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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麦田里的笑声

    “大壮,大壮,你娘喊你回家嘞!你咋个还在这儿?小心大娘来寻你!”不紧不慢的叫喊声顺着麦香四处飘荡,仿佛十里香从村口弥漫到村尾。

    金黄色的麦浪随风舞动,一阵阵排山倒海般向着山一头倒去,一个黑点在田里上蹿下跳,一会儿不见了身影,一会儿又冒出个尖儿,如春笋破土似的。

    渐渐的,黑点越来越近,芝麻粒大小的点变得巴掌大小,紧接着又从巴掌大小变得像麦秸秆一样直,黑黝的肤色像大娘煮的粽子似的包裹在身上。

    大壮拍了拍脚背上的尘土,那熊掌般大的手拍在脚背上倒像是草帽落在寸草不生的地中海上,不偏不倚。

    大壮,记事起就没了父亲,每逢放学,同学们背着书包兴冲冲地跨过校门,奔向小卖部从那兜里掏出一块银白色的大洋,炯炯有神的眼神仿佛春节搁门前的红灯笼。

    只见数只参差不齐的手在木板箱子里捣鼓着,生怕迟了被谁抢了去,一个一个怀里抱着辣条、咪咪、薯片儿簇拥着老板娘,还有的蹲在墙角开着一个个葡萄汁的饮料,每开一瓶,第一件事儿不是先喝,而是翻转瓶盖。

    “再来一瓶!”一个小胖墩儿顾不得合上盖子,呲溜一声从墙角处如泥鳅般游到了柜台前,亮出那写着“再来一瓶”四个大字的瓶盖,老板娘一边收钱,一边清点着数量,时不时的往货柜那儿瞟一眼,道:“自个拿一瓶哈!”一晃眼的功夫,连瓶带人便没了踪影。

    直到大伙儿散去,最后大壮才慢慢走进店内,漆黑的顶上挂着一盏被蜘蛛丝勾连的灯,摇摇晃晃,不足的电力一闪一闪的仿佛穿梭在光与影的夹缝里。

    兴许是太晚了,那双不似少年的手掌爬上了本不该这个年纪拥有的厚厚的茧,皲裂的手钻进补丁交错的口袋,愣是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一块钱纸币。

    那是大娘家中帮人穿羽毛球拍贴补家用时给大壮的零花钱,这一块钱估计他也攒了许久,一毛,两毛……那时候的辣条售价五毛钱一包,偶尔还有小包的刻有火影图案的小辣条,是一毛一包,一元可以买十包,能吃好久哩!

    “刘宁,喂,醒醒!发什么愣啊?”大壮举起那厚重的臂膀一把将他搂在身旁,仿佛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伫立在他面前,眉宇间夹杂的汗珠像是吃了定心丸止住了往下落。

    凝滞了许久才放心地降落,犹如身披战甲的飞行员,眺望着远方似乎在寻找着落地的最佳地点,一声声的叫唤声如同刺破云霄的利剑向着刘宁耳边袭来,徘徊片刻便随之炸响,将刘宁从幻想中抽醒过来。

    风渐渐地放慢了步伐,随风舞动的麦浪也悄然离去。

    刘宁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顿时像是刚从水里起来一样,浸湿的衣服将本就不饱满的骨干体现的淋漓尽致,袖口还在不时地滴着水滴。

    仿佛整个人都是由水珠做成的,“刚刚写完作业,跑去大娘那儿一问,说你在田里干活,大娘让我来看看你,收拾完了好早点回去。”刘宁眨巴着眼睛说道。

    田边的麦穗自播种至破土而出宛如襁褓之中的婴儿,然后一直生长,最后长出果实,那最后一节是有点下垂的。

    倒像是个犯错的孩子站在老师跟前认错的姿态,任风吹雨打也不挪动半步,又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又好像在自责着什么,一切都淹没在空隙中,城里人来收麦子那是用拖拉机的,村里人收麦子那是用镰刀的。

    银白色的镰刀亮晃晃的,被磨砺出一层层时隐时现渐变的纹路,只有在阳光映射下才会显示真容,那木柄与其说是镶嵌在上面的,倒不如说更像是自然长出来的更为恰当。

    褐色的沉重覆盖了整个木柄,似乎在诉说着这些年来它的经历,据说这镰刀以前都是大娘在使用的,后来因为大娘常年下地干活,腿脚不便,大壮便挑起了重担,从那以后田里常常会出现他的身影,与大地一同醒来,伴着月色一同入眠。

    “快了,日落之前就能结束。”大壮有条不紊地挥动着镰刀,每一下稳且扎实,离地的麦子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往大壮手里一个劲儿地钻,速度也越来越来快,落下的刀在快速地收割,大壮在前方一蹲一跟进,刘宁在后面低头捡起落下的,一前一后搭配得像多年的老伙计。

    很快,不远处飘起了袅袅炊烟,就像是从烟囱里伸出来的枝干顺着云梯的脉络径直向上,没人知道它将飘向何方。

    秋风像是被惊醒般在田间逃窜,邻田里的麦浪一波接着一波,仿佛海上席卷的浪花盛开一样前仆后继,不一会儿,大壮也察觉到了周围的变化,提了提镰刀,镰刀上沾了少许的泥土,在与秋风的擦肩而过时瞬间土崩瓦解,只是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泥土的气息。

