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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红色棉球

    中小学期中考试时间差不多,她多了份惦记,那就是云飞的成绩,上小学一年级的他,第一次考试,会是什么结果呢?

    下班顺路,她走进父亲家小院,院里安安静静,平时那几个男孩总要弄出声势,此刻,有种一群猴子被捉回笼子的气氛。

    怀着一丝忐忑,她推开房门,心一扑腾。

    云飞在门厅里站着,两手托着一张试卷,试卷很长,两端垂落到地面,小小的他像捧了条哈达。

    捧着哈达卷的云飞不知站了多久,见她愣在门口,小声说:“妈妈,这是我的成绩”!

    她没接,锐利地扫一眼试卷,短短几秒,试卷大概尽收眼底。

    “哗啦”一声,她一把夺过卷子,垂在地面的卷子没反应过来,卷子从中间断了。

    云飞吓得后退几步,胆怯地仰视着她,在他眼里,妈妈,是那么高大。

    就像把伤口重新检查,她把卷子从头看到尾,卷面勾勾抹抹,马马虎虎。

    她已怒火中烧。

    每天的数学作业都是她检查的,语文生字都是她考过的,好几支铅笔都是她削好的,最后就是这成绩!

    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推开妹妹的屋门,妹妹原来一直在屋里,正一声不响坐在床边,一脸怒容,眼里噙着泪花。

    妹妹也被气够呛。

    妹妹劈头盖脸地“剋”她:“你别总惦记着学生,也关心一下自己孩子吧”!

    她不敢有任何怨言,小声说:“我班主任不当了,就是要陪他”!

    妹妹语气依然很冲:“都上小学了你才想起陪?七年啊,早教你跟上了吗?”

    这正是她的隐痛,她祥林嫂似的唠叨:“我在家批卷子时,云飞经常拿本书依偎着我:妈妈,给我讲故事呀?我敷衍他:妈妈忙完了就给你讲。

    他拿着书在旁边等,过一会儿又依偎过来:妈妈,这回能给我讲故事了吧!我批卷子正到闹心处,冷言冷语数落他:没看我忙吗?去去去,上一边去。

    他不声不响地到一边去了,拿起玩具一个人玩儿,他让我讲的故事,我现在也不知是哪个”!

    妹妹不耐烦地:“你和别人这么说以为你煽情呢!你和我说,我就告诉你,你对教学的贡献大到把你用牌坊供起来,自己孩子没出息,人生也是失败”。

    妹妹还没为人之母,她的愤怒不体谅任何原因,她又给姐姐一剂猛药。

    “我和你说说那几个小孩的成绩,小飞的儿子一凡,双百;

    小鸿的女儿胜男,双百;

    林老师的儿子林洋,双百;

    就你儿子都是八十多分”。

    这正是她刚才仅存的希望,别的孩子的优秀又把她打击到了。

    妹妹还在说:“一凡聪明,会学会玩;

    胜男争强好胜,处处拔尖;

    林洋仔细,从不出错,这些优点成就了他们的优秀。

    你儿子云飞,这些都不占,就知道玩儿”!

    妹妹穷追猛打:“一凡爸爸是谁?大恒;

    林洋爸爸是谁?林森;

    胜男爸爸是谁?高中老师;

    云飞爸爸是谁?闻立”!

    她已经听不下去了,转身拎着云飞的肩膀头往出走。

    抄近道必须从大姐家穿过,大姐在门口看见这对母子这么走过来,明白了。

    大姐笑着说:“你知足吧,我老儿子两科都不及格,我说啥了吗?不及格能咋滴?

    只要我老儿子健康长大,将来能娶上媳妇儿,就行呗”!

    这么与大姐一比,她还不是最惨的,继而又想:云飞不及格的话,我就疯了。

    布莱克说什么了?生活是念珠,苦乐交错,她的乐珠子没摸够,苦珠子又送来。这辈子快乐与她无缘。

    痛定思痛后,她对云飞开始陪学,他写作业,她坐一旁,不错眼珠地瞅,但越瞅越崩溃。

    她对着一个七岁小孩这么唠叨:“我当年有你这样的后盾支持学习,我现在能考到博士后”!

    说这些时,她又捡起对父亲的怨恨,是他偏心眼,令她沦陷进泥淖,余生怎么挣扎都没有意义,寄希望于孩子,孩子又不争气!

