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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万山总部的陷阱

    “以后再遇到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不要害怕。”李铭加重语气对简墨道,“说得清楚就说,说不清楚就报我的名字。莫要学那些心高气傲的年轻人,觉得报长辈或者家族的名头好像显得自己没用。你要知道,仗势欺人的家伙,靠的无非也是家里的势。大家都拼后台,谁都别不好意思。”

    简墨听着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您还是第一个教我遇到挑衅,不靠本事,却要靠后台的人呢?您可是院长啊!”

    李铭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那是因为我们站的位置不一样,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我让你这么做,不是教你仗势欺人,而是让你不要把自己的精力和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人际纠纷上。如果你的后台可以帮你打发掉那些麻烦,让你把精力放在你的头脑最适合做的事情上,那么为何不用?”

    简墨不由得想起薛晓峰说过,院长李铭姓的这个“李”,就是纸人之父李青偃的那个“李”。难怪啊,出身于造纸界的泰山始祖之家,位于泛亚权势顶层的大家族,看问题的角度就是不一样。哪怕不过是用来招揽示好的说辞,听起来也是那么合情合理,而且熨帖人心。即便是鄙视权贵的清高之人,也不会觉得厌恶。

    “听起来……像是有些道理。”简墨随口道。他瞟了一眼那位被院长安排在前面副驾驶上,一直含笑不语的“李家子侄”,又收回了目光。

    “你就在这里下车吧。”李铭看着学校侧门门口的路灯,“我就不送你进去了。”

    目送着谢首进了宿舍楼,李铭才开口让司机开车,这个时候李微生也换到了后座。

    “您对这个学生还真是关心。”李微生望着宿舍楼的方向,“不过,他真的是连蔚的学生吗?”

    李铭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连蔚已经不是万山席主了。”

    “说得也是。”李微生收回目光,不再提连蔚,“没想到今天因为您这个学生,倒是看了丁家子侄的一场好戏。丁家这孩子对上小叔叔居然一点都不怵!”

    “丁家也算是后继有人。”李铭随口应道。

    “四叔说这话是认真的吗?”李微生淡笑道,“我听说了,这么些年,丁家对我们的态度可是不冷不热。他们莫不是把丁老大的仇,也记了一笔在我们身上吧?”

    “莫非你想去跟他们道歉?”李铭看着他。

    “道歉?冤有头债有主,丁家老大的死又不是我们做的。”李微生不以为然,“不过,他们非要记恨的话,也没什么。恨李家的人多了去了,可那又怎么样呢——李家,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你能有这个见识,我很欣慰。”李铭说完这句话,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简墨并没有如李铭所以为的那样乖乖回寝室休息,而是一进楼就被简要接到了唐宋。

    “这段时间,宋朗这边一直没有动静,东盛纸源和海德医院也一无所获。”简要放了一杯温牛奶在他面前,“万千上次被袭击后,他们的警惕性明显提高了。”

    “我今天无意中听到丁之重与异查队的人交谈,他提起一个纸人,我感觉说的就是万千。”简墨将今天的经历简单交代了一遍,“你的猜想看来是对的。”

    “没想到少爷去一趟星光塔还有这样的收获。”简要思索道,“从目前我们所获得信息看,丁之重为获得万山席主之位而蓄意谋杀连英已经有五成可能成立。动机和能力他都具备,现在我们需要的,是确实有力的证据。”

    “是啊,证据。”简墨轻轻地附和简要。这一刻,他终于对自己可能要面对的局面有了一个清晰而具体的概念。

    论天赋,丁之重是三级异造师,造纸界中天赋最高的那一批人;论出身,丁之重生于泛亚首府的百年世家;论实力,丁之重身为十二联席万山席主,手握十三个行政大区数不清的人脉和资源。但最可怕的是,论心性,丁之重敢将纸人用于活体器官移植,甚至可能用来掩盖杀人的罪行。这种疯狂和残忍,简墨自认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到。

    曾经,他还对简要信誓旦旦地说要端掉这组织。可实际上,如果丁之重要对付自己,他应该认真想想该怎么做才能活下来吧。

    简墨闭着眼睛,双手合十抵着额头,脑海里浮现万千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然后是那份移植名单上密密麻麻的人名。他仿佛看到一双手,从十多年前就开始,将贯通京华造纸界各行业各阶层的脉络一条一条编织起来,形成一张几不透风的网。而这张网现在就悬在他头上,随时随地可能扑下来。

    宋朗是这张网其中的一个结,谭长秋或许也是一个,还有三百八十三个,可能还不止。他们是谁?现在在哪……难怪连蔚那样反对自己来京华。原来不是他太过小心,而是自己太过无知而已。简墨握着银链,自嘲地想。

    简要感觉简墨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仿佛有什么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几天前,他对万千说:“其实这都与他没有关系。连英的死和他没有关系,连蔚也不愿意他来京华。宋朗的复刻纸人与他也没有关系。那男孩的性命都是他救的,他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没有人有权力叫他去承担这样的危险!他只需要现在放手,一切就能像没有发生过。他自己身上的麻烦就像他柜子里的,不需要再增加一些了。”

    万千反问他:“如果老头子真的决定放手,你高兴吗?”

