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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初会丁之重

    简要和万千这段时间忙着收集情报,抽丝剥茧,简墨也没有闲着。石正源与他协商后,将他的学制改为本硕连读。本来正常情况,简墨只需六年中修满本科学分和硕士研究生学分就可以了。但石正源认为按照目前的进度学习完全是浪费时间,他对简墨进行考评后,让他跟着大二大三一起参加专业课程的考试。

    因此简墨这一个多月下来整个人瘦了七八斤,让简要大为不满。不过他自己对这种密集型的学习并没有觉得不满,反而觉得十分充实。令他头疼的是,考试告一段落后,石正源频频带他出席各种企业、团体举办的商务酒会、私人沙龙、俱乐部之类,美其名曰为简墨提前拓展人脉。他本来不善于人际交往,也不喜欢热闹。三次里有两次找各种借口推掉,被石正源骂了好几次。

    “阿首,我们班有一个参观行程定下来了。”薛晓峰说,“6月5日,十二联席万山地区总部。本来学院把参观实践都安排在9月开学后的,但据说万山总部那段时间不方便开放对外参观,所以干脆就提前了。”

    简墨一边听一边在日历上圈了这个日子。“班上同学都知道了吗?”

    “已经在群里发了。”薛晓峰有点丧气地说,“时间正夹在期末几门考试中间。”

    陈元一边敲击着电脑一边难得地发声:“起码你没有跟一群脑子里只装了孕生水的家伙一起去。”

    这个时候电话响了,简墨接通,“石主任……嗯,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准备的。”

    薛晓峰幸灾乐祸道:“是石主任又叫你去应酬了吧。别说,你西装革履地打扮一下,小模样还挺俊的,虽然比不上陈元,但比起石主任还是绰绰有余的。”

    简墨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我电话还没挂。”

    薛晓峰一把捂住自己的嘴,拼命挥手,让他赶快挂掉。

    简墨挂掉电话然后道:“石主任说,6月份有一个青年魂笔制造师的比赛,点睛纸笔组织的。让我好好准备一下。”

    “这个比赛我知道,点睛纸笔每年都会举办,是专门针对三十岁以下魂笔制造师的新秀赛。在校生必须得到两位教授级以上的老师推荐——肯定是系主任和院长推荐你的吧。”薛晓峰羡慕不已地看着简墨。

    “……学生本人的导师不在推荐范围内。给我做推荐的是院长,”简墨顿了顿又道,“还有谭副校长。”

    距离简墨同意为丁一卓定制魂笔快两个月的时候,丁一卓参加东一区预赛的原文终于确定了下来。

    简墨看过后点点头,“不错。”

    “既然你也觉得不错,那么我就开始了。”丁一卓从书桌上拿了一支魂笔,摊开诞生纸,开始抄誊原文。

    简墨坐在一边的小沙发上品茶,暗暗收束魂力波动,闭上眼睛假装小憩。

    鬼工球模样的大光团仿佛被上了润滑剂,加速运转起来,在他的灵台视角里变成完全分辨不出层次的一团光影。这一刻,简墨有生以来第二次观察到那些细小的光线——他试图提高陈元造纸等级时曾经见过的那种细线。

    但这次它们不是在光团附近悠然地游窜,而仿佛是从星海的每一个角落——看不到尽头的远方和伸手可及的近端,争先恐后地以一种极高的速度,纷纷汇集到光团的中央。就像是亿万年所有被地球吸引而来的微小陨石,此刻集体从茫茫太空坠落,只为在此刻做一场畅快淋漓的奔赴。

    “小陨石”本身是淡淡的白色。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它划过的时候,轨迹的尾部却不时呈现出其他颜色。这就像是在一张巨大的黑色卡纸上,用银色的荧光笔,以纯白描的手法划下无数线条。这些线条以或笔直、或弯曲的轨道奔腾而来,又偶尔会变幻成优雅的紫、热情的红、宁静的蓝……

    连蔚在辅助他练习魂力攻击时曾说过:“造纸师进行写造时,魂力波动的频率会快速飙升,并维持在一个较高的水平。早期的辨魂师观察到这种剧烈变化时,为之取名为魂歌。有极少数辨魂师能观察到,在魂歌时发生的灵湍现象。可惜我辨魂能力不够,你以后有机会倒可以试着观察一下。我曾经听闻,凡是亲眼一睹过的辨魂师都说,灵湍是星海里最瑰丽绚烂的景象,没有之一。量级越高的魂力波动,灵湍越是美丽壮观。”

