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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世上只有一种病

    马车中的女子头上挽成同心髻,群腰遮住胸脯,外有浅色轻纱遮体,灯火映照之下,容色晶莹如玉,好似新月生晕,美艳不可方物。

    车夫听到马车里的女子讲话悻悻的闭了嘴,如同斗败的公鸡般将头低了下来,将马车往路边靠了一下。车中女子看到苏少堂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脸上黛眉微蹙,指着来时的路的方向红唇微微张启。

    “实在对不住,二位不妨再往前走走,方才有家医馆还亮着灯,兴许有人。”

    那女子声音好似有种抚慰人心魔力,苏少堂本就不想生事,冲那那女点点头便抱着苏芷庭便急急往前奔去。

    恰如马车里的女子所说,走了片刻苏少堂便看到一家卢氏医馆招牌,夜晚灯笼的光芒照耀下条幅随秋风微微摆动。卢氏医馆虽然关着门,但透过窗户依然能看到里面有烛火晃动,苏少堂心下大喜,与杨徽之加快快步走到那医馆的门口。杨徽之单手抱着还在沉睡中的小女孩,伸手重重的拍起了门。

    “看病,速速开门……有人么?……”

    不一会医馆的前门吱扭一声便打开了,一个留着三缕长髯的老头闪身出现在门后,透过大门便能清晰望到医馆内满墙的药材柜子。老头一身郎中打扮,看了门外站的苏少堂几个人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

    “可是得了急症,快送进来。”

    苏少堂不敢怠慢,赶紧抱着苏芷庭迈进了医馆门内。随着那老郎中引导将苏芷庭平放到一张窄案之上,老郎中按住苏芷庭的手腕把起了脉,细致的检查起来。

    老郎中检查完,开口问道:“这位娘子平时可有什么病征?”

    对于苏芷庭平日的病征苏少堂并不知道,只能摇头解释道:“呃,在下也是刚到姐姐家,就见她吐血昏倒在了织机旁边,这平日病征倒是不知道。”

    老郎中捋了捋胡须,脸上露出郑重之色:“原来是织工,老朽明白了。老朽倒也诊治过这样的病人,家姐呼吸并无异音,不是肺痨之症;不过她骨瘦如柴且面色苍白,四肢厥冷而又脉象微弱,舌苔薄白。血气不足致使寒凝中焦,阳气受损之下才伤及胃络呕血昏迷。若老夫没有说错,这症状看来是长期过度劳累,饮食欠佳所致。”

    苏少堂接触过后世的中医,自然明白老郎中话里的意思,万幸苏芷庭得的并不是古代人谈之色变的肺痨,也就是后世所谓的肺结核。在那个对细菌、病毒一无所知的年代,但凡得了这病,可以说是十痨九死,得病之人只能靠身体硬抗,若是八字不够硬,会一直咳嗽到死亡那一天。

    老郎中从药柜取来红糖沏了一碗红糖水,吩咐苏少堂给苏芷庭慢慢喂下,见他有些迟疑,老郎中解释道给昏迷的苏芷庭分多次少量的喂水,水会顺着她的食道直接流进去胃里,正因为苏芷庭正昏迷当中,所以不会抵抗。听了老郎中的话,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苏少堂只得照做。

    苏芷庭被喂水一段时间之后,窄案上的苏芷庭微微动了动睫毛,跟着又没有了动静,片刻之后终于悠悠醒来。

    “这是何处?啊……你、你是……六郎?莫非在梦里么……”

    苏芷庭话音还是有些虚弱,但是看到苏少堂的那一眼竟挣扎着坐了起来。苏少堂此时五味陈杂,一种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的感觉,冥冥之中觉得接纳才是此刻最好的选择。

    “姐,是六郎,没做梦,这里是医馆。”

    “啊…………”

    两行清泪蓦然出现在苏芷庭脸颊之上,她死死的搂住了苏少堂的后勃颈,不停的哭泣起来。毋庸置疑,那是一种分别数载的亲人骤然重逢时夹杂喜悦着的情绪宣泄,与悲伤无关。

    “姐,不用哭了,眼下你身子不适,不宜情绪波动。”

    听了苏少堂的话,苏芷庭才转哭为笑,仍带着些唏嘘:“可想煞姐姐了,六郎个子高了,这话也能讲清楚了。对了,娘亲呢?”

    “呃?”

    闻听此言,那已经不在人世的刘氏便浮现在苏少堂脑海之中。苏少堂看着病恹恹的苏芷庭,决定说一个善意的谎言,虽是谎言,却藏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最大的慰藉。

    “娘亲好着呢,吃得香甜,睡得安稳。天天念叨着到汴梁来看你,她年纪大六郎不能带着她出远门瞎折腾,只好一个来了。”

    苏少堂话音刚落,苏芷庭竟然又嘤嘤哭了出来:“这么多年没尽过孝,姐姐这心如同刀扎………”

    医馆的老郎中走到二人身前,轻咳一声道:“咳,这位娘子,你这病万万莫再哭了,动气会加重病情。”

    “姐,还是听郎中的罢。”

    苏芷庭这才不好意思的止住哭泣,转头看看在杨徽之怀里熟睡的女儿。杨徽之看到苏芷庭的表情,赶忙开口道:“呃,杨某与苏兄是兄弟,苏娘子放心,你看玥儿睡的多香。”

    “奴家多谢杨公子。”

    “苏兄的事自然是杨某的事,说这话就见外了不是。”