    和上次坚决反对不同,简要这次什么态度都没有表达,只用眼睛守望着自家造父的一举一动。他听见不知道谁叫的救护车发出由远及近又远去的“呜呜”声,听见吃完夜宵回校的学生路过唐宋时脚步虚浮的“吧嗒——吧——嗒”声,听见墙上时钟的秒针在空气中走动时发出的“咔”“咔”“咔”……直到听见了自己等候的那个声音响起。

    “如果他们一直不动怎么办,我们岂不是永远找不到证据?”简墨抬起头,满脸发愁。

    ——他还要查下去。

    简要的手指在背后蓦地收紧,然后慢慢放松。他忽然发现,自己知道怎么回答万千的问题了。

    “如果少爷决定放手,我理所应当会高兴。但如果少爷决定继续……我会高兴,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尽管思绪繁多,但简要脸上始终没有显露半分异样,冷静地打消简墨的担忧,“如果怕被人发现就不敢作恶,这种人一开始就不可能走上这条路。他们只是搞不清楚我们的来历,所以才暂时消停几天。但暗地里,正如您今日所见,他们也在紧锣密鼓地调查。”

    见简墨点头,他又不慌不忙地说出接下来的计划。

    “我现在计划三管齐下。第一,设法煽动宋朗,通过他向父母施加压力,迫使他们主动联系器官的提供人。第二,仍然不放弃东盛纸源和海德医院,看能不能找到些有用的蛛丝马迹。”

    “最后,我打算从已经完成器官移植的那些病患入手。”简要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我突然有了一个猜想,想借您的辨魂之眼去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简墨好奇地问,随手拿起桌上的牛奶杯,凑到嘴边。

    “我只是怀疑,单凭一桩见不得人的地下交易,建立起来的人脉真的牢靠吗?若人家术后不想与这个组织有牵扯,无论是那些辗转而来的钱,还是已经被植入体内的器官,似乎也都不能成为有力的威胁。但谭夫人的存在提醒了我,让我觉得有必要确认一下,人心是否真的黑到那种程度?”简要盯着他,笑容可掬。

    “噗——”简墨一口将牛奶喷了出来,“咳咳咳——这,咳,这是什么东西?咳咳——”

    简要从容地把早已准备好的餐巾递了过去,“哦,万千新寄回来的。说是某个地方特有的奶质饮品——煮的时候气味还有点大,我特地磨了点杏仁加了进去,闻起来就和牛奶差不多了。”

    今天去了星光塔的人里,夜过子时还醒着的并不只有简墨。被他狠狠摔了一跤的丁之重同样尚未入睡。

    “不过去了趟星光塔,怎么搞成这样了?”苏夫人恼怒道,“背上青了那么大一块。”

    丁之重趴在床上,用无所谓的口吻道:“没什么,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苏夫人见他不肯说,把药膏重重地往桌上一放,“你把不把我当你姐?”

    “当然是我姐。我就你这一个姐,还能有别人?”丁之重舌灿莲花,好容易哄得苏夫人笑了,帮他把药擦完。

    “你休息一会儿吧。”苏夫人关上灯,“有什么事就喊我。”

    苏夫人走出房间,进了书房。

    苏塘放下手上的书,问:“之重说了怎么回事吗?”

    “他不肯说。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二次看他受伤。”苏夫人摇摇头,“你们最近都在忙什么?”

    “还不是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苏塘走到苏夫人面前,握着她的双手,笑道,“怎么了?”

    “我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心慌慌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苏夫人见苏塘不以为然,急道,“我上一次有这种感觉,就是在大哥出事前——之重被陆家小子的纸人差点扭断了肠子,在医院躺了好几天。这次,恰好之重又受了伤,我怎么能不害怕?”

    苏塘的神色稍微认真了点,但还是安慰道:“那个时候怎么能和现在相提并论?如今万山局势平稳,政通人和,业内一片欣欣向荣。这一切之重功不可没,他的威望谁能够轻易动摇?今天的事情,或许真的只是个意外。”

    “但愿如此。”苏夫人无奈地说,“我觉得他还不如像以前那样,但凡有了不痛快,马上就说出来,三分钟都藏不了。可如今他不想说的,你磨他三个月都磨不出来。这都是大哥不在以后——”

    她突然顿了一顿,声音轻柔了下来,“我看他手上的青金石,还是大哥走时戴的那串。都这么多年了……不过就算是我,一想到大哥出殡当日,陆家还借祭奠的名义来闹,最后牵累大哥的骨灰盒都摔了。我心里就像有一团火,想把他们全烧个干净才好!!”

    “如今你若高兴,也可以去陆家,把他家老爷子的灵位给砸了。看他们敢不敢说一句?”苏塘拥着妻子,半开玩笑地说。

    夜越发深了,红顶别墅区内,只有路灯还静静地投射着朦胧的光。

    哄妻子睡着后,苏塘来到客房,见丁之重还睁着眼睛,似乎在想事情。

    “二姐睡了?”丁之重问。

    “陪她回忆了一些往事,哭了一场,才睡着。”苏塘在床边坐下,“李依云今天又派人来找了我。她想尽快手术。”

    “别管她。”丁之重今天心情不好,也没有往日的耐心,“再闹就把钱退给她,让她另请高明。”

    苏塘点点头,说起另外一件事,“518号失踪的那个火锅店,今天有一个服务员联系了我们,说那一日谢首也去过他们火锅店。”

    丁之重一下子坐了起来,“这件事情确定?”