    随着时间的流逝,光团的亮度越来越高,波动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很快变成一个剧烈燃烧的小太阳,璀璨夺目。而在小太阳的中央,简墨发现那些被魂歌召唤而来的银色光线汇聚成数条亮银色的细流。细流沿着某种渠道慢慢流动,接着汇聚到一点。通过点的描绘,这道细流化作了一行行、一段段的文字。它们仿佛一串串被充电的小灯泡,直到最后一个句号画下的时候,便陡然黯淡下去,只剩下些许残光。

    简墨忽然有一种感觉,有什么即将发生,全身绷紧,动都不敢动一下。

    无数文字的中央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形体,随着魂歌的结束,形态越来越清晰——那是一个金字塔形状的透明玻璃体。渐渐地,透明的玻璃体逐渐染上了薰衣草一样的紫色,从淡变作浓,美艳不可方物。

    这一瞬间,简墨简直不敢呼吸了——这就是纸人魂晶的诞生过程吗?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些细小的光线应该就是构成纸人魂晶的源物质。写造的本质便是通过魂力波动,从星海中汇集这些源物质,并将它们凝结成——魂晶。如果无法看到这一幕,他根本无法知道写造是这么一回事。无怪连蔚说,辨魂师是最接近造纸原理的人。

    简墨睁开眼睛,那金字塔状的紫水晶正紧紧地附着在丁一卓手中的诞生纸上。

    “写完了。”丁一卓将诞生纸递给简墨。

    接过诞生纸,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一下。指尖没有任何接触的实感,但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从心底传递了过来。很细微,但分明是一种有规律的波动,潮水一般不断地在他的指尖涌动。那是一种婴儿式的娇嫩又伴随着极可爱的纤弱感,如同一根细细的菟丝子小心地伸过来,努力地攀爬着他的手指,缠绕着他的手指,弱弱地告诉他,它对这个世界的感受,它对这个世界的需求,它喜欢什么,它讨厌什么。

    可是——魂晶明明是静止的,为什么他却感到这魂晶的内部有波动?简墨疑惑地想,难道是他的错觉?

    简墨过了好久才将自己从这种令人沉迷的感觉中抽离出来,然后意识到自己似乎浪费了太多时间,不由得抱歉道:“不好意思啊,这是我第一次为别人量身定制魂笔,还不太熟练。”

    丁一卓的嘴角抽了抽,似乎对他如此坦白十分无奈。

    简墨再度回忆了一遍丁一卓原文中三大天赋赋予,联系自己刚刚的体会,一张魂笔导流图慢慢地在他的脑海里展开——无数线条从主干上延伸,如同小树遇到雨露,枝丫一层一层缓缓地舒展开。

    他从书桌上抽出一张白纸,拿起铅笔,弯腰开始涂画。因为一切都清晰地印在他的脑子里,不过五分钟一张完整的导流图就跃然纸上。简墨拿起白纸,端详了几遍,然后对两处稍稍做了修改。不等丁一卓开口,他又抽出一张白纸,一项一项列出制作魂笔所需的原材料,点睛的调制原料和存储方式,孕生水的调配原料和调制步骤——这回是一气呵成,没有做任何删改。

    写完两张纸,简墨将它们递给丁一卓,“导流图,还有制作魂笔和点睛的材料我已经定下来了。孕生水的调配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佳方案。后续如果有更好的,我再来调整。”

    “这已经不单单是魂笔定制师的工作了。”等简墨走后,丁爷爷拿着这两张纸感叹道,“最早期的造纸师们除了要会写造外,四大工具的制作和调配能力都是必须具备的,因为只有造纸师本人才懂他的造纸到底需要什么。如果他能够掌控造纸所有的环节,将它们全部优化到最高级别,便能使作品最终达到臻境。不过我所知的造纸世家,包括李家,现在也没有人再坚持这种传统了。”

    “我知道。”丁一卓眼睛没有看这两张纸,眼底难得露出一丝茫然,“我只是在想,如果他没有发生魂力暴动的话——”

    “这孩子是可惜了。”丁爷爷微微叹了口气,“我一直怀疑谢首是出自哪个没落的传统派家族。现在种种迹象,都验证了这一点。只是那套魂笔技术他们既然肯放出来,却不拿来抬高声望,谋求合作,反让一个孩子挂着化名制作魂笔,这也太古怪了些。”

    “还不止是魂笔技术。实际上,”丁一卓深吸一口气,吐露了隐藏快两个月的秘密,“校内预赛时,他的室友陈元突然连越两级升到特五级。我去打听了才知道,谢首曾指点他将自己的兴趣爱好,融入所写纸人的天赋赋予中去。”

    丁爷爷果然吃了一惊,“所以你才在比赛前几日临时换了参赛原文,让人匆匆赶制了魂笔——你就这么相信谢首的方法能让你破级?”