    “刘宁,收拾一下,咱们先回去吧!”大壮仰起了头,望着逐渐暗沉的天空。

    刘宁拾起剩下的麦子,笑着说:“这天儿怕是要下雨了。”

    灰蒙蒙的天空笼罩着整个大地,好像给孩子们披上了一件密不透风的大衣,像极了母亲给怀中熟睡的孩子盖上被褥的模样。

    就连躲在一旁看戏的杂草也没能幸免于难,之前排列的像整齐的哨兵,暗中潜伏着,如今像是被揪出来的发型,有的爆炸头,有的斜刘海,还有的三七分,各式各样的都有,似乎还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顿时,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也不知是谁在较着劲,两个少年开始朝外奔跑,脚下生风般穿越田间,脱离这是非之地,喘气声仿佛是拉动的风箱声,汗水也早已将衣服浸湿。

    风游走在杂草丛生中,穿梭在树叶之间,犹如急行的先锋,稍不留神便从裤腿那钻了进去,迟迟不肯出现玩起来了捉迷藏的游戏,鼓起的衣袖是它经过的痕迹。

    云层好像兜不住碗中的水,一股脑地倒了下去,原本窄小的小路开始变得泥泞,每一个印坑好像都在挽留他们,讲述着这么多年来几代人在此经过,在此生活,又有哪些人在这里停留片刻。

    村口倒数第三间就是大壮家,村庄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前面那部分统称越门,后面那部分称为刘村,刘宁便是住在刘村的,村口到大壮家颇有些路段,因路年久失修大家习惯走乡间小路,而外来人要是来到村口准迷路。

    村口的石墩子处长满了青苔,像是敷在脸上的面膜一样光滑,让人望而却步,沿着石墩子那儿望去有个骨瘦如柴的老头儿,蹲坐在那儿,好像在候着谁?又好像在自言自语的样子。

    身穿布衣,脚上合着布鞋,淅淅沥沥的雨水不知不觉中已经将鞋子渗透了一大半,老头抽出那杆老式的烟斗,猛地吸了两口。

    顿时,从两个垂下的烟囱里逃出来了两股白烟,渐渐地升腾起来仿佛寻不着家的孩童四处乱窜,迷了方向。最后在透着丝丝凉意的雨中消散殆尽,雨珠开始变得黄豆般大小。

    “大壮,你们两个这是要回家哩?”老头儿收了收烟斗喊道。

    汗如雨下的大壮顾不得停留,朝着老头儿的方向回应:“刘老头!俺们帮俺娘收麦子,喏赶紧回家!雨越下越大了!”

    刘老头,早年老伴走后,一个人在村里居住膝下无儿女,便把乡亲们当自己家人对待,村里也因此让他驻守在村口,相当于一份行当能够生活。

    凡是遇到需要帮忙的乡亲,他都会上前帮忙,小一辈的人喊他刘爷爷,但刘老头更习惯大伙儿喊他刘老头,时常能看见某家的娃娃在他的怀里拔那几根胡须玩儿,刘老头便会用胡须扎娃娃的脸,咯咯咯地直笑。

    有的人家男丁外出打工,遇到漏水漏电的这种事,刘老头总是一马当先,所以这些年来大伙儿也慢慢的把他当作亲人一样,过年过节无论是刘村还是越门的都请他一同吃席,一开始刘老头不好意思推辞,后来,渐渐的和大伙儿熟悉后也能融洽地融入进来。

    刘老头看着俩小子在雨中奔跑,想起了自己曾经也是这样,一股莫名奇妙的情绪涌上心头,黑压压的乌云如石头般砸下,为了躲开这块石头,刘老头从石墩子旁跳了起来,往屋檐下赶去。

    来到村口往右拐,直走就到松树下;

    松树左拐五十步,沿溪向东小卖部;

    卖部岔口放慢走,香樟树旁大壮家。

    刘宁不时地哼起歌来,这是大壮教他的歌,与其说是怕他迷路,倒不如说是一份方向指南,有了这首歌就不怕找不着家了。

    越门的房屋盘横交错,屋与屋之间小道相连,连接的像个迷宫似的,看哪像哪。统一式的白墙黑瓦,一些小角落上还有淡淡的涂鸦,也不知道是哪个调皮蛋画的,头不似头,腿不似腿,简直就是一个四不像。

    地上铺着的是石板砌成的石板路,打自出生起它们就睡在那儿了。

    有些裹着一层青衣如同染色的方糕,有些一边缺个角,有些中间陷进去了个坑,仿佛特地为雨天准备似的,一个天上来,一个地上接,还有的面上浮现了裂纹就像皱纹爬上了刘老头的额头那样,成为了自身的一部分,让人觉得它原来就是这个模样。

    沿着台阶走去,一颗大树渐渐地映入眼帘,粗壮的枝干攀着围墙,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围墙是以前的土墙,不大不小,正好把屋子围着。

    只是静默地看着这年老的土墙仿佛一瞬间回到了那个年代,是不曾经历过的,无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有点传闻也只是从老一辈人那里听说,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

    侧着看,半个树冠都探在了外面,它好像在注视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