    “谢首成为一卓的魂笔定制师后不是有很多报道吗?那个服务员看到后才想起来。”苏塘肯定地说,“不过那天客人很多,这个服务员并没有留意谢首做了什么。”

    “也就是说,谢首很有可能碰到了518号。”丁之重仔细想了想,突然笑了笑又重新躺回了床上,“就算碰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用纸人器官进行移植的事,除了纸人,原人谁会管这档子闲事?连李家都不管。他谢首要为连蔚报仇,哪会操这份闲心?既然他不可能去管,便不会追查下去。不追查下去,便不会知道518号与我们的关系,所以更不可能利用这件事情来扳倒我们。”

    苏塘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有些太紧张了。他拉过凳子坐下,“你今天怎么会遇到谢首?”

    “是李铭带进去的。”丁之重哼了一声回答。

    “李家不会是想——”苏塘皱起眉头,摸了摸额头。

    “一个魂力暴动的废料,李家要他做什么?”丁之重不以为然道,“不过是摆出顾念旧情的做派,给别人看看而已。连蔚离开京华太久,年纪也大了。李家就算想在万山再扶植人,也不可能再选他。我之所以想让圆圆把谢首赶走,并不是觉得他会威胁到我,而是不想当年的事情被翻出来,对丁家的颜面有所损伤。”

    “退一万步说,翻出来又能如何?”他轻蔑道,“我不是以前的我,丁家也已经不是以前的丁家。这十六年来,我们殚精竭虑,步步为营,甚至牺牲掉对某些底线的坚持,就是为了把万山打造成固若金汤、无人可掀风搅雨的地方。任何想要破坏万山秩序的人,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莫说一个谢首,即便是李家人,也一样。”

    “不过这谢首年轻气盛,若是任他这样恣意妄为,终究是个不小的麻烦。”苏塘提醒道。

    “就算是没有威胁,我也不想看他继续蹦跶下去了。”丁之重感受到后背的隐隐作痛,眸色布满阴霾,“我记得你上次说,他来参观的时间——”

    “下个月5号,还有10天。”苏塘回答。

    丁之重沉吟了一会儿,“那个被开除的造设系老师,对他们系主任应该比较熟悉吧?他是不是还在二姐那家研究所上班?明天安排他到我这里来一趟。”

    京华大学造纸学院的教学楼里,参加考试的学生陆陆续续地入场了。

    “后天就要比赛了,你的设计方案打算什么时候拿给我看?”石正源在电话里发着脾气,“我今天下午都在办公室,你赶紧给我滚过来,不然看我……”

    简墨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拉开一段距离,等里面的训斥结束,才又放回耳边,“我要进考场了,关机了。”

    站在他旁边的薛晓峰偷笑起来。有了上一次的教训,等简墨电话挂了后他才开口:“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会觉得自己这样庸庸碌碌的也挺好。起码我只需要考完五门就可以放假了,而你却不仅要在十天内考完十八门,同时还得准备新秀赛的设计稿。”

    薛晓峰说完,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大二的《魂笔制作(二)》好像和我们这场都是10点开考。你怎么参加啊?事后补考吗?”

    “《魂笔制作(二)》的考场就在这栋楼的二楼。”简墨把手机关机后放进书包,“石主任跟监考老师打好招呼了,我前一个小时考完《魂笔制作(一)》,再到楼下接着考《魂笔制作(二)》。”

    薛晓峰似乎受到了会心一击,紧紧闭上嘴,再也不说话了。

    与此同时,电话这边还打算叮嘱得意弟子两句的石正源听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不由恼火地骂道:“臭小子!”

    这时一个人敲了敲门,“老石。”

    石正源抬头一看,“谭校长,您有什么事情吗?快进来坐吧。”

    谭长秋笑着说:“我有点私事想找你聊,中午你有时间吗?我在附近的餐厅订了个包间。”

    石正源揶揄道:“什么事,还这么郑重!我先说好了,我能帮忙的就帮忙。不能帮忙的,可别指望一顿饭就能收买我啊!”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脾气吗?”谭长秋苦笑道,“一点小事而已。”

    简墨下午走出考场的时候,已经是4点了。

    看了眼手机,发现还有一个小时才到教职员工下班的时间,简墨想起石主任早上的死命令,只好朝系主任的办公室出发。临走前,薛晓峰塞给他一沓表格,“既然你要去系主任办公室,那就顺便带过去交了吧。”

    简墨到的时候,石正源正坐在书桌看文件。

    “石主任。”简墨敲了敲门。

    石正源抬头见是他,高兴地把手里的东西一放,“你来了,快坐下。”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到手边,“设计稿带了吗?给我看看。”

    简墨本来一进门就准备把设计稿拿出来。但不知道怎的,他总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眼角余光瞟了眼手边的水杯,简墨抬头瞧向石正源,见对方正微笑地看着自己,于是不动声色道:“今天上午考试的时候突然有了个新想法,有处地方还要修改一下,明天我再来交。”

    他从双肩包里翻出薛晓峰塞给他的表格,递给石正源,“我过来交一下我们班下学期参观实习的申请表。”

