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曼陀罗:彼岸花 » 第3章

第3章

    首都国际机场T3航站楼,候机厅里我百无聊赖,下意识地打开手机QQ。在新东方经田昊点拨后我才突然明白,自己用的HTC不同于之前的诺基亚,已经算得上是新一代智能手机了,它不止能打电话发短信看小说,也大可妥妥地联网下载其他软件。

    “岛是海心上的疤”,看到这个昵称,我才恍然发现自己QQ上竟已不知何时多出了四个好友——竹清、小痴、天一和田昊。大概是在这些日子学习生活的接触中,自然而然就加上了吧。

    同桌嘉莹倒是一直以来都很神秘,言行常常惹得周遭同学不悦,偶尔连我都会觉得难以理喻。细细回想,她也从未留下过什么联系方式。

    天池之底是灰蒙蒙的深渊,漫步云端的我,倏忽间也会鄙夷那三餐而反,腹犹果然的适莽苍者。可我的执念与梦尽皆系于叶芸一身,又何苦绝云气,负青天,眺望更远的远方。

    父亲买了辆新车,母亲坐在副驾驶,关切地过问起我的BJ生活。思虑再三,我终究没能狠下心,删掉这四位新的QQ好友。

    暑假的末期,我同父母开车去往新城区看房子。新房位于世纪大桥桥头,装修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看这可喜的进度,高考后入住新房怕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家人去处理店面事宜的时候,我打了声招呼脱离了大部队,准备一人在这浅州城随便逛逛,然后坐“11”路车步行回家。南山大桥以东,世纪大桥以西,浅江之上自古就修有一座由船木搭建的浮桥。桥上的人们每踏出一步,都能听到脚下吱吱呀呀的岁月回响。我穿越浮桥从新城区回老城区,在桥心随着江涛微微浮沉。

    鹿鸣大道上,我瞥见两位背影鲜亮的初中学生。发育还未完全,连身高都稍显稚嫩的男女并肩走在路边,偶尔搭上一两句话,交谈时,连目光都害怕相触,不断闪躲着。他们晃晃悠悠的手不时会碰在一起,却从没想过可以相牵。

    这段街道,在我初三生日那天,也曾和叶芸抱着蛋糕一起走过。想想那时的我们,虽然同样羞于牵手,但眼神相对间,一言一行都自然明媚,绽放着阳光。

    雏凤清声的后浪们,也总有比不过前辈的地方啊。母亲是市立医院的护士长,我也自然而然地从小就跟随母亲住在医院旁的家属区里,中途曾搬去体育苑住了数年,而后又回到了这儿。家属区地处与鹿鸣大道平行的长安大道上,这两条主路自东向西,像两道天虹一样横亘在浅州城的中央。

    小区里的新房旧楼鳞次栉比,除开一个毗邻篮球场的老年活动中心外,其余区域便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大树和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林间小路。不像是人们在小区里植了树,反倒像是在小森林里筑了屋。

    每日上学我都是骑车离开小森林,自长安大道一路西行,至浅州城中转盘,右转入柳街口,后再通过一条卖手机的老街以及一条布满小吃摊的直道,抵达浅州三中。

    小城本就不大,走到哪儿,都能轻易看见过去的影子。高二开学的第一天,三中就为莘莘学子们定制好了新款校服,样式老土,价格便宜,并开始三令五申“无校服不通行”的新校规,严令学生们每天都必须穿校服上课。

    失去穿衣自由的学生们大都怨声载道,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小部分如我一样明察秋毫的机灵鬼倒是对这个规章嗤之以鼻。

    我们只管披着校服先哄保安、进大门,门禁一过,就开始我们的百步换装秀。

    二次检查?对不起,我上体育课校服湿透了;对不起,我吃食堂把菜油撒在校服上了;对不起,我校服破洞了穿起来有伤大雅。

    学会笑脸说声对不起,保你不穿校服无忧虑。

    发新校服的那个艳阳天,到了晚上却突然下起大雨,许多人都没有带伞,我也是那许多人之一。不过雨只要不大到完全遮蔽我的视野,淋雨骑车对我而言反倒是一种享受。想当年初中一场暴雨,街边的垃圾桶都被风吹上了天,家属区和隔壁消防大队中间的墙都被雨打得轰然倒塌,却仍然不能阻挡我帅气的骑行。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当我晚自习后走到车棚,才发现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捣蛋鬼把我单车轮胎的气给放了。这要搁在初中,曹飞宇必定会和我携手把那个二五仔揪出来狠狠教训一顿,但现在,我已很久没再主动联系过曹飞宇和初中的朋友们了,哪怕我们依旧同校。

