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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苦乐念珠

    她和小鸿两个新手班主任,在过去的三年里顶着压力,哭过,笑过,成功地送走了一届毕业生。

    又一波新生还有几天报到,小鸿气定神闲地坐在桌边,桌上摆着小剪刀,彩纸,浆糊,她在做小红花。

    她叨咕:“等新生上来时,每天能忙死,没时间做这些,现在赶出来,用的时候不抓瞎”。

    小鸿对当班主任乐此不疲,她刚送走的三班,升学率最高,她俨然沙塘子三中的名师。

    红梅和老佟在开学之初,在校长室他们有这么一段对话。

    老佟惋惜地说:“刚练成手,你反倒不干了,多可惜,好多家长排队要送孩子到你班。

    听说你不当班主任和我叫苦,让我劝你,再不,再干一届?接下来的三年你会得心应手。

    我还有个打算,想提拔你当个主任呢”。

    她对老佟让她当官觉得很可笑,她说:“我从来没想过当官,在学校,我只想当老师,上好每节课,业余时间做点我喜欢的事。

    关于班主任,三年前我就摔耙子,但既然答应干,咬牙也要干好,现在,你忽悠我什么我也不上当了。

    当班主任好不好?当学生对我比对科任亲时,当看到他们的成就时,我感觉很好,但太累。

    不光身体累,心最累,我羡慕那些老班主任,感情可以被一茬茬收割,我再来一轮,那可就血溅讲台了”。

    老佟笑了,问:“你就说,我让你当的那三年,你后悔吗”?

    她想了想,肯定的说:“不后悔”!

    老佟满意地笑了,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点点头:“我懂你的心情,你太投入了。

    好吧,同意你,不干就不干吧,老太太退休,你辞职,这届新生正好招收十个班,学生没那么多了,以后生源会越来越少,孩子少了”。

    她愉快轻松地走出校长室的时候,布莱克正站在不远处,他专门等她,见她出来,他往主任室走,她跟了进去。

    他一转身,笑着问:“批准啦”?

    她在他对面,点点头,说:“突然一身轻,还不太习惯呢”。

    他又笑了:“你的样子立刻不一样了,我更希望你这样”,很快小声补充一句:“我也喜欢你这样”。

    “你管我什么样呢”?她拔腿往外走。

    他目送她,等着她在出门那一刻回头,她走到门外,在要拐弯时,果然回了一下头,两个人的笑粲然一碰,在彼此的视线中不见了。

    她不但卸任班主任,连小鸿的名师班也不教。

    蝈蝈,小鸿,她,号称三剑客,她退出。

    她主动要求教普通班,老佟这才发现,她那么犟,他觉得自己超然物外,已经很犟了,但她主意拿定,十头牛拉不回。

    她说:“普通班我也会好好教,我要的就是自由”!

    名和利,对于她是过眼烟云,她要的是心灵自由的生活。

    她上班的那条新辟大街,两边的垂柳已经婆娑,树下的野花织出两条素毯。

    毯上摇曳着淡紫色,灰白色,纯白色,娇黄色的野花,它们在晨曦中怒放,太阳燥热时合上花瓣,早晨上班经过,正是鲜润之时。

    她骑着那辆紫色坤车,车行花浓处,跳下自行车,用脚架支在路边,蹲下来问候小花儿们,往远看,成千上万,往近看,一朵朵花儿不含糊,不敷衍,绽放唯一的美丽。

    它们不可能寂寞,有风吹过,荡漾一片波,有蝶翩跹,花蕊中吮舔,有她来过,凝眸它们的秘密,一上午的花期,不留遗憾!

    她的手轻轻拂过一朵朵,舍不得摘下,就让它们完成生命程序,岂不更好?