    “失败了也没什么。反正达不到异级也不可能进入东一区预赛。只是五年来,我从未间断过原文练习,精选造纸工具,也向许多人求教过,但直到前些时候仍旧是特七级。可是,他一句话,一句话就——”丁一卓停顿了一下,话语再度流畅起来,“在造纸方面,我相信谢首确实有着超乎常人的造诣——即便他已经失去造纸天赋,但我仍旧认为,若能够与之交好,对丁家的未来必定大有益处。”

    七天后,丁一卓就拿到了简墨为他定制的魂笔。外观看上去平平无奇,只是在笔盖上雕刻了那个“墨”字的Logo。他拿起其中一支掂了一下:轻重适中,粗细适宜,手感很好。接下来便装上点睛,开始写造。

    丁一卓的眼睛越写越亮。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抄誊的过程中有一种异于以往的轻快感,仿佛有什么从灵魂深处倾涌而出,畅意自由,毫无凝滞。青蓝色的点睛一落下就被诞生纸欢快地吸收了进去,就好像薄薄的纸面正好有那么一个字的凹槽搁在那儿,只等着他正好把那么一个字填进去,然后便融成一个毫无缝隙的整体。

    此时丁一卓不由得想起两天前,自己将导流图和材料清单交予魂笔大师梁少麟过目,并告诉他,这位魂笔定制师是在自己写造后半个小时内画出来的。梁大师一脸笃定地告诉他:“单看设计图,就知道此人在这行浸淫的时间不少于十年。”

    现在拿到了魂笔,丁一卓只想用“恰到好处”这个词来评价。

    简墨轻轻笑了下,“把这次写的诞生纸给我看看。”

    他所观察到的魂晶的颜色和形状都没有变化。唯一变化的是玻璃体中传来的波动,比上次更加清晰,更加有力——这与简墨两日来的推断是吻合的。

    原文负责存储天赋信息。原文不变的情况下,玻璃体的颜色和形状不变。魂笔的导流路线应该相当于某种阵法——当魂力波动通过魂歌召唤符合原文属性的源物质,在落笔的写造步骤中,源物质流淌过导流槽,最后通过点睛与诞生纸的结合,将魂晶固定在了诞生纸之上。写造的每一步,源物质都需要与魂笔、点睛、诞生纸接触。因而不同设计、不同材料的魂笔、点睛、诞生纸,自然会造成赋原指数的不同。

    可惜简墨无法继续观察丁一卓造纸的后几步,所以无法亲眼确认孕生水是否也是通过影响源物质来发挥作用。

    还有一点,源物质应该只有在进行人物创作的过程中才会出现——陈元在做自己最感兴趣的事情时,虽然对魂力波动有增幅作用,但因为不是创作,所以无法产生灵湍,最终还是让源物质消散在了自然中。

    “简要,我们走走吧。”结束了这场魂笔定制,简墨心情很好。虽然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工作让他很疲倦,但此刻兴奋的情绪让他丝毫没有睡觉的想法。

    “好。”简要笑着答应,示意司机先开车到前面等着。

    “简要,造纸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简墨踩上路边的石凳,眺望着天空上的星星,“可以把自己喜欢的人物带到真实的世界,可以感受到创造一个新生命的美妙,然后和他们一起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尽管这个世界对纸人并不那么友好。可我还是觉得,能成为造纸师,真的很好。”

    他仰起头,微微张开双手,沐浴着朦胧的夜色。

    “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

    “你能想象,会有我这样的人,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没有人会发现,就好比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我存在过一样,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吗?”

