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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天衣门 第三节 智冉(3)

    “父亲这才对我说,十三年前,那个被卖到我家的烧火丫头,竟在一年多之前,自己找了回来。本来她只是在我家里当厨娘,后来见家中出了大事,久拖未决,才指点我父亲,说是江湖上有个天衣门,再难的疑案,都可以解开。”

    “我父亲不是江湖人,不知道如何去找天衣门。厨娘又说,藏在我家的那位灰袍客显然是个江湖人,她是来找我姐姐的公爹寻仇,则我姐姐的公爹亦肯定是江湖人。她让我父亲只管叫我姐夫去催逼那位公爹,他自会将案子送到天衣门的手上。”

    紫衣忍不住赞叹:“确是个人才,这么复杂的人物关系,不过寥寥数语,讲得竟如此清楚。”

    老车使劲儿瞪她。

    书生又抚了抚额,顺一顺气,接着说:“这个厨娘,是在五岁那年,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卖给我家的。我当时刚满七岁,觉得这个小丫头圆润可喜,比我那个特别爱哭的娇气姐姐好一百倍。从她进我家门的那一日起,我就总想找她玩,只要是不用读书,我便围着她转。”

    “她才五岁,却十分能干,很愿意在厨房里待着,不嫌脏也不嫌累。但毕竟太小,干不了什么活计,就帮着拾柴烧火。我父亲特别可怜她,总找由头让她去歇着,还说这么小的女孩儿,合该象我一样满院子跑着玩才对,怎么老是不停干活。”

    “但这样一来,厨房里别的人就不太平衡,都是干活儿的下人,怎么能仗着年龄小,便得主人家偏疼?还真把自己当成大小姐了么?我的母亲和姐姐,看法与这些人一样,烧火丫头嘛,买来就是为了要教她干活儿的,要是全依我父亲,那岂不是买回来个供着的?”

    “家中之事,由主母说了算。我母亲和姐姐是这样的态度,那个小丫头便处境堪忧。虽然我父亲和我都很喜欢这个烧火丫头,却总不可能随时随地看护她。只过了三个月,厨房帮佣竟带着她去后山捡柴,她那么小,无法自顾,帮佣又很疏忽,结果,她抱着一捆柴火,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帮佣跑回来,说她不小心跌落山间,怕是摔死了。我父亲又气又急,雇了许多人一起上山去找,找了整夜也没见人影,到天亮时才在一处沟壑里,找到了一只沾血的小鞋。大家都说,便是命大没摔死,这一夜过去,只怕也已被野物吃了。”

    书生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眼里似有晶光闪动,轻道:“敢问门主,当年她从山坡上滚下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雪衣回道:“那一年,我师父恰在山上采药,正巧下到沟壑之中,忽见一个女孩儿轱辘着混了下来,我师父赶紧冲上去接住。那女孩已跌得浑身是血,一只小鞋摔落不见。我师父见她伤情很重,顾不得寻她的家人,赶紧将她带回来医治。”

    “十日之后,那女孩儿才无大碍,师父问她家在哪里,她说是被父母卖了,在乡绅家里当个烧火丫头。我师父按她所说,找到了那个乡绅家,还打探到,那家人以为这女孩儿已经死了,就问她,还要不要回去。那女孩儿给我师父跪下,说她愿意一辈子留在天衣小院,哪儿也不去。从此以后,她就成了天衣门中人。”

    书生似受到了打击,低语重复:“一辈子留在天衣小院,哪儿也不去?”