    想想也是,连QQ都已删了大半年了呢。无奈,我只能把崭新的校服举在头顶,踩着不防水的运动鞋快步朝校门外走去。

    我心想:这回我不骑车,应该也不必小心翼翼地为了尾随叶芸去打这个时间差了吧。但是走路比骑车慢这么多,万一她在雨中摔着了,我怕也赶不上帮忙啊。

    晚一个钟头回家应该没关系,父母要是过问起来,我就老实回答“车坏了”便是。

    人算不如天算,在城中转盘,马路过到一半,我还是遇见了她。在她从我左手边掠过的一刹那,我就停下了疾行的脚步。

    只需要一刹那,我就能无比笃定,这背影属于她。

    叶芸单手骑着白色“永久”,风中撑伞的她似乎回望了一眼雨中伫立的我。当时的我浑身已经湿透,用校服挡雨遮风,本就只是一场虚浮的作为。平日里熙熙攘攘的街道如今却安静得诡异,并无一辆车驶过,只闻飘摇风雨声。

    白色自行车在前方几步外忽然停了下来,叶芸的身子微微右偏,似乎想看我一眼。可她终究没有转过身来,匆匆踩上脚踏,仓促间便离开了我的视野。

    她停下的那一秒,或许是有些心疼了,但她路过我的时间,也真的很残忍。

    心灰意冷,这一夜,我没有再绕道客语花园,而是从长安大道径直回了家。路上,对街的高楼住户在黑夜中点着昏黄的灯,一个人影跳出窗外,直直坠落之时,我才发现,那只是一件晾晒的风衣。

    回家后我又打开空间,写了一篇感时伤怀的日志。文过饰非的煽情文字任谁读来都该是不明就里,可竹清和小痴还是会偶尔给我留言,或是安慰,或是鼓励。

    然而在这步履不停的人生路上,温暖与快乐,总是很快就翻篇。BJ的事儿,亦是很快便淡去。

    开学一周后,我应老友的邀请,前往古城墙去围观他们打群架,顺便镇镇场子,原来儿时的威压,可以绵延到高中。

    这次两方几十号人都抄了家伙,不再是贴身肉搏那么简单了。我靠在火线旁的树下,看着他们混乱又血腥的互锤,心里倒是没有半点波动,只希望有人也能冲过来闷我一棍,或许受一点伤再热血反击,还能让我的身心愉悦一些。不过打得热火朝天的人群好像没谁注意到我,待到警察围过来时,也是直接就略过了我,压根就没把一个面无表情冷眼旁观的少年当回事。生活没什么改变,我继续神游天外地听课,继续无欲无求地考试,继续每天放学后检查叶芸回家的路,继续在黑板上两日一期地更换着劳动名单,继续混僵度日,继续自慰,继续自责,继续失眠,继续悲惘,继续无病呻吟,继续撑开渗血的眼珠昼夜不分地读小说。

    最气愤的是,我的近视,越来越严重了。

    九月既望,我开始出入黑网吧,又重新沉迷于网络游戏。这成规只要违了第一次,你就会发现其实未成年人溜进网吧上网,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何况我还是个有临时身份证的未成年人。

    学校对街的牛肉面馆已开了许多年,善良的老板只专注上菜,收账则纯粹靠着记忆来完成。老顾客都能看出年迈的他,记忆力其实已经衰退,你只要吃完面微笑着告诉他“我已经付过了”,他就会真的相信,你的确是在点餐时就已早早付完了钱。偶尔我的零花钱不够上网开销,就会微笑着告诉老板“我已经付过了”。一餐省的二十块,足以抵上每周四五小时的网费。

    当然,这种拆别家东墙补自家西墙,省钱上网的做法,也能在需购入教辅资料的时节,通过去盗版一条街顺手牵羊盗上一本书来实现。

    很快,我觉得损人利己实在罪恶,便更换了策略,决定改拆自家东墙。

    每次差钱了,就趁着母亲炒菜时,从她的钱包里偷偷摸出一张亮红色钞票。我的空间记忆能力很强,无论是里头的钱包、外头的皮包,还是包内的所有细节,我都能在取完钱后将之完美归位还原,“大家来找茬”世界冠军都辨不出分别的那种。唯一的分别就是,钱包里堆着的一整叠纸币,每两个月,会少上那么一张。这样的作案频率,根本不可能会被发现。

    冒险岛的世界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但登录游戏,偶尔停留在某个地图,静静地聆听熟悉的背景音乐,还是依稀能感受到少许从儿时穿越而来的美好。

    还记得三年级时,和院子里的孩子王一起在黄金海岸用魔法双击打漂漂猪;还记得五年级时趁妈妈出差,通宵和台湾的小伙伴一同练级,躲在开往天空之城的船舱里,一边避着蝙蝠魔,一边聊天期待着台湾早日回归;还记得刚进初中时,在梦幻主题公园打BOSS的川蜀队友突然就因为地震断网掉了线……

    老号的密码试了十数次都不对,我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账号也记错了的同时,只得重新注册了一个盛大通行证。在大巨变后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年的冒险岛里,我新结识了一个网名为“随心七七”的女孩。不过,这也有可能是某个宅男恶趣味的女号而已。

