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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天衣门 第三节 智冉(2)

    “师父绣时,着我在一旁细细观看,确实与寻常针法不同。但师父没跟我讲什么,我记性好,就将这套针法硬记了下来。只是,我不喜女红,不专厨艺,不会制做机巧,医术马马虎虎,连武功亦只是平平,师父传下来的本事,我都没有学得太好。故此,我虽记住了针法,却从来没有用过,更从未对人讲起。”

    老师太再次细细抚摸丝绢,叹道:“触手全无感觉,虽然明显是用黑线绣的,却找不出任何线缝,仿佛就是这块白色丝绢自带的黑色,浑若天成,这只能是天衣针法……真是神乎其技,惊为天人啊……雪衣丫头,你现在可想明白了,你师父为何不传你织女金针?”

    雪衣颌首,含泪道:“多谢老师太告知旧事,雪衣现下明白了。”

    老师太端起茶盏,道:“你说给我听听。”

    雪衣认真地答道:“是。我师父入这俗世的志向,是愿天下女子的苦难得以轻减。而唯有女子最能知晓女子的苦楚,故此合该互助相帮,如大地般厚重,才能得享这浊世之福。师父将六枚织女金针传给妹妹们,却将针法传给了我,便是要让我领会,我需真正懂得与妹妹们互助相帮的道理。我要学会倚重妹妹们的专长,真心信赖她们,唯有我们七姐妹合力,方才可以,制成无缝天衣。”

    老师太赞道:“说的好,解的明白,你师父没有白教你。”

    雪衣续道:“我现下才明白,自己当年错在何处……师父绣了这幅丝绢给我,接下来就花了整个月,在六枚金针上各绣了一个字,比绣这幅丝绢更费精力。我自负机敏,发现六枚金针上并无‘雪’字,便猜到师父不会将金针传给我。我也不问师父,就把丝绢上的四个字描摹到一块大木匾上,着老车帮我制成招牌,挂在天衣小院的院门上。师父由得我折腾,全不发表意见。”

    “招牌挂出去没多久,便来了一桩大案子,我想要尽现自己独个儿的本事,不放心妹妹们去查问,就只带着老车,赶去实地探查。却没想到,我刚一走,噙剑姐姐就来纠缠师父,累得师父染上了咳疾,重病不起。待我接到飞鸽传书,拼命赶回来,竟连师父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是我错了,若我当时便明白师父的用心,何至于此。”

    雪衣停下来,哽咽难语。

    老师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喝茶。

    雪衣深深吸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后,她再次恭敬请问:“老师太,可否给我讲一讲,您是如何借天衣门之力,得以出宫的?”

    老师太想了想,才说:“这倒可以给你讲讲,其实并不复杂。那时我听闻玄帝旨意,知晓我出宫无望。但玄帝待我倒还厚道,只要是不出宫,我在宫内四处走动,他却不管。于是我再度与宫中女眷交好,慢慢便听说,民间有位天衣大娘,几乎无所不能,专爱解救女子苦难,若得她帮手,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

    “我自然知道,这就是我那位天衣小友,于是辗转托人递信,请她设法救我。没多久,天衣小友神通广大,竟然潜入宫中与我相会,给我出了一个极好的主意,我依计而行,果然顺利出宫。”

    雪衣眸光闪动,轻道:“莫非师太,真是老死在了宫中?”

    老师太道:“你果然机敏,世间无双。是啊,玄帝既有旨意,谁敢违抗,但若非天衣小友提醒,我都没想到,自己还有装死的本事。后来,我便挑准时日,在宫观中坐化,面容栩栩如生,气息全无。玄帝传太医前来检视,说我已是死了。玄帝道,即是出家之人升天,当遵其遗愿,就按照我事先写好的遗言,放我的遗体出宫,交给我入宫之前所收的徒弟。”

    雪衣接道:“那个徒弟,自然就是我师父扮的了。”

    老师太点头,道:“正是。她接到我,密送出京,把我安置在这五灵观内,从此之后,我才算是真正得以出世清修。我到五灵观半年之后,她才收了第一个徒弟,那就是你。我还记得,忽有一日,你师父抱着刚满百日的你,到这观里来,让我为你祈福。她对我说,不祈美貌之福,不祈富贵之福,只祈智慧之福。现在看来,我这祈福,还是有用的,不是吗?”