    “没有你说的这么夸张,你要是消失,至少我会发现。”

    “凡人的智慧。”

    “兄弟的女人就不是女人,和兄弟有关的麻烦就不是麻烦。”

    ……

    可惜,简墨遗憾地想,他们都不在这里。

    如果有人问,京华市最美的建筑是什么。除了泛亚最高政府机关所在的总理府,能赢得最多投票的绝对是简墨此刻所在的星光塔。

    他站在落地玻璃窗前,俯视着楼下的车水马龙。黑夜中,一条条明亮的橙黄色光点描绘着道路和桥梁的形状,五颜六色的霓虹勾勒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移动的是汽车的车光,看不见的是行人的身影。

    “星光塔是京华市的最高建筑。”李铭笑道,“也是泛亚第二高的建筑。”

    他的院长不知道来了什么兴致,居然给他介绍起附近的地标建筑,“看见那边了吗?我们现在所在的是峰起区,过了这座长天桥,往北是陆伸区。那栋闪着青色光芒的建筑,就是十二联席万山总部。再往东北,就是你们秋游去过的秋山风景区。”

    简墨定睛看了那栋尖顶建筑,在黑夜中被反射灯映照得仿佛翡翠制成的一般。下个月5号,他就要到那里参观了。

    “秋水河以西,就属于湖平区了。”李铭指着远处一处隐约闪着银光的建筑,“那里是纸人管理局总局。再过去一点,就是李氏造纸研究所的总部。”

    他叹了一口气,“东一区是泛亚最先建立的三十六个大区之一,不过现在已经大变样,基本看不到当年的样子。我家倒是有不少老照片,有机会拿给你看看。”

    “我看过一些。”简墨接过话题,“刚来京华的时候,我参观过一次幸存者避难所遗址,那里存有不少老照片和纪念品。讲解员说,京华市第一次整体重修时,市长请纸人之父为八行政区命名。李青偃先生用‘延伸起立’匹配‘洲陆峰岛’,描绘洪水退出的景象,‘宁静平息’四字匹配‘江河湖海’,祈祷灾难不再来临,意在让后人珍惜如今的安宁生活。”

    “你倒听得仔细。”李铭轻轻一笑,“那你知道纸人之父后来葬在哪里吗?”

    简墨摇头,“这个倒是没查过。”

    “秋山陵园。”李铭点了点秋山风景区的方向,“景致不错,秋水河一条支流正好从中穿过。有时间可以去看看。现在每年的造师节,还有很多人去祭奠。”

    两人正闲聊着,一名衣着考究的年轻人笑着走了过来,向李铭喊道:“四叔。”

    李铭见到年轻人,似乎有些意外:“你也来了。好久没有看到你了,又成熟了不少。”

    “回国已经有些日子了,早想找四叔聊聊天,可四叔总是忙。”年轻人半是认真半是抱怨地说,然后把目光投向简墨,“这一位是?”

    “石主任的得意弟子,让我带出来见见世面。”李铭并没有向年轻人介绍简墨的意思,然后侧头向简墨道,“那边有魂笔大师的作品,应该是你感兴趣的。我与家里子侄聊几句,等会儿再去找你。”

    李微生向李铭笑道:“四叔,石主任的弟子也不是外人,不妨事。”

    简墨却道:“我早想去那边的展览看看了。院长您随意聊,我看完来找您。”

    看着简墨远去的背影,李微生脸上的热情不变,眼中的笑意稍减,“这孩子倒是知道分寸。”

    李铭慢慢朝旁边走了几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离开了李铭,简墨感觉反而自在了。刚刚完成丁一卓的魂笔,他自觉对魂笔制作又有了新的领悟,连带看作品的眼光也更刁钻了。以前他评估魂笔只能单看魂笔的工艺技巧、结构融合度、睛流稳定性之类,大致估摸出它所匹配的原文三大天赋赋予所需的属性。现在他却能够从导流图上反推出造纸师本人的信息:比如魂力波动的量级,比如魂歌时魂力波动的活动峰值及其稳定性……

    简墨一边看,一边暗忖,对造纸师在魂歌时所引动的源物质感应,是否就是骆驼所说的“魂力感知”呢?