    七七是一名狂热的Dota爱好者,打星际的我本是看不起魔兽争霸的,但在她连续几周赞不绝口的荐誉之下,我还是尝试着踏入了刀塔世界。

    在第一次的YY连麦开黑后,我坐实了七七实打实的妹子身份,她比我要年长三岁,是一名土生土长的重庆大学生,因为没有读六年级的缘故,她现在已经上大三了。

    已经是十月中旬,炎夏却还死皮赖脸地耗着不走,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在闷热的教室里会变得呼吸困难,经常需要通过深呼吸来缓解那种轻度的窒息感,大多数时候,哪怕是深呼吸,都无法为我提供足够的氧气。

    祸不单行,我最近只要一吃饭就必定消化不良,胀气时的肚子活像是被仙人掌的手臂撑开似的,无论站着坐着,都疼得直冒冷汗。超市的肠润茶虽可解一时之痛,成为了我的必备日用品,但它治标不治本,反而让我的肠胃愈发脆弱。

    妈妈担心我的饮食健康,屡屡想要来学校为我送饭,却被我无限次地拒绝。

    我明白真正危害自己身心的,是生活里那些荼毒的恶习,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做,如何停下,又如何改变?

    高二十二班搬去了建于C位的田家炳大楼,从五楼的百叶窗向外望去,操场的热血与天空的澄澈都一览无余。这间崭新教室唯一的缺点是,搬水,更远了。

    新一轮演讲,我以“学习方法论”开篇,虽然我自己懒得学习,但还是通过理性分析,把在我心中的高二阶段最优学习计划推荐给了大家。希望其中的只言片语,可以多多少少帮到叶芸。

    我也一并提醒了大家,要珍重身体,要保护眼睛。

    演讲的后半段,我念了一篇新概念大赛的获奖作文《回首》,想借此隐喻出我自己的眷恋、苦楚和执迷,想被人知晓,又不想被人记住。

    “那对面走来的人褪去了少女那如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般的娇羞,那昔日苦苦思念的白月光成了衣襟上粘着的饭米粒,那昔日每每动人的朱砂痣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

    “即使重逢机遇在前,我们也不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了。”“回首,是为了纪念那些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你生命中,又从手指的罅隙中悄然溜走的人。证明他们真的来过,真的带你去看了从未出现的美丽风景,为你苍白的生命涂上斑斓的色彩。”

    “有时候,我们念念不忘的其实只是心中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只是擦肩而过的一个朦胧背影。它们不是愈久愈醇的美酒,而是凋零于时间海中一个褪色的记忆。”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回首都只是寻得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也不是所有的回首都需要挥剑斩断千古事的决绝。有些回首,只是为了那衣带渐宽终不悔的守候。”

    解读完文章,旁听者都只是觉得我在过分渲染青春期的多愁善感罢了,也好,他们很快就会忘记。最后,我还提了一句年初收到的那张生日贺卡,我很感谢送我祝福的那个人,无论她到底是谁。

    但其实深心我只希望,那个人就是叶芸。

    我不再以为一切安好,因责与悔已令我身心俱损。唯有在看见她笑颜的某个须臾,我的太阳才能短暂地复活。

    昨夜的睡眠质量又极其糟糕,事到如今,万蚁噬心已不再算得上难受,只是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常常觉得疲倦。灰白世界里火花四溅的悲欢,变得愈来愈无趣。

    校运会上逆风奔跑的人们依旧肆意挥洒着汗水与泪光,不愿待在教室的我,似往年一般流连在运动场上,却失去了连轴观赛的热情。我不再卡着枪响奔波于四方赛场,而喜欢坐在主席台旁的亮绿色篮球架上,默默地远远地看着他们。

    哪怕是叶芸参赛的时候,我也只是在操场闲逛,眼神虽牢牢跟随,却不再呐喊助威。

    高二的运动会除了较为关键的团体跳绳和团体接力,我没有再报名参加别的项目。

    跳绳比赛上,我为了偷懒,选择了看上去轻松的甩绳角色,万万没想到摇个大绳能摇到我摇摇欲坠,差一点就活活变身成单手过膝的刘皇叔。

    这一次的20×60米接力赛,向我跑来的女生没有再像前面三年那样摔跤,可交接的瞬间,我却不争气地掉棒了。她将红白接力棒递到我手中时并没有及时卸力,依旧握着不放,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是,两力相争,心猿意马的我竟敌她不过。

    运动会结束后,我跟着跳大绳的几个同学一道扶车出校门,正走到对街面馆的转角准备上车时,两道并肩骑行的身影突然从我们的左手边越过。

    “快看!叶芸和郭爷!”伟哥惊呼道。

    他虽有刻意压低声调,却明显压不住兴奋的八卦之火。我听闻旋即抬头一看,确实是叶芸和郭诚。

    “郭爷是不是在追叶芸啊?我看他们最近常常一起回家。”

    不可能的吧,我怎么就没有半点察觉,难道是那八分钟的时间差让我错过了?不过仔细想想,叶芸有人追也很正常。“我觉得叶芸应该也喜欢郭爷吧,他俩还挺般配的。”

    胡说八道!狗屁不通!

