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顾淮阴侯府
淮阴侯韩信，身穿着带补丁的布衣，发髻胡须稍许凌乱，脸有些浮肿，坐在自家庭院中的下手。
来访的戚夫人和刘如意坐在主人尊位上。
他们之外，两边还各有若干名侍从侍立。
简单寒暄已毕，两边都尴尬地沉默了一下。
“先生为国事劳苦功高，现在这样，受委屈了。”
戚夫人先开口。
“咳，戴罪之人，哪有什么劳苦功高，一切都已过去，接下来的日子只求云淡风轻，故人相忘于江湖。”
韩信淡淡地应对。
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愤懑，反而很酸很油腻。
刘如意想，这恰好是最愤怒不过的表现。
戚夫人微微笑一下。
“我这次来，是如意年岁见长，三哥说过，待如意七岁时封王，现在如意受的教育，全是腐儒的知识，空谈误国，不足以治国。想请先生屈尊，做如意的师尊，教授他知识，日后等他有了封国，继续辅佐如意治理国家。”
三哥，当然指的是刘邦，这里以家常俚称显得亲近。
恰好刘如意也排行第三，说这里没什么暗示的味道，谁信。
韩信没立即回答，琢磨一下。
“这不是沛公的意思，而是夫人你的？”
戚夫人承认。
“三哥还不知道，这是我的想法。”
如果知道，就该是刘邦先给韩信交待，而不是现在这样戚夫人上门拜访了。
“沛公一直想要废太子刘盈，立如意为太子，此事天下众所周知，如意封王这件事，岂不是多余？”
韩信脸上带着点儿狡黠的微笑问。
这话吧，既对，也不对，要解释起来，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的。
“这……”
戚夫人没料到韩信直接怼回来，一时语塞。
韩信接着说。
“吕后肯定不甘心太子被废，这和杀了她没区别，一定倾全力阻止，朝堂之上，众人受吕氏恩惠多，皇帝要换太子，未必那么容易。”
戚夫人听出韩信语气中的讥讽，脸不自觉有些绷紧。
“这是朝堂上的竞逐，不止是夫人和公子，皇后和太子，就连大臣们也必须选边站，越早越好，胜者全得，败者么……夫人说是请在下做如意的老师，其实意不在此，而在要在下站夫人这边，为夫人出主意，如何说服皇帝，把他一直以来的口惠变作实至。”
韩信继续说，话锋一转。
“不过，这不是在下长项，而恰恰是短处。夫人找人，实在是缘木求鱼，找错了人。”
戚夫人想过韩信可能会推搪，没想到这样直接，一时被噎住说不出话来。
刘如意一直望着韩信看，觉得他虽是第一回见，却也有熟悉的感觉。
气度非凡，历练深厚，应对沉稳而犀利。
但在妈妈面前，他那样一个大男子，却浑身不自在，目光既闪躲，又忍不住暗暗地瞟向她。
绝大部分男人没法抗拒妈妈的美貌和魅力。
越是英雄，越无法抗拒。
在韩信这儿，刘如意第一回生出这样的感受。
当然了，他也是第一回和妈妈一起面对父皇以外的男子，也没得对照。
这时候必须他开口，打破僵局了。
“先生，我娘没这样的意思，是我仰慕先生身负绝学，想要在先生身上学点东西，才请我娘求先生的。”
韩信没聊到刘如意开口，惊讶地望向他，伏下身子行礼。
“在下素闻皇帝喜爱如意公子，今日一见，果然他喜欢得有道理。”
这是恭维，但也不是完全没来由，刘如意忍不住低头，心砰砰直跳。
“这里耳目众多，先生请屏退左右，有些话我们私下聊聊。”
戚夫人在一旁说。
韩信嗯一声，转身挥手，要他府上三位侍从由庭院中退出去。
这边戚夫人也交待，两名随行的宦官也跟着出去。
院子里只剩下韩信，戚夫人和刘如意三个。
“先生说得不错，这确实是朝堂上的竞逐，但我们来见先生，不是为求先生为我们出主意和皇后争，而是我们想要后退一步。”
“如意不会成为太子，他还可以据有一国，做一个王，这是我们真实的想法，如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这是我们实际的想法。”
戚夫人已经回过神来，笑着说。
韩信望着戚夫人，良久，长长地叹一口气。
“在下刚刚说过，夫人所言哪怕是真的，但做一国之相，并非在下所长，朝中适合做如意相国的人，在下能数出十个，但自己不在其中。”
戚夫人保持微笑。
“我就直说了吧，除了先生之外，现在谁还愿意辅佐如意呢！”
韩信微微叹息，显然这话他也同意。
“没有那么严重吧？”
戚夫人脸上带着笑，表情平静，但有些泪光莹莹似的。