    魂力感知虽然很早就被造纸学术界提出,但至今仍是一个笼统且模糊的概念。有人认为,它是类似造纸天赋的一种天生资质,因为纸人的魂力感知明显要弱于原人。证据就是魂笔制造师中纸人的数量要明显低于原人,而纸人魂笔定制师更是凤毛麟角。还有人认为,它是制造师在长期魂笔制作过程中形成的一种直觉,或者是经验——用哪种材料、哪种处理方法、哪种导流结构才能够让纸人更理想地呈现某一项特定的赋予。

    可拥有辨魂之眼的人那么少,并且即便拥有,也未必能够看到灵湍。所以,简墨认为魂力感知更多的还是源于成百上千次实践所形成的经验和直觉。

    他一支支魂笔看过去,一旦看见新奇的设计,眼睛便亮了起来。这种为造纸界名流举办的聚会上展出的魂笔多是宣传性质的陈品,顶级大师的定制作品只有两三件,但对于素来不爱交际的简墨来说,这些展品算是这场应酬之行中,唯一能让他提起兴趣的东西。

    简墨对于这场聚会能遇见什么大人物并不关心。但更多人来这里,就是为结识大佬,拓展人脉,结果却往往不尽如人意。此刻,向着这边满脸郁怒而来的年轻人,显然就属于这种类型。

    “哼,你们今天对我爱理不理,明天我让你们高攀不起。”年轻人嘀咕着,眼角的余光扫见正独自在看魂笔的少年,满腔的愤恨都转换成了戏弄的念头。

    年轻人走了过去,拿起少年刚刚放下的一支魂笔装模作样地瞧了瞧,然后一副考究的模样对少年道:“你觉得这支魂笔怎么样?”

    少年正在出神,被年轻人打断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那支魂笔上道:“还好吧。”

    “口气挺勉强啊。”年轻人心中乐了,表情却严肃起来了,“你知道这是谁的作品吗?”

    少年扫了一眼魂笔笔架前的解说牌——月华之章,BY狄江。

    年轻人见状,就知道少年对魂笔大师并不熟悉,不由得将他又看低了三分。稍稍有点名气的魂笔制造师都会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下专属标记。大多数造纸师一望笔上的专属标记,就知道是哪位大师的作品了。

    “月华之章是为三级异造师苏塘先生定制的魂笔,它的制作者是近年来的新锐魂笔制造师——狄江老师。狄江老师两个月只接一单,预定都排到两年后了。”年轻人如数家珍地解说,仿佛对造纸圈内的知名人物了如指掌,“你知道狄江老师目前的定制费是多少吗?”

    “不知道。”少年老实回答。

    “两百万!”年轻人得意扬扬地说,“排在东一区魂笔定制费的第三十七名。是不是很厉害?”

    少年又看了那魂笔一眼,“哦。”

    “哦什么,难道你就只会人云亦云?说说你自己的想法啊,说错了纸爹又不会怪你!”年轻人抬了抬下巴,满脸轻蔑。

    少年闻言突然抬头看了年轻人一眼,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后者被看得莫名其妙,正想说看什么看,便见少年居然真的开口说:“如果第二主干顺时针方向的鱼骨结构改为树形结构,会更好一点。”

    “……”年轻人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少年见他不说话,礼貌地点了点头离开了。

    正当年轻人感觉心情雪上加霜时,一位中年男子和一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走了过来。

    他瞬间双眼放亮,上前招呼:“梁大师,您今天也来了。见到您真是荣幸,我是……集团的骆晨。”

    梁少麟望了离去的少年一眼,对骆晨笑道:“你们刚刚在讨论魂笔?”

    骆晨立刻激动地回答:“是啊。我们正在探讨狄江老师的展品。”

    梁少麟身边的青年闻言,扫了一眼月华之章,“他说了些什么?”

    骆晨心道,东一区定制费排名第一的梁少麟大师,如果知道刚才那少年如此评价月华之章,肯定会怒斥他不知道天高地厚,搞不好还会亲自去教训那少年两句。他内心幸灾乐祸,却摆出呵护晚辈的语气道:“说第二主干顺时针方向的鱼骨结构应该改为树形结构……那孩子大概也就是随口一说,大师不要生气。”

    梁少麟接过月华之章看了两眼,眼光渐亮,“一卓,那孩子就是你新签的那个魂笔定制师?”

    丁一卓点点头:“是他。”

    “我现在有点相信,那两张纸上的东西是那孩子做的。”梁少麟感叹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

    骆晨结巴道:“梁大师,您觉得……那孩子说得对?”