    石正源伸手接了过来,不以为意地说:“没事,明天交过来也行。”

    简墨握着双肩包的手忍着没有收紧,礼貌地起身告辞:“不打扰您工作了,我先走了。”

    石正源起身把他送到门口,嘱咐道:“明天一定要把设计稿带过来,别忘了。”

    这个时候,简墨已经收束好了自己的魂力波动。

    这位造纸材料与设计系系主任的身边,一块淡黄色的玻璃体静静地悬浮着。

    简墨尽可能表情如常地走出办公大楼。但一离开学校,他的步伐就越来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一直跑进了唐宋。

    “简要——”简墨猛地推开简要办公室的门,正要随手关上门,却看见惊人的一幕。

    简要站在书架边,手里翻着一沓资料,眼神平静而专注。一个身穿酒红色旗袍的娇媚女郎,正半抱臂靠在旁边。她侧着头,一双光华流转的杏眼似笑非笑地看着简要,万种风情中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霸道。

    简墨脑子里冒出一行字:简要谈恋爱了!

    他一时完全忘记了刚刚要说的事情,只觉得场面十分尴尬,下意识地抓向门把,想重新退出去——原文年龄加上造生年龄,简要也有二十八了。这年龄谈恋爱好像也不算早恋。简墨脑子里混乱地想着,自己为什么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这时,简要已经看到他。娇媚女郎也回过头,微微含颐,柔柔一笑,然后离开书架,站直了身体——大概是看到外人来了,决定暂时放过简要。

    “你站在门口做什么?”简要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气氛的古怪,若无其事地望着他。

    简墨只好说:“没什么,不想打扰你们而已。”

    为了化解尴尬,他僵硬地向她抬抬手,干巴巴地说:“不介绍一下吗?”

    简要这回是真的皱起眉头,盯着简墨看了两秒,又斜眼瞧了瞧女郎,然后闭上眼睛,无奈地摸了摸额头。

    女郎妩媚的眼睛里笑意更盛了。她轻盈地走了过来,一把将门关上,然后用涂着深红色蔻丹的修长手指戳向简墨的胸口,“老头子,居然认不出人家了,真是令人伤心啊——”

    万千?

    次子难得主动回家一次,简墨本该高兴的,但此刻他脑子里只剩揍孩子的想法了。好在此刻迫在眉睫的事情让他暂时按下了这个冲动。

    “石主任被替换了。”简墨对石正源身上的那股刚正之气颇为敬佩,此刻不由得有些焦躁,“我刚刚发现,现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又是原人复刻,看来对方要出手了。”简要示意简墨少安毋躁,自己则通过电话对重简方略的人快速下达了一系列命令,“现在只能等消息了。”

    简墨点点头。

    “先别丧气。”简要道,“万千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娇媚女郎得意道:“宋朗在我们不断挑唆下,终于成功逼得李依云联系了‘那边’。这让我们终于锁定了那个组织里的一位具体人物。”

    说着,他把一张照片递了过来。

    “苏塘,三级异造师,十二联席万山地区的席位长老。同时,他也是丁之珍的丈夫,苏圆的父亲。当然最关键的,他是丁之重最倚重的一个人。”

    简墨一见便认出来,“这不就是那天仓库里最后出来的人吗?”

    “就是他。”简要点头。

    “我已经确认过了,”娇媚女郎继续道,“这十年来,东盛纸源不断有大笔资金辗转流入苏塘的账户。他们的关系绝对不同寻常。”

    “但这只能证明他们之间有经济往来,顶多只能算作行贿受贿。”简要对娇媚女郎道,“李依云的那通电话只能视作邀约,你还得继续查查,看能不能找到苏塘这边履行过邀约的证据。”

    “我相信宋小朗应该很愿意做这个证人。”简墨肯定地说。

    “我也相信。可是人微言轻。让宋小朗指证一个位高权重的造纸师犯下这样严重的罪行,分量还是太轻。”简要继续说,“我们还需要更有分量的证据。”

    “若是能捣破他们写造的场地,现场搜出用于复刻宋朗的资料,甚至宋小朗的诞生纸就好了。”简墨说到这里不由得停了下来。

    两人目光相触,都想起了那天在郊外,眼睁睁地看着那座仓库在一秒内灰飞烟灭的情形。

    娇媚女郎见状咳了两声,打破房间里突然压抑起来的气氛,“除了宋朗那边有所进展,海德医院和东盛纸源仍旧没有收获。这段时间,通过老头子你的辨魂之眼筛选出来的那339人,我已经挑选了最容易攻克的,派人在接触了。不过,我对他们同意出庭指证造纸师基本不抱希望。”

    “毕竟身份是否曝光对他们来说,也是性命攸关的抉择。”简要叹了口气,“只看能否借助被替换掉的蓝本的人际关系,觅到见缝插针的机会。比如谭长秋的儿子,如果他知道自己母亲可能……或许能够成为我们的突破口。”

    “只要有一丝可能,我们都不妨去试一试。”简墨点头道。

    “到目前为止,丁之重参与这项罪行的可能性已有八成。”简要说到这里,神情郑重地望着简墨,“若是到了证据确凿的那一天,却仍旧无法将丁之重绳之以法,少爷,你想过怎么办吗?”

