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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娘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声是从那棵树边的电线杆里传出来的,像落日余晖那样漫长,迟迟不肯落下,废旧的电线杆原本是杵在那儿的,后来到退休了就被村口的刘老头,开早饭店的王佑,合力抬到了这儿做成了排水道,以供夏季暴雨能减缓洪涝。

    此时的两人早已被雨水浇灌的如同挂在竹竿上晾晒的衣服,水渍由袖管滑落,聚集在一块儿。

    似涟漪,仿佛在等待一个时机,两个并排行走的衣架并没有使衣服迅速地风干,反而紧紧地越抱越紧,吸附在形状轮廓的骨架上。

    小小的院落,左边是由石头堆砌而成的斜台阶,每到雨季湍急的水流就会出现,自上而下地往前扑,仿佛琴键上的音乐波浪起伏,靠近台阶一侧的水泥板上是大娘精心种植的绿植。

    左边第一盆就是葱花,是小葱。与山上的胡葱不同,若要炒鸡蛋炒饭必须得要胡葱,那才是真正的香,但胡葱也不是时常有的,所以大娘特地种了这小葱代之。

    人家浇水都是自然水,散养,大娘的小葱是用淘米做饭后的淘米水日渐浇灌而成的,偶尔能在盆内葱间看见小米粒,雪白雪白的,在清晨的阳光映射下,晶莹剔透,犹如正酣睡在葱干上的宝宝,伴着月色而眠,汲露水而醒。

    整盆小葱就显得特别的密,隔壁是一盆兰花,好像是那刘村刘宁家跑出来的,赖在这里不肯走了,俺们称它是上门女婿。

    兰花,它和竹子、菊花、梅花被世人称为四君子。兰花代表着兄弟手足情义,有称之为金兰之交,还代表着友谊地久天长。

    右边最后那盆是凤仙花,原本只是一盆贫瘠之地,谁知竟然开出来了凤仙花,听大娘说那是沟里石头缝里长出来的,凤仙花到果实成熟后,种子随风飘落在这花盆里。于是,就生了根发了芽,安了家!这片贫瘠之地也就成了它的生命源泉,由此绽放。

    “大娘,我们回来啦!”刘宁耸了耸肩膀朝着屋内喊道。

    回音碰壁后将僵硬的门板吹得吱吱吱响,大堂里空无一人,石灰染的墙蜡得有些发黄,像是化了妆的戏子,分辨不清到底是何模样。

    墙边一排整齐的是匠人骆老手工制作的竹椅,靠背处的题字已然模糊不清,只剩下了印子,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一两个半边的字,似乎是“江南好,风景旧曾谙”的江南二字,光滑的扶手仿佛抹了蜡似的,一点都不糙。

    虽然椅子破的犹如年老色衰的老人,但坐起来还是很舒服的,可见手工制作的技艺高超,可惜全村只有骆老一人会做,传统的手艺也快失传了。因此,刘村、越门的竹椅生意都是骆老一人来做,小的椅子三十五元一把,中档的椅子五十元一把,早年间骆老的椅子几乎把全村都窜门窜了个遍。

    有的爷爷辈儿,有的儿孙辈儿,还有的就是现在的,名声在村庄之间流传。有时有外乡人赶来买椅子,一问椅子哪儿买?大伙儿如出一辙地回应,“椅子吗?喏,俺们这儿只有骆老会这手艺,他在……”

    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的买椅子的人俗称买椅人,起先大伙儿都高兴,谁知骆老不高兴了,一问才知道,有人想出高价想雇佣他批量生产竹椅,骆老一想,“乖乖的,这以后乡亲们可就没有椅子坐了!”之后呀,骆老就立了一块门匾,门匾上刻着“竹椅只供刘越,其余不卖!”

    呀嘿,这可把买椅人给整蒙了,买椅人拉人就问:“伙计,你们这村儿咋不卖竹椅了啊?还有那刘越又是哪方人士?您给说道说道。”

    于是,这伙计看着买椅人细细道来:“刘越不是哪方人士,是我们村庄,你瞧以这石桥为界,村庄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前部分是越门,后部门是刘村,只供刘越的意思就是只卖给咱们自己村庄的村民。”

    顿时,买椅人不解了,刚想问,伙计仿佛是买椅人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打断了他,又接着说:“这样,这样……”

    “原来如此,看来我是无缘了。”买椅人叹了口气摇摇头便向着村口走去。

    “大壮,这椅子还有这来历呢?我咋不知道?”刘宁好奇地捣鼓着竹椅。

    大壮推开后堂那儿的门,不慌不忙的样子,好像知道大娘去哪儿了似的,“这也是大娘讲给我听的,不然我能告诉你?”

    “也是哦,那大娘去哪儿了呢?这大堂里也不见她呀!”刘宁挠挠后脑勺。

    大壮脱掉湿透了的上衣,露出粗犷的身材,背后还有多处的勒痕,那是耕地时勒出来的,伤口早已愈合结疤,但深深的疤痕是他自以为傲的功勋章。

    那是身为一个男人,在一个家里有担当,有责任,作为顶梁柱的象征。家里就他和大娘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大壮便早早地成为了这户小院的顶梁柱。

