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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板

    元余分局刑侦支队会议室,东侧上方的排气窗里透出今天的第一缕阳光。

    油性笔发出“沙沙”的声音,有节奏的移动着,随着执笔人的脚步微微挪动,他的表情也慢慢舒展。

    房间正前方的两块白板上已经几乎几乎没有空白,左边那个上方有一条长长的线条,像是个时间线,而另一块上则有几个人的肖像贴在不同角落,人物之间的线条纵横交错,显得有些杂乱。

    然而此时会议室内只有刑江明一人,他在昨晚的一系列重大发现中意识到了自己在现在案子里的角色,这更让他提起了干劲,誓将真凶捉拿归案。

    面前黑色桌面上混乱无比,各种资料在梳理的过程中被随意扔到一旁,眼看就快到约定的时间了,他决定先稍微收拾一下。

    随手拿起一份文件,刑江明哑然失笑,这是车吏松副厅长的相关资料,其中记录这这位上级多年来的工作报告,虽然认为没什么用,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打了出来。

    要是让高队或者郑局知道他们正在调查车吏松,刑江明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但转念一想,如果他们知道车吏松跟这一系列案子有所瓜葛时,他们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昨晚在颜副监狱长的办公室里,众人又一次听到了这位厅级领导的名字,上一次出现还是在霍于的口中,这前后就这么对上了号,属于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虽然事实上这位干部目前也只是督促了他们的进度,而且让黄迅悟被逮捕而已,这都是正常的上级会做的事,没什么奇怪的,但九年前的事情一会儿还是有必要讨论一下——不过也只是讨论一下,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刑江明胡思乱想的时候,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昨天才正式认识的姜晓雅。

    她现在也算是侦查小队的一员了,跟昨天的疲劳状态不同,好好休息过一晚的她现在看上去活力十足,热情的跟刑江明打了招呼,脸上的酒窝不禁让人心情愉悦。

    这个来自白玉分局的女警对这里的环境还不太熟悉,所以刚才还是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这里。

    “刚才有个女法医跟我擦肩而过,我看她脸色很不好的样子,是你们的同事吧?”姜晓雅一边看着桌子上凌乱的资料一边问道。

    “怎么看出是法医的?”刑江明刚想开口,就生生把这话咽了下去,因为就他所知,他们局里的方法医平时就喜欢穿着她的白大褂,无论是在工作与否。

    “话说回来,方法医脸色不好……那估计是接了不少伤情鉴定吧,听说那个确实挺闹心的。”

    收回思绪,面前姜晓雅正盯着自己刚刚完成的两块白板,刑江明跟着走了过去,两人站作一排。

    姜晓雅似乎有话要说,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两人就这么默默的站着,姜晓雅不时点头,也不知是对白板上的内容表示赞同还是别的。

    几分钟后,其余人也陆续赶到,排在队伍最后的闫发刚进门就以大嗓门发问。

    “黄迅悟怎么样了?”

    昨晚从监狱回来的路上,刑江明分别给郑局和高队等上级郑重的汇报了他们最新的调查进展,给出了全新的,可信度更高的调查方向:两起案子都为因林立死亡而起的仇杀。

    “具体的不太清楚,但应该有所行动。”刑江明答应道,“我说的应该很清楚了,真凶另有其人,所以咱们更要抓紧查了,现在可是把他们吊在上头呢。”

    若有若无的回应之后,那三人也走到了白板前,姜晓雅则缓缓退了出来,又是几分钟过去,终于有人开口。

    “左边这块,说的是关于九年前的过去。”王控的眼睛从左向右,“而右边这块,则是目前我们面临的两起案子,对吧?”

    “没错。”不知为何,刑江明回答的有气无力。

    “目前能追溯到最早的事情,是十一年前,也就是09年时的马铭戈事件。”霍于开了个头,看样子是默认从左边开始了。

    “对了王控,你能帮忙把门关紧吗?”她看着略有缝隙的门说道。

    的确,接下来要讨论的内容,要是被其他人听到就不好了。

    “这起事件,明面上看是天宇对古日采取的商业打击行动,是为了抢占先机,中标地皮,取得经济效益。”霍于走到桌子旁,眼睛瞟过天宇的财务报单,“当然我们也并不能否认这点,不过现在要考虑的是,这些表象的深层究竟隐藏了什么,根据杜学给我们带来的社会方面的情报,我们得知这隐藏的东西可能。”

    “我的确在09年左右听闻过此类传闻。”里面年龄最大的闫发揉着他眼镜架下的眼眶,像是在抗拒倦意,“当时不仅是S省内,国内很多地区都出现了多点式的犯罪,找不到幕后来源,侦查形势很是严峻。”

    姜晓雅用她的杏眼细细地打量起闫发,同时说道:“昨晚在知道有关的部分之后,我也对当时的情况进行了调查,确实发现了跟闫警官所说的一样的情况。”

    “而这又能证明些什么呢?除了跟天宇有关这类的老信息,是否还能和其他我们所知道的,这个时间点内发生的事件产生联系呢?”