    简墨沉默了半晌,“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只能自己动手,讨回这个公道。”

    娇媚女郎竖起大拇指,“老头子,威武!”

    简要也笑了起来,“我想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他顿了一顿,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上,“对方从石正源入手,又这么着急要您的设计稿,目的已经很明确了。寻找石正源的事情就交给我与万千,您还是把重心放在比赛上。”

    三人才讨论了两句,简墨的肚子却叫了起来。简要马上起身去厨房安排晚餐,娇媚女郎则因为嘲笑了一句,被简墨赶走。

    “赶快去换衣服,要我顶着你一身香水味吃饭吗?”简墨恼羞成怒地说。

    娇媚女郎正用细细的五指给自己扇风,一听到这句话,立刻不悦地撅起红唇。黑亮的眼珠顺着精致的眼线滑到眼角,狠狠地瞪了自家造父一眼,才哼了一声,蹬着三寸高跟鞋,气呼呼地走进旁边简要的卧室。

    半个小时后,一个三十岁左右头发湿漉漉的浪荡男人,摸着略泛青的下巴走了出来。他的身上套着简要的一套淡灰色格子居家服,脚上趿着一双薄棉拖鞋,毫无形象地在地板上“吧嗒吧嗒”地走着。

    “我说老头子,当初你怎么不在我的原文里设定一下,变女人的时候不长胡子?”万千一屁股坐在简墨旁边,抱怨道。

    “你变女人时什么时候有胡子了?”简墨斜了他一眼。

    “女身的时候确实没胡子,可是一变回来,那段时间没长的分量一下子全都长出来了。”万千无奈地说,“我随身携带小刀片已经成习惯了。”

    “难道你还不能控制胡子的长度吗?”简墨对老二的无故找碴儿已经习以为常了。

    “怎么控制,让它变成胸毛长出来吗?”万千咧开嘴,露出白花花的牙齿,“我该感谢老头子你没让我像真女人那样,每月有好朋友到访吗?”

    简要端着盘子走进来,听见这话不由得笑了笑。

    万千翻着白眼,“老大,你注意点。你端的是菜盘,不是痰盂。”

    简要含笑瞟了一眼弟弟。万千后颈蹦出几粒鸡皮疙瘩,呵呵笑了两声,然后一拍手,“对了,老大,我今天带回来的酒呢?”

    这次轮到简墨表情僵硬了,“以后不要买些乱七八糟的特产。”

    但过了一会儿,他就开始后悔自己说话太生硬了。

    “万千,不要翻盘。”简要脸黑黑的。

    万千的筷子在盘子里拨了两下,夹起一片香肠,放进自己嘴里,目光又盯住另一个盘子,“你别管我,我只要这个——那个你们还吃吗?”

    “……不吃了。”简墨和简要一起说。

    “那好。”万千起身拿过盘子,把碗里剩下的米饭全扣了进去,“我跟你们说,别觉得这样粗俗。这种菜汤拌饭,吃起来最得劲了!”

    看着万千一边跟简要抬杠一边大快朵颐的样子,简墨不知不觉地放下了筷子,因为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孩子是不是在外面连顿像样的饭都吃不上,所以寄回来的东西才总是那么让人难以下咽?

    简墨不知道万千出入各种千奇百怪的场所,上吃得珍馐玉馔,下不弃排档野味。只是他大多数时候身处险地,又背负着重重任务,精神和身体没有一刻是放松的:一面与人推杯换盏,一面要提防着有人给自己下套;倒酒的时候思考着怎么套话,放杯的时候想着怎么脱身……唯有此时此地,在这两个人面前,他才能畅快自在,放飞自我,不需要绞尽脑汁,也不用思前顾后。

    最后,简墨和简要一起把醉醺醺的万千架回卧室去睡觉。

    万千的睡相与吃相完全不一样——非常安静,极少翻身,甚至连个呼噜都不打。他知道这是自己写给他的天性赋予:身为一个情报人员,任何时刻都要警惕小心。除非任务需要,时刻记得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避免成为敌人的注意对象。

    简墨不免有些难过,伸手想摸摸这个难得回家的次子的头发,却被睡梦中的万千闪电般地扼住了手腕。但下一秒后者似乎意识到这只手没有威胁,迟疑了一下,手指便松开了,眼皮下转动欲醒的眼球又停了下来。

    关上卧室门,简墨对着客厅的地毯叹了一口气,“‘自由之意志,冒险的心’。我这段时间总在想,当初自己那么写是不是对?至少我不会感觉随时都可能会收到消息,说他永远也回不来了。”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写?”简要反问。

    简墨看着简要,迟疑了几秒,才讪讪道:“因为‘何时何地,不离不弃’。如果没有这句话的束缚,你应该会更自在快活一些吧。”

    “所以你希望万千能够自由。”简要调侃道,“然而现在又后悔了?”

    简墨揉了下额角,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简要勾起嘴角,“您觉得像我和万千这样的异级纸人,若是不乐意做什么,就凭您这身板和智商,能强迫得了?还是您觉得,我们是因为忠心暗示才待在您身边的?”

    见简墨张了张嘴,简要抬手阻止了他,“不用提叶青。我不否认这世界上有忠心暗示的存在。但您认为,如果齐伟命令叶青无故害人,他会去做吗?”