    雪衣躬身施礼,诚心诚意地说:“是。雪衣身子不便,唯有时时燃起心香,拜谢老师太。”

    但当雪衣直起身子,却不肯放松,又追问道:“老师太,那你当年,到底是如何装死瞒过去的呢?”

    老师太却不肯再答,只说,该讲的都已讲了,再无可讲。且不待雪衣再说,她便唤了两个年轻道姑进房,将雪衣的轮椅车推至静室之外,交给已闻讯赶来的老车。

    道姑们说,依观主的吩咐,五灵观在入夏后,要闭门清修,不再接待访客。故此,请天衣门的人在立秋之前,不要再来五灵观讨扰,以免妨碍道家修行。

    雪衣无奈,只得望门,再次谢过老师太,然后与老车一起,自回天衣小院。

    隔了两日,褐衣和紫衣一起回来,褐衣一进院就钻进了厨房,把汇报情况的活儿,全丢给了紫衣。

    紫衣进得厢房,同雪衣絮絮说道:“大姐,我们都照你的吩咐做好了。蓝烁那个小子,被褐衣姐姐一顿好哄,几杯小酒下肚,什么都说了出来。他说,他遇见一个世外高人,特别懂他的心思,什么都肯帮他。还说吴炯不会有事的,绑人的那几位大哥说了,绝不会伤害吴炯,等到蓝衣姐姐前去救人,装模作样打一阵,绑人的那几个,就会放开手跑掉。”

    “褐衣姐姐问他,那个世外高人长什么样儿?蓝烁说,就是一个老和尚,气质不凡,一看就是世外高人。褐衣姐姐问他为什么随便相信陌生人,蓝烁那小子还不服气,嚷着说,和尚都是好人啊,再说无非是骗一骗自己的亲姐姐,又不会害到别人,有什么不可信的?”

    “我对吴焕说了门主之计,他无不依从。褐衣姐姐套出了吴炯被绑之地后,吴焕便带着我画的画像进城报案,亲自领着捕快前去抓人。我和褐衣姐姐暗地里策应,果如大姐所料,那吴焕趁捕快与那些假冒锦衣卫的混混打斗时,一把割断吴炯的绑绳,推他快逃,自己则去挡着追过来的官兵。吴炯本还要返身去救吴焕,被我和褐衣姐姐硬拉着逃了。”

    “等到我们三个逃回双刀盟的总坛,蓝烁那小子的酒还没醒呢。吴炯听我告知他真相,气得把蓝烁好一顿揍。蓝烁听说吴焕被官兵抓走了,人也傻了。他其实心眼儿并不坏,与吴炯和吴焕都很有感情。这次他上了大当,的是被人利用。虽然,想要伤害大姐,是那个吴焕临时起意,但究其根源,还是蓝烁做错在先。”

    “吴炯也是心软,打了蓝烁,却又不忍心把他逐出双刀盟。蓝烁变乖了很多,跟着吴炯去找人私下打点,想让吴焕少受点罪,早点被放出来。但听吴炯回来跟我讲,吴焕自己却说,他愿意坐牢,官府判多久,他就坐多久,这是天衣门对他的惩戒,他该当此罪。”

    雪衣听到这里,浅浅一笑,道:“不妨事。吴炯是个老好人,有他在外面救弟弟,比起他那个急性子的弟弟在外面救他,要靠谱得多。蓝烁的养亲家中富裕,又极宠他,打点的银两应不会短缺,吴焕吃不了多久苦的。”

    紫衣呸道:“这个蓝烁,哪哪儿都有人宠着,终究还是缺人管教。”

    雪衣却道:“你别急,蓝衣妹妹曾说过,为了这个弟弟,她情愿嫁人,分明就是在想,要找个武功高强、家教又好的如意郎君,以姐夫的身份去管教弟弟,则必有奇效……我看呐,不用再等多久,就一定会有人去管教蓝烁的。”