    苏芷庭这才点点头,苏少堂心中暗道这杨徽之自来熟性格还真是犀利依旧。老郎中赶紧问起了苏芷庭日常症状。苏芷庭这才悠悠讲述起来。果然与老郎中所料不差,苏芷庭平时经常熬夜纺布,再加上胃口不佳吃的很少,胃里时常会疼痛难忍,而且经常发晕看不清东西。今日纺布时忽然胃中疼痛难忍,这才吐了几口血出来,起身时竟然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老郎中听完坐在一张桌案前,将毛笔舔饱了墨写了一张方子交给苏少堂,又去药柜调配了一些药材包了起来。

    “老朽调了几包补益气血、温中祛胃寒的药,一定按着方子给你家姐姐煎了服下,饮食多要清淡,暂时不要食用辛辣之物。还有一事,老朽就厚着脸皮直说了,这诊病免费,只收汤药钱,拢共三百六十文。”

    “三百六十文?”

    苏少堂竟然脱口而出,包袱里还剩十二个通宝钱,这差距委实有些太大。这老郎中看病颇有章法,看着也不像是乱收费的主。苏少堂心中有些苦涩,这世上果然只有一种病,那就是穷病;自己那个世界,吃药能把房子吃没了,能把家人被吃垮了,人生的无奈,大抵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老郎中也是愣了一下,微笑道:“老朽行医一生,立誓薄利经营,如今已过古稀之年,断不会做那漫天要价的亏心事,自砸招牌事老朽也不稀罕做。只是这汤药钱还是要给的,如此可好,小友少给二十文,老朽只要个本钱。”

    苏少堂打开包袱取出那绳子系着的十二枚铜钱,无奈的朝老郎中说道:“苏某就十二文了,能不能宽限个几日,在下言出必行定不会少了药钱。”

    “六郎,你看这都好了,这病咱不看了!”

    苏芷庭说完就要起身,她本是坐在窄案之上,这一起身到一半便眼前发黑,不由自主的倒了下去。杨徽之眼疾手快,一只手揽着玥儿,一手拦住了苏芷庭的肩膀,将她扶到了窄案前坐下。

    “苏娘子这是做什么,杨某有!苏兄你且抱着玥儿。”

    杨徽之将玥儿作势递给苏少堂,苏少堂知道现在不是客气时候,那杨徽之也不是什么富裕之人,要不然不会袍子袖口破了个洞还再穿着,大不了以后赚钱再给还给杨徽之,打定主意之后便将玥儿接过来抱在了怀里。

    杨徽之从身上摸索出一个装钱的茄袋,倒出了几颗碎银子放到老郎中手里:“这里银子只会多不会少。”

    老郎中手中掂了一下银子重量,对着杨徽之说道:“这银子得有四钱,有些多了。”

    “无妨,看你这医馆后院有马车,送我等一程。”

    “那就谢谢这位杨公子了,老朽这就唤犬子过来送你们一程。”

    苏少堂怀里的玥儿此刻竟然醒了,揉揉惺忪的眼睛盯着苏少堂的脸愣了片刻,接着扭头看着苏芷庭竟然哭了起来。

    “娘亲抱……呜呜……”

    杨徽之见玥儿哭,赶紧从苏少堂怀里将玥儿揽了过来,一边哄一边轻拍玥儿后背。说来也是奇怪,玥儿自从到了杨徽之怀里瞬间就不哭了,还咯咯的笑了起来。苏少堂无奈的苦笑起来,敢情这外甥女不跟舅舅亲,与杨徽之倒是颇为投缘,这自来熟的亲和力果然够强大。

    夜色中汴梁城依然繁华依旧,酒楼茶坊中笙歌不停,声音飘荡在大街之上。

    一辆马车疾驰在街道之上,玥儿调皮的扯开马车侧帘,饶有兴致的看着大街上的东西。忽然玥儿奶声奶气的指着窗帘外的一个卖熟羊肉的小摊子叫道:“那个好吃,玥儿饿……要吃。”

    杨徽之听完对着赶车的人喊道:“停车,在下要下去买些吃的。”

    苏芷庭倚在马车的靠枕上,此时愠怒的瞪了玥儿一眼,转过头对杨徽之道:“杨公子万万不可,玥儿被奴家给宠坏了。”

    “杨兄,这铜钱你拿去用……”

    “你我兄弟,客气什么。”

    杨徽之将苏少堂的手里的铜钱推了回去,接着便掀开车帘跳下马车跑向了远处。不一会,杨徽之便乐呵呵的提着两个罐子上了马车:“吴兄,这个罐子是蜜枣莲子粥,等回到家你喂给苏娘子吃了。”

    将一个罐子递给苏少堂后,杨徽之将另外一个罐子的封口扒了下来,一股羊肉的香味便瞬间飘荡在马车之内。

    “玥儿,看看这是何物?”

    玥儿嘴水此刻都流了出来,两只小手手心相互摩擦,苏少堂、杨徽之被他这幅馋嘴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杨徽之赶紧捞出一块羊肉用纸包着递给玥儿,玥儿此刻注意力都在羊肉上,眼睛转都不转,杨徽之看得有趣又呵呵笑了起来。

    “吴兄,你也吃些,杨某买了好几斤呢?”

    苏少堂此刻也有些饿,惺惺作态毫无意义,于是便点点头接过了杨徽之递过来的羊肉。玥儿一张小脸吃的到处是油哄哄的,杨徽之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玥儿咧开嘴漏出一嘴小白牙也跟着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