    闻立回家来,只要看见母子学习,转身就溜,腿慢了就会听见咆哮:“都怨你……!”

    基因这个东西太奇妙,云飞像闻立太多,原来,这个酒鬼不但毁了她的一生,还在毁她的儿子,积压多年的恨像休眠的火山,一触即发。

    闻立岂能受这哑巴气?不喝酒时与她相对就是绵羊,但他有把自己变老成虎的方式---喝酒。

    一天晚上,从大门响时,她们母子就竖着耳朵听,闻立一路带响进了屋,硬撑着烂醉如泥直奔云飞,大手把他从书桌边揪起来,吼:“你能不能给你爸妈长脸”?

    云飞被搡来搡去,面如土色,求助地看着妈妈,她的心竟然狠到“你活该”。

    云飞沉默地承受着,不哭不求,不再看妈妈,知道没用,是妈妈不管,还是不敢管?

    闻立把云飞一丢,晃到她面前:“我儿子啥样你管不着!学习不好和我爬线杆,照样比你强!

    照样娶老师当老婆,呸,我儿子不娶老师!

    你文凭高,不还是给我当老婆?我初中没毕业,咋的啦?你那啥,大学,本科,咋的啦?”

    “你没文凭还自豪吗?别人没文凭给老婆孩子当后勤,让有文凭的老婆带孩子,你呢?干啥了?你不但是摆设,还添堵”!

    她不吼怕他听不见。

    他们夫妻在孩子的瑟瑟发抖中,把嗓门调到最大极限,声嘶力竭地吼。

    她把人生所有的不如意都飙在高音上。

    嗓子哑了,眼睛红了,手抖了,面前的这个臭男人,毁了她,毁了她的孩子,她恨不得杀了他。

    闻立醉眼迷离,凑近了眯着眼睛看看她的脸,做最后一赌:“TMD我就这样了,你有招想去”。

    一场博弈,到了一决高下的时刻。

    她对孩子威风,向酒鬼认怂?她觉得更对不起孩子,她把云飞拎起来往小屋一关,进厨房握着菜刀回身堵在大屋门口,闪着寒光的菜刀在灯下冷森森,她用菜刀往前指着:“TMD我剁了你”!

    她用命在赌,他如果反抗,后果不堪设想。

    那么明早,警车呼啸而来,新闻铺天盖地:某地一乡镇女教师,砍死醉鬼丈夫,巴拉巴拉。

    但她顾不得,他只要再挑衅就剁了他,这辈子反正不想好了。

    她赌赢了,闻立把大衣一脱,眼神回避着菜刀,转着脑袋,大声囔:“儿子呢?哪去啦”?

    她见好就收,飞快地进了厨房,放下菜刀,站那里时腿抖,手抖。

    云飞应声跑出来,父子没事儿人似的拥抱,闻立往沙发上一斜,脚丫子往沙发靠背上一搭,抚摸着云飞后背,温柔地问:“儿子,你想要啥?爸给你买”!

    “我要变形金刚”,云飞趁热打铁。

    “买”!

    “我还要看电视”!

    “看!就看电视,就不学习”!

    她一声不响地出现在门口,云飞拿遥控器的手藏了起来,闻立已经呼呼大睡。

    不到半个小时,她们的家庭闹剧好几次反转,每个人的命运挂在刀尖上一般。

    婚姻的不幸隐藏多年,都在云飞的教育上露馅了,这就叫报应吧?

    她的焦躁逃不过布莱克的眼睛,他谨慎地掏出了她的心事,温言劝她:“别着急,才小学一年级,一切都来得及”!

    “敢情不是你孩子!说的不痛不痒,你儿子这德行我也不着急!反正别人孩子与自己无关”,她的脸涨得通红。

    布莱克是个不善言谈的人,知道她生真气了,不敢多言,心里干着急。

    寒窗苦读嘛,学习本就是辛苦事,她上学时对自己何其狠,每天二十四里路全靠一双脚,风雨无阻,她最大的乐趣就是全校第一。

    她无法理解她的基因为什么没传给孩子?为什么这么好的条件,孩子不爱学习?

    她把对自己那种狠用在了云飞身上。

    又是晚上陪学时,书桌两边,母子各占一边。

    他低头书写,他露出来的后脖颈从来没断过青紫,她掐的。

    “啪”她一拍桌子打断他,

    质问:“3+5等于几”?