    雪衣看了看他,闲闲道:“这话是她说的,可不是我师父说的。我师父说了,天衣门中人,自可以一辈子把天衣小院当成家。但是,有家虽好,却也无需不出家门。江湖这么大,世间如此热闹,若有那愿意出去过日子的,亦没什么不可以,都凭自己选择。”

    书生面色大喜,深深一揖,道:“那就太好了。”

    紫衣再也忍不住,嚷道:“好什么好?一厢情愿。你问过我褐衣姐姐了么?是不是出去过日子,还得看我褐衣姐姐怎么选,轮不到你选。”

    书生楞了楞,再次抚额,叹道:“姑娘说的对,说的对。”

    忽听得一阵蹄响,众人抬首望去,远远驶来一辆大车,由一头黑色毛驴拉着,正欢快地往这边来。

    老车走出院门,迎了上去。

    紫衣却拦在院门内,挡着那书生,眨了眨眼睛。

    书生的神情,陡然变得十分紧张。

    没一会儿,大车就来到院门前,褐衣从车辕上跳了下来,老车说车上的东西都交给他打理,只催着褐衣赶紧回院。

    褐衣有点儿困惑,但还是依了老车。她走近院门处打眼一看,紫衣正挡着进院的路,门外站着个书生,便奇怪地问道:“这是在干嘛?今日来求问的,应该是最后一个号牌的案子吧?莫不是有些麻烦,这会子还没问完?”

    紫衣笑道:“问是问完了,但答案得由你给。”

    褐衣站定,瞧了瞧那书生,再瞧一瞧紫衣,挥了挥手里的锅铲,嗔道:“乱讲……我啥都没听见,我怎么给答案?”

    紫衣不吭声,回头去看雪衣,雪衣抿嘴笑笑,亦不吭声。

    褐衣警惕之心大起,直接问那书生:“你是何人?你来找我的?”

    书生的脸红了起来,吭哧着说道:“我……我叫罗孚威……呃……我的小名,叫作孚儿……”

    褐衣一下子呆住。

    过了一会儿,她才喃喃道:“罗……孚儿哥哥?你多大啊?”

    紫衣嘴快,抢道:“刚才他已说过啦,比你大两岁。”

    褐衣彻底呆掉。

    然后,她忽地跳起来,一把推开紫衣,头也不回地冲进院来,钻进了厨房。

    紫衣笑得打跌,扶着院门,叫道:“褐衣姐姐……青梅竹马找上门来问你,你躲着管什么用啊?”

    厨房里传出气急败坏的声音:“紫衣你这个坏丫头,不许说话。”

    书生终于镇定下来,朗声开口,道:“晚生两个月前才回到家中,并非故意不想见你。我父亲不知道,我一直记得你,他怕影响我读书,也没着人来告诉我消息。此次大比,晚生乡试得中举人,排放官名时,我看到离此处不远的邻县有个空缺,便自告奋勇,前来这里做县丞……你离开我家时,曾告诉过我父亲天衣小院之所在。”

    老车搬着大车里的东西进院,放在厨房门口,对着厨房里面叨叨:“诚心可嘉啊,情意可嘉啊。”

    厨房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书生沉默了一会,再次鼓足勇气,问道:“虽则小时候,我和你只相处过三个月,但是,这么多年过去,我从未忘记过你……你,你还记得我么?”

    厨房里面,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紫衣不敢再笑,只盯着厨房那边看。

    静了一会儿,雪衣款款开口,道:“罗公子,有些问题,其实不必明言细讲,自己想想,便应得知答案。”

    书生施礼道:“还请门主提点。”

    雪衣说:“你家原来住得离我们这边不远,师父才会救褐衣回来医治。褐衣妹妹入天衣门两年后,曾对师父说,想去告诉当年的乡绅大伯,她还活着。可当我师父带着她去找时,你们却已合家搬迁,不知去向。我记得,褐衣妹妹回来,偷偷哭了好久。”

    厨房里终于传出了声音,有气无力地唤道:“大姐……”

    雪衣不理,顾自往下说:“这之后,便到了前两年,天衣小院闭门不开,褐衣妹妹离散归家。可不久前,我们才晓得,原来她根本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辛辛苦苦找到你家,去你家府院做了一名厨娘。若不是我重开天衣门,得知了她的消息,把她召了回来,罗公子大比之后,定能在你家府院里见到她。”

    书生仔细听着,脸上几乎放光,神情越来越明亮。

    雪衣停了停,轻轻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罗公子,原本是天各一方,音讯全无,如今却能彼此相见……这正是,缘份早定,无需多虑,单等水到渠成,便可花好月圆,对不对?”