    “轻林你知道什么八卦吗?听说你初中是和叶芸一个班的。”

    会问出这种问题,看来班上的人完完全全不知我和叶芸的关系啊,不过这样也好。

    “不清楚诶,我和她不是很熟。”挽回叶芸的路本已举步维艰,这个关头我自然不能给她添乱,也不想再为自己添堵了。

    我紧接着又道:“我觉得他们就只是普通朋友吧,可能关系会比普通同学要好那么一点点?”

    我很有自信,自信叶芸心中必定还念着我,不会那么快喜欢上别人的。脱离大部队后,我突然又转念想到一件事。一般晚自习后,我偶尔先于叶芸离校时,会在南山大桥桥头的树影里等待她路过,而她之前都是和夏倪一起结伴回家,可近些日子,路过南山大桥的,却是只有她一人。

    难不成真是郭诚代替了夏倪在陪叶芸回家?然后在也许是类似大转盘的某个路口,和她依依不舍地分别,道上一声“明天见”?

    我开始怀疑八卦的真实性,并在记忆花海里搜刮安慰自己的理由。

    “对了!她向来以学习高考为重,绝不会花工夫去谈恋爱吧。”直到自言自语出这样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完美逻辑,我才慢慢镇定下来。

    但通过我近一个月的观察,他俩课堂上交换的眼神,走廊里擦肩的作态,车棚外并行的身影,都在渐渐告诉我,这一切似乎是真。

    某天回到家里,我坐在书桌前,脑海中浮现出他们眉宇间的亲密模样,想到郭诚这个男生五官棱角分明,成绩又拔尖,一手字写得比我还漂亮,确有吸引叶芸的潜质。出于油然而生的危机感,不服气的我连夜写了一封战书,准备约他来一场battle。

    有些事也许叶芸不方便说,就由我来告诉你。

    言多必失,我和她之间过往的事情自然是不能再提,但至少我和她是彼此在这个班上最熟悉的人,我和她有着远超同学的情谊,这一点我可以承认并保证。

    当然,现在两个人兜兜转转已然说不清道不明,我也只能大概地告诉你我和她的这一层关系。

    我之前就能感觉到你对她的情感,也能感觉到你对她并不存在恶意,加上你也的确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所以我和你说这些,只希望你问一问自己。如果你对她只是普通的喜欢,那就尽力把这感情放下,别做得过分了。

    但如果你对她的喜欢已经深达灵魂,那我希望你能在高三之前告诉她,听听她的答复。至少在高三的时候,我们不该去打扰她的学习生活。如果你不能明白自己的心,就离开她,因为我比你更爱她。

    若你对她的喜欢是假,或者有一天我发现你开始伤害她,我绝对不会宽恕你。

    话已至此,我只能说这些,喜欢不喜欢都不能勉强,你明白该如何做。还有,这些话你知道便够了,别和她说,更不要外传。这只是你我之间的事,没必要给她造成麻烦。

    说来也奇怪,对于你我并没有所谓的敌视,因为我始终觉得叶芸会做出对她自己好的选择,而现在的我会无条件相信那个选择。

    就说这么多,作为同学,希望你能领悟。

    写完信,发现这好像算不上一封战书。洗漱,看着镜子里厚厚的黑眼圈,我突然开始自愧不如,是啊,如今颓丧的自己,完全没有能和郭诚抗衡的资格。

    第二天的晚自习正逢数学周练,传卷子的时候,我也顺便把纸条传给了后座的郭诚,上面写着:“晚自习后等我,叶芸的事,我们聊聊。”郭诚也是个心思敏捷的高中生,我这一个月的窥探并非全无破绽,所以关于我对叶芸异于常人的态度,他应该也早察觉出了端倪,我便索性就点出叶芸的名字,开门见山。

    周练结束后,收拾书包的叶芸会有意无意地瞟向我和郭诚所坐的方向,若不仔细观察她瞳孔中反射的微光,我还无法辨别这细微的角度区别,还满以为她秋波所至,只可能,也只应该是我。

    原来她这些日子的回望,都是在等郭诚下课,不知她眸光瞥过我时,是怎样的心情。

    可今天,郭诚迟迟没有起身和她一道默契地前后脚出门,叶芸候了许久,直到后座的郭诚比了个小口型示意她先走,她才带着狐疑的眼神,起身离开了这间教室。稍微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曾经的交际圈很广,虽然自身性格内向,但几乎和谁都能建立不错的交集,无论他成绩好或坏,性格优或劣,只要不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败类即可。城区里同年级的大小混混我几乎都有打过交道,甚至还曾称兄道弟,也难为郭诚敢在晚自习后独身一人应我邀约,就不怕挨一顿毒打。

    我本以为这是一场男人之间不死不休的决斗,没想到我和郭诚几乎只是一路无话地闷头骑车,偶尔皮笑肉不笑地聊上两句。

    最后分道扬镳时,我才蜻蜓点水一般地把写好的书信友善地递给了他。

    大家似乎都了解彼此的目的,我要吐的话都在信里,说到底这次邀他同行一段路,最终目的就是为了传信告诫一番,无需多说别的。而他是个自信,甚至有些自命不凡的才子,我能看到他眼中浓浓的不屑,和从前的我一样高傲。

