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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牧游与左凡对视一眼,开口问道:“讲述你的来历以及为何居于此地,不得隐瞒,旁边这位是专除妖邪的除魔道修士,自有甄别手段,莫要自误!”

    眼见两人态度,那黄鼬也是不再挣扎,一五一十叙述。

    它本是一不曾开智的普通黄鼬,在山林间捕食生活,本来也将平凡度过作为兽类的一生,直到一位儒生的到来。

    那儒生自林间行走,每到清晨总是高声朗读儒学经典,声音十分洪亮。

    黄鼬莫名受到吸引,总是悄悄跟随在儒生身后,听他读书吟诗,偶尔还会见其掏出纸笔作画,描绘丹青山林。

    那儒生自然也注意到了跟随自己的小家伙,并不排斥,有时会将自己干粮分出一部分赠予黄鼬,或是招呼它到自己书箱上歇息。

    一来二去,便成了共游山林的旅伴。

    黄鼬跟着那儒生离开生存的山林,跨越群山,在每日清朗书声中朦胧开智,以儒学为根基迈入妖修一道。

    虽是还不会人言,但已经可以通过肢体动作和那儒生简单交流。

    日子一天天过去,黄鼬通过修炼身形越来越大,经常在山中捕猎兽类回来,儒生也得以品尝许多山林美味,几次笑谈自己身形越发圆润,黄鼬倒是对此颇为骄傲。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山中有一头妖虎存在,黄鼬的捕猎举动在它看来是挑衅之举,已然动了杀心。

    于是,在一次外出捕猎中,那妖虎埋伏袭击,致黄鼬受伤不轻。

    黄鼬自知不敌,心生退意,那妖虎却不给机会,步步紧逼而来,血口直取咽喉。

    生死一刹间,那儒生自林间出现,口中轻吟诗篇撞开妖虎。

    妖虎恼怒,再次飞身上前,利爪横扫将儒生打得衣衫染血,倒飞而出。转头又向黄鼬袭来,哪怕它竭力躲避最终还是没有逃脱,只能眼睁睁看着血口落下。

    眼前一花,黄鼬发现自己落在草丛间,点点血雨落在身上,一袭白衫的儒生此刻落在妖虎口中。

    随着那畜生头颅晃动而上下摇摆,挣扎着自牙间挤出两字。

    “快……逃……”

    鲜血飞溅,妖虎将儒生摔到远处,砸在地上翻滚两圈,鲜血不断自巨大创口中涌出,但妖虎并不在意,它的目标是黄鼬的妖丹。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明的情绪压落在黄鼬心间,那是前半生来从未有过的沉重感情。

    只觉得此刻难以呼吸,口中像是塞有万斤巨物般难以发声,但它终究是说出了话来。

    那是一句人言,一句儒生常常与其讲述,但从前的自己却不明白的晦涩言语。

    “子曰:有教无类。”

    话音落下,它身上气息变幻,竟是压盖下妖虎气焰,多日来跟随儒生听读所得文气倒灌,一举突破二境。

    黄鼬含恨出击自是狠辣无比,道道刃芒飞射而出令妖虎难以招架。

    见其欲逃,兽口微张,吟诵一句射虎诗篇,凝聚文气长矢,自那后脑贯穿,钉杀于地。

    待黄鼬来到儒生身边时,他腹内鲜血几乎流干,已是奄奄一息,艰难取下腰间染血的玉佩递予这陪伴自己多日的旅伴。

    “有……教……无类,很好……很好……”

    儒生逝去,黄鼬将其葬在这片山林。

    他曾说自己家乡在那青游镇,理想是开间书铺或者私塾,日日读书,好好治学,平淡度余生。

    于是黄鼬握着那玉佩来到了这青游县,暗中寻找他的家人,但却没有寻到,大概是早已搬走罢。

    儒生所赠那玉佩竟也是个奇物,其中文气足以让黄鼬幻化人类身形,倒是方便它穿梭城镇。

    后来,黄鼬以那儒生名字开了这间小小书铺,允许孩童大人只观不买,为自己取名黄百晓,代他做这书铺主人。

    这十年来,黄鼬一心扎在书堆之上,却再没与那儒生一同行旅时的进步神速,眼看修行无望,也就不断懒散下去,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如此故事,倒是让听闻二人内心波澜,牧游将山青自其脖颈上移开,剑拔弩张的气氛消退许多。

    小道士目光清明,知晓其并未扯谎,倒也松了一口气,但还有些疑惑未解,随即问道。

    “你既然有修为在身,为何不前往当地书院留名,谋取个官家身份?”

