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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弓箭巷

    姓杨的读书人听了苏少堂也要去弓箭巷,竟然有些欣喜,微笑着看向苏少堂。

    “杨某昨日刚到汴梁就住在那弓箭巷的通达客栈里,今日逛了一圈也累了。兄台不如与杨某同行,这路上也好说说话。”

    那读书人话音刚落,绝渡逢舟的喜悦充盈着苏少堂的心头,果然还是读书人靠谱:“那敢情太好了,公子一看就是热心肠,多谢多谢!”

    “莫客气,遇到兄台也是缘分,杨某走在前面,兄台跟着就是。”

    姓杨的读书人说完便走在前方带路,眉飞色舞伴着口若悬河,苏少堂与他倒也相谈甚欢。天渐渐黑了下来,汴梁城的热闹却才刚刚开始,街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文玩古董摊、说书卖艺的、牛羊肉铺还有各色小吃摊林林总总占了半条长街,苏少堂顿时有一种旅游时夜逛古街的感觉,且不说古朴的建筑与灯笼极为相似,就连占道经营情形也是分毫不差。要不是吆喝声一个是喇叭一个是肉嗓子,还真不好判别身处何地。

    姓杨的读书人颇为健谈,苏少堂此时成了最忠实的听众,谁让自己有求于人家。从姓杨的读书人嘴里,苏少堂这才明白为何问了那么多人都不知道弓箭巷的原因,那弓箭巷委实太过偏僻,而且离着这条街还有四五里的路程。正因为弓箭巷够偏僻,那价格自然比其他客栈便宜上不少,昨日姓杨的读书人也是找了七八家客栈才找到的那里。苏少堂看着他袖口破的洞瞬间也就明白了,眼前这位也不是什么宽绰的主。

    苏少堂一直觉得赵千名这个老六大概是这辈子遇到的最会来事的人,天生的自来熟,但凡下馆子吃饭,都能免费蹭隔壁桌几杯好酒。不过今天就见识了一个比他还要更“熟”上三分的家伙,姓杨的读书人自从知道他去弓箭街,嘴就没停过。听着他的讲述,苏少堂觉得自来熟的帽子可没有瞎扣,这类人最擅长交谈,自带交际能力,全凭一张嘴就能将本是陌生人之间的防备消弭于无形。

    苏少堂心里直嘀咕,问个路还问出事来了,眼前的读书人好像多日没见过活人似的,上来就滔滔不绝讲个没完。偏偏苏少堂对这种人没有任何免疫力,要不然也不会和赵老六惺惺相惜,说实话也就是赵老六长得委实有些不堪入目,要不然也不会到了三十岁连个女朋友也找不上。

    不过片刻功夫,苏少堂的籍贯、年龄、打小生长的村子全被盘问了个底朝天。当听说苏少堂是从外地来汴梁寻亲时,姓杨的读书人竟然颇为唏嘘,感慨的向苏少堂讲起了自己的往事。

    不知不觉间,苏少堂就把读书人说的话在脑中过滤了一遍,他名字叫做杨徽之,是吴越国建州人氏,今年已经三十有三。年轻时的杨徽之就发下了游学天下的志向,如今在外已经漂泊接近一年,从吴越不远千里到唐国庐山求学,又辗转数千里,跋山涉水到了这大周汴梁城。

    苏少堂有些佩服起杨徽之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天下征战不止,乱糟糟的世道也没有阻挡这位仁兄的脚步。按说此等人物在后世应该响当当的才是,但苏少堂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有这么号人。

    杨徽之说完自己的经历,长叹一声:“苏兄,你我皆是在外漂泊之人。这彷徨数载,杨某如今也有些思念家人了,哎,回首故山千里外,别离心绪向谁言……”

    眼前的杨徽之感慨发的突然,还以一句文绉绉的句子当做结尾,代入感让苏少堂猛然心颤。流浪的人谁不想家?杨徽之与家人只是距离上的远,辛苦跋涉个一年半载时间还能回家;自己却是与家人横亘在千余年时间两边,今生今世当真是再无相见之日了。

    当下还要去找苏芷庭,苏少堂只好狠狠心将这种异样的情绪压制下去,跟着杨徽之继续前行。

    不到一个时辰,二人便走到了一处窄窄的小巷子,巷中高挂在各户门前的灯笼火光摇曳。借着那些灯笼发出的微光,苏少堂这才看清了巷中的情形,一时不知道如何形容才好。

    房舍挨得奇近无比,骑街分布在巷子两侧。巷子中的大部分围墙,也在风雨的侵蚀下,出现了斑驳裂缝,墙头草倒是无比旺盛。弓箭巷的小路更是坑坑洼洼,偶尔还能看到积水,一股腥臭味弥漫在空气之中。

    看着眼前的一幕,苏少堂有些愣神,这不就是的贫民窟么,没想到苏芷庭竟然生活在这样的地方。苏六郎的记忆中,他与姐姐有着浓郁的亲情,苏芷庭比他大七岁,小时候的苏六郎一直是姐姐的跟屁虫,但凡有人欺负苏六郎,苏芷庭都会将欺负他的人揍骂上一顿。苏芷庭十六岁嫁给孙得禄,不过自从六年前苏芷庭到了汴梁之后,姐弟之间便再也没见过面。

    来都来了,自然没有回去的道理,可眼下有一个问题摆在苏少堂面前,这那么多房舍,难不成要挨家挨户的敲门?