    “于是我又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其实这次这个不算大胆,无所谓,总之——刑江明警官的卧底行动,是否跟这些有关?”姜晓雅一边说着,一边移动到白板跟前,手指指向了10年的时间点,上面所写的正是“刑江明开始对天宇集团开始外围调查”。

    刑江明脸色一抽,无奈地说:“的确有这种可能,虽然当时那个时间点我并不清楚那次任务的真实目的,但如果现在来看,打击天宇集团这一理由似乎并不合理,至少就目前来看,天宇和警方高层之间还是有所接触,警方就属于天宇的白手套,那么这种关系也不可能是在我卧底之后产生的,那还能是之前吗?这解释不通。”

    “说到这里,不如顺便正式猜测一下车吏松副厅长在这些事件中的角色,以及在他背后隐藏着的,那个更重要的人。”霍于干脆坐了下来,“虽然关于这些我们能做的只有猜测,而且……”

    “车厅目前的位置的确比较微妙,更别说那个更神秘的官员……”闫发点了点头,“现在可以考虑的是他所做的以及所造成的影响。”

    “首先,车厅只是做了任何一个干部都会做的事,催促像我们这样的下属,这点至少就目前来看,我没有什么头绪。”

    “接着说他参与对马铭戈在监狱里档案进行删改这一事,则是基本做实了他和天宇之间的关系,如果再联系到一开始,那就是天宇想要催促我们结案?那就是说这两起案子都是天宇的人做的?天宇想要赶紧结案就是为了满足某个人都私欲?”

    接连几个问句让所有人为之沉默,而闫发接下来的问题更是将话题终结。

    “但是我们目前的侦查大方向应该不会错,为林立报仇这一点是不会变的,但目前来看,林立一家的惨剧本就是天宇一手造成的,为林立报仇的矛头本就该直指天宇,怎么又会成为天宇内部的人做的案呢?”

    “行了,目前我们知道的信息还是不够多,对这些事件之间的联系还是没法解释,那就跳过吧,别在这儿越陷越深。”刑江明敲了敲一旁的白板。

    “回到刚才,我认为姜晓雅所说的是有道理的,也许我当时所参与的行动的确跟天宇跟毒品犯罪有关,虽然我当时并没有被交待相关内容,但这也是正常的,我不能被先前的观念影响,从而先入为主的影响任务。”

    “也许是这样吧。”霍于摊开了手,“反正现在也无法验证,而且就算如此也说明不了什么,还是进入下一个时间点,最重要的九年前,11年吧。”

    “这一年里,林立因故意伤害入狱,刑江明也因工作出现重大失误而被降衔,甚至因此出现心理问题。”

    “而这又是天宇集团所做的,结合之前的推论,会不会是就毒品问题,刑江明将要取得重要进展,于是被天宇所警觉,迫使他退出了任务。”王控问道。

    “再结合之后的事情,我觉得就更有可能了。”姜晓雅拿着油性笔,在白板上写着,“八年前,我父亲自杀,原因是被陷害贪污,他的储物柜被人放入了清除赌博窝点时的巨额赃款。”

    众人没有看到她眼角细微的湿润,姜晓雅继续说道:“警局内部有天宇的人,这点你们也证实了,你们说这是因为什么?”

    “我父亲当时的工作重点,就是针对当年的系列毒品犯罪案件,而且当他知道M酒店的事件时,他所表现出来的,肯定不是什么也不知道,我能感觉到。”

    “我父亲,也是个牺牲品,他是在追查天宇的路上被害的……”

    姜晓雅的语气逐渐哽咽,正当众人思考该如何安慰时,却见这个坚强的女孩毅然抹掉了眼角的泪滴,转变回了工作状态,让他们不禁有些心疼。

    闫发更是,其实对姜齐警官的事情有所耳闻,当时警界内部几乎都是一致统一的对姜齐批判,事到如今,看着姜齐的女儿站在自己面前,他仿佛看到了这位未曾逢面的前辈的身影,不由得有些感慨。

    “关于过去的事情,我认为我们现在可以讨论的已经差不多可以了,不能解释的以后自会解释,所以现在,应该久违地把目光回归到法官案和防卫案之中了。”刑江明重新开了个头,将手指从白板上的几张照片间划过。