    热腾腾的水蒸气在灶台附近徘徊,似乎在等人将它带走,一只白嫩的小手偷偷地躲过它的视线,绕开锅盖从里头拿出来了两个胖乎乎的东西。

    外面裹着一层红色的衣服,衣服上面破破烂烂的,一部分像被烟头烫出了个洞,紧接着伴随着里黄,香喷喷的热气扑面而来。

    “哎呦,大壮你干嘛?”刘宁双手拿着烫手的番薯有点猝不及防地叫出声来。

    “你小子哈,背着我偷偷吃独食!”大壮朝着刘宁面露意味深长的笑。

    红彤彤的小手如同懵懂的少年遇见心仪的女孩子一样,一下子红了脸,随后就伸进口袋里去了。

    “给,锅里就两个番薯,大娘准是给我们两个留的,前一晚我还和大娘提了一嘴,说今天收完麦子回来应该会很晚了,刘宁可能会来咱们家!”大壮一边剥着番薯皮,一边把另一个递给刘宁。

    两个人蹲坐在小板凳上专心致志地剥起番薯皮来,渐渐的,随着表皮的剥落,它真实的样貌开始显露出来,黄黄的,厚实的像个小胖墩儿。

    番薯,家里一般都是放在锅里烧的,在外面则是用火烤的,两者各有各的好,要说香那肯定是外面生火烤的来得香,那味儿叫一个字!绝!

    但家里焖出来的番薯底层有一层糖锅锅,类似于糖糍粑,粘于锅底,凡是最底部的那部分的番薯都有糖水儿,后边形成糖锅锅,可好吃嘞!

    刘宁捧着怀中那面露金黄色的小胖墩,只见红彤彤的小手还未褪色,又是添上了一抹,显得更为的红润,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用哪只手去接,左手接着掉到了右手,右手接住掉到了左手,去了皮的黄番薯像是一只烫手的山芋,在双手之间往返跳。

    “烫!烫!烫!呼儿……”跨在小板凳上的刘宁此时仿佛一只装了弹簧的猴子,原地爆炸,跳了起来弄得灶台上都是灰,大壮嚼着口中的番薯笑着摇了摇头。

    一眨眼,猴子刘宁变得吹胡子瞪眼睛,如同动画片里扮演的张飞,“大壮,你笑我!有什么好笑的?”刘宁顺着大壮指的方向走去,墙上只有一面老式的方镜子,被胶带纸粘在那儿。

    “啥也没有呀?就一面镜子,又不是什么吃的东西……”刘宁茫然地转过头来。

    “噗嗤,你对着镜子再瞧瞧你自己。”大壮迷之微笑,刘宁将头往镜子里探了探,就差点亲上了,“啊!鬼啊!”

    “你才是鬼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娘拎着一袋橘子站在门边白了刘宁一眼。

    刘宁擦了擦粘在脸上的碳灰,不仅没有擦干净,擦完简直像极了活生生的花猫,“大娘,您啥时候回来的?也不叫我一声!”

    “我倒想叫你们来着,还没叫就被你差点吓着了,你们俩一个蹲着小板凳吃,另一个在镜子面前装神弄鬼,干什么呢?”大娘顺手将橘子放在隔板上,望着满是狼藉的厨房询问道。

    刘宁呆呆的样子好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愣了好一会儿,大壮见状拍拍刘宁肩膀上的碳灰,递给他自己的毛巾:“赶紧擦擦,难不成还要我帮你擦啊?”

    刘宁犹如醍醐灌顶,“哦,好!”拿起毛巾就浸湿,两只小手搓呀搓,然后往脸上一抹,迟迟不见毛巾落下,仿佛在偷听的机灵鬼儿。

    “娘,大晚上的就别跑的太远了,院子里逛逛就好,这儿的路灯还没铺好,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大壮给大娘拎了把靠椅放在边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大娘坐下。

    在灰暗灯光下的大娘,脸色显得发黄,那是多年劳作留下来的隐疾,隐隐约约能看见皱纹早已爬上了她的额头。

    那深不见底如同沟壑般的纹路在其额头舒展开来,头上的银丝在发夹中穿过,在白炽灯的照耀下露出一丝丝银白色的光,仿佛在诉说着它是如何见证大娘的青春年华,以及如何顽强地抵抗着这把无情的岁月之剑。

    “大娘,大壮已经把麦子收好了,咱们后天就能顺利开学了。”刘宁看着大壮,又看了看这位年迈的大娘,这位从小便把他如同大壮亲生儿子一样对待的大娘。苍白的岁月侵袭了她的娇容,步履蹒跚,小时候追着他们跑,现在早已物是人非了,心里满不是滋味地低下了头。

    “刘娃儿,大娘是从小看着你和大壮一起长大的,你与大壮也是从小玩到大的,这以后啊你们两个要互帮互助,无论是在学校里还是在生活上,大娘也就放心了,今晚就睡在这里吧!大娘早就帮你和大壮叠好了被子。”

    秋意渐浓,身穿单衣的大娘此时看上去显得更加的单薄,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那手环上是一只银镯子,据说是大娘年轻时候的嫁妆,大娘一直戴到了现在,宁静的夜晚,银镯子散发着微微的光亮与两个少年眼中的光交相辉映。

    默默收拾好灶台的大壮,慢慢搀扶着大娘睡下,乡下的夜这位不速之客来得格外的早,趁你还没反应过来就悄悄地把你的眼睛给蒙上了,先把山川披上暗沉的纱衣,再把草木一圈圈地包裹,最后将天空渲染成一片黑色。

    唯独在那山尖尖上留着一轮明月,月光透过暗纱撒下潺潺流动的小溪,水面上又照着空中画出了一个月亮。

    你动一下,我动一下;你不动,我也不动,你望着我望着你。

    波光粼粼的水流犹如他们的鼾声此起彼伏,两个小家伙酣睡在床上梦呓着江湖侠义,小院的正上方遥远的云层之中潜藏着两颗发着荧光的星星,相比月亮的光辉微弱却有活力,那是少年们心中冉冉升起的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