    简墨赶紧摇头,“当然不会。叶青不是那种人。”

    “他应该是哪种人?”简要认真地注视着简墨的眼睛,“造纸师决定先天赋予,纸人决定后天选择——这是您在碧海长鲸对我说的。无论您在原文中赋予了我和万千什么,我们造生之后做什么事,走什么路,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这是我们的权利,也是责任,却唯独不该是您的义务。”

    最后,两人终于在造父的担当这个问题上基本达成一致,然后又接着讨论起晚餐前的话题,这样一谈就谈到了10点。等到简墨再进去叫万千出来吃夜宵时,只看见叠好的薄被、灰格子睡衣和摆放整齐的薄棉拖鞋。

    叹了一口气,简墨又轻轻关上门,就好像他的第二个儿子还睡在那里一样。

    新秀赛的第二天,就是参观十二联席万山地区总部的日子。

    简墨仰头打量着这栋华丽的浅青色建筑。建筑的大门上有一枚威严而神秘的六角星,由十二支魂笔首尾相连而成。他想,这徽标与造纸师联盟的倒有些相似,只不过魂笔颜色是金色。

    “班长,你昨天比赛的情况怎么样?”一个女生凑过来问。

    “还行吧。”简墨心不在焉地回答。

    “班长是什么水平,难道你还需要担心?你还不如关心待会儿会不会遇到什么大人物?”薛晓峰昨天已经缠着简墨把比赛情形说了一遍,此刻自然没有好奇心,“阿首,你了解十二联席吗?”

    “知道一些。”简墨看着周围几十双好奇地看向自己的眼睛,不得不微微提高了些音量,“从功能上看,十二联席的区域总部类似一个区域型的造纸师联盟。在这个区域内,它同样承担着造纸交易、造纸师利益维护、造纸技术交流、造纸产品推广等作用,只不过它更大程度上强化了与本地资源和造纸师之间的合作。相比起一视同仁的造纸师联盟,十二联席的区域总部对特、异级造纸师更加重视。”

    “十二联席的区域总部主要由席员、席位长老,以及最高首领——席主组成。席主每五年重新选任一次,最高可以续任六次,也就是三十年。可以说席主只要能力出众,就有可能半生独占这一位置,拥有这区域所有的优质资源,尤其是造纸资源的最大调配之权。”

    简墨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脑海里响起简要为自己科普十二联席时说的话。

    “所以无论哪个区域的造纸世家,对于席主之位都是非常眼热。而席主的人选不但需要卓越的造纸天赋以服众,还要拥有足够的资源和人脉,才能震慑住区域内其他蠢蠢欲动的家族。但是想要成为席主,却不能毛遂自荐,而是由十二联席中更超然的存在——长老会成员提名。”

    “长老会又是什么呢?”简墨当时问。

    “这就要提到十二联席的由来了。据说十二联席诞生前,造纸界是李家一家独大,没有一个家族能与之匹敌。后来各地造纸世家为了打破这一局面,成立了十二联席,协议在必要的时候联合起来共同抵抗李家。为了保证这种联盟形式不会轻易地分崩离析,十二联席规定,每个区域从各自的席位长老中选出三人进入长老会,处理联盟公共事务。

    “任何区域的下一任席主,都必须经过长老会中非本区域,且分属三个不同区域的三名席位长老的提名。正常情况下,长老会不干涉席主处理自己区域的事务。但当席主的行为导致十二联席整体利益和名誉受到重大损害或威胁时,可由长老会任一区域的席位长老发起长老会公投。一旦公投成功,席主将被剥夺席主资格,甚至被开除出十二联席。”

    简墨没有说下去的内容尽管都是公开的,但是在这种场合说出来,不免有点挑衅的意思。他今天只是过来参观,并不是来踢馆的。

    然而,似乎就有人等着接这个话题。简墨声音才落,一个声音就响了起来,“这位同学看起来对十二联席颇为了解啊?”

    简墨抬头一望,一名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他衣着得体,气质儒雅,让人很容易产生好感。唯一遗憾的,大概就是发际线略高了些。

    “我叫苏塘,是你们今天的接待员。欢迎大家来到这里,今天就由我带领大家来参观——有任何问题请随时提出来。”

    他的话虽是对着所有人说的,但目光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停留在简墨的身上。

    十二联席万山地区总部的席位长老,亲自接待一个造设班学生的例行参观,要不要把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意图表现得再形象一点?简墨心想着,目光跟着落在苏塘身边,瞳孔微微一缩——灵台视角中,一只足可以将四五个人笼罩进去的棕黄色大光团正有规律地波动着。

    这光团他曾经见过。它曾经出现在那爆炸的郊区仓库中,并且在爆炸发生前,安全撤离现场。当时看到这只光团的体量,他就吃了一惊,这次近距离感受,自然更加震撼。简墨正试图让自己的面部表情看起来像第一次见到苏塘,却发现自己身后某处一个更大的光团正在波动。

    丁之重。

    那天星光塔上,他就记住了这人魂力波动的形态。丁之重出现在这里,说不定正是在观察他。简墨控制住自己的眼神不乱窜,因为苏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大家排好队,我们第一个参观地点是万山区域的造纸交易大厅。”苏塘举止彬彬有礼,看上去是十分温和的绅士。为了避免撞到人,他甚至还细心地拉着大厅沉重的雕花木门,直到所有人都进入。