    书生点点头,眼睛望向厨房,语声坚毅,道:“我父亲告诉我天衣小院的位置后,我已来过此处。却发现,想要求问,先需买号。院外之人都说,天衣门最重规矩。是以,一个多月前,我就已购得今日号牌,耐心等候时至,才再次前来。我不是那等不得的轻浮浪子,相信你不会疑我。”

    “我知道你在这儿,你也知道我在哪里。这一次,我再不会离开,无论你想不想去见我,我都会守在那里。你师父说的对,天衣小院是你的家,无论你是否选择出去过日子,你什么时候想回家,都可以回来这里。最要紧的,是你真心愿意,是你真心选择。”

    书生说罢,转向雪衣,拱手道:“多谢门主。晚生已得到了天衣无缝的答案,再无疑问,就此先行告辞。”

    雪衣颌首送客。

    直到那书生走得看不见人影儿,厨房里面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老车掩上院门,有点遗憾地说:“唉……咋就这么不肯搭个话儿呢,人家来一趟也不容易。”

    紫衣站在厨房外面探头探脑,问道:“褐衣姐姐,褐衣姐姐,你睡着了么?”

    就听“砰”地一声,厨房的木门被大力关上,震得土墙直落灰。

    老车紧着叫:“哎呀,哎呀,褐女侠你轻点儿,我可不想再垒一遍墙……”

    雪衣的花窗已变成了青黛色,但若仔细听闻,厢房内似有隐隐轻笑。

    过得两日,黄衣和赤衣回到了天衣小院。

    紫衣咭咭呱呱跟她俩讲述罗孚威来找褐衣的事,黄衣和赤衣听得瞪大了眼,连连称奇。

    褐衣闷在厨房里听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再也耐不住,冲出来对着姐妹们吼:“说得这么热闹,就不能用心想想?我若是出去过日子,谁来给你们做好吃的?”

    赤衣的小脸登时皱起,道:“对啊对啊,褐衣姐姐离开那两年,我都饿痩了……不行,我不让褐衣姐姐走。”

    紫衣戳了戳她,道:“你长点儿心吧,难不成你日后嫁人,还要带着褐衣姐姐过门?”

    黄衣笑道:“那位罗公子很是有心,他在邻县当职,离我们这儿又不算远,我可没那么贪心,只要每月初一十五,褐衣妹妹能回来给我们做点儿好吃的,也就够了。”

    却听花窗那边传来雪衣声音,淡淡道:“无妨,赤衣的腿快,就算是天天想吃,自己跑去邻县吃,亦是办法。”

    赤衣立刻眉开眼笑,点头道:“对哦,对哦。”

    紫衣转头看着褐衣,认真问:“说实在话,褐衣姐姐,你那日为何对罗公子不理不睬?”

    褐衣怔了半晌,才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对他,只有幼时的印象,那日一见到他,已变成了大人模样,我的脑子里乱极了。我不是不高兴看见他,可我又莫名觉得有些害怕,他说最要紧的,是我的真心……我却不能肯定自己的真心是什么。”

    众姐妹都抬眼去看雪衣。

    雪衣端坐窗前,闲闲说道:“这有什么可急的?褐衣妹妹还未满十九,算是刚刚成年。罗公子说他等得,褐衣妹妹自然亦可等得。若不能肯定,那就再想想呗。”

    褐衣的表情一松,喜道:“多谢大姐。”

    雪衣笑笑,又道:“你只需记得,天衣门中人,有天衣小院为家,没甚么可害怕的。出去就算是会摔倒,亦可以回来疗伤,更不要以家人所需为拘束,不必太过压抑自己。若是再去邻县采买时,罗公子相邀,你赴约便是。回来是否跟我们说,亦随你心意。什么时候你能肯定了,什么时候再告诉我们。”

    褐衣裣衽施礼,显见已然舒心,轻笑道:“谨遵门主吩咐。”

    晚上,众人一起在堂屋内用餐,听黄衣和赤衣汇报情况。

    这一回,赤衣没有抢着要讲,只表示自己一路都很乖,全听黄衣的安排,至于查到了什么消息,还是黄衣姐姐说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