    梁少麟耐心地回答:“鱼骨结构的优点是平稳。对于普通材质和内壁平滑度一般的魂笔来说,鱼骨结构可以有效降低睛流速过慢带来的沉积现象,或睛流速过快导致的发热。但这支魂笔材料极佳,笔芯内壁处理得当,睛流沉积概率小,低度发热也扛得住,因此鱼骨结构的作用就略显鸡肋——不如换成树形结构,反而可以起到增强导流槽下游结构的效应。”

    说到这里,他又朝丁一卓感叹道:“其实这支笔的设计已经算是完美了。鱼骨结构虽然不是最佳选择,但也称不上瑕疵。不过,苏塘是三级异造师,他的灵湍体量必然庞大。魂笔的下游结构哪怕增强半分,纸人的赋原指数都能获得明显的加成提升。能看出这唯一的、不算问题的问题——这孩子要不了多久,在魂笔制作行业内就会声名大噪了!”

    骆晨隐约觉得丁一卓此刻的目光闪了闪,欲言又止。但他并未深想,只着急接下来切入什么话题能够引起两人的兴趣。可还没等骆晨有结论,便见丁一卓的目光转向别处。

    “梁大师,失陪一下。我去和熟人打个招呼。”丁一卓礼貌地告退,向星光塔的琉璃回廊走去。

    见此情形,骆晨只好把注意力都放在梁少麟一个人身上。

    星光塔每隔一定楼层,就设有大面积的半户外露台,可以让久处室内的人们放眼远眺四周的美景,享受身处高空的奇妙体验。由于星光塔的露台和塔身外层一样,都由特殊材料制成。在不断变幻的灯光的映照下,质如冰凌水晶,通透明澈,色若琉璃彩宝,光华流转,因此,游客们都习惯称之为“琉璃回廊”。

    丁一卓站在通往琉璃回廊的通道上,前面一座木质雕塑后站着两人,还隐隐传来对话。

    “……打击非法的纸人组织是异查队的职责。一旦发现任何不轨行为,我们都会严厉制裁,绝不姑息。丁席主,您可以放心把任务交给我们。”一个成熟稳重的男声斩钉截铁地说。

    “我一向相信异查队的能力。不瞒您说,最近骚扰我的那些纸人令人十分头疼。”丁之重笑道,“不知道贵局的数据库里是否有这样天赋的异级纸人,比如能够快速学习其他纸人的异级能力。”

    “学习其他异级纸人的能力?这怎么说?”

    “我的两名造纸前些时候与一名异级纸人交手,结果一死一重伤。”丁之重表情凝重,“幸存的造纸告诉我,起初这名纸人仅表现出易容和空间两项异能,但在接触了他们后不久,居然就能够发动他两人的天赋能力。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能够拥有四项异能的纸人,并且还这么巧,其中两项恰好与我的造纸一模一样。所以我推断,他的天赋应该是——”

    说到这里,丁之重猛然转头,向琉璃回廊外厉声喝道:“谁在那儿?”

    丁一卓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正准备走出去,却听见一个声音道:“我。”

    他大吃一惊,从另一侧通道上走出的少年,不是谢首又是谁?

    “是你躲在那里偷听?”丁之重的声音变得充满威胁。

    “偷听?”谢首脸上不知为何残余些惊愕之色,但很快恢复如常,“据我所知,这里应该是公共场合。况且,我并没有看见‘闲人止步’的牌子。”

    “巧舌如簧,不愧是连蔚的弟子。”丁之重眯起眼睛。

    旁边的成熟男子闻言吃了一惊,打量了谢首两眼,“你是连……先生的学生?”

    谢首向这人微微一礼,目光终于在丁之重身上落定,“我以为,位高权重的十二联席万山席主,应该不会认得一个素未谋面的小人物。”

    成熟男子见两人之间波涛汹涌,很有眼色地抽身告退:“丁先生的嘱托我记住了。回去我会好好查一查,尽快给您答复。先失陪了。”

    琉璃走廊上只剩两人后,丁之重哼了一声,“你老师让你来京华,真的只是来上学吗?”

    谢首否认道:“你想多了。要来的人是我,不想我来的人才是他。”

    “是吗?”丁之重一脸不信。

    “事实上,我不来京华才奇怪吧。京华是泛亚的首府,集中了造纸界最丰富、最顶级的人才和资源。纵然我眼下只能念造设系,京华大学对我而言,也是很好的选择——我又不是考不上,他为什么要反对?”谢首说着,眼中渐渐充满笑意。

    “你为什么不听你老师的话?”丁之重的声音逐渐透出危险,“随便待在哪里——只要不是京华。”

    “为什么?”谢首的笑容逐渐收起,抬起下巴,身上的气质发生了一些改变。这变化让丁一卓忍不住想起曙日狂欢会后,谢首面对苏圆的逼问,矢口否认殴打齐伟的那股痞劲。

    “为什么不能来京华?这是关乎我前程的重要选择,想让我随便放弃,怎么可能?!总得给我一个充分必要的理由吧!”他歪着头勾起嘴角,盯着丁之重的目光愈渐锋利,“我老师不肯给,你能给我吗?”