“否则我们怎么会找到先生，这岂不正说明我们孤立无援。”
韩信欲言又止，轻轻地嗯一声。
戚夫人这话，不仅承认她的情况不好，连带把韩信的处境也清楚地点明。
同样是，表面光鲜，孤立无援。
“人溺己溺，人不到这个田地，谁也没法理解先生的处境。但愿先生看在我母子受迫的份上，伸出手，让我们彼此有个扶助。”
人溺己溺，彼此扶助，话说得更清楚，更进一步。
“不至于此，夫人只要求沛公谨言慎行，要他别再提换太子这事，吕后……她也会不为己甚……这是釜底抽薪之法。”
韩信还是摇头，有些心不在焉似的。
“真是这样吗？以先生统率大军征战的经验，好不容易取得胜势，会因敌军示弱而放过吗？”
韩信不禁有些厌倦之色，轻轻摇头。
“不会，必定会乘胜追击，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戚夫人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
“吕后也不会，为了保住太子的地位，她网罗朝中有力的大臣，不遗余力。曲周侯为他哥哥的事，不敢明着害先生，但一直图谋报复，吕后有求于他，就在不久后……”
“什么？”韩信脸色一变。
曲周侯郦商，这人和自己的不对付可谓深如渊。
“先生一直搞错了，以为皇帝是先生的敌人，不，皇帝对先生只有感激，没有丝毫的怨恨。
“先生的宿命之敌，另有其人。”
“吕后是我的敌人，也是先生的敌人，未来我的遭遇，也会发生在先生身上。”
戚夫人连番地说，平静又决绝。
这回说正事，不再说三哥，而说皇帝。
韩信身躯一震，眼中飞快闪过一缕杀气，瞬间即逝。
刘如意感觉得到，刚刚韩信身上似乎被重重的石头压住，直不起腰，但转瞬，重压被一振而飞，身躯直得像标杆。
先还是有点儿病恹恹的个中年人，此刻被怒意充满，仿佛敌人的大军就在几里之外，手下的大军正在他的号令下朝各个方向开拔。
顷刻间脸上的怒意又烟消云散，韩信恢复了那个引退养病的中年人神态。
“夫人，你话说得够明白的，在下已经完全领会，还是恕不能从命。”
“请回吧。”
他粗暴地说，径直起身，走到院门口，自顾自地开门出去。
来访的戚夫人和刘如意坐在主人尊位上。
他们之外，两边还各有若干名侍从侍立。
简单寒暄已毕，两边都尴尬地沉默了一下。
“先生为国事劳苦功高，现在这样，受委屈了。”
戚夫人先开口。
“咳，戴罪之人，哪有什么劳苦功高，一切都已过去，接下来的日子只求云淡风轻，故人相忘于江湖。”
韩信淡淡地应对。
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愤懑，反而很酸很油腻。
刘如意想，这恰好是最愤怒不过的表现。
戚夫人微微笑一下。
“我这次来，是如意年岁见长，三哥说过，待如意七岁时封王，现在如意受的教育，全是腐儒的知识，空谈误国，不足以治国。想请先生屈尊，做如意的师尊，教授他知识，日后等他有了封国，继续辅佐如意治理国家。”
三哥，当然指的是刘邦，这里以家常俚称显得亲近。
恰好刘如意也排行第三，说这里没什么暗示的味道，谁信。
韩信没立即回答，琢磨一下。
“这不是沛公的意思，而是夫人你的？”
戚夫人承认。
“三哥还不知道，这是我的想法。”
如果知道，就该是刘邦先给韩信交待，而不是现在这样戚夫人上门拜访了。
“沛公一直想要废太子刘盈，立如意为太子，此事天下众所周知，如意封王这件事，岂不是多余？”
韩信脸上带着点儿狡黠的微笑问。
这话吧，既对，也不对，要解释起来，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的。
“这……”
戚夫人没料到韩信直接怼回来，一时语塞。
韩信接着说。
“吕后肯定不甘心太子被废，这和杀了她没区别，一定倾全力阻止，朝堂之上，众人受吕氏恩惠多，皇帝要换太子，未必那么容易。”
戚夫人听出韩信语气中的讥讽，脸不自觉有些绷紧。
“这是朝堂上的竞逐，不止是夫人和公子，皇后和太子，就连大臣们也必须选边站，越早越好，胜者全得，败者么……夫人说是请在下做如意的老师，其实意不在此，而在要在下站夫人这边，为夫人出主意，如何说服皇帝，把他一直以来的口惠变作实至。”
韩信继续说，话锋一转。
“不过，这不是在下长项，而恰恰是短处。夫人找人，实在是缘木求鱼，找错了人。”
