这一次的停留稍微久了一点。在这样的边缘小地方想要造出声势是要费些时日的。

    但效果是有的,因为永乐皇帝朱棣从锦衣卫密探那里听说了这个消息,

    开始了寻人……

    三人离开平昌县后,穿巴州、越重庆府,奔湖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