    深夜,陆雨打电话给我,说叶芸发了大火,是怒气冲天又泫然欲泣的那种火。

    “若是叶芸高考后有一个要等的人,有一个要拥抱的人,那个人也只可能是郭诚,不可能是你!麻烦您清醒一点看看现实好吗?”陆雨训斥道。

    这晚,我明白自己忽略了一种可能,就是其实早在很多很多天以前,郭诚就已成了她堡中的王子,而我不过是一只丑陋的血口狼人。

    那天过后,我把放学时间调回了之前自带的八分钟延迟,每天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走一遍叶芸回家的路,至于她和郭诚在回家的路上如何并肩相伴,我只想眼不见为净。偶尔我会和客语花园外流浪的阿猫阿狗对视,偶尔会拾起南山大桥的落叶,小心地放进口袋。

    我开始用自己所剩不多的理科天赋帮她总结知识点,在林林总总几十份历年考卷里,精心挑选并提炼出我认为最关键的,或是最易错的点,并对应每一个不同题号的常见题型,编写出知识转化率高的,难易适中的习题。

    哪怕自己从头到尾就没听过几节课,但关于理科,特别是数学,我还是颇为自信的。

    直到高二的中后期,我才编出了一份相对满意的试卷,汇集了大大小小三四十个核心考点。我趁着体育课大家打排球的时间,偷偷抽空溜回教室,攥着精心排版打印的自编考卷和解析,却始终不敢塞进她的抽屉。我内心在压抑抗拒,不敢再与她有任何直接的接触或干预,我怕每多走一步,便是多错一步。我总觉得在挽回爱情的道路上,自己若再迈出一步,这一生可能就要粉身碎骨。

    现在的我,也就只敢悄悄地做诸如“送叶芸回家”这种自欺欺人的事。

    每次大扫除我都会留到最后,再偷偷把叶芸的座位里里外外单独清洁一遍,我总觉得只要自己还喜欢她,不懈且真心地默默付出,她就不会完全离我而去。

    高二十二班,除去叶芸和我,剩下的五十七个人里,知晓我和叶芸如今这样不尴不尬关系的,大概就只有工兵一人。郭诚在被我点拨之前,应该也都是长年被我和叶芸的陌路人演技蒙在鼓里的。

    工兵在高一上学期的时候就和叶芸分在同班,并且是前后座,在叶芸对我忍无可忍的那段情绪波动的时期,她偶尔会向工兵倾诉。为何选择他?

    究其原因,可能是那个时候工兵和他的女友面临着同我和叶芸差不多的问题与纠葛,叶芸便在工兵身上,看见了我的影子。

    我是一个极其理性的人,唯独在面对感情的时候容易走向另一个极端,工兵也是一个极其理性的人,可贵的是,他在面对感情的时候,也能保持着一份基本的理性。同窗时,他偶尔会找我聊天谈心,若论这个班上谁能察觉到我情绪的异常,叶芸也许是第一个,他便是第二个,是否有第三个,就不得而知了。

    深秋的一个课间,工兵抱着本书在饮水机泡好一杯枸杞,缓缓走到我左边的座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我以为他又要老生常谈地来对我进行思想开导了,没想到他张口却是另一番话:“轻林,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做一款游戏?”

    “做什么游戏?”

    “你看,班上那么多有趣的人设,鸡王子、大汗、小何、定军山……做在游戏里,毕业之前开发出来,肯定爆炸!”

    我看了眼他手里跟新华字典一样厚的C语言教程,干瞪眼回道:“可我不会C语言怎么做游戏啊。”

    “做游戏又不止是编程,而且你有基础,学起来很容易的。你我强强联手,做个游戏不是手到擒来?”工兵侃侃而谈道。

    看得出来他是诚心想要邀请我,但我实在懒得给自己添麻烦,也确实对做游戏没太大兴趣,便苦笑道:“算了吧,我暂时没这热情,有什么需要帮忙可以喊我,主创的话还是去找别人吧,班上的小天才可不少。”

    工兵看我神情也没再勉强,转而嬉皮笑脸地奔向了下一个中意的合作对象。

    他走开后,我思考起了他那句“班上那么多有趣的人设”,恍惚发现自己和班上的同学竟已同窗共处快一年了。但时至今日,我能一知半解的人,也依旧没有几个。

    我记得彦姐蓬松着一头自然卷的长发,偶尔会一本正经地打断后座男生们上色的杂谈,友善地科普,并纠正一些荤段子里有违科学的论调。她喜欢借阅我买的诗集和脂评,也喜欢读我的作文,哪怕那写的只是些不着调的怪志与不修边的迷思。