    如果不知道此人暗地里做了什么,自己大概也会和身边的同学们一样,对他心生好感和敬意。简墨的目光扫过大厅,青白相间的大理石搭配和谐,让整个环境看起来有一种荷塘月色的清雅柔美,十分赏心悦目。此刻,大厅里只有两位客人,但接待室却有十二处。

    “即使一位客人也没有,接待员也不会离开岗位。他们需要随时调整接待室的温度、湿度、光线、通风,检查客人可能要用的饮水、茶叶、咖啡是否齐备,上一批烤出来的点心是否已经需要更换,水果拼盘的新鲜度是否处于最佳……以便随时以最好的状态迎接客人。”苏塘笑道,“当然,如果预约的话,那就可以准备得更加周全,比如音乐、香薰、正餐或者给头发做个造型——哪怕你希望整个接待室的布置换成旧纪元的曲水流觞,又或者让接待人员都变成外星人的模样。”

    “真是财大气粗。”薛晓峰听完对简墨感叹道,“唉,哪怕只是在这里做一个席员,也很幸福吧。”

    “这里的席员天赋等级不会低于特级。”简墨很诚实地说,“不过对于一名特造师来说,这种享受或许就不算什么了。”

    此言一出,周围同学原本闪亮的眼睛纷纷暗下来,简墨收获了副班长的一个白眼。

    “接下来我们要去的地方是造纸技术展览厅——这里也可以称为万山造纸师的荣誉展厅。”苏塘自豪地说,“这里面是历年来,十二联席万山总部的造纸师在各个领域做出的杰出贡献。这些人可以说是全泛亚,乃至全人类的骄傲。”

    随着一声声惊叹,简墨也被勾起了好奇心,看向玻璃橱窗内一张海报,上面正好是一个新型异能阵的介绍。

    世界上没有哪一种异能的效用是毫无限制的,也没有哪一个纸人的异能储量是毫无限制的。为了突破这两道上限,很多年前,有造纸师提出了异能阵的概念——让多个异级纸人联合发动异能,以求突破个体的异能发挥上限,或者产生新异能效用。

    观察到简墨对橱窗中的东西有兴趣,苏塘靠近一步,娓娓解说道:“这是多年前京华市整体重修时,为了探测清楚京华市的地质分布,以及水、电、气、网络线路而发明的异能阵。”

    他指着里面那份复杂得堪比蜘蛛网的地图道:“京华市作为泛亚首都,面积极大,又是最早成立的三十六大区之一,旧有建筑繁多,地下情形十分复杂。单一异级根本无法完成这项工作,多个同类异能的异级合作,也可能会出现交流衔接上的失误。为了避免失误带来的重大损失,这位造纸师专门针对这一需求,写造了十六名异级纸人,完美地完成了这一项任务。”

    简墨的手指在玻璃窗上轻轻摩划:如果单单只是设定十六名与地下探测相关的异级纸人,然后让他们一起工作,和普通造纸又有什么区别。异能阵要求的是这十六名异级纸人,不但在异能上要相互辅助,同时还要达到沟通默契,心意相通的效果。也就是说,他们的思维方式必须是“同出一源”。

    他脑中灵光一闪,联想到曙光狂欢会上的小话剧。话剧中的每个纸人在舞台上搭档得天衣无缝,或许并不只是因为表演内容源于一型纸人自带的“记忆”,更是因为他们各自的原文都是改编自自己的那篇小说——对客观事物或同一事件拥有标准一致的认知、判断和表达,这应该就是异能阵能够成立的基础。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简墨对苏塘道:“如果想更好地发挥异能阵的效果,写造这十六个异级所用的魂笔里,影响认知、判断和表达的导流槽结构最好也能够完全一致,这样才能做到自始至终的‘同出一源’。”

    苏塘惊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笑道:“你的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接着他抹了一把额头,向展览厅的出口走去,“不过我们最好先跟上大队伍,下面一站就是总部的资料馆。资料馆一共有三层,内容十分庞杂——你最好能够跟紧我,千万别走丢了。”

    上午11点30分,造设系4903班终于结束了全部参观行程,在万山总部一楼集合。

    “37、38、39——哎,班长去哪儿了?”薛晓峰一下就发现少了谁,“谁看见班长了?”

    “没看见啊?”