    刘力克、张灵、黄迅悟、马铭戈、白韵,熟悉的面孔又一次出现,每个人的心情都略有不同。

    在刘力克和马铭戈的照片旁,血红的叉十分惹眼,在他们旁边的那些嫌疑人们,则都被以黑色的线连接。

    “张灵,刘力克案中盗窃案的犯人,是真凶的第一道保险。”

    “黄迅悟,被真凶设置了动机和作案时间,是真凶的第二道保险。”

    “白韵,如今仍然无法确认自己是否杀人,是真凶所设计的正当防卫的主体。”

    刑江明一一解说,接着拿着黑笔,重重的在那些线的周围打上了黑色的叉号。

    “这些,全都是障眼法,都是真凶为了防止自己被抓,而设置的顶替自己位置的嫌疑人。”

    “两名死者之间绝无任何联系,他们所牵扯到的案子也是毫无联系,这也就是一开始我们没有并案侦查打算的原因。”

    “然而如今我们终于发现了,这两起案子的被害人,都曾经和林立有过接触,其中一个审判了林立,而另一个,更是几乎直接导致了林立的死亡。”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仇杀,是为林立报仇的仇杀,那么如今再看的话,有嫌疑的人究竟是谁?”霍于接过话头,“这就要联想到两方面,一来是林立的家人,二来则是没成为家人的人。”

    “关于林立一家在九年前事故后的情况,我昨晚调查清楚了,就如刑江明所说的一样,几乎是——无人生还。”

    霍于毫无感情的汇报:“首先就是我们所有人都会认为的,嫌疑最大的林轻,她死了。”

    “作为当时和刑江明有所接触的人,她理所应当对她哥哥身上发生的事情有所了解,即使这件事并不是刑江明的错,但一个偏执的复仇中的女人是不会管那么多的,这样一个完美的怀疑对象,却在她哥哥在监狱中死亡后的那年里也死亡了。”

    “她和林立共同的母亲,则是在林立和她之间死亡,或者再说清楚一些,林立死亡后,母亲很快因心脏病发作而死,而在那之后的几个月后,林轻则是失踪了,因为她已经没有亲人,所以这件事还是居委会报到公安局的,而她至今下落不明。”

    霍于顿了顿,似乎是在给大伙反应和接受的时间,接着说:“至于一直没有提到了林立的父亲——一个名叫林家辉的男人,同样是在九年前左右失踪了,这么多年过去,其实早就该被宣布死亡了,但因为已经没人为他这么做了,所以如今这件事也就一拖再拖,没有下文。”

    众人都注意到刑江明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因为霍于现在所说的这些,关于林立一家彻底家破人亡的部分,正是多年前导致刑江明心理出现问题的原因,即便已经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去调整过,但当如此近的再次面对这一切时,他还是无法完全保持镇定。

    如今的他重新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只能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挥拳而来的愤怒的林立,躺在一旁毫无反应的林轻,以及他们的父母,在那一天后,一切都彻底改变,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无能......因为自己的冲动......

    闫发见状,走上前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男人之间的默契无需多言,更别说是老战友之间,虽然对于刑江明当年所背负的东西他无法感同身受,但他可以尽自己所能,给予他一些鼓励。

    姜晓雅也从刑江明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虽然他们的经历完全不同,但他们都是被这次事件所伤害的人,如今有将这个梦魇解决的机会,他们决不能在此刻退缩,想到这里,她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王控虽然才从警几年而已,但最近的经历已经是他生涯中浓墨重彩的一笔,看着眼前的师姐,以及一起奋战的同事,他也在心底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不能拖这个团队的后腿!

    “关于家人的部分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霍于没有解释原因,而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现在看看那些没成为家人的人,就调查结果来看,在林立入狱前,曾有一个女友——这么说不太准确,其实应该是未婚妻。”霍于接着翻资料,“这个人名叫乔柯婷,现在已婚,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是一名护士,而且工作的地点,正是秦禾医院。”

    除了姜晓雅的其他人在听闻这一信息后皆是将惊讶摆在了脸上,他们都清楚这一发现的意义。

    一片短暂的沉默中,所有人都在飞速思考。

    同时拥有杀害两人的动机。

    拥有杀害两人的条件。

    医护人员,符合先前所给出的条件。

    跟黄迅悟聊天,发出在秦禾医院内部发出的照片。

    像是要迎合众人的想法一样,刑江明的电话在这时恰当的响起了。

    手机屏幕上亮着的是来电人信息,更是让他们的内心为之一颤。

    秦禾医院护士长,刘凤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