    怯懦地答:“8”

    可是,落笔就是9!

    她只觉热血涌上头顶,不假思索的扬起手,看都没看,朝他的脸扇去。

    她的手接触到云飞稚嫩的脸颊上,把她的手震得麻木生疼,同时听见清脆一响。

    云飞不藏不躲,也不哭,他左手捂着鼻子,右手不停地写啊写!

    她冷酷地离开了,回小屋坐着去,不再理他。

    过了几个二十分钟,大屋静悄悄的,她推开门,书桌前空了,平整地摆着作业本,一扭头见云飞歪在床上睡着了。

    灯光又亮又静,照着他鼻子周围斑斑血迹,她走近了看,鼻翼下的血凝结成痂,呼吸时结痂翕动着。

    孩子流了多少血啊!

    无意中她又看见,在门后散着几个棉球,每个棉球浸透了鲜血,带血棉球静静地丢在地板上。

    她扑通跪了下去,扬起手往死里扇自己耳光。

    可是自己的手到脸庞时就本能地减速,扇儿子的时候她为什么毫不犹豫?

    此刻她希望闻立回来胖揍她一顿。

    她感觉脸肿起来了,心里好受一点,她早已涕泪横流,喃喃地说:“儿子,对不起”!

    她向儿子忏悔!

    可是儿子已经受伤了!忏悔有用吗?想到这里她的心在喷血。

    第二天早晨,她对云飞说:“妈妈给你洗洗脸”。

    云飞很乖地站在脸盆前,向盆里前倾着,他后脖颈片片青紫,脸盆里的水变成了淡红色。

    她儿子的命运,从她嫁给闻立那天起,就注定了!该去死的人是她这个笨女人,傻女人,不是吗?

    她挺着大肚子凌晨捞饭时,未见面的云飞陪着她;

    哺乳期奶水供应不上,幼小的云飞因她挨饿;

    他十几个月就被她从被窝拎出来通勤。

    儿子好比和她同生共死的战友,他学习初战不顺利,她不但不出手相救,无能的她反倒这么凶残!

    儿子,妈妈错了!妈妈恨不得用死来谢罪,但妈妈得苟活着,好让你有妈妈,你没有妈妈,妈妈更对不起你了。

    她的泪落进淡红色的水里,她觉得那就是鳄鱼的眼泪。

    送云飞上学时,他的小手热热的,亲切地与她手拉手,路上问东问西,提到棉球时,他自豪地说:“我鼻子出血了,不敢让你知道,就自己找棉球堵上了,一点不疼,妈妈”。

    与宽容的孩子比,成年人简直不是人!

    那学期的后半程,虽然越来越冷,但云飞发现,妈妈越来越温暖,他不会表达,感受到了,用活泼开朗回报她。

    圣诞节前,小学期末考试,云飞很忐忑,“妈妈,我考不好你会揭我皮吗”?

    她蹲下来帮他戴好帽子,温柔地说:“不会!你认真了就行”!

    几天后成绩出来,云飞,双百!

    那几个小孩都差一分,或者两分。

    她没激动,没狂喜,没太当回事,因为,她做好了长线准备,今后的路那么长,她要陪云飞慢慢走。

    寒假里,在小鲁偷偷摸摸办补课班,一假期就赚半年工资时,她选择陪孩子过假期。

    在暖暖的冬阳里,炕上洒着窗格子,她捧着厚厚的《神秘岛》,给云飞读故事,云飞依偎在她身边,听得津津有味。

    她时不时停下来,说:“你给妈妈读一会吧,我累了”。

    云飞就把大书摊在盘着的小腿上,给她读,她听。

    遇到不认识的字,问她。

    阅读之后学英语,他学英语非常有语感,单词一遍就会。

    “课间”到院里一起放小爆竹,噼里啪啦,快乐的童声笑得无邪,开心。

    又到春晚联欢,在欢呼声中,新年的钟声从电波传来,悠长神秘的钟声宣告:2000年,来了!

    小时候,她和妹妹总憧憬2000年,她掰手指头计算:那时我正好三十岁!

    三十岁,对于那时的她来说,遥远得好像永远不会到达。

    后来,她憧憬2000年时,觉得到了那个日子,所有梦想都会如约而至。

    现在,2000年终于来了,她回首曾经的憧憬,无语!

    而未来,她将无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