戚夫人想过韩信可能会推搪，没想到这样直接，一时被噎住说不出话来。
刘如意一直望着韩信看，觉得他虽是第一回见，却也有熟悉的感觉。
气度非凡，历练深厚，应对沉稳而犀利。
但在妈妈面前，他那样一个大男子，却浑身不自在，目光既闪躲，又忍不住暗暗地瞟向她。
绝大部分男人没法抗拒妈妈的美貌和魅力。
越是英雄，越无法抗拒。
在韩信这儿，刘如意第一回生出这样的感受。
当然了，他也是第一回和妈妈一起面对父皇以外的男子，也没得对照。
这时候必须他开口，打破僵局了。
“先生，我娘没这样的意思，是我仰慕先生身负绝学，想要在先生身上学点东西，才请我娘求先生的。”
韩信没聊到刘如意开口，惊讶地望向他，伏下身子行礼。
“在下素闻皇帝喜爱如意公子，今日一见，果然他喜欢得有道理。”
这是恭维，但也不是完全没来由，刘如意忍不住低头，心砰砰直跳。
“这里耳目众多，先生请屏退左右，有些话我们私下聊聊。”
戚夫人在一旁说。
韩信嗯一声，转身挥手，要他府上三位侍从由庭院中退出去。
这边戚夫人也交待，两名随行的宦官也跟着出去。
院子里只剩下韩信，戚夫人和刘如意三个。
“先生说得不错，这确实是朝堂上的竞逐，但我们来见先生，不是为求先生为我们出主意和皇后争，而是我们想要后退一步。”
“如意不会成为太子，他还可以据有一国，做一个王，这是我们真实的想法，如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这是我们实际的想法。”
戚夫人已经回过神来，笑着说。
韩信望着戚夫人，良久，长长地叹一口气。
“在下刚刚说过，夫人所言哪怕是真的，但做一国之相，并非在下所长，朝中适合做如意相国的人，在下能数出十个，但自己不在其中。”
戚夫人保持微笑。
“我就直说了吧，除了先生之外，现在谁还愿意辅佐如意呢！”
韩信微微叹息，显然这话他也同意。
“没有那么严重吧？”
戚夫人脸上带着笑，表情平静，但有些泪光莹莹似的。
“否则我们怎么会找到先生，这岂不正说明我们孤立无援。”
韩信欲言又止，轻轻地嗯一声。
戚夫人这话，不仅承认她的情况不好，连带把韩信的处境也清楚地点明。
同样是，表面光鲜，孤立无援。
“人溺己溺，人不到这个田地，谁也没法理解先生的处境。但愿先生看在我母子受迫的份上，伸出手，让我们彼此有个扶助。”
人溺己溺，彼此扶助，话说得更清楚，更进一步。
“不至于此，夫人只要求沛公谨言慎行，要他别再提换太子这事，吕后……她也会不为己甚……这是釜底抽薪之法。”
韩信还是摇头，有些心不在焉似的。
“真是这样吗？以先生统率大军征战的经验，好不容易取得胜势，会因敌军示弱而放过吗？”
韩信不禁有些厌倦之色，轻轻摇头。
“不会，必定会乘胜追击，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戚夫人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
“吕后也不会，为了保住太子的地位，她网罗朝中有力的大臣，不遗余力。曲周侯为他哥哥的事，不敢明着害先生，但一直图谋报复，吕后有求于他，就在不久后……”
“什么？”韩信脸色一变。
曲周侯郦商，这人和自己的不对付可谓深如渊。
“先生一直搞错了，以为皇帝是先生的敌人，不，皇帝对先生只有感激，没有丝毫的怨恨。
“先生的宿命之敌，另有其人。”
“吕后是我的敌人，也是先生的敌人，未来我的遭遇，也会发生在先生身上。”
戚夫人连番地说，平静又决绝。
这回说正事，不再说三哥，而说皇帝。
韩信身躯一震，眼中飞快闪过一缕杀气，瞬间即逝。
刘如意感觉得到，刚刚韩信身上似乎被重重的石头压住，直不起腰，但转瞬，重压被一振而飞，身躯直得像标杆。
先还是有点儿病恹恹的个中年人，此刻被怒意充满，仿佛敌人的大军就在几里之外，手下的大军正在他的号令下朝各个方向开拔。
顷刻间脸上的怒意又烟消云散，韩信恢复了那个引退养病的中年人神态。
“夫人，你话说得够明白的，在下已经完全领会，还是恕不能从命。”
“请回吧。”
他粗暴地说，径直起身，走到院门口，自顾自地开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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