    我记得坐在前座的一哥永远顶着精致的蘑菇头,齐刘海正正遮住眉毛,说话总是一副犹抱琵琶的样子。不少人都觉得微胖的一哥若是能瘦下来,可能会是个标准的小美女,若是生在唐朝,怕是要受万千追捧。

    我记得那位拥有茂盛体毛的铝合金直男,被大家唤作“鸡王子”。今天他因为晚自习迟到,同另一位迟到的女生一道被罚,两人站在讲台上,唱起许嵩的《素颜》。我突然很羡慕他们的扭捏与不自在,羡慕他们羞于对视时,双眼闪烁的情愫。

    五十七人的名字和学号我倒背如流,但许多人的故事,我半点都不知晓。

    因为我半点也不关心。

    玉树堂前卧,琪花映面红。十二月月考的那日清晨,拉开窗帘,便看到这样一幅霜雪之景。记忆里浅州只下过两场大雪,在我出生那天,以及初入小学的那年。

    不知道是不是全球变暖的原因,这次的雪只是似雨雪一般稀稀落下,并没有扬起一如儿时那年的飞雪之姿,历了一整夜,才勉强积起薄薄一层。

    不过对于浅州这样一个南方城市来说,有雪,已是件不可多得的喜事。

    银装素裹的校园里,香樟树下新立的小雪人风头独占,他嘴里叼着一片绿叶,枝丫编成的小手盘在一起,静静地打坐参禅。路过雪人的来往师生,嘴角都会不自觉地上扬。

    在停车棚里锁车时,会从不知哪个角落袭来一团雪球,打闹之中,连平日里绷着脸的学霸们,都抛下了月考的紧张感。考到下午场时,窗外积雪正好融化,骤降的气温把我握笔的手压得动弹不得。掌心相对搓揉,轻呼出一口气,暖白的雾旋贴在第四考场的玻璃窗上,细碎的阳光打在雾间。融雪时分,白茫茫厚土略显萧索,取暖的人们饱含热忱,摘冰雪作皇冠。

    月考结束后,我在考场外的走廊上远远瞥见,似乎有个裹着冬季校服的人影徘徊在我的单车旁。像月考这样无须检查校服的日子,竟然还老老实实地遵守校规,倒是难能可贵,估计是隔壁文科S班的某位三好学生吧。

    不过站在我单车旁边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我车链子被她丢的雪球砸断了不成?

    走近了,我才感觉到气氛的暧昧,心下狐疑了起来。女生长发飘飘,脸蛋冻得红晕朵朵,镜框边角沾着淡淡的白雾,她看见我之后,立马就变得局促不安,扭捏的双手无处安放,连带着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可能这天,确实是太过寒冷。若我此时切换到鬼马形态,怕要以为她是内急了。我很肯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我隐隐知道她为何要在寒风里等我,为何模样还如此慌张。

    我装作没有看见她,慢速开着锁,等待着她开口。直到我扶车准备离开了,她才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巧克力。从她伸手的位置以及这一系列的动作,不难看出她本是想把巧克力塞到我的单车篮子里,然后转身就跑的。

    但不巧的是,公路车没有车篮子。临时才发现这个问题的她登时有些乱了,下意识地就把巧克力塞到了我手里,指尖触碰的一瞬,我仿佛都能听见她怦怦的心跳声。

    她低着头,只小声又急促地说了句:“希望你能记住我。”

    说实话,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记住她,因为她甚至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字。不过我大概会记住这一刻,因为我没想到,竟会有人,不嫌弃我千疮百孔的颓丧模样。

    更意想不到的是,喜欢现在的我的,不止她一人。

    圣诞节那天,我从抽屉里一共收到了三件礼物,看着这些礼物,我又想到了那本去而复返的《小时代》。我有些不解,难道学生时代的忧郁气质要比阳光帅气更吸引人吗?

    不过这样想也不对,没准阳光男孩们的抽屉早已塞满了。算了,就权当作是我有那么一丁点儿灵魂魅力吧。

    前两件礼物都有署名,其中一人我认识多年,另一人,却未曾留有印象。

    前者送了我一张《魔杰座专辑》,看上去是在对街的千年音像店买的;后者送了我一小袋星星叠纸,她在星空贺卡上面的附言,我过了许久都难以琢磨透彻。

    星空贺卡上写道:“你能做到的远比你想的多。”

    但最后一件礼物,简简单单的一张明信片,却吸引了当时的我,几乎所有的注意。因为明信片的正面是依偎着蓝天的埃菲尔铁塔,而明信片背面的文字,打碎了我一整年来自欺欺人的幻梦。

    今年生日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所以在圣诞送上祝福。不知你演讲中的她指的是谁,但如果是我,你可能误会了。去年送贺卡的也是我,但我不是你希望的那个人,如果让你失望了,我很抱歉。