    看看时间差不多,她才骑上车,迎接她的工作,得心应手,她应付绰绰有余。

    学校工作轻松下来,家里也有人帮她承担,那就是妹妹。

    妹妹师范毕业后在中心小学上班,教小学一年级,她的班级有如下学生:大姐的老儿子,哥哥的儿子,还有她的儿子---云飞,为了能让妹妹亲自教云飞,她决定让云飞七岁上学,他背起小书包成小学生了。

    妹妹每天早晨上班时,场面很浩大,大姐的两个儿子,哥哥的儿子,有时云飞凑热闹也跟着,四个光秃秃的小男孩簇拥着妹妹,浩浩荡荡奔小学而去。

    邻居见了总会大惊小怪:“我的天啊!这要是在一家,非得愁死不可”!

    除了子弟兵,妹妹班级还有这些兵:小鸿女儿胜男,小飞儿子一凡,布莱克儿子林洋,他们都是属鸡的。

    他们的家长看中了妹妹的随和,活泼,笑容,还有一手好字。

    这里林洋最小,比云飞还小,布莱克说服母亲:“就当在学前班了,跟不上课再降级,让他试试”。

    这么多期待,妹妹肩负重任呀!

    她把云飞交给妹妹,当然一百个放心。

    她又拿起《散文》,上课之余,看看,回家没事,写写。

    她订阅了一份报纸《视听导报》,就是大伙口中的电视报,这样她就熟悉了卖报人。

    卖电视报的是个残疾人,绰号“秃手”,他个头矮小,却长相方正,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流露出的眼神与人对视刹那就调开,有一丝卑微,有一丝无奈,也令人心底一丝震颤。

    有时下班路上正好遇到他,背着老绿色帆布口袋,里面插满各种报纸,电视报最多。

    她下了车,熟络地问:“我家你没送吧?我直接取走吧”。

    他如果说:“我扔院里了”,那就是送完了。

    他记得很清楚,没送的话,就会站下来,费劲地从肩头卸下报纸袋子,她耐心地等着,穿插着:“别急,慢慢找”。

    他把袋子放在路边,蹲在地上,用只有手掌没有手指的两只“手”在报纸中杵,分离着,夹出一张电视报,她赶紧接过来,他用“手”整理好袋子,把袋子挂上肩头,一声不响地往前走去。

    经常的,她能偶遇到他,他不主动和别人打招呼,也许觉得自己这粒微尘不足以引起别人重视,那么就悄无声息地过去,保留骨子里的尊严。

    远去的背影是斜背一个装满报纸的大口袋,赶集的日子他也到集上吆喝,独特洪亮的吆喝:电视报!下周电视报!

    他,把电视报送到无数个家庭,大家拿起电视报的时候却从未想过他。

    有一次,无意中路过他的报亭,在路边的大树下,是一个薄得像纸片似的塑料板扣的小屋,里面堆满了报纸,有新报纸,也有作为废品收上来的报纸,他坐在小凳子上整理。

    里面再就没空间,小屋门口挡了个板凳,一个小女孩趴在板凳上写作业,她很脏,一排刘海挡住了眼睛,垂在作业本上。

    红梅拿好她家的电视报,没急着离开,好奇地想看看小女孩的长相。

    小女孩迟迟不抬头,写字很认真,红梅不禁往本上看去,吃惊不小。

    一只小黑手握着半截铅笔,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字,端正有体,不起眼的女孩手中创造着神奇,心中肯定有锦绣。

    她撩起女孩的刘海,不太干净的小脸上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漂亮聪明的模样。

    秃手的话第一次多,颇为自豪地告诉她:“我闺女!我还有个儿子,在家呢。我闺女学习好,我好好供她上学”。

    她不禁又打量了一遍这对父女,对他们很好奇。

    后来,她在学校打听获知,秃手曾经娶过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女人,那个女人很漂亮,他精心把女人的病治好了,女人给他留下两个孩子,和他离了婚。

    他独自一人,靠卖报养育一双幼儿,没有摇尾乞怜,没有自暴自弃,活得坚韧有骨气,她心里蓦然升起一股敬意。

    大家都说,对那个没良心的女人,还不如让她一直疯着,那样孩子有妈,秃手有家。

    但他选择给她治病,治好了,她就走了,留下两个孩子是报恩还是造孽?