    “展览厅的时候他好像就掉队了。”

    “哪有啊,资料室里我还碰见他了呢。”

    “是不是看书看得忘了时间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

    薛晓峰只好给简墨打电话,才嘟嘟两声,便听见熟悉的手机铃声在不远处响起。他抬头一看,他们的班长大人正在大厅的一个通道口处,低头看向响起的手机,接着突然停下脚步,眼神四处搜寻。

    薛晓峰连忙大力地挥手示意:“这边。”

    简墨大步走了过来,笑了笑,“我去了趟厕所,让你们久等了。”

    薛晓峰难得从简墨口中听到一句客气话,简直受宠若惊,“没事没事,大巴车也刚到而已。”

    “既然车到了,那我们就准备出发吧。”简墨看见一直在旁边等候的苏塘,微笑道,“今天辛苦苏老师为我们解说。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向您请教。”

    苏塘轻轻拍拍简墨的肩膀,无比亲切地说:“放心吧,以后会有机会的。”

    从万山总部回来已经是中午12点30分,简墨和薛晓峰直接去了食堂,顺便给沉迷电脑的美少年室友带了份午饭。

    “票订好了吗?”薛晓峰一进寝室就看见电脑上的订票网页。

    “嗯,考完最后一门当晚的飞机。”陈元回答。

    “真羡慕你,造设系最后一门比你晚一天考。”薛晓峰无奈地说,但看见自己上铺的简墨,感觉又安慰了不少,“还好有阿首陪我。哈哈,他比我还要多待一天,而且明天就有《点睛调制(二)》《孕生水配制(二)》《造纸管理法概论》《纸人管理法概论》四门课要考。”

    简墨表情僵了一瞬间,然后又恢复原状,“真羡慕你们。”接着在书桌前坐下,扫了一眼书架,抽出一本书。

    薛晓峰诧异道:“阿首你在干吗?”

    “复习啊。”简墨瞥了他一眼,“我明天要考几门你不是知道吗?”

    薛晓峰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凑到陈元面前小声道:“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吗?他什么时候会考前复习啊?”

    陈元瞥了一眼简墨,然后对薛晓峰道:“你也试试一天考四门看看。”

    薛晓峰乖乖闭嘴不说话了。

    凌晨1点的京华大学造纸学院宿舍楼,所有的寝室内都是一片黑暗,除了走廊上还有昏黄的灯光。

    简墨拿着书轻轻关上门,刚找到一个光线比较明亮的地方,便听见一个声音笑道:“少爷终于舍得出来了。”

    简墨回头,简要正站在走廊的尽头,一脸笑意地看着他。

    见简墨望着他不说话,简要干脆走过来,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书,笑道:“在复习吗?”

    简墨点点头:“嗯。”

    “少爷还是去唐宋吧,起码不用这么干站着。”简要体贴地说,“要不要用点夜宵?边吃边看吧。”

    简墨盯着简要看了两秒,然后移开视线,“好吧。”

    简要走到窗口,利落地翻了出去,然后把手递给简墨。简墨迟疑了一秒,也跟着翻了出去。

    两人很顺利地从二楼窗户爬下来,除了简墨不小心在一块裸露的角铁上划破了手背。

    “少爷翻了这么多次窗户,居然还会划伤。”简要的脸藏在黑夜的影子里看不清,但声音里饱含着嘲弄。

    “人有失手。”简墨平静地说。

    二十分钟后,两人终于到了唐宋。简墨复习了十多分钟后,简要端了咖啡和饼干过来。

    简墨拿起咖啡,才入口就噗的一声吐了出来,“咳咳——咳,搞什么,这是什么玩意儿?!你故意寻我开心吗?”

    简要满脸歉意道:“大概是把朋友上次寄来的特产咖啡豆和您常喝的那种弄混了,我重新去冲。”

    “不用了!”简墨此刻面色冰冷得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让我一个人安静地复习吧。我没叫你就别进来了!”

    简要轻轻关上门,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

    简墨不会不知道自己会在这个时候来接他,不会半夜偷偷起来复习,不会不奇怪他为什么要翻出寝室楼而不是空间置换到唐宋。简墨也不喜欢喝咖啡,不会猜不到咖啡是万千寄回来,更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发脾气……

    简要现在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中枢神经系统在接到新的认知后,将它传递给了他的下丘脑和中央灰质。后者让他产生了恐惧、焦虑的情绪,而前者在“应战”和“逃离”两个选项中,选择了前者,同时开启肾上腺素的释放。飙升的肾上腺素促使葡萄糖快速进入血液时,为下丘脑的选项提供了额外的能量,同时也导致他的腿部因为失去这部分能量,而有了轻微程度的发软。而因为此刻血液集中供给了以上脏器,他的身体其他部分因为供血不足,温度陡然下降。

    简要一个人在灯光昏暗的走廊足足站了五六秒,才重新抬起头,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确实不是少爷。”

    “是我的失误。”透明的空气里逐渐显露一个轮廓,年轻干脆的声音充满愧疚,“我感觉到资料室里老板的气息消失了三秒钟后又重新出现,以为是受到附近的某种异能干扰,但之后我又察觉他的行为举止有些异常。昨天您已经提醒过我最近一段时间要提高警惕,可我还是没能足够警觉。”

    “不是你的错。是我对这群丧心病狂的家伙轻敌了。”简要声音低沉,“不过,现在不是沮丧的时候,我们要想办法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少爷。你现在继续带人监视万山总部的异动,包括进出的所有人员、车辆、大型物件……搜罗一切可疑的线索。首家纸源待命的异级纸人供你挑选,选择任何需要的人手来配合你的行动,人数……无上限。”

    “是。”身影重新消失,门关上了。

    简要深吸了一口气,从书桌里拿出一只紫檀木盒,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又放了回去。

    “万千,石正源下落如何?”简要拿着手机问,过几秒钟他继续道:“我知道了,暂时不要动作,以防打草惊蛇。现在有一件事情,你冷静地听我说……”

    挂上电话,简要整个人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