    丁之重意味深长地警告道:“不听长辈的话,是要吃大亏的。”

    谢首望了他两秒,像是听到了很有趣的笑话,“你有资格说我吗?”

    丁一卓的心中隐隐觉得要糟,却已经来不及去打断谢首,只听见他这位小师弟毫不客气地讽刺道:“一个被父亲赶出家门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丁之重果然一瞬间变了脸,眼神变得阴沉而深邃。他盯着谢首看了好几秒,仿佛一只秃鹫盯着一具死尸,思考到底该从哪里下嘴。

    “这么说,你是执意要留在京华了?”丁之重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远远旁观的丁一卓都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压力。与爷爷那种温和厚重却难以动摇的威势相比,这个男人的威胁更锋利直白,因为这句话从他口里说出来,与“你是执意要找死了?”实在是没什么区别。

    谢首却似乎完全没有感到这种压力,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怎么,丁席主不欢迎?”

    “欢迎——欢迎之至!”丁之重嘴角微微勾起,眯起眼睛,用挑剔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谢首的领结。接着他上前一步,仿佛一个疼惜晚辈的长辈,伸手给对方整理了起来,然后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谢首的目光陡然一冷,当丁之重的手再伸到胸前的时候,他猛地扣住手腕,顺势一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对方狠狠摔了出去。

    “轰”的一声重物砸地的声音响起。这一下震动极大,连丁一卓都恍惚觉得地板震动了一下。他见过齐伟躺在医院的惨状,一直以为那是纸人群殴的结果。眼下这一幕,让他对谢首的杀伤力有了新的认识。

    或许是动静过大的缘故,安保人员很快赶到,一眼看到躺在地上咬着牙的万山席主,还有一脸怒色的少年。

    为首的安保队长立刻蹲下来查看丁之重的状况,“您怎么样?”

    丁之重摆手示意暂时不要扶他,他一边喘气一边说:“谢首同学,你无缘无故攻击我,是不是该给我一个充分必要的理由?”

    谢首面无表情,“位高权重的万山席主,谁敢攻击?我只是正当防卫。”

    谢首说完这句话,丁一卓发现这个小师弟似乎向自己这个方向望了一眼,但停留了不到一秒就移开,以至于他都不确定是不是被发现了。

    “呵,正当防卫?”丁之重气笑了,“要不要调监控看看,你对‘正当防卫’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我想知道,上一句话咒我死下一秒就向我伸手的人,凭什么觉得‘正当防卫’一词不妥。”谢首冷道,“如果你不满意,我不介意让你理解一下‘攻击’这个词的意思。”

    “这位先生!”安保队长见状,立刻厉声喝道,“请您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虽然我不清楚两位之间有什么矛盾,但这里并不是两位解决私人矛盾的场所。”

    这时,一名安保队员上前,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安保队长望向谢首的目光明显失去尊敬,“谢首同学,为了受邀客人的安全考虑,请你立刻离开会场。”

    作为京华大学造纸材料与设计系一名普通的学生,谢首自然是不可能收到这里邀请函的。他只可能是跟着某个有邀请函的人一起进入会场的。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能不能帮谢首解决这次麻烦。

    丁一卓思忖间,有两名安保人员已经拿下腰间的电棍,满脸警惕地向谢首走过去。他扫了丁之重一眼,此刻这个人的脸他看不到,但丁一卓知道,那上面绝对不会有让自己愉快的表情。

    “谢首是正当防卫。我可以作证。”

    丁一卓走了出来,挡在谢首和安保队员之间,“我亲眼看见,是丁之重先动手的。”

    现场静了一静。

    谢首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脸上也没有意外的神色。丁之重则是错愕地转过脸,盯着自己的侄子两秒钟,但随即闭上眼又转回头去,此后再不发一言。安保队长显然也认出他的身份,苦笑道:“两位丁先生,你们——”

    “丁席主看起来伤得不轻,有必要去医院检查治疗一下。”丁一卓冷淡地说,“所有的账单请寄往丁宅。我想地址丁席主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