    总之,即将到来的新年,希望你快乐地迎接。

    或许我会告诉你我是谁,或许永远也不会。

    你只要记得,在一段岁月里,有人欣赏过你,并且希望你可以积极地生活,可以积极地向前,这样就算不知道我是谁,也很好。

    也请你把这个秘密放在心底。

    MerryChristmas

    面对这样真挚的一份祝福,我本该感动,但此刻的我,只单念着她不是我想象之中的那个人,祝福我的既不是叶芸,那么叶芸对我的放弃,或许真的很彻底。

    二零一二年的最后一天,太阳照常升起,世人依旧半身潇洒半身无奈地活着,玛雅的末日预言早已不攻自破。

    按照惯例,浅州三中的校园文化节也会在年末这天举办,特色班级会清空教室张罗好各式各样的游乐活动,同学们在长长的主干道上摆起摊位贩卖新旧书籍、交易二手物什。这一天,不仅球场上熙熙攘攘风云变幻,田家炳楼前的广场,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群,他们都在等待着一年一度校园歌手大赛的开幕。

    初中的班副贺少澜穿上了复古利落的蜜色肯辛顿风衣,他今天将要手握麦克风,站在这聚光灯下。为了给贺少澜摇旗呐喊,我和曹飞宇等几个初中好友难得地又聚到了一起。

    “看完去打球不?”曹飞宇搂着我的肩膀,盛情邀请道。

    我原本计划完事后去上网,有些面露难色,但想着自己上高中以来已经拒绝过他数次,这回也算因缘际会,还是应承下来罢了,便答道:“打一会呗,反正待会也没事做。”

    “哎!叶芸和陆雨在那边!走走走我们过去。”看来飞宇完全不知道我和叶芸关系恶化的事,毫无眼力见儿地把我捎了过去。

    我赔笑着走到叶芸她们跟前,刻意留了几步距离。在这个充斥着欢声笑语的校园祭里,叶芸的心情似乎也颇为愉快,丝毫没有因为我的靠近而挂脸,看到她似往日一般光彩照人的嬉笑模样,我的心也安定了几分。

    陆雨把手里捧的花硬塞到飞宇怀里,向他发布了任务:“待会儿少澜唱完记得第一时间跑上去给他献花,谄媚点、热情点,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拿出粉丝该有的态度!”

    千呼万唤中,贺少澜终于登了台,听着场下山呼海啸的呐喊声,就知道这老哥上高中的一年半载没少积累人气。他先是用松松垮垮的大佬站姿慷慨激昂地发布了一场简短的演讲,总结一下就是把“天地君亲师”都感谢了一遍。

    陈词完毕,他调整了一番姿势,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自己的竞演舞台。

    他唱的歌,是由杰伦作词作曲,陈奕迅的《淘汰》。只能说我认了

    你的不安赢得你信任

    我却得到你安慰的淘汰

    被曾经的挚友们围绕,看着不远处叶芸的侧脸,就算是在寒冬腊月,听着这首无助又忧郁的情歌低诉,我竟然也有种如沐春风般的温暖。

    迷途的我无比珍惜这样的温暖,哪怕就只有一首歌的时间,哪怕你我已是分割的画面。

    生日那日,我把iPad靠在窗前,手机摆在桌上,一边看着《我是歌手》一边看着《吞噬星空》,枯坐一整日,自始至终,我的手机都没有振动过一次。

    直至零点钟声敲响,我都还心存侥幸,心怀希望。罗峰真幸运啊,每一次走到绝路,都能妙手偶得那天大机缘,或许幸运的不是他在机缘中拾取的那些逆天功法宝物,而是他总能在最为合适的时机,被幸运地逼到绝境死地,因为无路可退,所以海阔天空。

    更不用说他同时拥有生死与共的兄弟,和永恒完美的爱情,羡煞旁人。

    地球上的人们自然学不会小说主角的做派,生而平凡,我们可能一辈子都遇不上一次绝境,或许唯一一次的事不可为而为之,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绝境对我们来说并非机缘,而是终结这庸庸碌碌的一生的死结。

    春季的篮球班赛,我们班首轮抽签,就与最具争冠实力的十四班狭路相逢。

    由于我近日的三分手感持续火热,班上的几位篮球高段位选手,特意为我量身定制了一套完整的传切战术。通过一周的演练加持,我们的配合日渐成熟,战术执行力和命中率都超越了预期。满怀信心的我们,翘首盼着与十四班的这场强强对抗。

    比赛在一个凉爽的阴天午后开哨,我作为首发SG(得分后卫)登台,与同场对手曹飞宇击了击友谊之拳,蹲下身子再仔细系了一遍鞋带。

    曹飞宇在篮球场上的成名绝技,就是“伏龙翔天”——用篮球把别人刚飞到抛物线顶点的必进球砸向天际。

    跳球时,我瞥了一眼场边“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横幅和周遭加油的人群,虽没有戴眼镜,但隐隐约约还是能分辨出叶芸的方位。眼镜呢?说实话,除了上课看黑板和下课骑单车,其余时间我都极不愿意戴眼镜,我打心底就厌恶它,觉得它会让我看起来狼狈,让我的自由被边框束缚。也可能是内心憔悴的缘故,我不希望自己外表上再有任何东西能暴露这份憔悴。