    天下八洲,除地灵州妖修可自由行走外,妖修若要在其余七洲游历,需在书院留下真血做记,得山水行令后方可自由通行。

    沿途需遵守各王朝律法,权利与国民无异。

    黄鼬表情略滞,叹道:“仙师所说,我自然是有考虑过的,只是当时前往,那书院人士见我是黄鼬出身,百般刁难,让我将这枚玉佩上缴。”

    “倒并非是不舍其价值,只是实在不愿我那儒生朋友之物落在如此小人手中,做不得那明珠蒙尘之事,索性便不再执着身份,隐姓埋名回我这小书铺。”

    黄鼬说到此处,略有咬牙音,向来是对此过往记忆尤深。

    见其言语情真意切,两人此时也知晓自己有些鲁莽,错绑了好人,迅速上手松绑卸下符篆。

    “我等二人实在鲁莽,险些误伤好人,愿意为此做出补偿,还望黄前辈见谅。”

    却见那黄鼬轻抚衣衫,将头上发冠扶正,又恢复了那中年儒士模样,苦笑道:“仙师不必自责,我以妖身行走市井本身便是违背律令,若是遇到其他修士怕是直接打杀,留不得我开口机会。今日倒是警醒了我,或许还是应当前往书院留名,不若便重返山林而去。”

    左凡知其心中自然还是有些阴霾,只是不敢明说,略作一番思索,旋即自方寸物中摸索出一枚印章。

    “这是我随师父自瀑洪洲跨洲而来时偶遇一位老先生所赠,可盖印三次,老先生言明可凭此物到书院做客,也可递信前往寻求帮助。如今正好派上用场,我为前辈书信一封,盖上印章,想来是会少许多刁难。”

    黄百晓起初有些疑惑,但还是取来纸笔交予左凡,在少年道修动笔期间略微查探印章。

    顷刻间查探的那一丝真灵被吸入其中,落在汹涌的书卷海洋之上,无边无际,所见所闻皆是书籍纸张,就连那天空都是一卷巨大书页,只是其文字似是被伟力隐去,看不得真切。

    黄百晓刚想探查一番,就见身后一个浪潮打来,瞬间将其吞没。

    眼前一黑,黄百晓本体瘫坐在座椅上,额头不断落下冷汗,不断喘息方才勉强压下心中恐惧。

    这是何等伟力,一枚印章内竟然存在无边书海,略起波澜便将自己真灵碾碎,还好那蕴含的文气没有追击而出,不然黄鼬自问再强百倍也不堪其一击。

    牧游不解黄百晓为何突然如此动作,见其似乎遭受重击,拔剑上前护其左右,却不见袭击者身形出现。

    正在书写荐信的左凡停下手中动作,也是觉察到黄鼬气息变化,关切望来。

    黄百晓连忙摆摆手示意自身无事,开口道:“不必担心,方才我莽撞查探左仙师那枚印章,被其文气冲撞,所以才有些气息紊乱,如今已经无事。”

    见左凡继续书写,黄百晓面上露出犹豫之色,似是在内心挣扎些什么,见其取出印泥准备盖章,终究是上前握住小道士的手,规劝道。

    “仙师或许还未知晓这印章珍贵,我方才查探,内里文气渊博化作书海,必定是一位书院大能所赠,长辈赐章,自是有所期盼,切莫浪费在我这留名小事之上啊!”

    扪心自问,黄百晓不想要这印章盖下的荐信么?当然想要!送出印章的人在书院身份绝不会低,有了这封荐信,在书院行事会方便许多,先前刁难自己的人也不敢再做任何手脚。

    但,他觉得自己不能收下,这是那位书院老先生赠与左凡之物,是长者对后辈的期许与关爱,就像……就像自己那挂在腰间的玉佩,不该耗在这微末小事之上。

    对其言语,左凡却并不赞同,继续将印章轻点在朱红印泥之上,抬头笑道:“先前我与老先生相逢时,就曾问过何为大事何为小事,老先生只是抚须笑道:‘何须做此分别,眼前事便是最重事,无愧于心,无悔于行,身在天下,路在心间’。”

    “我如今有欲做之事,又有可行之力,何谈什么浪费,不如说我该庆幸,不至于无能为力,想必那位老先生也是作此想,方才会赠送与我。”

    黄百晓怔怔无言,这一番话令其感触颇深,脑海中像是有什么在萌发,整个人陷入一种奇异的明悟状态,握着左凡的手不自觉松开了。

    牧游将荐信平整铺在红木桌面之上,双手按在之上上方两角处,只见小道士举起印章轻哈一口气,盖印在荐信右下。

    刹那间,一股清风自印章盖落处飘摇而出,掠过铺子内的一本本书籍,像是在不断轻抚翻动,翻书声渐起,墨香书香也随之环绕,在场几人都有些错觉,仿佛感觉到这些书籍在欢笑嬉戏。

    那道清风飞舞盘旋,最后化作一道带有丝缕墨迹的翻书风直冲左凡而来,却发现小道士并无文胆入口,旋即调转方向向牧游飞去,同样碰壁。

    最后,翻书风终于寻到合适目标,飞进黄百晓胸腹沉寂下来,那便是儒修文胆所在之处。

    异状隐去,铺子内恢复了平静,几人回过神来,方才注意到那枚印章所刻朱红小字。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