    紫衣嘻嘻笑了起来。

    再隔了两日,天衣小院照例于辰时打开院门。门外居然早就候着一个书生,穿着一件蓝黑色的长袍,头戴梅花冠,规规矩矩地站着,端着一角袍袖,静等验号。

    紫衣上前细看,见那袖口上,绣着一羽白鸽,振翅欲飞,便伸手过去,也不知从白鸽的那一外,轻拈起一点线头,略微一提,白鸽便已消失,袖口上显出一个“六”字。

    这一日正是初六,紫衣点一点头,收回了手,再看那袖口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紫衣喃喃自语,道:“这应该是赤衣之前绣出去的,最后一个号牌了吧。”

    雪衣微微倚住窗沿,有些好奇地看着书生。

    书生掸一掸袍袖,郑重施了一礼,直起身道:“晚生是刚刚外派到邻县的县丞,名叫罗孚威,久闻天衣门探秘之声名,特来求问。”

    雪衣尚未开言,紫衣先奇道:“县丞?邻县的?哟,看这穿戴,确实是新中的举人呢……你既然久闻我天衣门,难道不晓得,我们不接官府之案的规矩?你家县尊老大人也该是明知的呀。”

    那书生斯斯文文地说:“我晓得规矩,只是我求问的,并非是官府之案,而是我自家的私事。官人求问之案,未必就一定是官府之案,姑娘你似乎断的潦草了些。”

    紫衣抿嘴道:“你才潦草呢。我不是断案的,我就是个验号的。你想求问什么?得跟我大姐说才行。”

    书生看向厢房内坐着的雪衣,道:“敢问门主,若是想要求问天衣门中事,可否得到答案?”

    “天衣门中事?”紫衣惊讶地抢着道:“你不是说,要问你自家的私事么?怎么又要问天衣门中事?哎,我告诉你啊,一次只能问一件事,而且接不接案,由我大姐说了算。别以为你有号牌,便可以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书生的表情很是无奈,对着紫衣拱了拱手,道:“这位姑娘,你既然不是断案的,能不能别抢话?”

    紫衣“哼”了一声,老车拄着大扫帚站在院内,眼睛都笑弯了。

    雪衣淡淡道:“总要先听听,你到底想问什么。”

    书生想了想,终似下了决心,道:“我想问问门主,十三年前,有个五岁多的小女孩儿,本来家人都以为她失足跌死了,却怎么会入了天衣门?入了天衣门的女子,是否一辈子都不能离开?”

    紫衣直跳了起来,老车却眼疾手快,飞扑过去扯着她,一把捂住她的嘴,总算是把她想嚷的话,全给摁了回去。

    雪衣的眉梢上挑,重新仔细打量书生,俄顷,才道:“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找来这里的?”

    老车松开手,冲着紫衣使劲儿比划。

    紫衣已定下神来,低声道:“你这比划是啥意思?褐衣姐姐一早出去采买了,根本就不在这院儿里,就算我说话大声些,又有什么关系?嘿,我知道他是谁啦。”

    老车放弃,不再徒劳地比划,也低声说道:“紫女侠,你知道归你知道,让他自己说嘛,你别把他吓跑了。”

    那书生抚了抚额,略显腼腆。

    雪衣笑一笑,鼓励地道:“罗公子出身乡绅之家,前几个月正逢大比之期,想来公子必是离家去了书院,专心应考。待得考完后回家后,方知错过佳人,是也不是?”

    书生展颜道:“门主真是一点就透,晚生佩服。我的姐姐嫁去了外乡,我父母放心不下,总以姐姐为重。我家中的府院,其实距离姐姐的婆家更近,却离乡里书院甚远。我为了应考大比,在将姐姐送嫁之后,就离家去书院里专注读书。直到两个月前乡试结束,我才回家,我姐姐家里出的那件大事,我竟一概不知。”

    雪衣颌首道:“罗公子年纪轻轻,已得乡试中举,是个人才呢。”

    书生继续说道:“待我回家时,姐姐和我那小外甥已回了外乡,我听父亲讲述那件大事,很是庆幸有惊无险,对门主十分敬仰。我问父亲,他怎会想到,要找什么天衣无缝的答案?”