    我想着不戴眼镜会显得精神一些,没想到这却成为了这场球赛的败笔。

    在这场高强度的攻防对抗中,传球、接球、急停、跑动、滑步、切球,攻守转换间的肌肉反应往往就在于一瞬的判断。裸眼的我本还不至于丢失视野,可阴沉的天气和紧绷的神经却愈发模糊了我眼前篮球的轨迹,同学们的战术都完美执行,到了我这最后一环却屡屡出现触球失误。我的竞技状态也随着接二连三的低级失误,迅速跌到谷底。

    跌成了一只软脚虾。原本豪情满怀,已经准备好进球后闪耀的招牌动作的我,在上半场未过半就被换下。班集体精心策划的信心满满万无一失的杀手锏,就这样被我从内部破解。一鼓作气,再而衰,整个队伍出师不利,已然乱了阵脚,换人也未曾有见丝毫成效,半场十二分钟过去,我们竟被零封,一分未得。

    虽然队友们在下半场调整好了状态,勇追猛赶,却还是遗憾惜败。开赛第一轮就败北淘汰,身在S班的他们,眼中难免要夹杂失落。

    我呢,又一次在叶芸面前出丑,又一次因为自负成了体育赛场上的罪人。

    红五月歌咏比赛,我们班选曲《Weareyoung》,站在熟悉的报告厅里,我又想起了初中那场民族舞的表演。曾经在台上共舞的同伴,大部分在短短三四年后就永远断了联络,再无相见之机。

    还好,还好叶芸还站在我目之所及的地方,哪怕她已标出我们的断点。

    演出结束后,我又拿着所剩不多的零花钱偷偷跑去了网吧。

    “随心七七”正好也在线,感觉她仿佛无时无刻都是在线状态。我不禁疑惑,难道大学生都不需要上课的吗?不过仔细想想,考虑到连我一个高中生都没怎么认真上过课时,这逻辑一下就通顺了。

    高二这个学年,七七对我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我向来是个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陌生人的人,万万没想到,这一年与我相谈最欢,最能让我放下防备的,竟然是YY里头,陌生的她的声音。或许,能在某个不遥远的地方,碰上一个相迎相契,且聊天随性不用过脑的人,也是一件幸事吧。

    说她陌生,只是因为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和相貌,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七七才是那个最了解“高二的刘轻林”的友人。

    体育课上,打篮球的两个同学又因为过激的肢体冲撞打了起来,没掐上两秒钟就被一拉一推劝了开来,嘴上依旧不服气地彼此叫骂着。

    高中班级有人打架,我一般都不会参与劝架,既然双方都身在S班,理应心有分寸,真打起来也不会失去理智下什么重手,如此,不妨让他们挥上几拳踹上几脚,打累了打痛了消消火也未必是坏事。

    反倒是刚进初中时,在鱼龙混杂的班级里,身边那群一言不合就要拿椅子砸拿指甲抠拿小刀捅的同学们打起架来,必须得劝。

    由于小时候自己是个特长全能型选手,打架次数虽少,却善于运用巧劲破敌,所以小学打起架来倒是屡战屡胜。现在打架光靠技巧是没啥用了,谁能打到先手,一个重拳出击,这场架基本就赢了大半。不过自从上中学以来我就再没打过架,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初中时代年级里那几个凶起来不要命的狠角色大多都和我至少是个表面兄弟,加上自己向来不争不抢不惹事,大概就这样慢慢建立起了一个与世无争且背后有人的形象吧。

    当初三中和隔壁七中打百人群架时,我都是站在C位看的。

    到了高中大家的血气普遍都内敛了,打架不再代表“豪气”,反倒成了“晦气”,所以熊孩子们一怒出手的次数也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少了。

    初夏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同学们刚平息了这对冤家的怨气,就见一道惊雷刺破天幕结界,暗色暴雨瞬息侵入。球友们都争相往田家炳大楼跑去,我则扣下了一个篮球,优哉游哉地准备继续打上一会儿。很快,偌大的操场就剩下了我一人,不远处教学楼的一间间教室亮起一盏盏灯,主席台的穹顶扬起万筒浪花,世界装上蒙蒙的灰色滤镜。

    急停跳投,三步上篮,我,很享受此刻独占的风雨天地。

    打完雨中篮球后,我直接去办公室找到班主任李飞,熟练地编织了一套谎言,给晚自习告了个假,捡出几张纸币上网去了。

    心情好或不好的时候,我偶尔会以身体不适为由告假,频率嘛,大概是数月一次。溜出去上上网什么的我已得心应手,请假时只要瞅准一个老师和家长间信息不对等的时机,就算飞哥一时兴起打电话去给家长慰问核查,也不会露出太大破绽,因为母亲知道我自小就体弱多病,虽然热爱运动,但也常常是大病不来,小病不断。感冒发烧、腹胀胃痛的药我基本都已经吃到免疫了,特别是这一两年,我身体状态每况愈下,所以偶尔暴露也无妨,因为我身体不适的理由本就是真实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