    杨徽之的住的通达客栈就在弓箭巷入口,靠着外面的大街,二人到了客栈门口之后,杨徽之与苏少堂客套了一番,转身欲要告辞离去。

    正在这时,弓箭巷里忽然传出一阵的哭声,听的人揪心无比。苏少堂转眼望去,一个的瘦瘦的小女孩哽咽着跑向二人,身后还跟着一只小黄狗。

    “呜呜,娘亲吐血了,呜呜……”

    事发突然,苏少堂没有迟疑就迎了上去,杨徽之听到那小女孩的声音,此刻也追了过来。

    眼见小女孩跑的近了,苏少堂这才看清她的模样。小女孩四五岁模样,头上盘着双丫髻,一脸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生怜,苏少堂隐约觉得那小女孩的眉眼好像在哪里见过。小女孩身后的小黄狗像个滚动的绒球,一寸长的小尾巴兀自竖着警惕的看着苏少堂,奶声奶气的冲着他叫了几声。

    苏少堂俯下身子,抹了抹小女孩眼睛上的泪水问道:“小姑娘不要急,你娘亲怎么了?”

    小女孩鼻头抽动,一双大眼透着红肿:“娘亲织布,嗯……就吐血了,红红的,躺地上睡着了……叫不醒。”

    苏少堂瞬间明白这小女孩的母亲应该是昏倒了,如此年纪的孩子还不太理解睡着与昏倒的区别。杨徽之到了苏少堂身边停下,也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苏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我快些去救人!”

    “小姑娘,去你家叫醒你娘亲可好,你能不能带路?”

    “嗯、嗯,玥儿先走……你跟着。”

    说完小女孩转过头朝着前方走去,苏少堂、杨徽之紧跟在她身后。不一会小女孩就走到一处房子前,房门正开着,小女孩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省油灯,地上有些潮湿,做饭的灶上放着陶质锅釜,旁边还放着水缸、柴火,烟熏火燎的气味充斥在空气之中,看得出这是一处穷困人家的家中摆设。

    苏少堂看到小女孩进门后走进了另一个房间,顾不上细瞧就赶紧跟了过去。

    甫一进那房门,就看到一个衣服打着补丁的女子背对自己侧躺在织机旁边的地上,织机旁边还有几个盛着丝线的竹筐,地上散布着些殷红的血渍。小黄狗往女子面前一趴,朝着那昏倒女子汪汪叫了几声,眼睛直勾勾看着苏少堂。小女孩这时候又呜呜哭了起来,小手搭在躺在上女子身上来回推,似乎要想把女子叫醒。

    苏少堂与杨徽之赶紧走到了那女子跟前,苏少堂蹲了下去,看到女子的那一刻竟然怔住了。那脸竟然和之前记忆中的苏芷庭完全吻合,回忆和现实几乎在那一刻重叠在一起,只是眼前的女子更为瘦削细弱,虽然省油灯灯光昏暗,仍然看得出苍白面色无比。

    苏少堂心里猛然一颤,一句话脱口而出:“姐姐?”

    “啊?……苏兄来探亲,莫非……”

    苏少堂没有理会杨徽之,伸出手指探了探苏芷庭鼻息,气息虽然微弱,但依然能感受得到,悬着的心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杨公子,烦请看顾下玥儿,苏某要带姐姐去看郎中。”

    “呜呜,玥儿不要,玥儿要叫醒娘亲…………”

    杨徽之点点头,抱起了叫玥儿的小女孩,安慰道:“玥儿乖,等去郎中那再叫醒你娘亲可好。”

    小女孩这才点点头止住了哭泣,对着小黄狗说了一句:“豆芽,回窝。”

    小黄狗豆芽摇摇尾巴,起身跑到墙角的倒在地上的竹箩筐里,安静的卧在了里面。苏少堂将地上的苏芷庭抱在怀里,苏芷庭身子很轻,苏少堂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站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苏少堂便抱着苏芷庭喘着粗气急急的行走在灯火辉煌的大街之上,任凭汗水浸湿了衣衫,夜里的秋风悠忽而至,吹在身上竟起了一丝凉意。

    苏少堂心中五味陈杂,遇到这情况当真是始料未及。苏芷庭状况一看就是吃了不少苦,积劳成疾造成的吐血,也不知那便宜姐夫孙禄卿此时又在何方,妻子病了也不在她身边照顾。

    苏少堂找到了一家医馆,但那家医馆并未开门,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回应。无可奈何之下,苏少堂只好继续寻找医馆,身后跟着的杨徽之也是大汗淋漓,玥儿出门前哭过一场,此刻已经沉沉的在杨徽之怀里睡着了。苏少堂此时也是有些愤懑不已,眼前医馆挂出“妙手仁心”的招牌当真是可笑至极,还不如拆下来当柴烧。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到了苏少堂面前时才堪堪停住,马车上的车夫朝着空中打了个响鞭,脸上带着怒意:“找死?马车也不知道躲,撞死你个瞎眼的玩意……”

    苏少堂方才差一点被撞,车夫偏偏还路怒症发作口无遮拦,积压的怒气登时就喷薄而出:“一个狐假虎威的车夫也敢口出狂言,没工夫跟你扯淡,死开!”

    车夫操着公鸭嗓冷笑一声:“呦呵,还敢这么说话,活的不耐烦了!”

    杨徽之看那车夫不讲理,话也是脱口而出:“没看见这有病人要去看郎中么,也学那泼妇骂街,一把年纪活到狗肚子里了。”

    一阵如沐春风的女声缓缓传来,马夫身后的马车帘子被缓缓掀开,一个女子露出了身影。

    “老徐,休要生事,人家也是有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