    他从容地生活着,背着报纸口袋的身影,洪亮的吆喝,成了小镇不可或缺的风景。

    她下班的惊喜是,打开大门,地面扔着一卷报纸,正是电视报,她坐在窗前的石墩上,一睹为快。

    一天,报纸副刊上登了条征文消息:快到十一了,让我们用感动温暖这个中秋,你有感动自己的故事吗?说出来,看看能否感动别人?

    她的脑海里第一时间出现的是他---秃手,他的报纸口袋,他的吆喝,他细碎的故事。

    她回屋铺开纸,用完成考场作文的速度,把他的故事一次成型,第二天上班时,绕道街里投进了邮筒,按要求在后台留下真实的地址和姓名。

    报社以她没想到的速度,在第二周的报纸上就刊登出来,当她看见自己的名字,自己写的故事在版面醒目位置时,愣了几秒钟,才回过神。

    她以为这就是结束,没想到还有汇款单,20块钱稿费到了,好微薄的稿酬,若靠写作为生,真得喝西北风。

    这还没结束。

    一天,三个陌生人来到学校,有一人扛着摄影设备,他们直奔校长室,说:“我们要见见章红梅老师”。

    莫名其妙的大校长叫来了老佟,老佟说:“不巧,派她和几个骨干到县里听课去了”。

    来人说:“我们是报社记者,想采访她一下,送点礼品,她不在学校,我们就去她家吧,亲自送上门以表诚恳”。

    同时展示了记者证,学校从没来过记者,她人没在校,却小小的轰动了一下子。

    老佟找来布莱克,布莱克领着他们来到她家门外,一把大锁告知没人。

    他领着三人打听着找到大姐家,大姐激动地偷偷梳了梳头,以为有拍照活动呢,邻居正好在,跑出去叫来更多的邻居,大家围一圈,见识记者真容。

    记者们很遗憾,说:“她写了一位我们报纸的传播者,感情真挚,胸怀大爱,我们特此要见见她”!

    他们拿出带来的礼物,是一套不锈钢保温杯,六个小杯,一个大杯,类似当暖水瓶用,杯子都带着盖子,闪闪发光,杯身印着红字“视听导报”。

    记者们失望地离开大姐家,由布莱克带着寻找卖报秃手,又给他留下一些礼物。

    她回来后听大姐原汁原味地学说,大姐连连惋惜:“咋就那么巧?这么好的机会你没赶上”!

    她觉得没什么,甚至觉得这样更好,真见面的话,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很感兴趣地问大姐:“他们长得啥样啊”?

    她也没见过记者。

    大姐说:“和咱们一样!说话和咱们平常唠嗑一样,态度很亲切,一遍遍惋惜说:太不巧了,想看看是一位什么样的人,好好聊聊”!

    那套保温杯价钱高于那二十块稿费,她都留给了大姐。

    他们还留下一件马甲,黄色的,也印着红字“视听导报”。后来被大姐当围裙做饭时戴了,非常防油。

    布莱克了解事件整个经过,他由衷地夸赞:“红梅,你真棒”!

    然后神秘一笑:“写写你的故事呗”!

    她随口一说:“平淡无奇,流水账”!

    他表示不服:“每个人活到最后都成了一部长篇,但宁可我们的故事平淡无奇,也不希望曲折离奇”。

    “可是最后什么结果,现在谁也不知道”!

    “生活是一串念珠,苦乐交错,数到苦珠子时,不要气馁,下一个就轮到乐珠子了;

    数到乐珠子时,不要忘形,下一个不定是什么呢”!

    布莱克为了表示自己的才华能匹配上他的才女,如此之哲人似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